第390章 地鼠年 九死驚陵甲

  轟!

  一瞬間的功夫。

  封思北只覺得腦子裡嗡的一道轟鳴,氣血沉沉,頭暈目眩。

  比起此刻簡短几句話。

  三派聯袂而至,都只能算是等閒。

  地仙村!

  這可是封家隱藏最深的秘密,數百年過去,除卻封家嫡系,準確的說是封家家主,世上再無一人知曉。

  但眼下,這三個字竟是從卸嶺總把頭口中,就這麼輕飄飄的說了出來。

  如何不讓他震撼莫名?

  即便在青城山天師洞修道十餘年,封思北都差點破功,千頭萬緒,一團亂麻,他很想開口問問,但又不知從何問起。

  怎麼會?

  連他都找不到地仙村入口,陳玉樓又怎麼會知道?

  這兩百多年來,封家十多代人,拼盡全力,足跡幾乎踏遍了巫山棺材峽的每一寸,始終都是毫無頭緒。

  如今。

  一個從未見面的人。

  開口便是地仙村線索。

  說實話,第一反應,封思北覺得他是在詐唬自己,或許是從哪裡偶然聽到,今日上山想要從自己這裡得到更多的線索。

  就是吃准,它是封家最大的弱點。

  能夠隨意拿捏。

  但偏偏……觀陳玉樓神色自信滿滿,絲毫不像作偽胡言的樣子。

  一時間,封思北心中更亂。

  急火攻心下,深深凹陷下去的雙頰上,竟是浮現起一抹潮紅,隨即喉間一甜,張口噗的嘔出一團鮮血。

  「封兄……」

  「這,前輩?」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打了眾人一個措手不及。

  縱然是陳玉樓也沒料到。

  幾乎是察覺到他不對的剎那,人便已經從爐邊出現在了封思北身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手指搭了上去。

  「沒事。」

  「貧道就是心急上火,一下沒壓住……」

  雖然詫異於陳玉樓的速度以及反應,但封思北只是苦笑著搖了搖頭。

  丟人了。

  好歹也是山中清修道人,結果被幾句話激的竟是吐血。

  這要是傳出去,天師道的名聲都要毀在他手上。

  「確是急火攻心。」

  「封兄……」

  替他把了下脈,單從脈象看還算平穩,並不是什麼怪病驟發,陳玉樓不由暗暗舒了口氣,同時,神色間又難掩無奈。

  原本想著,頭一次見面,要讓封思北相信他們一行人,並非是為了復仇而來,沉疴下猛藥,直接一句話給他控住。

  眼下看來。

  這劑藥確實猛,但好像又有點猛過頭了。

  幾十歲的人差點一口氣沒能緩上來。

  但不得不說,那團鮮血看著嚇人,不吐出來的話,窩在心裡反而容易留下暗疾舊傷,等於種下了一顆炸彈,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引燃了。

  「實在對不住。」

  「封某有些過於失態了。」

  封思北臉上苦澀之色更濃,擺擺手道。

  不過。

  突然打了個岔子,他心緒反而漸漸平穩了下來。

  一連深吸了幾口氣,壓下心中煩悶鬱氣,起身走到已經沸騰的爐子外,給幾人泡上茶水。

  等重新坐下時。

  封思北已經徹底歸於平靜。

  抬頭看向對面的陳玉樓問道。

  「陳把頭,方才之言,不是玩笑?」

  「陳某絕不妄語。」

  聽到這話,封思北最後一點疑竇也徹底煙消雲散。

  整理了下身上道袍,站起身來,雙手抱拳,朝他躬身行了一禮。

  「還請陳把頭不吝賜教!」

  地仙村關乎重大,就算只有一星半點的線索,付出再大的代價他也願意試上一試。

  「賜教不敢當。」

  「今日陳某來,其實也是想與封家做一樁生意!」

  見他如此認真,陳玉樓趕忙將他扶住,不讓他拜下。

  四十來歲的人。

  兩鬢都已經染霜,白了一大片。

  比起當日瓶山時候的鷓鴣哨,都要更顯老態。

  可想而知,這幾十年來,他是何等心力交瘁,被這件事折磨成了什麼樣子。

  而且。

  他行走江湖多年,太明白人性二字了。

  摸金髮丘,搬山卸嶺,四派與觀山太保之間,不說血海深仇,一個世仇是跑不掉了,而今他卻主動登門,告知對方地仙村所在。

  以德報怨,何以報仇?

