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之上長安的上弦月第460章一世英名自從被禁足後,雷琦在家中很是沉默。記住本站域名
吃飯,睡覺,沒事兒就在書房裡看地圖。
看來看去,晚上也不睡了,整宿整宿的蹲在書房裡,人影閃動,也不知在琢磨個什麼。
老夫老妻了,自然沒了激情,故而晚上不睡,老妻也不會想偏。
可到了吃飯時間,這人還在書房裡琢磨,一家子都不敢去叫他,這讓老妻看不過去了。
她氣沖沖的來到書房,「夫君這是在琢磨什麼呢?陛下都說了讓夫君禁足,回頭一家老小還得擔心被流放呢!吃飯吧!吃了這一頓,不知下一頓在哪吃呢!」
流放路上能吃啥?
雷琦抬頭,頭髮亂糟糟的,眼珠子上布滿了血絲。他楞了一下,「吃飯了?」
老妻沒好氣的道:「吃了!全家都在等你!」
「哦!」
雷琦剛想起身,就聽到外面傳來了嘈雜的聲音。
「敗了,咱們敗了!」
「白雄無用!」
「唐軍就要兵臨汴京了!」
雷琦一怔,「敗了?不該那麼快啊!」
老妻嘆息,「和咱們無關,吃飯吧!」
雷琦苦笑,「是啊!和咱們無關!」
叩叩叩!
這幾日雷家再無訪客,此刻的敲門聲讓僕役們膽戰心驚,擔心是來抓人的。
此戰大敗,朝中得找幾個靶子,白雄一個,雷琦一個,都跑不掉。
一個僕役被推出去開門,他小心翼翼的打開了一條縫隙。
門外是個內侍。
僕役心中一顫,賠笑道:「可是來尋我家阿郎的嗎?」
「是。」
門開。
僕役們自覺的跪在地上。
因為內侍身後帶著數十侍衛。
內侍愕然,然後擺擺手,「你等留下。」
雷琦來了。
「雷刺史,陛下召見。」
到了宮中,年胥第一句話就問:「雷卿可有禦敵之策?」
殿內重臣雲集。
雷琦說道:「臣還不知此戰如何。」
一個灰頭土臉的將領站出來,「此戰由一場游騎大戰引發,兩軍直接開戰廝殺。」
白雄太急了!
雷琦看了一眼殿內,孫石等人站在一側,看著意氣風發。而彭靖等人在另一側,灰頭土臉。
涇渭分明!
是了!
白雄這是迫不得已!
「唐軍堅韌,突破我軍右翼,隨後張煥發動進攻,我軍支撐片刻後崩潰。」
「大軍呢?」雷琦問道。
將領低頭,「被俘不少,一些進了永州城,一些逃到了汴京。」
「怎麼就這樣了?」雷琦沒想到自己才將被禁足數日,戰局竟然就崩了。
他這幾日在地圖上琢磨推演此戰,所以開口就胸有成竹。
「陛下,此戰不可勝。」
這是基礎,若是皇帝堅持認為此戰還能反敗為勝,那麼他寧可回去繼續禁足。
年胥的眼中多了一抹失望之色……他確實是想過反敗為勝的可能,「朕知。」
雷琦鬆了一口氣,「唐軍此刻士氣如虹,我軍不可出戰,當令各處謹守。」
年胥點頭。
「其次便是令人去城池之外,把那些百姓和糧食都帶回城中。水井裡丟些屎尿,一句話,能被唐軍利用的東西,能帶走就帶走,不能帶走的,毀掉!」
「你這是想堅壁清野?」
「對。」雷琦行禮,「陛下,大敗之後,我軍士氣難以提振。唐軍遠來,糧草定然不濟,如此,可行堅壁清野之策。唐軍無糧,只能退兵。」
很平平無奇的對策!
年胥沉吟良久。
他不甘心!
雷琦最後說道:「再有,請陛下令各地勤王!」
「這會動搖江山社稷!」孫石斷然否決,「一旦令各地勤王,那些人就會認為大周難以為續,就算是唐軍退了,留下的爛攤子怕是要數十年才能平息。」
雷琦說道:「只是汴京周邊。」
「做個姿態?」孫石眼前一亮。
雷琦點頭,「若是老夫沒猜錯的話,唐軍也只是要個姿態,體面退軍。」
年胥精神一振,「雷卿這話有把握?」
「有!」雷琦很肯定的道:「臣說過,唐軍遠來,糧草不濟。再有孤軍深入,難免膽戰心驚。當勤王令發出之後,唐軍必然會心生退意!」
這一系列應對手段堪稱是連環套,一環套一環。
「雷卿大才,就依此而行!」年胥拍板,「此戰後續,由雷卿執掌!」
雷琦看到重臣們神色不悅,心中一冷,趕緊婉拒,「陛下,臣才疏學淺,不足以統領大軍。懇請陛下派遣重臣為帥。」
——你就算是給個小吏來掛帥都行,就是別讓老夫頂在最前面。
老夫,被他們整怕了!
