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幾何時,北遼不來打北疆,北疆上下就會歡欣鼓舞。
可現在,北疆之主卻懶洋洋的說興許吧!
就像是玩兒般的,決定攻擊方向。
赫連榮嘆息,覺得這個局勢持續下去,北遼會有大麻煩。
「嘆息什麼?」赫連燕問道。
「國公決心已下,要持續攻打北遼。在這等時候,北遼唯一的希望便是那幾位能摒棄前嫌,聯手應對。」
「你覺著可能嗎?」
赫連榮搖頭,「積怨太深,林雅一心要篡位,故而,他與帝王只能是不死不休。」
「當初先帝在時,兩邊斗的難分勝負,如今赫連春登基,根基遠不如先帝,只能引入大長公主為幫手。可沒多久二者近乎於反目……」
赫連燕搖搖頭,「這是天意啊!」
「這是,命!」
回到節度使府,楊玄宋震商議出兵的事兒。
地圖擺在案几上,兩杯茶水。
宋震坐下,摸了半晌,從袖口中摸出了一個油紙包,打開,竟然是堅果。
「這東西非得要烈酒才好,不過,濃茶也成。」
老宋吃了一枚堅果,抬頭,「你也吃啊!」
楊玄搖頭。
「你繃得太緊了,老夫便給伱鬆散一番!」
宋震自然不是那等荒唐之人,議事還弄包堅果,就差來一壺酒。
楊玄啼笑皆非,喝了一口茶水,說道:「如今天氣還冷,且雪化後道路泥濘,故而大軍不好出動,這也是林駿敢於派人來談什麼和平的底氣。否則只需來人,我便能判斷出他的處境並不太好,順勢出兵,就算是不能攻破泰州,也能讓他焦頭爛額。」
「嗯!」宋震看看地圖,「兩萬勇士還差八九千,你不想動兵,是否想等他們操練一番,也好去體驗戰陣?」
「果然瞞不過您!」
新兵要想成熟,操練必不可少。
操練就是教導他們如何殺敵,如何保護自己。但這一切都是紙上談兵,最好的先生是沙場。
新兵進入軍營會有一個適應期,在此期間,操練狠的能讓人尿血。
所以,真正的軍隊,一般不會招募年歲大的,不為啥,年歲大的禁不起新兵期操練的那股子狠勁。
操練完畢後,若是沒有戰陣體驗,這些新兵遠遠談不上什麼精銳。
宋震說道:「北疆當面,左面坤州,龍化州;正面泰州;右側辰州,潭州。潭州偏僻,說實話,拿下唯一的好處便是為那片草原尋到了遮蔽之處。但從大局而言,意義不大。」
楊玄點頭。
宋震原先在軍中多年,後來在兵部一直待到了被皇帝趕回家,堪稱是大唐軍事方面的活化石。
這樣的人,說實話,楊玄覺得是無價之寶。
可李泌卻輕飄飄的就把宋震趕走了。
娘的!
崽賣爺田不心疼啊!
「打泰州,便是掏心,往縱深處打。不過有個壞處,打下泰州之後,便會面臨兩側的合圍。若是寧興下定決心,以一股人馬隔斷泰州與內州之間的聯絡,那便是孤城。孤城啊!最是難守。」
一番話,結合楊玄的戰略目標,和當下的局勢,把利弊分析的一清二楚。
「說實話,李泌放您來北疆,虧大了!」楊玄由衷的贊道。
宋震莞爾,「說實話,老夫當初沒想著來北疆。那時候老夫在家中也不甘寂寞,整日打聽北疆戰事,卻不是為了來北疆,而是想再度回顧長安,再度回歸兵部。那日接到消息,說長安召見,老夫心中那個興奮吶!」
楊玄笑了,「人之常情。」
「老夫屁顛屁顛的跑到了長安,滿心歡喜,以為自己能再度被重用,誰知曉卻是讓老夫來北疆。那一刻,老夫心都涼了半截。」
「這不還剩下半截嗎?」楊玄笑道。
宋震嘆道:「當時是讓老夫來北疆勸說你,可老夫畢竟在軍中待了多年,知曉你但凡順從長安,必然沒有好下場。
你若是蠢還好,偏生和你有限的幾次見面,老夫發現你這人格外狡黠。如此,老夫此行自然會無功而返。」
「那您當時是什麼心態?」楊玄饒有興趣的問道。