  站在封思北的立場,有所懷疑也在情理之中。

  所以,他才會如此開口。

  世人誰不清楚,卸嶺一派從來都是無所顧忌,掘墓倒斗只為求財。

  若是什麼都不求反而不對。

  「什麼生意?」

  果然。

  幾乎是在他話音落下的一剎那,封思北緊皺著的眉頭,明顯舒展了一線,當即脫口問道。

  「聽聞封家先輩,為了成就地仙不死身,特地在陰宅外,設下了九死驚陵甲。」

  「封兄應該知道,我卸嶺一派,自古就是以械、甲二字立足,這九死驚陵甲獨步天下,據說只有漢武帝茂陵以及南越王陵中才有。」

  「不過茂陵毀於兵燹,南越王陵不見蹤跡。」

  「陳某尋找這種造甲之術多年,如今總算打聽到了下落,所以,才親自登門來見封兄你。」

  「能否我等三派一門聯手?」

  早在上山之前,陳玉樓就想好了說辭,此刻面對封思北詢問,更是不慌不亂,一字一句平靜相告。

  而聽完這一番話。

  封思北則是陷入了抉擇中。

  其實,從聽到九死驚陵甲的那一刻,他心裡就已經相信了大半。

  地仙村尚且猶如井中月水中花,世人難以想像,更何況其中的九死驚陵甲,此物就算是倒斗江湖中人都不清楚。

  當年大明沒落,有了亡國之兆。

  封家人解甲歸田,重新返回巫山棺材峽。

  但對於之後,彼此間卻是有了分歧,當時的家主封師古,一心想要尋到地仙,以求長生不死,家族永生。

  只不過。

  無人知曉,封師古根本不是為了尋仙。

  而是想要藉助烏羊王的巫術,成就屍仙之身,他帶去的那些族人,只不過是為他殉葬的犧牲品。

  而為了萬無一失。

  封師古更是借著造甲之術,在地仙村外延,埋下數座三代青銅古器,以地脈風水之氣蘊生成為九死驚陵甲。

  如此一來,即便與封家有著血海深仇,又最是擅長盜墓的四派中人,找到了地仙村入口,也難以破此妖甲。

  他則是可以在地仙村內一心修行。

  只等得道成仙,破關出山的一日。

  這件事他做的極為隱蔽,加上封師古又是家主,威望極高,幾乎無人敢於質疑。

  但與他同一輩的封師岐,卻是識破了他的野心。

  擔心封師古此舉會將家族徹底葬送。

  於是毅然帶著他那一脈的族人離開,在棺材峽中找了一處幽隱之地住下。

  臨時之前。

  又特地留下遺訓。

  讓他這一脈的子子孫孫,務必找到地仙村入口,因為一旦封師古成就屍仙,出世後必然會禍亂天下,後患無窮。

  這也是封思北,為何會窮其一生,都在尋找地仙村入口的緣故。

  不過。

  此事乃是封家絕密。

  就算尋常族人都不清楚。

  只有每一代嫡長子,在接手家主之位時,才會被暗中告知。

  除此外,還有一道秘法,也就是觀山指迷賦。

  地仙村入口,就藏在其中。

  如今……

  陳玉樓一口道破九死驚陵甲的存在,封思北哪裡還能不明白,確實如他所言,絕不是在唬騙自己。

  關於地仙村的存在,他知道的,或許比自己想像的還要多。

  「只為造甲之術?」

  吐了口氣,封思北緩緩抬頭。

  卸嶺專工於甲,這九死驚陵甲作為天下獨一無二的防盜之甲,對卸嶺力士而言,也確實無法拒絕。

  但要僅僅只是為了如此的話。

  似乎又有些過於簡單了。

  他在江湖上行走這麼多年,很清楚陳家勢力。

  一道斷了傳承的造甲之術。

  真能填飽這位陳把頭的胃口?

  見他如此小意,陳玉樓內心不由暗自一笑,他所求確實不僅僅是九死驚陵甲,地仙村位置絕佳,即便比不上水龍暈那等神仙穴,但也是屈指可數的風水寶地。

  龍脈地氣生生不絕。

  幾百年時間裡,極有可能藏著無數大藥。

  皆是外界難得一見的珍品,對於修行大有裨益的靈物。

  不過,眼下說這些未免太早。

  所以他只是搖頭一笑。

  「封兄若是覺得不夠,等破開地仙村,其中所藏金銀,各取一半如何?」

  呼——

  聽到這話。

  封思北終於是長長的鬆了口氣。

  大明一朝,封家世受皇恩,得授黃金腰牌,統領皇陵督造一事,甚至入欽天監,封家也因此青雲直上。

  近三百年下來,收羅的金銀異寶無數。

  而其中大多數都被封師古帶入地仙村中作為殉葬。

  各取一半。

  這已經是一個難以想像的數字。

  果然。

  這才對嘛。

  世上哪有不貪財的卸嶺力士?

