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6章 我負責打架(求月票)

  金婆婆當著兒媳和孫子的面,怒而揭發了兒子隱瞞至今的罪行。

  柳氏和駱澤也驚住了。

  金婆婆則是被這道晴天霹靂劈得眼前發黑,頭頂青煙。

  她如今的日子過得正起勁,正有奔頭呢,結果現在突然告訴她——她的好日子,竟只剩下兩年時間了?!

  這和白無常拿追魂鏈鎖住她的脖子,黑無常在她耳邊倒數她的死期有什麼分別?

  金婆婆怒從心起,冷笑著道:「我說呢,怎麼這張臉成日比在泔水桶里泡發了十多日的豬下水還要難看晦氣,合著那捂不熱的爛豬心壓根就沒在這兒!」

  「……」對母親罵人花樣的多樣性,駱觀臨素來很有領教,他此刻無奈開口:「娘……兒子做事,從無不上心一說。」

  「從無不上心?」駱母伸出一隻手指向廳外,衝著王岳方才離開的方向指點:「你也不看看人家王望山是什麼模樣,就這樣你還敢說自己上心!」

  「我與王岳不同……」駱觀臨擰眉道:「他滿腦子鑽營如何更得器重,我只求安心做事而已。」

  「你是安心了!安心到兩年後就得收拾包袱走人!」金婆婆質問道:「你倒是說說,你要走到哪裡去?你能走到哪裡去?放著大好前程和安生日子不要,你就非得讓全家都陪著你折騰成一把死灰才甘心嗎?」

  金婆婆說著,又開始拿右手背重重拍打左手心,恨鐵不成鋼地問:「常刺史這樣能耐這樣好的人,究竟哪裡對不住你!」

  駱觀臨將頭別去一側,終於脫口而出道:「她有野心,但她是女子,名不正,言不順……非我想要扶持之人。」

  這是他初時即埋下的想法,但此刻說出口來,心中卻沒由來地湧出一陣難言的失落。

  「女子?」金婆婆臉色微沉,聲音聽似低了些:「女子怎麼了?」

  話到此處,駱觀臨悶聲道:「女子之身,尤其是異姓女子……」

  他話未說完,只道:「明後的例子在前,難道還長不出記性來嗎?」

  「明後又怎麼了!這天下崩裂,難道就是她一人之過?」金婆婆惱道:「退一萬步說,就算當今聖人確有不足,那又如何?怎不見你們因一個徐正業,便將天下男人一桿子全都打翻?」

  「女子好得很!女子能繁育造物,造物之力那可是天賜的神力!」金婆婆聲音漸冷:「你既還是這樣看不上女子,乾脆也別認我這個娘了!」

  「娘……」駱觀臨站起身來:「兒子並非此意!」

  「你想走,那你就走!」金婆婆斬釘截鐵地道:「反正我們不走,也輪不著你來替我們做決定!」

  「澤兒哪兒都不去,就呆在大人的外書房裡學習事務!」金婆婆對孫子道:「爭口氣,等兩年後無福之人騰出位置,你爭取頂上!」

  駱澤壓力山大地點頭。

  駱觀臨沉默下來,母親這是直接放棄他了?

