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朝食,林晏上朝去了,趁著還算涼快,江太夫人讓僕婦婢子們扶著去花園散一散。昨晚才下過雨,園子裡綠肥紅瘦,清新得很。
指著欄下凋零的牡丹,江太夫人笑道:「可惜了的,家裡也沒個小娘子戴它,也沒個人賞它,若是送與沈小娘子倒好,至少還能做了花露吃。」
阿素等貼身僕婦婢子都笑起來,「您又故做這樣小家語。」
太夫人突然停住腳,「你們去庫房裡找找我過去蒸露用的傢伙什兒,記得還有個榨果子汁的,另有小銀銚子、玉缽玉盞之類,都是一套的女郎們玩兒的玩意兒,用禮盒子裝了,送與沈小娘子吧。」太夫人嘆口氣,「不然白放著也是糟蹋了。」
看一眼太夫人的面色,阿素躬身答是,帶著另一個僕婦領命而去。
亭中石榻上早有婢子鋪好了錦褥簟席,江太夫人扶著婢子的手邁上台階,在榻上坐了。婢子們從攜帶的籃子裡拿出小壺杯盞,倒了一碗酪漿奉上。
婢子年輕,性子活潑,看太夫人似有些感慨的樣子,笑道,「您這是愁日後沒有好花露吃嗎?您呀,大可不必,阿郎娶了娘子,自然會孝敬您這些東西的。」
江太夫人輕嘆一口氣,「會不會這些不打緊,只要他們夫妻好好兒的,我就知足了。」
婢子們笑道:「阿郎是好的,娶的娘子自然也是好的,兩好和一好,怎麼會不好好兒的呢?太夫人就是操心太多。」
江太夫人飲口酪漿,看著滿園蒼翠的綠意,有時候啊,就是這個也好,那個也好,卻好不到一堆兒去,成了怨偶……
東西是太夫人貼身僕婦親自送過來的,真實性毋庸置疑,看著這兩箱子的精緻玩意兒,沈韶光一個頭兩個大,這才是熱愛飲食藝術、有情有趣的太夫人的手筆,之前的屏風……
沒有收雙份謝禮的,沈韶光笑道:「貴府已經給過了謝儀,不好再收這樣的厚禮,還請娘子上復太夫人。」
僕婦阿素笑道:「那是府里的,這是太夫人專門送小娘子的。♙💣 6➈S𝓱u𝔵.𝒸𝑜ⓜ ♦🐟太夫人說,多少年沒喝過這麼濃釅香甜的花露了。還說,等秋天的時候,短不了還要麻煩小娘子做桂花露,求小娘子莫要推辭才好。」
呵,原來貴府除了男主人,其他人都很會說話啊,而那位男主人……沈韶光沒法說那份禮也是「太夫人」送的,並不是普通的金銀錢財,只得乾笑一下,收下了這飽含歷史感的、精緻的或頹廢的禮物。1
送走了林家僕婦,沈韶光回來翻看太夫人送的禮物,有銅、有瓷、有銀、有玉,一件件小巧精緻得很,都是後世可以放在多寶閣當擺設的東西,從中可窺見一個高門士族少女閨中悠閒雅致的日子。宮裡的東西也精緻,卻偏於富麗,跟這世家大族的風雅不同。
而想到那同樣風雅的屏風,這回,連沈韶光都沒法說服自己了,林少尹啊,你是真的被雷劈了吧?
