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番外二:小殊,你看我

  肅殺的深秋之夜,青霜族女君熙琉經歷了此生最為艱難的時刻。

  難產,為了求生,她不得不付出大半神力,境界從神君巔峰直落至仙君。

  背叛,恩愛多年的丈夫全是虛情假意,趁她難產奪她權力,為此殺滅青霜大半族人,她的至親無一倖免。

  絕望,費盡心力生下的孩子是個修行廢柴,天生缺了一竅。

  熙琉把那討人厭的孩子扔在屋角地上,三天三夜不給他任何吃喝,希望他自覺地死掉最好,以免她親自動手,落下個殺害親子的惡名。

  但那孩子就是不肯死,他小貓似地發出弱弱的哼唧聲,還能在她查看情況的時候,趁機揪住她的裙角不放。

  侍官不忍,勸道:「女君,始終是仙胎,再怎麼不濟,也比尋常修士強上許多。您瞧,這么小就能抓住裙角求生,很難得。您如今幾乎失去所有,他是唯一的機會。」

  熙琉看著那孩子懵懂無辜的眼睛,沉思半晌,冷笑出聲:「說得對,好歹也是藏庸的種,當今仙帝的嫡長子,總能占得太子之位!我不能便宜那些賤人!」

  她會盡力把他養成對付藏庸的刀。

  那孩子長得清秀斯文,笑得柔軟可愛,他會把自己最喜歡的玩具和吃食雙手奉到熙琉面前,甜甜地說:「都給母后,獨蘇最喜歡母后。」

  熙琉有時候也會很愛他,因為他著實討人喜歡,可一想到他的生父是惡毒虛偽的藏庸,她就忍不住地恨。

  她用力把他給的寶貝扔到地上,摔碎踩爛它們,再逼著他把他養的小兔、小狗、小貓之類的活物捏死切碎。

  他若不肯,她便使勁搧他的臉,把他關在黑屋子裡,把他倒掛在風雨台邊緣,說要將他扔到山海界去摔成肉醬。

  若還是不肯,就把他丟到妖獸的籠子裡去,讓妖獸咬他、銜住他的頭,直到他崩潰大哭、失禁、乃至暈厥。

  可那孩子始終不肯怪她恨她,每次被虐待之後都會哭著爬到她身邊,死死抓住她的裙角哀求:「母后別不要獨蘇,獨蘇不能沒有母后,獨蘇愛母后。」

  每當此刻,熙琉就會很後悔,她會溫柔地哄他待他好,但過不了兩天,她又開始嫌棄憎惡他,因為他的父親是藏庸。

  誰會愛滅族仇人的兒子呢?即便那孩子是她生的。

  她經常想,如果沒有這個孩子的存在,她就不會難產,也就不會失去神力,就能保護至親與族人不受傷害,就能始終保持榮光,不會被欺辱。

  這孩子是她的恥辱,時時刻刻提醒她的失敗與仇恨。

  她沒辦法全心全意對他好。

  獨蘇漸漸長大,開始懂事,有一天,熙琉在虐待完他之後,突然在他眼中看到了厭煩與痛恨。

  也就是那一天,仙帝藏庸有了聰明伶俐的庶子棠莨,這孩子修行天賦極高,母族同樣高貴,遠比獨蘇更為耀眼受寵。

  熙琉憤恨之餘,決定換一種方式對待獨蘇,那就是,不惜一切代價逼迫他修煉,把所有可以獲得力量的東西盡數往他體內塞,即便可能留下隱患、會爆體、會消亡。

  事實證明,獨蘇的修煉天賦實在太差,用盡天材地寶也沒什麼用,她索性把他全身所有經脈骨肉打斷重塑。

  「母后饒命,母后饒命,兒子再也不敢惹您生氣啦……我會好好修煉,不睡覺、不吃飯、不玩樂、不讀書、不作詩……」

  獨蘇哭嚎著,血淚橫流,他痛到想要打滾,卻連動一動指頭的力氣都沒有,只能毫無尊嚴地癱在地上,一聲一聲地嘶吼。

  「我要的是能幹出色的兒子,不是廢物。不眠不休地修煉又有什麼用?不成功,便去死。」

  熙琉把獨蘇丟在那裡自生自滅,逕自跑去煉製駐顏寶丹紫媚紅。

  輸人不輸陣,她在其他方面輸給了扶荔仙妃,萬不能再輸美貌。

  獨蘇喊到嗓子出血,也就不再喊了。

  他想,活著是為什麼呢?

