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狂生

  第30章 狂生

  曹山是陵州城裡有名的富戶,因為是外地遷過來的,所以家中雖然豪富,在本地卻沒有多少宅地。

  好在曹山爭氣,很快考中秀才。只是他很清楚要融入本地的圈子,並非是一件容易的事。

  今夜他特意準備了一首上佳的詞作,剛才歌女清唱了一遍,迎來一陣稀稀落落的掌聲。

  他並不覺得是自己詞作不夠好,而是有人在破壞氣氛。

  破壞氣氛的人正是秦川和小倩。

  別人都在認真聽詞,唯有兩人不管不顧地胡亂吃喝,一點都不尊重他嘔心瀝血之作。

  他多少知道一點秦川的來歷,剛出爐的小三元,可是家境貧寒,來自下面的村子,除了聽說提學對他有些欣賞,倒是沒過硬的背景。

  何況他早得到消息,提學馬上便要離任了。

  曹山覺得拿秦川出氣,乃是他在陵州真正紮下根的突破口,頂多有點冒著得罪提學的風險。

  可是提學大人馬上便要走了,總不能為了給秦川出氣,臨走的關口革去他的學籍。

  他跟秦川鬥氣,又不是打架,提學要找藉口也不容易的。

  如果秦川出了丑,想必提學再不會那麼看重他。

  曹山心裡計較,厘定利害,朝秦川走過去,「這位兄台,剛才大家都有佳作奉上,在台上展現。可兄台只顧吃喝,難不成兄台自恃文採過人,看不上剛剛的那些詞作麼?」

  秦川笑了笑,「不是,我只是餓了,所以得先填飽肚子。」

  曹山呵呵笑著:「好的文字可以填飽肚子,看來在兄台心裡,剛才就沒有一點好文字了。」

  秦川微微蹙眉,隨即淡淡道:「你說是,那就是吧。」

  曹山沒想到對方居然真敢這樣回答,他冷笑一聲,「果真是十年一出的小三元,自恃才高,不把大家放在眼裡。可是你這小三元,未必不是碰運氣來的。你如果要讓大家服氣,何不拿出自己的作品,讓大家鑑賞一番。伱若不敢,那就證明你是運氣好的草包。」

  啪!

