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番外三

  林晏坐在床榻上,昨晚竟然做了那樣漫長而真切的一個夢,夢裡自己中了進士,授了官,然後崔師家出事……林晏皺起眉來。

  林晏接著回憶,後來,自己謀了外任,今上駕崩,自己升遷入京,任京兆少尹,遇上一位笑起來如三春景光的小娘子……

  夢裡,朝堂事並不盡如人意,有內憂有外患,自己亦有升遷有貶謫,一生兩度為相,曾帶兵征討過南詔,亦曾平定過昭義之亂,七十歲在相位上至仕,也算善始善終。

  家事則要舒心得多,自己與妻子攜手幾十載,琴瑟和鳴,兩子一女也都孝順懂事。

  想到那位在夢中時時出現的女子,林晏搖搖頭,果然是夢,也太沒邊兒了,夢裡的「妻子」是沈謙之女——而沈謙沈侍郎正是今科主考!

  林晏很有些羞愧,肖想主考之女,卻偏又編出人家滅門的事來,真是……林晏從不知道自己如此齷齪。

  然而林晏還是止不住回味那夢裡的場景。

  「女郎桃李之年,因何故放出宮?」

  「因病弱出宮。」那笑慧黠中帶著些挑釁。

  「我們不是一條路上跑的車,各走各的,都能各自安好著,硬往一塊湊,保不齊就磕碰壞了。我前陣子總想著能多走一段是一段……是我的錯。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吧。」她哭得很是傷心。

  「林晏,我也想你。」她伏在自己懷裡溫柔地說。

  ……整個夢裡都是她,那個小字叫阿薺的女子。

  夢的最後,兩人已經垂垂老矣,正互相攙扶著在花園子裡散步。

  「阿薺啊,秋風涼了,我們搬去終南山住一陣子吧?」

  她笑話自己:「你定是又惦記那棵桂花樹了。也沒見過你這麼挑嘴的,怎麼就獨獨那棵樹上的花兒做糕好吃?莫非那棵樹得日月之精華要成精了?」

  自己笑道:「非是樹成精,而是到了那邊,看見那滿樹的花兒,你總忍不住自家動手。別人都做不出你做的味兒來。」

  林晏略不好意思地一笑,實在不敢想像自己鬍子花白了,竟然還說出這樣的情話。

  「安然——你醒了嗎?」同年趙徹敲門。

  「醒了。ღ(¯`◕‿◕´¯) ♫ ♪ ♫ 6❾𝓈ĤỮⓍ.c𝕠𝓜 ♫ ♪ ♫ (¯`◕‿◕´¯)ღ」

  林晏披衣下床,穿上鞋,去開門。

  「今日去城外逸園賞雪觀梅,路上不好走,我們早些去。」趙徹笑道。

  林晏點頭。

  已經進了臘月,士子們齊集京城,等著新年元正後的禮部試。這個時候,士子們要給達官顯貴、名宿大儒投文章行卷,要想辦法在游宴詩會上博些名氣,以期傳到主考耳中,為考試加些籌碼。本朝世情便是如此,容不得誰清高——林晏自問是個俗人,也不清高。

  科考之事,是要努力的,門庭衰微,父母早亡,家裡需要一個人支撐門戶。

  「逸園從前是吳王的園子,這位大王當真風雅,言『斯梅斯雪,若我一人獨享,實在罪過』,便開放了出來……」趙徹還在說賞梅的事。

  聽他說吳王,林晏又想起夢中事。在夢裡,此時的吳王已經化為塵土了。

  「……我昨日聽說,吳王與從前那位真人不睦,以那位真人的權勢,若不是煉丹炸了爐子身死道消,這位大王恐怕有些艱難。」趙徹雖也是外郡人,來京城時日不多,但他不似林晏性子冷清,交遊頗廣,因此知道不少朝中顯貴的事。