「這是想看老夫的笑話?」宋震笑道,然後眼神蒼涼,露出了回憶之色,「老夫知曉此行必然無功,只是做了帝王的刀。回到長安後,定然會被再度趕回家去。
老了老了,卻做了帝王的刀和狗,若是帝王英明神武也就罷了,可那人,娘的,最擅長的是蠅營狗苟。老夫那時心想,要不,就留在北疆吧?」
楊玄心中一喜,「您那時候就想著……」
「投靠你?」宋震搖頭,「老夫那時候就想著裝病,死了算逑!」
這是心灰意冷了。
「回家養老不好嗎?」
「若是江山穩固,老夫自然願意歸家,含飴弄孫也好,悠遊林下也罷。
老夫站在廟堂之高,看到的卻是江山搖搖欲墜,廟堂中的君臣卻置之不顧,只顧著爭權奪利,只顧著謀取私利。老夫回家作甚?回家看著江山板蕩?」
「可來到北疆,老夫卻看到了一片火熱景象,加之你和劉擎極力相邀,不禁便心動了。」宋震突然笑道:「後來老夫才想到,當時自己想留在北疆,不只是對長安絕望,更是對你的期許。在那個時候,南疆內部矛盾重重,唯有北疆,不但能抵禦強敵,更能積極進取。」
我就像是暗夜中的螢火蟲,引得宋震飛來。
楊玄笑了笑,「後來可曾想過北疆的結局?」
宋震點頭,「你沒透露身份時,老夫也想過。最有可能的一種……是你自立,自成一國。隨後若是你能擊敗北遼……你會忍不住調轉刀口,衝著長安咆哮。隨後出兵,滅了大唐。」
「那您為何還在為我效力呢?」
宋震嘆息,眼神蒼涼,「你,好歹是大唐人!」
「那皇帝不是?」楊玄覺得這個邏輯有問題。
宋震搖頭,「他的一舉一動,更像是大唐的敵人!」
楊玄默然。
耳畔,朱雀說道:「天下人心中都有一桿秤,小玄子,你乾的真不賴!」
是啊!
楊玄微笑,我乾的真不賴。
能在不透露身份的情況下,令宋震盡心輔佐。
宋震屈指叩叩案幾,「準備打哪?」
楊玄的手指頭在地圖中緩緩一動,抬頭。
「兵無常形,隨機而動!」
他的手指頭點在了坤州上。
「坤州?」
「坤州!」
……
「國公。」
楊玄剛和宋震商議完畢,有小吏來尋他。
「何事?」
楊玄把地圖捲起——上面有些炭筆畫的線條,若是被有心人發現,這便是重大情報。
小吏說道:「州學裡有學生鼓譟。」
「為何?」
「說是讀書不能科舉……荒廢時光。」
「這是對我不滿了?」
楊玄笑了笑。
可他的笑容落在宋震的眼中,卻像是獰笑。
宋震勸道:「子泰,那些都是年輕人,好生說」
楊玄笑道:「您知道的,我歷來都是講道理的。」
宋震點頭,隨即去尋劉擎。
「州學鬧事?」
劉擎最忙,剛得空,還沒來得及喝口茶水,聞言罵道:「一群人吃飽沒事幹的!」
「子泰不會……」宋震有些擔憂最近越發果決的楊玄會下狠手。
「州學中,多有豪強子弟。子泰對豪強的態度你是知曉的。」劉擎也為之頭痛,「按他的手段,弄不好就會把州學給拆了,重起爐灶!」
「沒錯,老夫就擔心這個。」宋震說道:「子泰以前還能隱忍,如今卻越發的犀利了。」
劉擎嘆道:「你覺著,能威壓北遼的子泰,還需要隱忍嗎?」
「好像,不需要了。」
……
對於北疆節度使府來說,最重要的是人才。
有了劉擎,楊玄才能肆無忌憚的率軍征戰。
有了宋震,楊玄才能不時給自己放個假。
人才不嫌多,但在這個關鍵的當口,人才必須是信得過的。
陳國之前,人才多是徵辟而來。而徵辟的對象,多是世家門閥,豪強人家。
有人說那是以門第取士,可在那個時代,普通人家能不餓死就算是幸運,讀書的耗費能讓他們破產。
故而讀書人幾乎都出自於上等人家。
所以,人才徵辟自然也只能從那些人家挑選。
這便是上品無寒士。