  一聲響亮的耳光打在曹山身上。

  小倩聽到曹山如此咄咄逼人,都想一耳光打過去。

  可是她還沒動手,便有人動手了。

  動手的不是秦川,而是黃夢。

  不但秦川有些驚訝,在場其他不管知不知道黃夢和秦川恩怨的生員都十分驚訝,尤其是曹山本人,更是難以理解。

  他是知曉黃夢和秦川過節的,本以為自己針對秦川,還能獲得黃夢的好感,誰知會是這樣的結果。

  黃夢手勁不小,曹山臉腫起來,若是旁人,他肯定直接打回去,可看到是黃夢,曹山慫了。

  曹家只是有錢,可遠遠比不得黃家這樣的本地世族。

  「黃兄,你這是……何……意?」曹山嘴裡吐詞不清。

  黃夢冷冷道:「你想證明他是草包,那我縣試、府試、院試都輸給了他,那我是什麼?草包都不如?」

  他環顧周圍的生員們,最後陰冷的眼神落在秦川身上,聲音幾乎冒著寒氣,「我知道你未必在意什麼才名,可是我告訴你,除了我,絕不許你輸給其他人。否則,我絕不會放過你。」

  說完,黃夢轉身就走,從袖子裡拿出一首詞曲,上了樓去。

  大家都清楚,憋了一夜的黃夢,終於要呈上佳作給提學大人他們了。

  其他人目光聚焦在秦川身上,心想:「你的作品呢?」

  有人戲謔道:「看來這位秦兄今夜不會有詞作出現了。」

  「黃家可不是能得罪的。」

  「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秦兄怕是沒讀過這幾句……」

  一句句譏嘲傳出來,似乎篤定秦川不敢在今夜和黃夢一起獻上詞作,否則再贏了,黃家臉往哪擱,若是輸了,大家也可以光明正大說秦川是運氣好的草包了,或者認定他是畏懼權貴。

  小倩見他們話越說越難聽,站起身來,「你們知道什麼,大宗師早讓我兄長將詞作給他了。待會大宗師自有裁斷,用不著你們在這風言風語。」

  …

  …

  黃夢在三樓的樓梯前等了等,整理衣冠。

  這時有人來通風報信,告訴他秦川已經將詞作交給提學。

  黃夢內心有些激盪,今夜是他一雪前恥的機會。秦川擅長文章,詩也做的不錯,可是中秋詞,他便未必做得好了。

  何況為這首詞,他已經準備許久許久,還請過名家精心指點雕琢。不擊敗秦川一次,他便無法安心讀書,始終心裡有一片揮之不去的夢魘。

  既然秦川已經交上詞作,黃夢再不糾結。

  經歷過這些日子,他的內心強大不少,當日在簪花宴上,秦川那首詩給他的衝擊力,已經削弱許多。

  他回過神來,還是覺得那首詩強在立意上,本身的文學水平,真沒強到令人絕望的程度。

  這也離不開他族叔黃名士的開導。

  「嗯,我知道了,你先下去。」

  三樓是一個小廳,人數不多,連黃夢的族叔黃名士都只能陪坐末尾。

  此時提學身邊坐著一個衣著華貴的老者,氣度雍容,有王侯之相,乃是今夜身份最尊貴的人物。

  連黃夢族叔黃名士都不知道對方究竟是誰。反正提學在對方面前,態度謙下。

  要知道提學兼任本省按察司副使,乃是地地道道的從三品高官,乃是本省前五的實權人物。

  而且管轄士林,不受地方督撫轄制,地位超然。

  此刻竟對一個老者十分客氣,黃夢心裡是頗為震驚的。趁著裡面提學和老者欣賞歌舞,黃夢找了機會,悄悄從側邊入內,將詞作先交給族叔黃名士。

  另一邊,提學問老者:「柳老對今夜的作品,有看得上的嗎?」

  「比我前年在雲州參加的詩會質量要好一些,但也沒見到亮眼的作品。還有其他詩作嗎?」

  「柳老,我這有一份在下族侄的詞作,還請你斧正一二。」黃名士恭敬地遞上一篇詞。

  提學接過,遞給柳老。

  柳老先是平靜地接過,看了內容後,露出些微笑意,「算得上用心之作,如果還沒其他詞曲,今夜便以這首詞做壓軸收尾吧。」

  提學湊在旁邊看了看內容,微微一笑,「這是黃家黃夢那小子的手筆,他是有些才學的,要不是我手裡還有一篇詞,柳老以這一首詞為壓軸,自是毫無疑義。」

  柳老登時來了興趣,「你還藏了一首詞,用的什麼詞牌,快拿來我看看。」

  「水調歌頭。」

  旁邊黃名士本來聽到心裡緊張,一聽是水調歌頭,登時鬆了一口氣。自前朝蘇仙做水調歌頭一曲,已然將這首詞牌列為詞牌中的禁忌,誰碰誰死。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神仙之氣,溢於言表,千古中秋詩詞,同用水調歌頭,何人能擺脫這首詞的壓制,別出心裁?

  黃名士想不出這首同為水調歌頭的詞作,能在蘇仙之詞後,給柳老留下深刻印象的可能。

  文無第一,除非實力碾壓。對方先丟了印象分,黃名士當然鬆了口氣。

  黃夢本來也十分緊張,聽到對方是水調歌頭,一顆心提到嗓子眼又掉下去一半。

  他清楚,這首詞定然是秦川獻給提學的。

  他怎麼敢用水調歌頭在今夜做詞,當真是一點不顧忌才名了嗎?亦或是秦川故意要韜光養晦。

  黃夢心情頗為複雜難言,可他很清楚,自己離真正擊敗秦川一次,越來越近了。

  提學緩緩取出一張新墨未乾的字稿,卻沒有直接交給柳老,而是笑道:「柳老,不如讓蘭操姑娘念給大家聽聽,讓大家一起來品評這首詞究竟有何出奇之處,居然敢在一眾方家相聚的場合里,獻上一首『水調歌頭』。」

  蘭操是臨川畫舫新出的頭牌名妓,賣藝不賣身,近來頗受達官貴人們追捧。

  柳老點了點頭,「給她念吧。」

  蘭操心裡亦是萬分好奇,接過字稿,瞥了一眼,眼神閃過一抹驚奇,隨即平復心情,用超逸豪放的腔調,先念出一段詞前的小序來。

  「不恨古人吾不見,恨古人不見吾狂耳。陵州秦生,恰逢佳節,醉後疏狂興起,填水調歌頭,以和前人。」

  眾人聽了詞前的自序,大都暗吸一口冷氣,暗自心道:「好一個狂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