年胥目光轉動,「也好,如此,方卿。」
方崇正在神遊物外,被人推了一把才清醒。
「方卿掛帥!」
啥?
老夫掛帥?
方崇不敢置信,隨即想到了些什麼,「領命!」
群臣散去。
年胥坐在那裡,顯得有些孤獨。
他突然問道:「方崇此人不通武事,加之新敗,可朕依舊令他掛帥,引弓可覺著詫異?」
謝引弓點頭。
「孫相他們看著有些不悅。」
「朕知。」年胥淡淡的道:「朕恨不能把方崇等人活剮了,可卻不得不留下他們,甚至還得要重用這等人。」
謝引弓的頭幾乎垂到了胸口。
他知曉,皇帝是真的動了殺機。
「大周帝王與士大夫共治天下,這話是太祖皇帝說的。
由此,文官變成了大周的主宰。
如今國事艱難,朕有心革新,於是便令孫石等人主導。
方崇等人百般阻撓,朕深恨之!
可一旦朕把彭靖等人盡數驅逐,朝中便成了孫石等人的天下。
到了那時,他們聯手就能架空朕,以新政之名,行權臣之實!」
謝引弓顫聲道:「陛下,此等話不可說。」
「擔心被傳到外面,那些臣子會聯手壓制朕?」年胥笑道。
謝引弓不敢說。
年胥嘆息,「雷琦大才,可依舊不敢獨自領軍。朕令方崇掛帥,便是告訴孫石等人,彭靖可去地方為官,方崇,朕,還用得著!」
帝王,不易!
雷琦走到了宮門外,回身感謝了送自己的內侍。
內侍說道:「陛下有話交代。」
雷琦趕緊站好。
「錢南,死了!」
雷琦深吸一口氣,別過臉去,更咽道:「陛下……英明!」
……
南周軍動起來了。
汴京附近的村子都被遷徙了,百姓帶著自己的一點兒家當,跟著官差或是軍士們往附近的城中去。
使者帶著勤王令四出,承平多年的南周,被一種亡國的危機籠罩著。
汴京有人怒道:「那些畜生想用羞辱李泌來打斷新政,如今新政未亡,大周卻要亡了!他們可曾後悔?」
沒有人後悔。
道不行,乘桴浮於海。
這只是一種理想主義的說法。
真正的說法是:道不行,我便把這個根基給毀滅了!
對我不好的,留著作甚?
所謂我死之後,哪管洪水滔天,類似的話實際上無數人都說過。
你弄什麼新政來剝奪我等的利益,若是不能阻攔新政,那麼這個國家還存在作甚?
毀滅吧!
「這讓我想到了大宋!」
數千騎兵正在歇息,左近的一個村子裡空蕩蕩的,找不到吃的。
楊玄站在村裡的一口水井邊上,看著裡面的糞便,有些唏噓。
「郎君,什麼是大宋?」王老二吸吸鼻子。
「一個可愛又可恨的國度!」
可愛是因為前所未有的商業發達,前所未有的文化。
可恨的是,當權者把自己的利益凌駕於整個大宋之上,最終毀滅了大宋。
那個時候的大宋和如今的南周何其相像。
韓紀帶著一個軍士過來。
「郎君,汴京周邊都在堅壁清野。」
「有些意思!」楊玄回身,「我軍孤軍深入,糧草補給不易。那麼,隨之而來的應當是襲擾吧!」
「是。汴京派出了使者,發布勤王令。」
嘖!
楊玄有些頭痛,「這是擺出死纏爛打的架勢了。若是我軍不肯退,麻煩只會越來越大。」
他問道:「誰的主意?」
這話有些不對,楊玄再問:「如今誰在做主?」
「說是方崇。雷琦也被啟用了。」
「方崇就是個棒槌!」楊玄輕蔑的道:「老二就能擊敗他,所以,雷琦應當被重用了。」
王老二歡喜的道:「那我領軍去吧!」
「老二,吃肉!」
屠裳在一戶人家找到了藏著的一些廚具,做了一頓飯。
「來了來了!」
在肉和方崇之間,王老二毫不猶豫的選擇了肉。
「雷琦出山了?」
楊玄有些意外。
方崇沒倒台,這裡面的味道值得玩味。
「郎君,按理方崇戰敗,不說責罰,此刻應當夾著尾巴做人。可年胥卻繼續讓他掛帥……老夫以為,這和南周當前的政局有關。」
韓紀有些不屑。
「年胥支持新政的意志不可動搖,可此次卻沒有順勢拿下方崇,這事兒透著古怪。」楊玄摸摸下巴,「這讓我想到了長安。」
「猜忌!」韓紀眯著眼。
「沒錯!」
二人相對一視。
帝王的猜忌無處不在,拿下彭靖和方崇,那麼誰來牽制孫石等人。
新政是該支持,可支持新政的基礎是自己的帝位穩固。
若是彭靖等人被打倒,孫石率領的新黨就會成為巨無霸。
他們手握大權,長此以往,這個南周是誰的?
