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冰糖葫蘆兒

  早晨剛睜眼,沈韶光就覺出了不一樣,冷,外面也太亮了些。ඏ🍧  ☺👮

  圍著被子推開一點窗戶,被冷氣一撲,沈韶光打個寒顫,從窗戶縫兒看外面,果真白茫茫一片。已經陰沉了兩天,這場雪終於下來了。

  這是今冬第三場雪。頭兩場都下得小,隨便意思意思的樣子,還沒來得及賞就停了,屋脊上、樹枝上薄薄的一層,寡淡得很,落在地面上的,被人踩馬踏,便成了黑泥,本打算賞雪開宴的長安人只好怏怏作罷。

  這一場雪卻著實好。不知道是夜裡什麼時候下起來的,地上已經鋪了厚厚一層,且這會子還洋洋灑灑著呢。

  因不賣朝食,晨間有的是工夫,沈韶光一邊慢吞吞地穿衣服,一邊叫醒阿圓。

  都起來了,阿圓去前面店里提熱水,沈韶光吩咐她,「看看於三郎今天做的什麼朝食?」

  阿圓脆聲答應著,不一會兒就提了熱水來。

  「說是今日晨間吃羊肉索餅!」

  沈韶光點頭笑道,「很合適!」這種天氣早晨吃點羊肉湯麵,渾身暖暖和和的,挺好。於三公主在安排吃食上著實妥當。

  往漱口杯子和臉盆里兌了溫水,沈韶光先蘸著青鹽刷牙,再潔了面,那邊阿圓也洗漱完了。

  阿圓去潑殘水,沈韶光梳頭。

  沈韶光喜歡胡服,今年冬天做的幾套冬衣就都是胡服款式。今天這一套是琥珀色的,領子上鑲了雜色狐毛。皮膚稍黑稍黃些的人若穿這個顏色,必然面如湯藥,但沈韶光面白,把只是普通雍州錦的料子竟穿出了幾許貴重。

  為了配合衣服,沈韶光梳了個簡單利落的回鶻錐髻,順便描了個硬氣的劍眉。看著自家平肩細腰大長腿、穿窄袖緊身寬腰帶胡服的小娘子,阿圓先贊道:「真好看!」

  沈韶光知道,在阿圓那裡,自己是無一不好的,故而對她的彩虹屁有點免疫。

  「比林少尹還好看!」阿圓為了增加可信性,採用了對比修辭法。🎉ൠ ❻➈sH𝕦𝐗.ᑕᵒ𝓂 🐤👤

  「……」沈韶光扭頭,教給她,「這叫帥,比林少尹還帥!」

  阿圓點頭,自此詞彙庫又擴大了一點。但接著便低頭看自己的肚子,臉色沮喪起來——便是在以胖為美的本朝,阿圓也超標了。

  阿圓的運動量是足夠了,問題還在於吃上。自跟了沈韶光,就跟氣兒吹得似的,眼看眼地圓了起來。

  沈韶光有點愧疚:「要不,你從今往後只吃七成飽?」

  阿圓剛想點頭,又想起剛才去前面聞到的羊肉湯香氣,抿抿嘴,問沈韶光:「要不,我午飯再開始?」

  沈韶光一臉的無可奈何,「行,行吧。」

  到了前面,索餅剛剛好,熱氣騰騰的,一股子鮮香的羊肉味。

  不急吃麵,沈韶光先用勺喝一口湯,嗯,羊肉末熗鍋,加了足夠量的胡椒粉,香!

  面也不錯,寬麵條,很勁道,沈韶光自謂做不出這個樣兒來,別的不說,力氣就不夠。

  沈韶光很是贊了兩句,於三隻淡淡的,但看到一鍋索餅都被吃光了,便是平時吃飯少的沈韶光也吃了一大碗,另外兩個貨更是捧著肚子,於三到底露出自得的笑容。

  早晨吃的著實有些多了,沈韶光站在門口,看看外面沒腳面的雪,到底息了出去散步的心。

  於三道:「今日賣魚的曲大郎恐怕來不了了,不知道賣肉和賣菜的能不能送來。好在這兩日天陰,屯了一些菜肉,米糧柴炭也足夠。」

  自生意越發忙起來,沈韶光便不自家去買菜了,只挑著兩個老成厚道的菜販肉商讓他們送來,豆腐坊也每日送一板豆腐過來。

  「無妨,有什麼做什麼,偶爾缺貨也不要緊,這叫飢餓營銷……」沈韶光吃飽了沒事,今日這樣的大雪必然影響生意,故而越發散漫地胡扯起來。

  阿圓摸摸肚子,實在找不到「飢餓」的感覺。

  於三預料得不差,賣魚的確實沒來,賣肉賣菜的卻來了。肉不過是豬肉、羊肉,平時泛善可陳,只有蔥、蒜、菘菜、蘿蔔、芋頭的菜販今天卻帶來了驚喜——一小簍新鮮山楂果子。

  「這可是稀罕物!」沈韶光先笑了。

  山楂秋天時街上時有售賣的,但本朝人對這個似乎很一般,買的人並不多,沈韶光偶爾買些回來做山楂糕,感覺上似乎大多的山楂果都進了藥飲鋪子。

  「這是京郊窖藏這些菘菜、蘿蔔的窖子主人放的,原是他家娘子害喜,最愛這個,怕冬天吃不著便收在窖里一些,我看見紅艷艷的可喜,便強買了這多半簍。」

  「山楂活血化瘀,有喜的娘子們不適合多吃,你回去了,跟這窖子主人說——」

  菜販趕忙替那窖子主人道謝,沒想到這位小娘子接著問:「他那兒還有多少?你再幫我多買些可使得?」

  菜販突然有點懷疑,沈小娘子剛才所說,不會是為了要人家的果子吧?

