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又睡了?」柳顏歡壓低聲音問他。
裴鳶點點頭。
柳顏歡看著他,猶豫了會兒,道:「你們都下去吧。」
屋裡的丫鬟們都退了下去,柳顏歡走到他面前,抬手抱了抱他。
親眼看著自己的親人的生命在流逝,這種感覺十分不好。她想到了前世的自己,就是這麼看蘇氏死去的。
那種手足無措的無力感和疲憊感,將整個人席捲。除了悲涼地等著離別之日的到來,什麼也做不了。
就好像,整個人被冰冷的湖水裹住,無論怎麼掙扎,都逃離不開那股將他逼入死境的窒息感。
「我好累。」裴鳶雙肩耷拉著,他從不說累,也從不對祖母喊疼。
也許是洛氏造成的,他知道自己喊疼喊累沒有用,除了引起父母的厭惡外,什麼都得不到。從此以後,他便習慣了什麼事都自己扛著。
他在柳顏歡的面前,完全卸了盔甲,露出了最真實的自己。
「累了就好好休息。」柳顏歡拍了拍他的背,抬手撫摸他的頭頂,那種感覺,就好像他小時候祖母那樣撫摸他一樣。「二爺,祖母只是要離開這個人間,並不是從你的身邊離開。」
人生在世,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都是生而為人要經歷的課程。每一段經歷,都是在教人如何成為更好更堅強的自己。
可若是可以選擇,誰又想變得刀槍不入呢?心臟上的每一塊盾牌,其背後都是破裂的裂痕。
夏日蟬鳴,榮壽堂內裊裊香火味,像是一代又一代的傳承的象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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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國公府的大門終於對外大開,對其敬仰好奇了十幾年的人們,忍不住在其門口駐足。
人們看著府內的小廝喜氣洋洋,陸續提著紅鞭炮出門,還搬了兩大筐的銅錢在門口。
「小哥,貴府有喜事啊?」
「是啊是啊!我們老爺過繼公子,今日是認親宴!」小廝笑眯眯道,「晚上還會在巷子裡擺流水席,大家可以帶親朋來吃啊!」
路過的行人聽到這話,也不免喜上眉梢。這鎮國公府的宴席,肯定要肉啊!就算是流水席,那也比他們普通人家吃的好!
喜了一瞬,好奇心又壓過喜氣,人群好奇地問道:「鎮國公過繼的是哪家公子哇!」
「是我們公爺的二弟家的二公子,就是前段時間大破南召國,凱旋迴來的撫南將軍裴鳶!」
「嚯!竟然是這麼大的兒子!」
「不過也是啊,鎮國公的衣缽需要人傳承,撫南將軍這麼驍勇善戰,真是繼承爵位的不二人選!」
「哎呀,現在裴家軍都在裴大將軍手上,那撫南將軍就是繼承了爵位,那也只是個空殼子啊!」
「是啊是啊,早就聽說裴大將軍不怎麼中意二公子。可是放著有軍功的二公子不要,裴大將軍這軍權是打算交給誰啊?總不能給大公子吧?那可是個文臣。」
百姓中議論紛紛,大家都能理解過繼孩子,在族中挑一個小的,家境不好的回來養著,那是常態。可還是第一次看到過繼一個成年的,已經能為家裡掙功勞的兒子啊。
「我看是兩家的合謀,鎮國公膝下沒兒子,這爵位不就浪費了嗎!把二兒子過繼過去,到時候兵權和爵位都給他,那就賺大發了!」
「哎,你說的對!」
門口的小廝聽著人群的議論,也不吱聲,各自幹著活。掃乾淨了地,然後開始掛鞭炮。
「走過路過,過來領個喜錢!我們老爺喜得公子,今晚開席宴請各位吃席!」
本來還在咬耳朵的百姓們,紛紛回家去喊親朋過來搶銅板。能多搶一個是一個,畢竟是白送的!