「南周的權力構架出了問題。」楊玄把這個問題暫且拋開,「堅壁清野,接著各地勤王軍會不斷發動襲擾。看看張相那邊什麼意思。」
張煥在半日後抵達。
「都什麼時候了,汴京依舊在爭權奪利,年胥也畏手畏腳,這樣的南周,老夫斷言永遠都無法強大!」
張煥對南周的評價得到了眾人的附和。
「到穎水邊去看看。」
第三日,唐軍的斥候出現在了穎水前。
戰馬長嘶。
王老二看著前方,說道:「這便是汴京嗎?」
汴京,震動!
「唐軍來了!」
雷琦算好了一切,但就是沒算好人心。
「權貴們在收拾錢財,馬車在家門口排的一眼看不到邊。」
「那些百姓也收拾了東西,如今就堵在了城門處,叫嚷著要去南方躲避。」
「亡國景象!」一個老臣子嘆息著,看破世情的老眼中,全是淡漠。
年胥召見了雷琦。
「趕回去就是了。」雷琦對此很強硬,「萬萬不可放縱,否則軍心會散!」
特娘的,權貴都跑了,百姓也跑了,可見無人看好這一戰。
咱們還苦熬什麼?
等死?
到了那時,唐軍只需一次衝擊,汴京估摸著就會成為他們的戰利品。
年胥嘆息,「就算是能守住,代價……朕無法承受。」
民心散了,軍心散了,那些肉食者也離心了。
這樣的南周,還能存在多久?
可還能承載他的夢想?
「派出使者。」
這個決定讓武人有些受傷,但卻得到了文官們的擁護。
「陛下英明!」
孫石反對,「此刻派出使者,是自甘示弱。」
此戰若是沒有一個體面的結局,新政將會被蒙上一層陰影。
所以,此戰不能停!
更不能議和!
哪怕付出再大的代價也得打下去!
拖也得把唐軍拖垮。
彭靖從歸來後就夾著尾巴做人,很少發話,此刻卻忍不住站出來,「城中已經開始亂了,許多人囤積居奇,糧價飛漲,再不議和,就要餓死人了!」
孫石看著他,「此等發國難財的敗類,當盡數絞死!」
年胥覺得這股子勢頭要打壓,「此事孫卿去辦,儘快拿幾個人來處置,殺雞儆猴。」
孫石回到值房,令人去查探,拿到了名冊,「明日動手!」
回到家中後,老妻喜滋滋的道:「二郎都會掙錢了!」
「掙錢?」孫石有些不解,「他能掙錢?」
他兩個兒子,老大聰慧,老二不成器。
老妻點頭,孫石把次子叫來。
「父親,我買了不少糧食,如今糧價飛漲,賺了不少。」次子孫耀得意的道。
孫石的面色微微一白,深吸一口氣,「誰給你的錢?」
孫耀說道:「孩兒最近認識了幾個商人朋友,他們很是義氣,願意借錢給孩兒。」
孫石握緊雙拳,「可糧食卻不好買。」
孫耀越發的得意了,「其中一個朋友是大糧商,孩兒就是從他那買的糧食。」
啪!
後院傳來了清脆的巴掌聲。
「父親!」
啪!
老妻急匆匆的跑來,就見孫耀捂著臉,不敢置信的看著孫石。
而孫石身體搖搖晃晃的,面色慘白,指著孫耀,嘶聲道:「老夫一世英名!老夫一世英名吶!都被你這個逆子葬送了!」
「阿郎,宮中來人了。」
來的是一個內侍。
「陛下問,囤積居奇之事可查清楚了?」
孫石點頭。
「只是幾個小商人作祟,大體是好的。」
內侍迷惑,但依舊拱手告辭。
「且等等。」
內侍回身。
孫石笑道:「無事……不!」
內侍覺得孫石有些古怪。
但卻不敢問。
宰輔權柄太重,哪怕要弄一個內侍也不難。
他看到孫石的眼眶好像有些紅。
這是累的吧?
內侍想著。
孫石深吸一口氣,「還請轉告陛下,議和之事……宜早不宜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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