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酒肆第二步

  西市便有奴隸市場,沈韶光帶著阿圓去逛。

  本朝畜奴情況普遍,僱工卻少,若是需要勞力了,都是直接購買奴僕婢女。

  沈韶光分析著,一則是因為這種關係安全牢靠,奴僕婢女就是主人的私人財產,輕易不敢違拗主人的意思,甚至「奴婢聽為主隱」,除了謀反等大罪以外,奴僕不得首告主人,否則便要處刑;再則就是奴僕便宜,一個有些技能的成年男僕也不過幾兩銀子的事。

  自穿越後,沈韶光早已節操掉盡,在奴僕這件事上,選擇入鄉隨俗。

  奴市離著馬市很近,瀏覽著各色或羸弱或皮毛油亮的騾馬,不覺便來到了奴市。

  奴市規模不小,有賣傳說中的崑崙奴、新羅婢的,有專賣漂亮歌姬舞女的,有規模小隻賣一兩個、三四個的,也有圈了一圈兒幾十個奴隸的大奴隸商人們。

  問了幾個散賣的,都不合適,想也知道,若是出色的廚子,主家輕易不會發賣。

  沈韶光來到一個四十餘歲的奴隸商人面前,他不遠處圈著二三十個奴僕,正在發賣。

  兩個買主像買牲口騾馬一樣,掰著臉看「成色」,很快三四個稍有姿色的婢子被挑了出來,自有人帶著去市署辦理買賣書契。

  見沈韶光近前,奴隸商人客氣地問,「女郎有什麼吩咐?」

  「兒要買個男僕,最好懂些廚藝。」

  各個奴僕的出身、年歲、舊主、技藝,奴隸商人都有記錄,好些奴隸商都是團隊合作,上頭的買家和下頭的賣家不是一人,這記錄很有必要。

  雖沈韶光只買一個,那奴隸商人卻不怠慢,笑著對她道:「女郎稍等,待某翻翻冊子。」

  「巧了,這個於三原先就是廚子。」奴隸商人指著站在最邊上一個男僕道。💚💎 6➈𝐬ʰυ𝔵.cỖм ☝👤

  沈韶光看那於三,約莫二十六七歲,高個子,平頭正臉的,甚至說得上清秀,只是眉頭擰著,目光冷漠,一副老子不想過了,愛咋咋的樣子。

  嗯,有個性!

  沈韶光近前去看,不知是出於對美女的風度,還是職業操守,那奴隸商人陪著她走進奴隸圈。

  「你懂廚藝?」沈韶光問。

  於三撩開一點眼皮看看沈韶光,「懂。」

  「最擅長做什麼菜?」

  於三聲音平平,「葵湯、藿羹。」

  奴隸商人沉下臉,「好好回女郎的話!」葵菜很家常,而藿羹幾乎可以算粗糲,哪有廚子說擅長這兩種菜的?

  估計是出於好漢不吃眼前虧的心理,於三到底回答:「早年舊主還有錢的時候,也做過些燒子鵝、烤羊肉、鯉魚膾這樣的菜。」

  沈韶光點點頭,「為何被發賣?」

  「主人窮,賣了我換了頓玉柳樓的全魚宴。」

  沈韶光:「……」行吧,有點理解這哥們為什麼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了,也理解他舊主為什麼窮了——賣了廚子換頓飯,這是多麼虧本的買賣!

  奴隸商人卻覺得一定是這庖廚廚藝不好,又或者是胡說八道的,在心裡埋怨前面購買奴隸的同伴不靠譜,對沈韶光賠笑道,「小娘子若不著急,後天還到一撥,屆時小娘子再來看看?」