  林晏皺皺眉:「這事我卻不曾聽說。」

  「我也是聽人說的,不知確否。說吳王曾經……」

  就著吳王與大德清妙輔元真人的恩怨舊事吃過朝食,林晏與一眾士子坐車去城外逸園。既是打著賞梅觀雪的旗號來的,自然要走一走,賞一賞。

  誰想迎面碰到幾位女郎,都錦衣華服,圍著裘氅,身後跟著好些婢子奴僕,想來都是京中貴女。

  士子們都頗有風度,避讓在一旁,讓女郎們過去。

  女郎們也都微微一福,然後便走了過去。

  「阿沈你小心些。」

  聽到「沈」字,林晏下意識地回頭。一個身量未足的小女郎趔趄了一下,被旁邊的女郎和婢子扶住。

  小女郎隱約的聲音:「看來,我昨晚的夢准了一半兒。」

  「如何還有準了一半兒的呢?」

  「我夢見跌跤撿了狗頭金。🍟♣ ❻❾𝕊𝕙𝓊𝓧.C𝓞м ♝☮如今這跤差一點跌了,只是沒見到金子。」

  另一個女郎:「又貧嘴!阿陳快打她兩下兒……」

  女郎們漸漸遠去。

  趙徹看看前面,小聲道:「女郎們似從吳王別業中出來的。」這園子雖誰都來得,那別業卻不是誰都進得,剛才那幾位貴女看來真是貴得很啊。

  林晏神色淡然地點頭,心裡卻震動異常,那分明是夢裡的阿薺!雖然她年齒尚小,但畢竟「結縭數十載」,她那慧黠活潑的樣子,不可能認錯。

  林晏再見沈韶光,是他曲江探花之時。

  林晏終於再次看見了那張俏臉,她站在江畔停泊的樓船里,旁邊還有一位英俊的郎君——這位,林晏倒是認識,沈侍郎的長子,沈質文。自己去沈宅拜謝座主,曾與這位沈郎說過話。

  去沈宅時,看著宅中似曾相識的一草一木,林晏不是不感慨的。越來越多的人和事都與夢中相似,林晏知道那「夢」不只是「夢」。

  沈韶光笑嘻嘻地看著兩位探花郎,哎呦,還真是好看呢。尤其靠江邊兒這位,有些冷肅的臉,剛才那一笑,便如——沈韶光努力想怎麼形容,便如和風拂過,春山新碧。

  沈韶光後悔:「早知道這般好看,我也下船去砸個帕子什麼的了。」

  沈質文笑斥:「小女郎家,一點也不矜持。」

  沈韶光撇嘴:「又不是只我這樣兒。去年那麼些女郎砸你帕子香囊,你怎麼不說她們不矜持?」

  沈質文恰是去年的探花郎。

  沈質文一向說不過妹妹,只揉揉她的頭髮,「你不行。」

  沈韶光翻個白眼兒,沒見過這麼獨·裁的。

  沈夫人與李悅夫人走到樓船上層來,兩人也在說探花郎,「今年探花的小郎君著實俊朗,有軒軒韶舉之姿。聽聞靠這邊兒那個是河東林氏的?他去拜座主,阿顧你可曾見了?」

  「我如何見得?倒是阿樟幫他阿耶招待。」

  沈氏兄妹拜見李伯母。

  李夫人笑道:「阿樟是去年的探花郎,來招待今科士子們,也是一樁佳話了。」

  沈夫人看看兒子,搖頭,笑道:「阿樟到底讓人家比下去了。」

  沈韶光極沒良心地點頭。

  李夫人笑起來,對沈質文道:「莫聽你阿娘的,她不過是隔鍋兒的飯香罷了。」

  沈質文被母親和妹妹打趣慣了,只是笑。那位林安然學問是不錯的,他們應試的詩文早已經謄抄了出來,自己與眾同儕都看過了,後來也聽阿耶點評過,由文章看人品,想來是個有擔當的,只是人似乎有些冷肅。