想到林少尹那如和風拂過、春山新碧的笑,微彎的眉眼,好看的嘴唇,還有那體感不錯的懷抱,沈韶光笑一下,幽幽地嘆口氣,好是很好的,可惜無福消受……
於三出來,看小娘子對著一堆林家送來的傢伙什兒又笑又嘆似有些惆悵的樣子,撇撇嘴,呵,小娘子,哪怕是彪悍若自家小娘子這樣的小娘子,也逃不過情關啊。那林少尹也不過是長得耐看些,出身好些,官位高些罷了……
於三搖搖頭,自去後面園子裡拔蔥。
沈韶光讓阿圓幫忙把這些東西放進庫房,以後看是還給林少尹還是怎麼辦,廚房裡是萬不敢用的。這樣的藝術品,磕碰了,後代修文物的得穿越過來打人,還是糙些的適合日常操作。
沈韶光不再糾結於林家的問題,戴上圍裙,進了廚房,看著桶里的魚蝦蛤喇,今天就拿你們開刀了。
與平日送來的大魚不同,今日賣魚的送了好些蛤喇、小魚小蝦來,裡面還有幾條泥鰍,說是換了個地方捉的。
泥鰍、蛤喇要吐泥,中午便先做些蝦吃。又新鮮又小的蝦,最好吃莫過於油爆。
剪了蝦頭蝦須,清洗乾淨,鍋里多放些油,燒熱,花椒蔥姜熗鍋,放進蝦子大火爆炒。蝦變紅後,放鹽、糖、清醬汁調味,臨出鍋扔進去一把韭菜段,翻炒兩下就出鍋。
嗯,鮮!嗯,香!
早來的客人聞到味兒還勻到一盤,其餘都進了沈記老闆、廚師和跑堂的嘴,這其中又以沈韶光吃的最多。
阿圓都讓著她,「難得見小娘子有這般愛吃的。」
配著肉末花卷、煎豆腐盒子、紅燒紫茄、麻醬蒜泥胡瓜,還有一碗米爛湯濃的大米粥,沈韶光果斷吃撐了。
為什麼每次讓人吃撐的都是家常小菜?沈韶光覺得,這真是個廚師界最難解的謎題。
吃飽喝足了,窩在櫃檯後面,算著帳,數著小錢錢,林少尹朗月清風似的臉再不能對沈韶光構成困擾。可見,真的是沒有什麼是一頓美食解決不了的……
中午嚼了一頓,晚上還有給客人吃的,這些魚蝦已經消耗盡,到林晏來店裡時,只剩了幾條泥鰍。
傍晚回來時,管家便報給了他,太夫人給沈記的小娘子送了些女郎們閨中的玩意兒做謝儀。
因江太夫人精神不濟,林府走禮一向由管家擬單子,報過主人,帳房的人來具體操作,而之前送到沈記的禮物是林晏的私貨,既沒經過管家也沒經過帳房,直接出示主人腰牌就抬了出去;太夫人送的也是私貨,經過大門的時候,閽人查看,又報與管家的。
林晏頓住腳,抿抿嘴,「知道了。」
晚間吃飯的時候,林晏問祖母,「聽聞您今日給沈記的小娘子送了些禮物?」
江太夫人笑道:「沈小娘子高門之女,為我們做這些花滷子和清露,不能以普通商販論,送錢不合適,我便送些女郎家用的玩意兒。這些走禮按說都是內眷來做,你沒取新婦子,我也為你分個憂。」
分憂……林晏微笑道:「是,勞阿婆操心了。」
因著祖母給自己分的這個「憂」,林晏自過了初為官那兩年以後,少有地躊躇起來,心裡也有點燥。
喝了兩盞茶,靜下心來把該批的文書批完,林晏踱出府門。
沈記開著門,遠遠地便看見門內朦朧的燈光下窈窕的倩影。
林晏躊躇的心突然踏實下來,微笑一下,如此也好。
沈韶光抬眼,笑著招呼:「林郎君。」
林晏微笑頷首:「沈小娘子。」
林晏在他慣常坐的窗邊坐下,沈韶光端上酸梅飲子,笑問:「今日郎君點些什麼?」
「小娘子看著安排就是。」
「可要一爵酒?剛到的新豐酒,香醇得很。」喝點酒,有酒遮臉,把該說的話說清楚也好,沈韶光覺得。