  尤其是仙族,漫長的壽命和強韌的身體,可能都只是為了方便更能經受折磨,以便去還前生的債。

  他可能就是欠了父母的債,不得不用這一生來償還。

  疼痛太過難忍,獨蘇只能回憶自己學過的那些文章詩篇,逐字逐句地背誦,再琢磨著寫出新的篇章。

  因為在娘胎里中了不知名的毒,先天有損,但凡涉及到學習,他就顯得十分笨拙,修行如此,習文也如此。

  他絞盡腦汁也作不出一首好詩,雖然連他自己也看不上,但在冥思苦想那些字詞時,身體的疼痛卻可以得到極大緩解。

  他自得其樂,念著念著,流下淚來。

  他又冷又痛又累又餓,若是哪裡有間屋子可以庇護他,有個人可以愛他護他就好了。

  筅北跑進來,同情地道:「殿下,您再忍忍,我已設法稟告陛下,他很快就能來救您。」

  「你趕緊逃吧。」獨蘇勾唇冷笑。

  所有的愛和關心都是假的,他的母親熙琉是明處的刀子,父親藏庸是暗處的針。

  表面上,藏庸很寵他,什麼好的、稀罕的都要賜給他一份,也常時召喚侍者詢問他的起居飲食,對他的一切了如指掌。

  但實際,既了如指掌,便該知道他隨時被虐待被折磨;若真的愛他重視他,早就出手相救,哪裡需要別人報信求救?

  反倒是筅北比較危險,但凡近身伺候並對他有所同情的侍者,統統沒有好下場——不是熙琉乾的,而是藏庸不能容忍他這個「太子」擁有絲毫屬於自己的人脈。

  也就是筅北這種初來乍到的傻子,才會相信仙帝真的疼愛「太子」。

  筅北嚇白了臉,迅速逃走,卻又回頭小聲道:「殿下,我不會丟下您的,我躲遠些是為了能夠更長久地伺候您。」

  獨蘇無動於衷。

  他憎恨自己的父母和所有這一切。

  仙帝果然來了,卻沒有進來探望或解救自己「心愛」的嫡長子,而是站在門口,雲淡風輕地和熙琉說話。

  「仙后,你就算有氣,也要有個分寸。紫媚紅雖能駐顏,始終來得邪惡不正,容易引起流言攻擊,於你不利,當好自為之。」

  熙琉反唇相譏:「我就剩下這麼一點喜好,你也要來管?邪惡不正?你又是什么正人君子?在我所用的丹藥中下毒,讓我多次流產,又在保胎藥中做手腳,害我難產失去神力、讓獨蘇生來愚笨……」

  「你瘋了,嫉妒果真令人失智!這種瘋話也能說出來,念在多年夫妻份上,我不和你計較。」仙帝嘆息著打斷熙琉的話,迅速消失。

  從始至終,這位父親沒問過一句「獨蘇怎樣了」,更未推門看過一眼自己的兒子。

  獨蘇癱在地上,無聲慘笑。

  不被期待,被所有嫌棄,他決定去死。

  他想盡所有辦法自戕,卻總被阻止。

  熙琉撲上去撕扯他,涕淚橫流,狀若瘋癲:「你怎麼敢死!你怎麼敢死!你的身上掛著青霜族大半族人的性命!掛著我半生修為!沒還清債務,你怎麼配去死!」

  仙帝親切地握著他的手語重心長:「你可不能死啊,你若死了,各大世家會有很多難聽話,會影響仙庭穩定,你得好好活著才是孝順。」

  這對難得一致的夫妻,在此刻異常配合,來回輪戰不許他死,要他答應不許自盡。

  等到他忍受不住認了命,他們又將他從頭管到腳。

  「怎麼穿這個顏色,難看死了,換成白色,統統換成白色!以後不許穿其他顏色!」

  「食譜之外的都不許吃……什麼,多吃了一枚果子?吐出來!吐不出來就灌藥,摳,給我摳!」

  時光如水,可磨滅山川意志,又如利刃,刀刀削人。

  獨蘇變成了溫潤如玉的少年太子,待人接物可親可愛,對父母言聽計從,乖巧懂事。

  獨蘇變成了陰暗暴虐的怪物,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以虐待小妖弱者為樂,變態猙獰。

