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二讓兒子坐回老地方,又買了一塊飴糖給他,摸摸他的腦袋說道:「我兒聰慧,不過長大莫要騙人。」
岳三書舔了一口飴糖,「阿耶,阿娘說你是個老騙子。」
岳二黑著臉,「你阿娘胡說的。」
「沒有,阿娘說了好多次,說她當年就是被你騙了。」
那個女人!
岳二板著臉,「再說飴糖就沒了。」
岳三書咬了一大口,把剩下半塊飴糖遞過來,「阿耶你吃吧。」
「娘的,阿耶吃了你的飴糖,晚些還得補一塊給你,否則你回家就會尋你阿娘告狀。狗曰的,那一大口就算是你騙到的……」
岳二有些憂鬱,覺得小兒子的未來有些危險。
「二郎。」
「嗯。」岳三書的嘴裡含著飴糖,細細的品味著香甜。
「再好的騙子終歸會失手,所以幹啥都好,別去騙人。」
「嗯!」
「哎!你這布就不能便宜些?」
兩個男子又轉回來了。
岳三書靠在推車上,背對街道,聽著兩個熟悉的聲音,覺得飴糖越來越甜。
岳二木訥的道:「自家織的,再便宜就虧了。」
兩個男子本是隨口做戲,聞言剛想走,岳二指著其中一人的腰部說道:「被割了。」
男子低頭,「什麼被割了?」
進城自然要當心錢袋被偷,所以男子把錢袋放在外裳裡面的腰間部位,恰好被腰帶擋住,要用錢的時候從胸口探進去就能把錢袋拿出來。
此刻外裳的腰部位置那裡多了一個口子,男子伸手進去,面色一變。
「錢袋沒了。」
另一個男子埋怨道:「叫你小心些,哎!幸好我的……」
他伸手進懷裡,面色劇變。
「我的錢袋呢?」
呵呵!
岳二木訥的道:「被人撞到了吧?」
「是啊!」
「那就對了。」
兩個男子傻眼了,「沒錢如何住下?」
岳二呆呆的道:「衣裳可以當了。」
「赤身果體也行?」
「不行,有傷風化, 會被送進牢里打屁股。」
二人沒招了。
岳二撓撓頭, 「明府讓我等要好客, 我本可借錢給你們,可又怕沒抵押,回家被娘子責打。」
「這……」
晚些, 兩個男子悄然摸出短刀遞過去。
「五十錢。」岳二說道。
「什麼?這可是好刀,沒有一百錢你想都別想, 兩把兩百錢。」
「這是抵押, 回頭你們還得要回去。」
也是哈!
二人覺得眼前的老人很是體貼, 於是便抵押了違律帶進城中的短刀。可二人接過錢後,卻覺得有些不對。
咱們是來搞事的, 可怎麼一進城,先是錢袋子丟了,接著刀子也丟了。這不對啊!
「明府說了要好客, 老夫不會說出去。」岳二老實巴交的。
「明日咱們來贖回, 你依舊在這吧?」
「老夫一直在此擺攤, 街坊們都認識。」
岳二衝著兩邊的攤主笑, 兩邊的攤主也在笑。
「這二人多半被岳二給騙了。」
等二人離開後,岳二讓兒子看著攤子, 自己悄然跟了上去。
兩個男子在城中轉悠了許久,其間和不少人說過話,找不到規律。
最後他們進了逆旅。
岳二回身, 嘆氣道:「玩這等小把戲,老夫當年行騙時, 你二人還沒出世呢!」
他隨後去了縣廨。
「那二人問了些木料油漆之類的,都是能燒的東西。」
曹穎問道:「你如何斷定他們想縱火?」
「他們問話時, 不時會遮住嘴,或是摸摸鼻子, 這等便是說謊。可問這些何須說謊?徑直問了就是。」
曹穎乾咳一聲,「遮住嘴或是摸鼻子是說謊?」
岳二點頭,一股子專家的氣息迎面而來,「小人當初剛開始騙人時就是如此。」
曹穎進了後院,尋了楊玄。
「那二人這家打聽商鋪的木料,那家打聽油漆,或是試探夜裡看守工地的情況, 郎君,怕是真的有問題。」
「盯著他們,另外,夜裡巡街的軍士照常, 問問衛王,若是願意,讓他帶著護衛們在商鋪左近的宅子中藏著,聽信號行事。」
「是!」
曹穎告退。
剛轉身,楊玄說道:「老曹。」
「郎君。」曹穎回身。
楊玄說道:「你一人頗為孤單,要不尋個女子來一起過?」
「郎君大業未成,老夫絕無此等想法。」
曹穎突然目光下垂,看著自己摸在鼻子上的手。
……
下午,岳二收了攤子,推著推車和兒子回到了家中。得意的道:「今日還多掙了兩把刀。」