不到晌午,整個京城的人都知道,鎮國公府過繼了將軍府的二公子。
而鎮國公府今日也是難得熱鬧,裴長功十數年沒有出門,今兒穿著錦袍坐在輪椅上,怕嚇到過來觀禮的小孩,他讓錢氏給他戴了張面具。
小廝推著他的輪椅到裴家祠堂,族裡的長老們已經都在了。
「常勝這個族長不在,便由我代行職責。這是過繼文書,這是官府蓋過印的文書,大家看一看。」
一個年邁的老者站在祠堂門口,顫巍巍地舉著文書。
「若無異議,便開祠!」
裴家這兩年開祠,不是為了給新生命添名,而是改族譜。族裡的人沒覺著什麼,可柳顏歡已經看出來了,裴家已經青黃不接,氣數快盡。
開祠改名,上香敬茶,裴長功和錢氏各給了改口紅封,裴鳶恭敬地叫了「父親、母親」,一副父慈子孝,一家和睦的模樣。圍觀的眾人更是一團和氣,喜笑顏開。
只有洛氏看得心裡不忿極了。不過就是一個她不喜的兒子,大房要過去就要過去,她本來覺著沒什麼,一個不討喜的兒子換了十間大房的鋪子和不少金銀,是一筆很划算的買賣。
尤其是這個兒子總不干人事,這段時間天不亮來請安,天黑了還要來請安。鬧得她都精神不濟了!
可現在看著裴鳶對錢氏那夫妻兩個和顏悅色,她心裡就來氣。他對自己都沒這麼好臉色過!果然是個白眼狼,養了這麼多年,都不知道孝順親娘,又怎麼會孝順他的後娘呢。
這麼一想,洛氏的臉色才稍稍好點。
「今日是大房的喜事,你擺那副死樣做什麼!」裴老夫人為了今日的大事,喝了參湯吊著神,能看到許久不見的大兒子,她本是高興極了的。可轉頭就看到洛氏那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心裡就窩火。
「今兒是長功和鳶兒的好日子,你擺什麼臉子!」老太太拄著拐杖猛地敲了下地面,霎時間,整個祠堂門口的人都安靜了下來。
「祖母,怎麼了?」裴鳶關切地走過去,裴老夫人的身子可不能再受氣了。
洛氏更是覺得自己無辜極了,在眾人要戳穿她的目光下,她連忙擺手。
「我什麼都沒做,母親不高興見我,我現在就走。」
洛氏抬腳就要逃,可沒想到裴老夫人下一句話就讓她停住了腳步。
「今日大夥都在,把分家的事也一併辦了吧!」
三房的裴長遠和張氏眸子一縮,旋即迸發出激動的光彩。可下一瞬,他們心裡湧出狐疑。
這老太婆之前還說,除非她死,不然這個家不能散。怎麼今兒主動提出分家了?
稀奇,真是稀奇。
「老夫人!您這是何意!」族老都詫異不止。怎麼就到了要分家的地步了!世家大族的興旺可就在於一族團結且生生不息啊!
這若是分了家,那政敵不就可以對他們裴家逐個擊破?到時候裴家在朝堂上還有立足之地嗎!
「老夫人,這個家不能分!」族裡的長輩紛紛站了出來。他們都仰賴裴家這支主脈生活,若是裴家散了,他們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老夫人敲著拐杖,猛然咳了幾聲。
「分吧,老三說,因為老二家的事,他幾個閨女都不好議親了。總不能因為這事耽誤了幾個姑娘,她們也年紀不老小了。」
三房聽了這話,心裡都不愉快,怎麼顯得是他們無理取鬧似的,可這話確實是他們說的,又沒辦法反駁。
「若是覺得是二房的錯,那就讓二房單出去,這族長之位換人!但是裴家的其他支不能再分了!」一個族老鏗鏘有力道。
他這話一出,整個院子裡的人都傻眼了。
啊?你在說什麼啊?你把主枝剔除了,他們這些依靠主枝生活的小枝杈怎麼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