  沈韶光對奴隸商人笑道:「不用,就這個吧。多少錢?」

  這個男僕在三兩銀的檔上,如今看來這廚藝有點水,又這副鬼聲鬼氣的德行,奴隸商人也懶得擱手裡再調教他,自動降了點價錢,只索要兩千七百文。

  沈韶光覺得這價錢還算公道,便謝過這奴隸商人,交了錢,去辦買賣奴僕的公契。💝😎  ✋👽

  沈韶光領著昂首挺胸的阿圓和垂頭耷腦的於三回家去。

  西市東西全,路上順便給於三買些鋪蓋日用。

  見花這許多錢給於三買東西,他還是那副「愛咋咋,死了便埋我」的樣子,阿圓頗為生氣,連甩了於三好幾個白眼兒。

  沈韶光失笑,不知道阿圓竟然還有欺生的特性……

  因為租的房子還不能搬,庵里又不留男客,沈韶光便讓於三先住在店裡。

  回到店裡,太陽還老高,沒到準備晚飯的時候,沈韶光先拿著順便在西市買的糖去謝隔壁李娘子幫著看店門和爐子,回來看看於三,「先去後面洗手洗臉。」

  於三沒什麼表情地應著,自去了後面。

  沈韶光讓阿圓去邱大郎那兒買幾個胡餅,又盛了些紅燒排骨放在食案上——出門的時候燉上的,這會子已經骨酥肉爛。

  這個時代,有些余錢的才一天吃三餐,沒錢的只吃兩餐,沈韶光覺得於三肯定沒吃午飯。

  等於三回來,沈韶光道:「吃飯吧。」

  於三看沈韶光一眼,坐在案前吃起來,想來是真餓了,吃得不慢,但樣子並不粗魯。

  等他吃完了,沈韶光問他味道。

  「糖放多了,鹽放少了。」

  沈韶光挑眉。

  「——比我做得好。」

  「……!」行吧,至少有個好舌頭。沈韶光一向擅長發現自己人的優點。

  沈韶光跟於三解釋,長安人嗜甜,又是空口吃的下酒菜,故而糖放得多一點,鹽要少一點。

  於三點點頭。

  「能做魚嗎?後面還有條一尺多長的鯉魚!」既然吃飽了,就可以幹活兒了,店老闆當然要考較一下新廚師的實操水平。

  於三再點頭,問沈韶光:「現在就做嗎?得趁熱吃。」

  沈韶光笑道:「沒客人的話,我們自己吃。」

  於三便什麼也不說了,自去廚下小水缸里抓了魚,拿到後面殺。

  見他殺魚的手法,沈韶光心裡一松,嘿,至少以後殺魚不犯愁了。

  每次看阿圓那貨拿個棍子砸魚,沈韶光都替那魚渾身疼,關鍵有時候是砸懵了沒砸死,收拾的時候,那魚還詐個屍,拍打拍打尾巴,身子一抽一抽的。

  所謂「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沈韶光不是君子,也不能遠庖廚,但心裡還是有點不落忍。

  於三就乾淨利落多了,一刀斃命,絕對的劊子手水平。

  殺魚乾淨利落的於三,取肉也乾淨利落,頭尾剁掉,只要中間肉厚的部分,去皮切段,然後略碼一碼味兒,裹了薄薄的蛋清芡粉,便下鍋油炸。

  看看被無情拋棄的魚頭魚尾,沈韶光這會子覺得,就這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法兒,於三前任主人八成是吃窮的。於三說這位賣了廚子換頓宴席,保不齊是真話。

  魚炸得金黃,盛出來,另起鍋,放油,放花椒、蔥、姜爆香,再放兌了黃酒、清醬汁、醋、糖等調料的汁子,然後下魚,大火收汁。

  出盤上桌,魚塊邊緣微微翹起,湯汁濃郁油亮,看起來不錯,聞起來也很香,不是紅燒,不是燉,不是糖醋,倒有點像後世的瓦塊魚。

  沈韶光還沒來得及嘗鮮,便看見一位時常來買玉尖面的熟客進來。

  這熟客看見魚,眼前一亮,笑問沈韶光:「我們太夫人午間沒好生吃飯,這會子吃粥,想吃點有味兒的東西,讓我們上這兒來看看,這魚——賣嗎?」

  對上那殷殷的眼神兒,沈韶光抿抿嘴,算了,「您端走吧。」又囑咐一句,「趁熱吃。」

  那熟客笑道:「多謝,多謝,回頭我給您送盤子回來。」飯館子賣菜,不賣盤子,這是規矩。

  新出鍋的魚賣了,沈韶光一口魚沒吃著,拿手指抹一下還沒來得及刷的鍋,嗯,整體咸香口兒,帶一點酸甜,味兒不錯。

  林晏就比沈韶光有口福多了——他到底吃上了一塊魚。

  一進祖母的屋子,就聞見一股子鮮香的魚味兒。祖母坐在榻上,面前擺小食案,食案上擺著還剩半碗的粥,並幾盤粥菜。

  「阿兄回來了?」江太夫人笑道,然後便招呼人也給林晏盛粥。最近老太太又開始糊塗了。

  「你嘗嘗這個魚,從外面會仙樓買的。」盤子裡還剩了兩塊,江太夫人很大方地夾給自家「阿兄」一塊。

  會仙樓是杭州有名的酒肆,至今已屹立百年,祖母這是又回到外曾祖父在杭州任太守的時候了。

  林晏嘗一嘗,「嗯,不錯。」

  「是不錯吧?但我覺得這跟上回的糖醋魚,不是一個庖廚做的。」江太夫人鐵口直斷。

  林晏看祖母身邊的僕婦,僕婦比個口型,「沈記」。

  林晏無奈一笑,竟還記得前兩天沈記的糖醋魚,只是後面說什麼不是一個庖廚卻又錯了……

  作者有話要說:

  可憐的林晏只吃了一塊魚,更可憐的沈韶光只舔了一口湯汁子。

  江太夫人心滿意足:「我說不是一個庖廚做的吧?」

  瓦塊魚做法參照百度資料及梁實秋先生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