  他想要反抗一切束縛,想要毀滅一切不如意。

  他不知自己活著的意義是什麼,他不知對錯,視蒼生如草芥。

  他想拉所有人一起下地獄,只恨自己力量不足。

  是的,哪怕嘗遍蒼梧境內所有危毒之物,全身所有經脈骨肉都被打斷重塑,仙庭太子獨蘇始終是個修煉廢柴,修為難以寸進。

  活不好,死不掉,獨蘇對這世界充滿了厭恨,戾氣十足,只想發泄。

  直到某日,受夠父母控制折磨的他,聽說青霜族新近出了個天賦異稟的小孩。

  那孩子叫和光,有個伴生法寶乾坤眼,可以窺得三界任何角落的隱秘之事。

  獨蘇就想,若能擁有乾坤眼,便可監視仙帝、仙后的舉動,為自己爭得一分喘息的機會。

  他想方設法偷溜出去截住和光,搶奪乾坤眼的過程十分順利,可惜突然鑽出個女修,直接將他套了麻袋揍暈過去。

  他這一生,被父母各種折磨,卻從未被旁人動過一根指頭。

  他憤怒痛恨,卻不敢聲張,隱忍許久,始終未曾查出那大膽妄為的女修是誰。

  日子太難熬了,獨蘇決意抓住那女修報復回去,添些樂子。

  於是他故意在虐打和光的地方多次虐待小妖,設下圈套引那女修出來。

  他的第一百零七位老師曾說過,行兇與行俠都會上癮,他是行兇上癮,那女修必然也會行俠上癮。

  果不其然,他終於再次被套麻袋。

  雙方實力相差太大,他老老實實挨了五次打,第六次時,他冒著被滅口的危險,終於弄破麻袋,看清了女修的臉。

  說不上特別美,但是英氣勃勃、生機盎然、眼睛特別亮,和他見過的所有仙族女子都不一樣。

  她身上的緗黃法袍就像陽光,刺眼又溫暖,又像她的性子,光明燦爛。

  沒有一見鍾情,獨蘇十分痛恨憎惡殊華。

  他見不得她眼裡的光,他想吹滅她的光。

  他見不得她的熱血勇敢自在,他想折斷她的翅膀。

  他千方百計找她的茬,卻總被她一次又一次地打服。

  獨蘇陷入了絕望,因為他不知道該怎麼對付殊華。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對付殊華,成了他痛苦生活中的唯一樂趣。

  只要和她在一起,哪怕是挨罵挨打,他也能短暫忘卻父母帶來的傷痛。

  他喜歡和她在一起,著魔似地喜歡。

  她身上那些閃閃發光的特質,都是他所沒有的。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殊華那雙閃閃發光的眼睛,愛慕崇拜地凝視著靈澤神君。