張氏也剛忙完,一對帳就納悶,「今日怎地賣這般少?」
岳二蹲在那裡笑道:「今日有事。」
張氏怒了,「家中兩個孩子,老大讀書雖說不花錢,可好歹出門得體面吧!衣裳鞋子都要好的;老二如今也漸漸大了,吃的也凶。還有,兩個孩子以後得娶娘子,此刻不存錢,以後娶什麼?娶豕嗎?」
岳二隻是笑。
一拳打在被子上的感覺讓張氏越發的憤怒,「老大老二以後娶了娘子就得有各自的屋子,等他們生了孩子還得準備更多屋子……咱們家這個宅子哪裡夠住?現在不存錢,以後一家子擠在一起?」
「嘿嘿!」岳二笑的很得意。
「還笑!」張氏恨恨的道:「到時讓你睡屋頂!」
岳二挑眉,「先前為夫發現了兩個賊人。」
張氏一怔,「什麼賊人?偷東西?」
「不,想在城中縱火的賊人。」
「城中不好縱火吧?」張氏納悶,「一點燃家中人就發現了,叫上鄰居和巡城的軍士。縣裡還教授過弄什麼隔離帶。再說了,幾個地方都是隔著的,就算是縱火也燒不了多大。」
「商鋪卻是靠著的!」岳二說道:「裡面堆積了好些木材和油漆,若是起火,眨眼間就能往前後和兩邊燒起來,嘖嘖!這是要火燒全城呢!」
「你發現的?」
「嗯!」
「可曾去稟告?」
「自然去了。」
張氏雙手搓搓,「明府待咱們不錯,那些賤狗奴看不過去了,就想來破壞,我去買酒。」
「要好酒啊!」岳二垂涎欲滴。
「知道了。」
「阿耶。」岳大書放學回家了。
聽了此事後,岳大書說道:「阿耶,咱們陳州好些地方都沒縣學呢!明府為了咱們辦學,縣廨里的飯菜都差了許多。說是連明府想吃一頓羊肉都得找藉口。阿耶,明府對咱們可真是不錯。」
「嗯!」
岳二點頭,「阿耶知道了。」
晚些,岳二去了縣廨。
兩把短刀交出去,岳二低著頭,「先前小人卻生出了貪心,想著那二人必死無疑,就能把這兩把刀給悄然收了,轉賣掙錢。」
市井百姓的狡黠啊!曹穎含笑道:「為何又想著交出來?」
岳二低著頭,第一次真心實意的感到羞愧,「小人雖說原先是個騙子,可騙子也有規矩,好人不能騙,對你好的人更不能騙,否則天打雷劈。小人的大兒子在縣學中讀書,回來給小人說了明府為了辦學連羊肉都吃不上。小人當時看著孩子的眼神,就想尋條地縫鑽進去……」
他老臉通紅,「明府對咱們好著呢!」
曹穎看著他告退,心中微動。
晚些他尋了楊玄,轉述了岳二的話。
「郎君,這便是教化啊!」曹穎感慨的道:「以往官員所謂的教化便是勸學,導善,說得多,做得少。郎君只做不說,太平卻有了淳樸之風。」
老曹還是有些理想主義……楊玄說道:「百姓要吃飽穿暖了,你才能給他們講教化。肚子餓著,寒風吹的瑟瑟發抖,你和他們說什麼禮義廉恥,你覺著誰能聽得進去?」
他說出了當初在國子監的那兩句話。
「倉稟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
曹穎默然良久,拱手,「謹受教。」
晚飯是餺飥,老賊蹲在屋檐下,吸吸鼻子,「牛肉的味。」
大唐嚴禁宰殺耕牛,可這裡是草原,牛對於這裡而言不是稀罕物。
肉骨湯里,灰色的餺飥讓楊玄想到了捲軸里的美食節目,各種麵條讓人饞的不行。
先喝一口湯,美味。
再夾幾根餺飥,頗為筋道。
雖說楊玄弄出了拉麵,但怡娘還是更喜歡弄傳統的餺飥。
「好吃。」曹穎讚美。
「真好吃!」老賊的馬屁更上一層樓。
但怡娘沒反應。
「好吃。」王老二開口,怡娘這才得意的道:「看來是真好吃。」
一家奸臣的坯子,就王老二實誠。
而在城外五里開外的地方,三百騎也在吃飯。
他們吃的是乾糧,一邊吃一邊喝水。
董歡是三百騎的首領,他一邊吃,一邊看著前方。
夜色中,有人問道:「今夜若是城中無法點火呢?」
董歡說道:「那就明日。」
「還得打開城門呢!」
……
更遠些的地方,三千騎也在吃晚飯。
同樣是乾糧。
華卓和娃亥兩兄弟席地而坐,他們的待遇自然不同,有肉乾,有奶酪,有奶酒。
娃亥早早就吃好了,說道:「此事讓我進城更穩靠些。」
華卓搖頭,「我也想,不過就怕你被他們認出來。」
