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瑟瑟,將沈浮光的話捲起,又順著風落入在場所有人耳中。
那血腥的場面再度呈現在眾人之前。
沈青月抄著船槳,咬牙切齒,每一下都正中春和頭部。
她只要想到春和每日都跟在沈浮光身邊,兩人情同姐妹,春和若是死了,沈浮光定然是傷心欲絕,手裡的船槳便舉得更高。
一下、兩下……
十幾下之後,河面下一陣血色逐漸翻湧而起。
看到那團鮮紅,沈青月終於罷手。
她心中只剩下得手之後的暢快感,絲毫沒有發覺自己的手帕何時跌落河水,纏繞在春和腰間玉佩上。
事後,沈青月吩咐煙兒划船迅速離開。
回到府中,她只當做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沈青月終於說完了。
沈浮光渾身僵硬,垂在身側的一雙手緊緊捏在一起。
她手背青筋暴起,掌心裡滿是冷汗。
「沈浮光。」沈青月驟然揚起頭,瞪著沈浮光,「都是因為你!若不是你讓她一人出去辦事,她怎麼會落得這樣的結果?」
直到此刻,沈青月竟然還如此不知廉恥,想要將所有事情都怪罪在沈浮光頭上。
她冷笑盯著沈浮光:「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讓她去做什麼。五皇子早就叮囑我,他府上的璐姐兒被你藏起來,你是要讓春和去給她送東西吧?」
「沈浮光,你仔細想想,若不是你多管閒事,非要插手五皇子的家事,怎麼會惹得五皇子和穎妃娘娘不悅?若不是如此,他們為何非要找到璐姐兒?」
「若沒有這些事情,春和怎麼會死?」
沈浮光眸光微沉,一步上前,一腳踹翻沈青月。
後者匍匐倒在地上,嘴角鮮血不止。
沈浮光指著沈青月的鼻尖,聲音都在哆嗦:「你還敢大放厥詞!」
「沈青月,從前我總想著你好歹也是我侯府血脈,即便再怎麼不喜歡你,我也會看在父親的份上,為你尋一門親事,讓你安然無恙度過此生。」
「如今看來,你蛇蠍心腸,渾然沒有半分侯府教導的模樣。你這樣的人,合該被送上刑場,千刀萬剮才是。」
沈青月面露慌亂:「沈浮光,你要幹什麼?」
「鳶兒!」沈浮光目不轉睛,盯著沈青月,一聲暴呵,「將沈青月帶下去,嚴加看管,明日一早,送交官府查辦!」
沈青月頓緊眉心,猛然別過頭,眼看鳶兒一步步逼近自己,她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忽然站起身,瘋了一般衝著沈浮光高聲怒吼:「沈浮光,你是不是瘋了?」
「春和不過是沈府一個下人。你要為了一個下人將我送去官府查辦?此事若是傳揚出去,你可曾想過沈家的名聲?」
沈浮光面無波瀾,精緻的臉上瞧不出絲毫情緒的起伏。
她定定望著沈青月,一字一頓,緩緩道:「殺人償命,天經地義。鳶兒,帶走!」
鳶兒再不給沈青月任何說話的機會,一步上前,扭住沈青月的肩膀,將她拽出院中。
直到兩人走出去老遠,還能聽到沈青月大喊大叫的聲音:「沈浮光,你如此行事,將沈家置於何地?」
「沈浮光,沈家的名聲若是毀了,你日後也別想有好日子過!」
沈浮光似乎聽不到沈青月那些驚聲尖叫。
她別過頭,揚首看向靈堂內,刻著春和名字的牌位。
沈浮光太陽穴的青筋突突跳個不停,縮在衣袖裡的雙手緊緊捏在一起。
她低聲呢喃:「春和,我定然會給你討個公道。」
黑暗中,朱雀從院門口的楊樹後閃身快步離開。
方才的一切他看了個清清楚楚,很快便回到院中,一五一十全部告訴李藏鋒。
末了,朱雀補上一句:「主子,這沈小姐著實有些意思。」
「沈二小姐行事的確狠毒,可若當真上了公堂,外面議論得可就是沈家了。沈大小姐為了一個婢女將事情鬧得這般難看,難道她就不怕外面的人因此猜測她是容不得自己的妹妹嗎?」
李藏鋒劍眉輕挑,視線微垂,落在面前紙張上。
上面有他剛剛擬定好,打算送去邊關的信。
他長指輕翻,將紙小心折好,伸到朱雀面前:「這是給邊關的信,你親自去暗閣送。」
朱雀收好信,茫然望向李藏鋒,試探著詢問:「主子對此事沒有看法嗎?」
李藏鋒餘光瞥向朱雀,沉默幾秒,緩緩道:「若今日換成是你折在五哥手中,我也會做同樣的選擇。」
朱雀怔愣:「主子?」
李藏鋒長嘆一聲,緩緩道:「這世上之人都認嫡庶有別,尊卑有序,卻從不認公道二字。」
「沈浮光送沈青月上公堂,為的是求公道。毀了沈家聲譽之人,又何曾是沈浮光?沈青月自下手那一刻開始,便該知道,是她將沈家至於萬劫不復之地。」
「若是沈浮光當真不在意沈家清譽,今日便該斷了沈青月雙手,將她扔在荒郊野地自生自滅。」
「她還肯留沈青月一條命,已是看在沈家清譽的份上。你跟在我身邊這麼多年,若是連這點都看不透,才真正是枉費我多年栽培。」
朱雀嘴角微顫,一臉窘態,尷尬抱拳:「是屬下失言。」
李藏鋒揮揮手,吩咐朱雀下去。
他一人站在窗邊,瞧著窗外那輪皎潔的明月。
多年前的那一幕在眼前揮之不去。
李藏鋒拿出隨身帶著的帕子。
帕子上的文竹繡樣格外清晰。
若是自己還能尋到當年那個男孩,定要將今日沈浮光所作所為一一告訴他。
想必他定然也會稱讚,這世上居然還有如此奇女子,可以為了一個丫頭費盡心思,只求公道二字。
多年前,在宮中,他坐在自己身旁,絲毫不介意他是個被幽禁宮中,近乎放棄的皇子。
他反倒是滿面嚴肅地告訴自己:但凡兒郎該建功立業,不必非要為了一點子傷心事成日裡自怨自憐。
邊關這些年,每每撐不下去,李藏鋒便會想想他的話。
也是他的話撐著自己走到了今時今日。
如今,身邊竟又有了個不求其餘,只求公道的女子。
若是他也在,必定能與沈浮光成知己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