林晏看沈韶光一眼,微笑道:「多謝美意,改日吧。」
「……」沈韶光微笑,「郎君稍候。」
於三沒料理過泥鰍,沈韶光親自動手。
泥鰍刺兒小肉多,這個時節最適合干煸著吃,配著小酒,香得很。
把去了肚腸、清洗乾淨的泥鰍放在油鍋里慢慢地煸著,不能著急,要煸得里外都酥了,搛出來。另起鍋,放油,爆香姜蒜末,放進與泥鰍絕配的紫蘇,然後放煸過的泥鰍,加鹽、小蔥段、一勺清醬汁調味,翻炒兩下,即可出鍋。2
這邊干煸泥鰍出了鍋,那邊於三做的胡瓜雞蛋、雞脯茄丁、孜然羊肉等幾道快手菜也好了,連一碗清湯餺飥一塊放在托盤上,讓阿圓端了出去。
沈韶光洗過手,走出來,跪坐在林晏對面。
林晏微笑道:「辛苦了。」
「林郎君可知道這是什麼?」
「魚?」林晏挑眉。
沈韶光「嗤」地笑了,「這是泥塘田埂里的泥鰍,黑黢黢的,長著須子,性子頑劣,有土腥氣,可做不成郎君日常食用的金齏玉鱠。」
林晏微笑著夾了一條,「咔嚓」咬在嘴裡,慢慢地嚼起來。
沈韶光:「……」
「酥香得很。」林晏對沈韶光笑道。
沈韶光一番鄉間小泥鰍上不得貴族大宴席的比興高論便被他的「咔嚓」一咬還有這句「酥香得很」悶在了喉嚨里。
沈韶光是大方人,笑笑,悶就悶吧,等他說。
然而在沈韶光的注視下,這位林少尹慢悠悠地吃了四五條泥鰍,小半盤胡瓜雞蛋,又吃了些茄丁和羊肉,一小碗餺飥都喝盡了,用帕子擦過嘴,阿圓端上的清茶又喝了半盞,也沒說什麼。
沈韶光終於覺察出京兆府緋袍高官和青衣下屬之間的區別來了,這若是柳錄事,萬沒有這般從容淡定,只怕早臉紅紅的,訥訥地說了。
林晏喝完茶,看著沈韶光:「某有件事想問小娘子——」
終於來了,沈韶光端出微笑:「郎君請講。」
「汾州沈別駕系洛下沈氏嫡系,任期滿,這兩日回到京城述職。沈別駕,我曾打過些交道,是個頗厚道的人,不知小娘子——要不要見一見?」
沈韶光一怔,想了想道,「罷了,還是不見了,彼此徒增傷感。」關鍵是,給彼此都增添麻煩。自己並沒有親叔伯,這位不知是出了幾服的堂叔堂伯。
林晏看著她沉靜微笑的樣子,明明是嬌艷的富貴海棠,卻偏要把能扛的不能扛的都自己扛了,倒似前院那數杆青翠的竹,再想到她的慧黠機靈以及能折騰,「薺」這個名字也恰當得很……
林晏點頭,微笑著溫言道:「也好。」
送走了林少尹,沈韶光才想起,不對啊,我們不是要聊一聊小泥鰍不合適大宴席的事嗎?還有那烏龍的禮物……
林晏負著手慢慢往回走,若她與沈別駕相認,提親倒是方便……想到今日她說泥鰍時的樣子,林晏抿抿嘴,皺著眉若有所思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1套的周作人散文里的話。
2做法綜合自網絡,泥鰍我只吃過火鍋的,寫的時候覺得這樣干煸著吃一定好吃……
————
心機boy林副市長:「我不表白,不給你拒絕的機會,就這麼每天在你眼前晃著刷存在感……」
——摘自林晏《追妻成功的方法論》
柳豐:「哇的一聲哭出來,終於知道我為什麼沒追上媳婦了,臉皮太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