  「好,要是陳把頭真能助我找到地仙村入口,進去之後,金銀陪葬之物,陳把頭盡可直取。」

  聽到他這句承諾。

  圍著爐邊坐下的一行人,懸著的心也總算是落回了肚子裡。

  楊方、鷓鴣哨和老洋人,神色間更是難掩驚嘆折服。

  這等世仇下,三兩句話就能達成一致,甚至聯手倒斗。

  也只有陳把頭能夠做得到了。

  從始至終,他們幾個甚至都沒開過口,全憑他三寸不爛之舌。

  江湖上都說他有舌綻蓮花之能,相處的時間久了,一行人越發能夠明白這句話的含金量。

  「不知……陳把頭打算何時啟程?」

  封思北還沉浸在這個消息中,並未察覺到幾人異樣,只是忍不住追問道。

  聞言。

  陳玉樓笑了笑,意味深長的道。

  「都到了現在,封兄還要考驗我?」

  「陳把頭……什麼意思?」

  封思北猛地一驚,眉頭微皺,明顯有些沒聽懂他這句話里的深意。

  「九死驚陵甲,處於生死之間,極為妖邪,只有十二年一見的地鼠年的某幾天,它才會陷入蟄伏,趁此機會,方能破開驚陵甲,進入墓中。」

  「而今民國四年,距離上次地鼠年才過去三年多點,下一個還要八年。」

  陳玉樓端起茶盞,抿了一口,隨後才慢悠悠的說著。

  九死驚陵甲之所以被譽為千古以來的終極機關銷器。

  就是因為它妖邪無比。

  以血肉為食。

  一旦遇到活物,便會從山壁中驟然暴出,絞殺一切闖入者。

  也只有每個地鼠年,放才會蟄伏几日。

  想要破甲,只有那一次機會。

  「這……」

  聽到這話,封思北先是一怔,隨即連連搖頭解釋道。

  「陳把頭誤會了。」

  「封某也是急功心切,忽略了此事,絕不是故意考驗,還請陳把頭勿要怪罪……」

  十二年一輪迴的地鼠年。

  趁此蟄伏破甲。

  此事在封家確實有所記載。

  只不過,兩百多年時間裡,他這一脈的封家人,連地仙村入口都沒找到,也就是第一步都沒能跨過去,又談何破甲之法?

  不是陳玉樓提及,他早就已經忘了個一乾二淨。

  「哪裡。」

  陳玉樓搖搖頭,「陳某也就開個玩笑。」

  「陳掌柜,要是地鼠年方能行事的話,豈不是還要等上個七八年?」

  楊方皺著眉頭,越聽越覺得不對。

  從他入莊這半年多來親眼所見。

  陳掌柜可不是什麼能夠沉心靜氣的人物,短短時間,已經連破數座大藏,要是再加上他不曾參與的瓶山和獻王墓,那就更多了。

  讓陳玉樓等上七八年再動手。

  打死他都不信。

  「楊方兄弟懂我!」

  見他狐疑不信的樣子,陳玉樓眉頭不由一挑,「七八年確實太長,不過嘛。」

  聽他這意思,似乎還有其他可能。

  封思北當即心神一震。

  對他來說,七八年後才能下斗也一樣無法接受。

  他已經年近天命。

  而今天下又將大亂。

  他都不知道,自己還能活上多久。

  暗暗吞了口氣,封思北儘可能壓下心亂,認真問道。

  「陳把頭,難道有其他的破甲之法?」

  「確實有個法子,暫時不好多言,但還請封兄放心,陳某既然找上門來,就一定是有著絕對的自信。」

  陳玉樓點點頭。

  九死驚陵甲,他雖然只在書中見過描述,但無非妖邪之物。

  世間大妖,他又不是沒斬過?

  就算躲在石壁中,還有專門穿山穴陵的甲獸、聽聲相地的白猿,藏在地底也能給它揪出來。

  再不行,更風換水的本事,他也未嘗不行。

  騙過一副並無靈智,只靠本能殺人的妖甲,還是輕而易舉。

  畢竟,他可是在蛇神面前,行過瞞天過海之術的人。

  還有之前在龍嶺,以符籙封住甲獸氣息,騙過幽靈冢。

  樁樁件件。

  早已經駕輕就熟。

  感受著他言語神態中的自信,封思北懸著的心也漸漸落回了肚子裡。

  「既然如此,那陳把頭打算何日下斗?」

  「暫時不急。」

  陳玉樓知道他心急如焚,但這事還真急不得。

  「陳某一行人在外漂泊了數月,這次也是剛好經過青城山下。」

  「等回了陳家莊,一切準備就緒,端午前後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