娃亥嘆氣,「當年你敢帶著十餘人突襲首領的大帳,周圍百餘護衛,你卻義無反顧,最後斬殺首領。當年的膽量呢?可是隨著你做可汗久了之後就消散了嗎?」
華卓喝了一口奶酒,眼中多了回憶之色,「當年咱們就是個小部族,若非首領盤剝太甚,我也沒想過去殺人。可他太狠啊!每年索要牛羊馬匹太多,給了咱們餓死,不給首領能弄死咱們。」
那一年華卓還年輕,初生牛犢,小部族無法承擔首領索要的攻陷,最終他選擇了刺殺首領。
那一戰華卓衝殺在前,義無反顧。斬殺了首領後,他就拎著首領的頭顱出來,衝著那些護衛喝令跪下。
少頃,除去娃亥之外,他的身前再無站立之人。
「只要夠狠,這世間就沒有什麼能阻攔咱們的東西!」華卓一飲而盡,把酒囊丟在地上,「娃亥,要想做人上人,就得不斷進取。三大部為何被潭州掌控?皆因不齊心。」
娃亥搖頭,「人各有志,不可能會齊心。再說了,真要是能齊心,聽誰的?為了聽誰的,遲早會殺起來。」
華卓淡淡的道:「可若是能統一了三大部呢?」
娃亥一驚,「你……」
華卓微笑道:「你以為我做了可汗,就此意志消沉,只想著享樂嗎?我一直在想著如何一統三大部。上次楊玄為了兩個商人之死出兵,滅了一個小部族。娃亥,那些商人遊走於草原各處,他們會把我說成是只顧著索要貢獻,卻不知保護部族的卑劣之人。」
娃亥默然。
「不改變這一切,別說是一統三大部,瓦謝內部遲早會出大問題。」
娃亥這才開口,「楊玄出手狠毒。」
「對,所以我只能比他更狠毒。」華卓咧嘴一笑,「辛辛苦苦在城中收買的內應,也該用上了。」
「楊玄開門經商,對進城的人不管不顧,這便是給了我們機會。」
「城中已經混進去了二十餘人,他們皆是死士,今夜一旦火起,趁著城中混亂,他們將會突襲城門。一旦城門打開,三百騎就會順勢突擊,咱們再接踵而至,娃亥……」
華卓眼神熾熱,「別忘了,基波部當初攻打章羽縣就是被楊玄擊敗了,一旦破了太平,當楊玄的頭顱在咱們的大旗上飄蕩時,我將會成為草原上的英雄,所有人心中的可汗!」
娃亥的眼中也多了些歡喜。
「有了這等威勢,順勢再號召三大部聯手圖謀陳州,赫連春也得為之側目。」
「當初咱們兵臨城下時,那隻騷狐狸強令咱們撤軍,你可知我當時的想法?」
「恨!恨咱們不夠強大!」
「楊玄一心想做生意掙錢,城中車馬多不勝數,人口也多了不少,一旦起火,城中的混亂可想而知。」
華卓起身,目光睥睨,「娃亥,我將會成為草原上的可汗,面對北遼依舊能昂首挺胸,遲早有一日取代他們的可汗!」
……
夜色漸漸深沉。
城頭,李晗蹲在那裡,心中頗為不滿。
在他看來,這等事就該讓自己去主持,至於楊玄,掌總就是了。可楊玄卻把他分配到了城頭,提防敵軍衝擊城門。
關鍵是沒酒喝。
衛王更是怒不可遏。
作為城中的第一高手,楊玄竟然讓他躲在民宅里,而不是統領騎兵衝殺。
關鍵是沒酒喝。
咦!
本王何時這般好酒了?
外面突然傳來了動靜。
一個男子回身衝著屋裡,伸手豎在唇上。
「噓!」
外面,幾個黑影等巡城的軍士過去後,鬼鬼祟祟的靠近了店鋪。
商鋪一長溜,幾個黑影分開走到了邊上。
互相一看。
準備點火。
他們剛準備拿出縱火的工具,就聽到了喳喳喳的聲音。
誰特麼打火那麼大聲?
為首的黑影大怒,剛想站起來。
噗!
火頭在長街中央升起。
火頭往下。
轟!
一個火堆轟然被點燃。
火光沖天而起。
而火光便是動手的信號。
幾個黑影站在那裡。
不是我們點的火啊!
「殺啊!」
城門方向喊殺聲整天。
幾個黑影剛想點火,側面民居的大門打開了。
當先出來一個身形魁梧的大漢。
他拎著一把巨刀,獰笑道:「本王在此……」
嗖嗖嗖!
身後箭雨飛過去。
幾個黑影中箭倒下。
衛王:「……」
少頃,衛王的咆哮聲響徹太平城。
「甘妮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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