  於三「嗤」地笑了,提著一筐菘菜蘿蔔回廚房。

  菜販趕忙賠笑:「這個包在小老兒身上。」

  被懷疑孕婦嘴裡奪食兒的沈韶光買了這果子,嘴裡哼著小調倒在溫水盆里洗乾淨,這果子真不錯,當時放進窖里時應該是挑過的,一個個又大又飽滿,還沒有蟲子窟窿。

  「小娘子是要做山楂糕吃嗎?」阿圓笑呵呵地問。小娘子說過,山楂糕助消化,想來是看大家朝食吃多了,要做點這個助一助。

  「山楂糕有什麼好吃?」沈韶光一副拜了官授了印的得意,「給你們做冰糖葫蘆嘗嘗。」

  聽名字就是好吃的小食,阿圓期待起來。

  沈韶光讓他們自去忙切菜切肉和面準備午餐,自己卻偷得浮生半日閒地拿刀兒剔核、塞豆沙餡兒、穿竹籤子地做起了冰糖葫蘆。

  糖葫蘆兒大約在每個八九十年代出生的孩子心目中都占據著一席之地。在那個零食還不五花八門,零花錢也不足夠多的年代,夏天的雪糕,冬天的糖葫蘆堪稱零食界的兩大槓把子。

  天寒地凍的時候,有人騎著自行車,後面綁著草把子,「糖墩兒——」

  那草把子上插滿了一串串「糖墩兒」,有純山楂的、有夾豆沙的、有山藥的、山藥豆的、橘子蘋果的,都裹著亮晶晶的透明糖皮兒,旁邊還掛著糖刺兒。

  關於這東西的名字,離著不很遠的京城就叫「冰糖葫蘆兒」,另一個同學則說她家鄉管這個叫「糖球兒」,不管叫什麼,大家提起來都一嘴的口水。

  冰糖葫蘆好不好吃,關鍵在熬糖的火候上,小火慢熬,等拿筷子挑一下,能拔絲了,就是差不多了,如果不放心,挑一點放在涼水中冷卻一下,一咬,嘎嘣脆,那就正好。

  如果火候欠了,則粘牙;如果過了,那更要命,發苦。

  有做拔絲山藥的底子,沈韶光熬糖工夫不差。試一試,糖好了,拿糖葫蘆在鍋里滾一下,摔在旁邊抹了油的大平底盤子上,漂亮的糖刺兒就出來了,阿圓過來幫忙插在簡單綁就的草把子上。

  不一會兒小草把子就插滿了,足有二三十串。

  紅艷艷,冰亮亮,好看得很。莫說阿圓和阿昌,便是於三也扭過頭來看。

  沈韶光吩咐阿圓:「先拿到屋檐下涼一涼,避著些風雪,等這糖涼了才好吃呢。」

  阿圓如得了聖旨一般,捧著草把子就出去了。

  過了一小會兒,店裡老闆娘和夥計們便都吃上了這冰糖葫蘆兒,就連於三都忍不住來了一串兒,小娘子在這些花俏吃食上著實有天賦。

  沈韶光舉著糖葫蘆兒,站在門前邊吃邊賞景兒,雪色茫茫,白牆黛瓦,行人車馬,還有兩個舉著傘的小娘子,多像一副古畫卷,或者傳奇故事。

  誰想那車馬剛過去,卻又停了下來,從車裡走出一個熟人,林少尹。

  今天沒上朝?沈韶光算一算,哦,休沐的日子。這樣的天氣還出門了?

  林晏晨間去探國子監四門博士蘇貞的病,老先生病來得急且重,下午去恐怕招人忌諱,若挪到下個休沐又怕等不到了,故而不顧風雪出了門。

  適才回來,似有所感地撩開帘子,恰看見一身利落胡服,盤瀟灑胡髻,卻滑稽地舉著串紅果子的沈小娘子。

  這樣的雨雪天氣,又剛從愁雲慘澹的病人床榻前離開,突然看見這悠然安樂甚至有些活潑的場景,林晏皺了一路的眉頭終於鬆開,嘴角也微微翹起,這沈小娘子啊,是真會找樂子……

  「林郎君——這是出門賞雪去了?果真雅人啊。」沈韶光笑著打招呼。

  「不及沈小娘子。」林晏微笑著回一句,目光轉過她手裡的糖葫蘆兒。

  「……」這是反諷,還是玩笑,還是反諷式的玩笑?沈韶光看著林晏的後腦勺,沒想到那般正經的林少尹竟然還會這樣說話……

  「我們午餐還沒出來,不過可以現給郎君下點餺飥。」沈韶光把還沒吃完的半串兒糖葫蘆先放一邊,來招呼這位不大好伺候的客人。

  林晏有些沉吟。

  「要不也來根糖葫蘆吃著,慢慢想?」此一問純是使促狹,報他剛才那句「不及」之仇。

  林晏抬頭看沈韶光。

  沈韶光回以客氣殷勤的笑。

  「好。」

  「……」沈韶光頓一下,點點頭,笑道,「郎君稍候。」

  然後就是屋內五人各自吃糖葫蘆兒的詭異時間。

  於三三口兩口吃完,領著還想再摸一根的阿昌回了廚房間,阿圓又抽了一根,也去了廚房,沈韶光到底是老闆娘,比他們掌得住,在櫃檯後,接著吃她那半串兒糖葫蘆兒。

  倒是林少尹,畢竟是經科考、站朝堂的大官,吃得又自然,又優雅,似無半點兒尷尬。

  打破這詭異氣氛的是兩個小娘子,從那青綢傘上看,便是沈韶光剛才在外面看見那兩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