  她勇敢地跑到靈澤面前,熱情大膽地示愛,又在被拒絕之後,黯然卻得體地離開。

  獨蘇才知道,原來愛和被愛是這樣。

  可惜,殊華的微笑不是為他,她的皺眉嘆息也不是為他,都是因為靈澤。

  獨蘇想要殊華眼裡只有他,想要被她熱愛崇拜,他開始反抗熙琉,各種陽奉陰違、爭取自由。

  他想為自己作主,想讓殊華看到他。

  他用那些偷來的時光,陪在殊華面前哄她開心,陪她夜遊仙庭。

  她若還是不高興,他便故意去欺凌幾個小妖小仙,讓她有機會暴打他一頓出氣。

  但殊華很容易就看穿了他的行為,她堅定地阻止他作惡,溫和地點破他的錯誤,予他以開解:「這不是你的錯,是沒人告訴你什麼才是對的。」

  獨蘇崩潰大哭,以為殊華會看不起他,她卻只是默默地守在一旁,等他哭好,遞上一壺夢生花釀的靈酒,陪他喝完,再問:「你有沒有好一些?」

  他說:「好多了。」

  她便拍拍手,瀟灑走人,隨意丟下一句:「以後不開心了,可以找我喝酒打架,但是別再欺負人啦,否則我見一次打一次。」

  那些日子裡,獨蘇短暫地做了一個好人,老實做事,認真修煉,沒有再欺負過任何人。

  即便仙后熙琉讓他去行兇害人爭權奪利,他也盡力保持底線。

  因為他不想做個徹頭徹尾的惡人,所以美好的時光便如指間沙,越想握緊,漏得越快。

  仙后很快發現了這件事,儘管他竭力解釋撇清,她還是設計驅逐了殊華。

  靈澤沒有為殊華說半句話,更不曾有絲毫挽留之意。

  獨蘇為殊華不值。

  但他這個沒用的窩囊廢,卻也只能眼睜睜看著殊華黯然離開,不能相送,不能相幫。

  他怕給她帶去更大的災難。

  此後很多年,獨蘇總在夢裡看見殊華昂首闊步離去的背影,他痛哭流涕,深恨自己的無能。

  他對熙琉言聽計從,殘忍冷酷,因為她威脅他,如果不按她說的辦,殊華定會死得很慘。

  他總是情不自禁地想要凌虐弱者,以為這樣,殊華就能及時出現並阻止他的惡行。

  他的病越來越嚴重,他既怕殊華回來,又瘋狂地渴盼她回來。

  他每天都在修煉的石室壁上刻痕,一天一道,刻到第三萬七千道時,殊華回來了。

  靈澤終究還是禍害了她,他把殊華帶回仙庭,予她尊榮身份,唯獨不肯給她以愛。

  靈澤牽著殊華站在仙庭大門之外,將她推到人前,宣布她是他的夫人,雲中宮的女主人。

  大家都在嫉妒殊華,唯有獨蘇看到了她眼底的淚光和悲傷。

  他替她不值,為她難過,忍不住再次心生妄念。

  他愛她。

  她是那麼珍貴難得,若是予他,他會跪伏在她腳下,將她捧在掌心,把性命和所有一切都奉獻給她。

  可是她不愛他,她看不到他。

  獨蘇就站在人前,卻始終未得她一次回眸。

  他心痛如絞。

  一百年的光陰過去,殊華已經忘了他的存在。

  她成了循規蹈矩的神君夫人,她深居簡出、瘋狂修煉,只為能夠早日晉升修為,配得上靈澤。

  她不再快樂,不再自在如風。

  獨蘇好不容易找到機會堵住她,生氣地質問:「從前那個勇敢兇猛的殊華哪裡去了?」

  殊華笑起來:「勇敢兇猛的殊華當然還在,我想要得到靈澤,所以我要讓自己變得更強大。」

  獨蘇絕望不已,又開始痛恨她的勇敢和堅持:「沒有結果的,靈澤天生如此,他若生出私情,便要墮魔。你只是他歷劫的因果和責任。」

  殊華平靜地回答:「我知道呀,但同心樹還活著,我也還未心死。想要,就得盡力去爭取,確認得不到,我自會離開。」

  她繞開他,瀟灑離去:「太子殿下專心修煉吧,我會照顧好自己。」

  他委屈又難過,失聲喊道:「你就不問我這一百多年怎麼過的嗎?」

  殊華沒回頭,只揚聲回答:「我看到你很好,修為有所進步,精氣神也不錯。」

  「我不好,一點都不好……」獨蘇以為自己是大聲喊出來的,但其實,他一點聲音都沒能發出,只是像魚一樣地無聲張合著嘴。

  可能活到這個地步,就是最可悲的吧,不配哭,不配出聲,不配被愛和愛別人,只配有恨,只配作惡。

  獨蘇不甘心,他也想做個有愛和被愛的正常人。

  仙后一直都要求他,要成事,必須不擇手段。

  殊華也說,想要,就盡力去爭取。

  既然代表靈澤心意的同心樹還活著,他就弄死那棵同心樹,讓殊華對靈澤死心,看到他。

  但是靈澤居然不肯和離,死皮賴臉纏著殊華不放手。

  既然如此,他便發瘋,在仙后面前凌遲自己的身體,直到血肉模糊,神魂渙散。

  一對瘋批母子,他們彼此都太知道對方的弱點。

  獨蘇是仙后的依仗,她捨不得他這個「嫡長子」和「仙庭太子」的身份。

  她終於答應他的請求,母子合謀,一起製造南山道大旱,一起挑撥離間靈澤和殊華,終於逼到那對夫妻分崩離析。