  但不很久,沈質文便對林晏改觀了。

  林晏過了吏部銓選,與沈質文一樣授秘書省校書郎。校書郎官階不高,卻很是清要,非才學出眾、秀逸超群者不可擔任,朝中科舉出身的重臣當初不少都擔任過這個職位。

  兩人每日共同上下值,年歲相當,沈質文只長林晏兩歲,又有沈謙的關係——此時座主與門生密切得很,故而兩人走得頗親近。

  處得久了,沈質文覺得林晏這人只是說話少些,其實是個外冷內熱的性子,人也確實有擔當,不是那等虛頭巴腦的。

  兩人出了皇城,牽著馬道別。沈質文笑道,「安然去哪裡?我去東市逛逛。舍妹最近感於時氣,有些不適,家母不讓她出門,我去淘換些玩意兒給她。」

  林晏微笑道,「某也正想逛逛東市,與子彬同去吧。」

  「如此正好。」沈質文笑道。

  皇城離著東市近,兩人牽著馬一起走,身後各跟著一個僕從。

  林晏遲疑了一下,客氣地笑問:「如今感染時氣的頗多,令妹不要緊吧?」

  「不要緊,只是咳嗽。」

  林晏微笑,點頭。

  沈韶光在家裡百無聊賴,見阿兄回來,很是高興。

  「你又捂上這個了。」沈質文笑著皺眉,看沈韶光的口罩。

  沈韶光只笑,拿過阿兄手裡的胡人玩偶,端詳端詳,把手伸進娃娃布套裡面,舉到阿兄面前,粗聲粗氣地道:「這位郎君,你劍術如何?我們比一場吧。」

  沈質文笑著推開那玩偶,「你且等一會兒,我買了些秋梨,讓人去給你熬些秋梨粳米粥,澆上點兒桂花滷子,當不難吃。」

  沈韶光笑問:「阿兄竟然也會煮粥了?」阿兄什麼都好,就是於這廚藝上不擅長,如同阿娘一樣。

  「卻是我一個同僚說的飲食療病的方子。」

  「該不會是那位姓林的郎君吧?」

  「就是他。聽說你病了,他便說了這個方子,言佐著藥吃,清肺化痰,效用頗好,關鍵是頗為好吃。」沈質文笑道。阿薺頂嬌氣,一吃苦的,便擰起眉頭,林安然這方子倒確實適合她。

  沈韶光想不到那樣冷肅的郎君居然是個愛鼓搗食療方子的……反差萌?

  晚間,沈韶光便吃上了阿兄專門讓人煮的桂花梨粥,竟然吃出點前世的味兒來——不過,梨粥嘛,味道應該都差不多。

  林晏再來拜訪沈座主時,沈韶光正在外書房找書看。見奴僕領了外客至,又言阿郎一會兒便到,沈韶光便代父兄招待他。

  奴僕奉上茶來,並些鮮菱、蓮子、雞頭米餅之類果子糕點。

  沈韶光與林晏相對吃茶。

  林晏看著小桌上放著的遊記還有《秋塞集》,總覺得這場景似曾相識。

  「還未曾謝過林家阿兄的桂花秋梨粥方子,兒吃了覺得很好。」沈韶光笑道。她如今還未及笄,不把自己當大女郎看,按照慣常的叫法,把父親的朋友叫阿伯阿叔,哥哥的朋友叫阿兄,而不是稱「某公」「某郎君」。

  林晏抿抿嘴,「女郎莫要客氣。」然後端起茶盞飲一口茶。

  沈韶光看林晏,這位小哥哥怎麼耳朵有點紅啊?

  抬眼,撞上少女懵懂的目光,林晏覺得自己禽獸得厲害,竟會想起那夢中事——夢裡的阿薺偶爾會在那等哭求耍賴撒嬌的時候叫「好阿兄」。

  「安然來了——」沈謙走進來。

  林晏和沈韶光都站起行禮。

  沈謙坐在榻上,讓門生和女兒也坐。

  拈起一塊糕,沈謙不無得意地與林晏笑道:「嘗嘗小女做的漁樵餅,用鮮栗和雞頭米做的,很是香甜。」

  林晏笑道:「關鍵名字取得好。」

  沈謙哈哈大笑。

  沈韶光無奈地看著父親,又顯擺,又顯擺……

  作者有話要說:這一章是一些小天使點的番外,平行世界,阿薺父母哥哥都在,家庭幸福。在這一章里,阿薺胎穿,林晏通過夢境獲得前面章節世界的記憶。

  到這裡就完結了,謝謝小天使們不離不棄跟到現在,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