到了大唐,這種情況好了些。各地都有學校,雖說進學校的多是殷實人家,可好歹平民也有些。
這就給平民逆襲提供了機會。
雖說少。
但總算是開了一道縫隙。
「學校和科舉是最大的善政!」
直至執掌陳州之後,楊玄才深刻理解了科舉對於中原的重大意義。
他此刻站在州學門外。
韓紀點頭,「就說老夫,若是千年前,老夫這等出身休想出頭。故而提及武皇,老夫總是充滿敬意。」
科舉乃是前朝發明,不過彼時社會環境僵化,平民就算是能參加科舉,也只是陪殺場。
直至到了武皇時期,科舉才正兒八經的成為大唐取士的渠道。
州學教授湯偉急匆匆的出來,見到楊玄,鬆了一口氣,行禮,「見過國公。」
「在鬧騰?」楊玄指指裡面。
站在這裡,隱約能聽到嘈雜的聲音。
湯偉苦笑,「國公贖罪。從國公與長安鬧翻之後,長安就斷了咱們科舉之路。州學出來的學生,竟然只能留在北疆……」
「等等!」
楊玄打斷了他,「只能留在北疆,你的意思,留在北疆不妥?」
老夫竟然口快了,該死……湯偉苦笑,「許多學生家中殷實,讀書的目的都是為了為官。長安乃是他們心中的聖地,不能去長安科舉,讀書便成了雞肋……」
「明白了。」
楊玄點頭,韓紀說道:「郎君執掌北疆後,北疆學子出仕頗多。他們這是不知足啊!」
這話殺氣騰騰的,湯偉心中一跳,「國公,畢竟都是年輕人。」
「去看看。」
楊玄不置可否的道。
「那些年輕人就喜歡鬧騰,國公莫要……」
湯偉跟在楊玄身側,化身為婦人,喋喋不休的念叨著。
若非看在他年歲不小的份上,忍無可忍的楊玄定然會一腳把他踹出去。
楊玄之前,北疆學校招收的學生並不多,比如說縣學,不過三五十人罷了。
楊玄開始關注教育後,第一件事兒就是擴招,讓縣學成為有教無類的地方。
州學卻不好弄。
要想去長安科舉,就必須通過州學……也就是說,州學是人生的一道門檻,類似於另一個世界的高中。
但這個世界的州學,學生不過六十人。
不是楊玄不想擴招,圍繞著州學,有一個龐大的利益集團,牽一髮而動全身,不好弄。
故而他讓李文敏執掌陳州州學後,依舊進展艱難。
按照李文敏的說法,除非重起爐灶,否則州學的革新就像是在爛泥潭中行走,無比艱難。
「爛泥潭嗎?」
楊玄吩咐道:「讓李文敏來。」
「是。」
楊玄進了學堂。
前方就是課堂,嘈雜的聲音席捲而來。
「當初武帝視察北疆學堂,曾說學子乃天之驕子,天子門生。可如今我等卻只能蟄伏在北疆。」
「不能科舉,那讀書何用?」
「我阿耶都說了,準備一家子搬到關中去,把戶籍都遷徙過去,如此,我便能去長安科舉了。」
「艹!你家竟然能把籍貫遷過去?」
「哎!諸位諸位。」
一個有些清朗的聲音傳來,等課堂內安靜後,就聽此人說道:「在可以預見的將來,我北疆學生數十年之內,應當沒法參加科舉了。」
課堂內嘆息聲不斷。
「如今就兩條路,其一把戶籍遷徙到別的地方去。其二,便是放棄讀書,繼承家業。」
楊玄微微偏頭,問道:「此人是誰?」
湯偉哆嗦了一下,「王厚。」
「不厚道!」
楊玄丟下這句令湯偉膽戰心驚的話,緩緩走了進去。
「……我等可去節度使府請願,請秦國公……」
「不用請了,我在此!」
楊玄站在門內,負手看著學生們。
和縣學的有教無類相比,州學依舊是往來無寒士的格局。
學生們維繫著方才各自的動作,僵硬了一般。
楊玄走上了先生的位置。
方才一直在打盹的先生惶然起身。
「出去!」
楊玄指著外面。
先生面如死灰。
楊玄看著學生們,「說的是你等!誰不想在州學就讀的,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