  但他沒想到,殊華竟勇敢決絕至此,甘願以身徇道,換得雨水救助家鄉生靈。

  他更沒想到,仙后所有的行動都只是緩兵之計,真正目的是要徹底除掉殊華。

  他心如刀絞,憤怒傷痛,卻又為殊華驕傲自豪,那是整個蒼梧境獨一無二的殊華,誰也及不上她的勇敢無私。

  他配不上她,他害了她。

  仙后將他鎖在桎梏之中不許他出去,他便硬生生脫掉一層血肉,逃至千里之外找到靈澤求救。

  殊華臨死前,最後看向的是靈澤。

  接住她最後一絲神魂的也是靈澤。

  她從始至終沒有看到他。

  他只是一個局外人,從始至終只能站在局外,旁觀殊華和靈澤的悲歡離合、愛恨情仇。

  強者光芒四射,弱者黯淡無聲,不配被看到,不配被聽到,就連恨也不配得到。

  一千年的時光可以改變很多,山川會變成平原,沙漠會成大海,但獨蘇還是那個廢柴太子,修為沒有增加多少,對殊華的妄念卻是瘋狂滋長、難以自制。

  他再次以性命為要挾,換得轉生虢國曆劫的機會,以慕容昊的身份陪伴在殊華身邊。

  他做了一個卑鄙無恥的小人,但他得到了殊華的愛和溫暖,讓她看到了他。

  他滿懷欣喜地期盼未來,想要與她白頭偕老,共度餘生。

  可惜,偷來的就是偷來的,殊華最終得知所有真相,她沒有給他改過自新的機會,她棄他如敝履,寧願去愛殘缺低賤的啞奴,寧願去死,也不樂意多看他一眼。

  他想不明白,為什麼呢?憑什麼呢?

  只是因為他不是靈澤嗎?

  他以血為引,以魂為祭,想向天地求得一個答案,求得一絲憐憫。

  但神諭說,命中注定,他得不到她的愛。

  他苦苦掙扎,想盡所有辦法,卻始終得不到殊華一次回眸。

  她再次移開目光,忽略了他的存在。

  獨蘇認了命,他不再奢望得到她的愛,只要能遠遠地看著她、陪著她、守著她,便已足夠。

  可惜,命運之所以是命運,在於難以改變。

  熙琉從天而降,帶著不可抗拒的力量,再次奪走他一切,撕碎他的一切。

  殊華再次因他的軟弱無能而遭難。

  這一次,不再有靈澤可以幫他救她,他只能眼睜睜看她灰飛煙滅,只能自戕以贖罪,報復那逃不開的血脈親債。

  可他不配死。

  他只配做行屍走肉,只配瘋癲暴虐。

  既然如此,那就一起毀滅好了。

  反正世間不再有殊華。

  他冷漠地看著熙琉慘死,冷漠地穿上藏庸賜下的帶有魔氣詛咒的法袍。

  他知道藏庸有意縱容他的惡,為的是有朝一日,可以名正言順地除掉他這個嫡長子。

  沒關係,他反正也不想做什麼好人。

  好人好事沒有任何意義,看殊華的下場就知道了。倒是惡人縱橫三界、與天地同壽。

  孤獨冷漠六百年,他滿懷仇恨創辦滅天閣,瘋狂攫取晶芒,只為壯大己身力量,有朝一日可以弄死藏庸。

  他自知與藏庸力量相差巨大,但沒關係,他們可以同歸於盡。

  反正活著只能給他帶來痛苦,三界興衰存亡於他沒有任何意義。

  但世間的事,真的很難預測。

  一隻半妖,而且是奇怪的樹妖,居然是殊華所化!

  而他居然幾次三番險些殺了她!

  本已死去的心再次復活,他忍不住再生妄念,想與殊華長久相伴。

  他不想讓她知道她死亡的真相,不想讓她知道他只會給她帶來苦難。

  他知道她在騙他,知道她在利用他,但他甘之如飴,自願承受,只為她的一次凝眸、一次微笑,還有那些虛假的溫柔和短暫的相伴。

  哪怕是假的,他也可以為之付出全部。

  他思念她,想讓她看到他、記住他。

  每天每夜,他都在懇求所有過去和未來的神明,保佑他和殊華在一起。

  只求此生,不必再入輪迴。

  每天每夜,他都在悄悄地對著黑暗說:「小殊,你看我!」

  回頭看看我,哪怕一眼也好。

  看我的心,看我的愛,我知道自己瘋癲不正常,但我控制不住執念和貪念。

  終於,他有機會站在高處大聲呼喊:「小殊,你看我!」

  可惜只喊了三次。

  最後一次這樣呼喊時,他終於得她平生第一次回眸。

  這一次,她的眼裡真真切切有他和憐憫。

  他本想竭盡最後的力量,為她除掉成奇,好讓她永遠記住他的好,卻讓她看了笑話和最慘的模樣。

  他碎成渣渣,血肉橫飛,又弱又慘。

  神魂消散之際,他悲傷地想,這麼醜陋噁心的模樣,最好還是讓小殊忘了他吧。

  因為到BJ魯迅文學院學習,時間有些久,這段都在安頓,所以第二個番外時間久了些。又是一個大肥番外,下一個寫男女主了,這次不會拖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