  但也沒完全放棄——

  金婆婆冷眼掃來:「我不管你兩年後要去哪裡作死,但這兩年裡,你須得給我穩住了,好好給澤兒墊腳鋪路!」

  金婆婆的態度很明確——茅坑裡的石頭來做墊腳石,臭雖臭了些,但捏著鼻子踩一踩,也算物盡其用。

  駱觀臨心緒複雜地嘆氣。

  柳氏已將摔碎的湯碗碎片掃乾淨,退出去時,柳氏悄悄看了眼廳內僵持的母子,心中已有決定,這個家倘若要散,那她肯定是選婆母的,她離得開丈夫,但離不開婆母。

  柳氏剛走出去,就聽得院門處傳來詢問聲:「錢先生可在嗎?」

  「在的!」

  柳氏應答間,忙放下掃帚,擦著手迎了上去,露出笑意:「是喜兒姑娘啊。」

  問話的正是喜兒,她手中似提著兩隻食盒。

  柳氏很快又看到了緊跟著走進來的女子,連忙行禮,幾分驚喜幾分惶恐:「刺史大人怎親自來了!」

  常歲寧邊往裡走,邊提起手中酒壺,笑著道:「我與錢先生約了飯,特帶酒前來——不知先生用過飯了沒有?」

  柳氏不知如何作答時,只聽婆母帶笑的聲音從廳門處傳來:「還沒呢!我們皆是用過了的,他知道大人會來,尚未進食呢!」

  金婆婆揚聲答話間,狠狠瞪向兒子,用手比劃著名,示意他趕緊漱口,自己則先一步走了出去相迎。

  墊腳石駱觀臨被迫照做後,抬腳迎了出去。

  他在石階下站定,向常歲寧行禮:「本以為大人今晚顧不上來見在下了。」

  這話乍一聽好似陰陽怪氣,但實則還真不是。

  駱觀臨也知曉鄭潮的分量,如此名士突然投來,她又剛宣布了用途,相較之下他這一頓飯,是無足輕重的。

  常歲寧笑著道:「與先生說定之事,豈可失約。」

  本是稀疏平常的話,落在駱觀臨耳中,卻叫他心間有了些不同感受。

  想到廳中還未來得撤下的殘食,他看向院中老棗樹下的石桌:「今晚月好無風,大人與某不如於院中共用吧。」

  常歲寧從善如流地點頭。

  三月深春的夜晚尚有兩分寒涼,柳氏取了軟墊,鋪在石凳上。

  金婆婆則幫著喜兒擺上碗碟,又忙取來酒盅和茶壺茶碗。

  「您不必忙碌。」常歲寧笑著對忙前忙後的金婆婆道:「您白日裡在絲織坊中已經足夠操勞了,此時又豈好再勞煩您。」

  「大人這話老婆子不愛聽。」金婆婆真心實意地笑著道:「正因白日裡沒機會見著大人,好不容易能多瞧大人兩眼,我這心裡不知多高興呢,豈會是勞煩?」

  話雖如此,但金婆婆也並未多做攪擾,只道:「大人有事只管喚老婆子過來!」

  常歲寧便笑著點頭。

  駱觀臨被桌上的菜式吸引了注意,六碟菜,皆為素菜,不見一點葷腥。

  但他絕不至於將此看作常歲寧的慢待,相反,如此時節,這些菜蔬不比肉食來得容易。

  他試著問:「這些是……」

  「今日從農學館裡帶回來的,皆為元灝所植。」常歲寧大致說明種植方法後,道:「如此成果,當與先生共享。」

  想到方才與母親的爭執,駱觀臨的聲音低了些:「駱某性倔,本不值得大人如此禮待。」

  「於我而言,先生之功,遠勝過小小倔強脾氣。」常歲寧道:「初接任江都刺史時,身邊無幾人可用,是因有先生在側,我才能得稍許安心。」

  「之後先生又為我引見了王先生等人,我心中不勝感激。」

  「我知道,先生做這些,或不是為了我常歲寧。」常歲寧眼中含笑:「我知先生從一開始便待我存有成見,但我從未疑過先生待江都之心。」

  有才幹者,再添上一份愧疚彌補之心,駱觀臨待江都,便註定了是從不惜力的。

  她雙手端起茶碗:「我以茶代酒,替江都,敬先生。」

  月色燈火下,常歲寧神態並稱不上鄭重,卻透出誠摯。

  對上那雙通透幽靜的眸子,駱觀臨端起酒盞,一飲而盡。

  菜式皆清爽可口,胡瓜脆嫩,透著清甜,茹菜初嘗微苦,入口卻亦有回甘。

  如此口感,駱觀臨即便已用過了飯,此刻卻也很好入口。

  他飲酒,常歲寧飲茶,二人對著清輝月色,閒談著說起各處事務。

  駱觀臨提到了鄭潮:「鄭先生入了無二院消息傳開後,必然又會有許多文人湧入江都。」

  古往今來,名士的選擇,都是有號召力的。

  而他們江都如今被治理得井井有條,一片太平,本就是個很好的安身之所。

  這一年來,因外面戰亂不斷,而江都待前來落戶者多有優待,雖有部分人仍未正式落籍,尚在安置考察之中,但江都城中,如今已少有空戶。

  尤其是黃水洋大勝後,江都這小半年來的戶數增長,可謂是爆發式的。

  而可以預見的是,這勢頭一時半會,沒有熄滅的可能。

  「大人該準備著手收緊落戶政策了。」駱觀臨道。

  常歲寧點頭:「但有人投來,便不可拒之門外。」

  文人也好,孤苦流民也罷,凡投來者,便是出於對她的信任,她無論如何都不能拒絕。

  常歲寧道:「我打算將江都的增戶安置計劃,推及淮南道各州。」

  這就是地盤擴大的好處了,家裡夠大就是好,很方便她撿人。

  「還有江都其它政令,皆可視各州情形,試著推行下去。」

  聽常歲寧這樣說,駱觀臨並不意外。

  或者說,他是感到欣慰的。

  她願意這樣做,足可見她想要的不單是掌控淮南道十三州,更有用心治理對待它們的打算。

  此刻江都便好比圓心,如一片煥活生機的新林,而她想要做的,是想讓這片綠林向四周蔓延,覆蓋荒涼腐朽的雜亂之地,建立新的秩序。

  此志如種樹,而種樹者,亦將有他駱觀臨。

  於他這種犯過錯的人來說,種樹的過程,也是自我救贖的過程。

  但是駱觀臨更多的是擔憂:「想要做成此事,並不容易。大人此舉,多多少少必會遭到各州官員及當地豪強阻撓反對。」

  許多舊制的存在,分明已顯出諸多腐朽弊端,卻依舊不乏擁護者,原因無它,利益爾。

  即便拋開這些得利者:「現如今這時局,能靜下心來做實事的人,已少之又少……更多的人只是趁亂積攢自保或分一杯羹的本錢,眼中根本無百姓,無國朝。」

  「單是江都之外的淮南道十二州里,至少有五洲,雖未真正造反,但也已成為朝廷政令不通之地。」

  朝廷的話都被當作了耳旁風,朝廷任命的節度使,他們也未必買帳。

  「不通便將它們一一打通。」常歲寧用很隨意的語氣說出蠻橫之言:「先生別忘了,我可是憑打架起家的。」

  淮南道有小半已不受朝廷掌控,天子選她做節度使,未必沒有借她收攏亂勢的用意。

  但只要對自己有利,是自己想做的,她便都會去做。

  「我負責打架。」常歲寧替自己又倒了茶,再次敬駱觀臨:「先生負責打完之後的事。」

  聽著她玩笑般的分工之言,駱觀臨不置可否,卻也端起了酒盞,再次飲盡。

  「對了,今晚前來,還有一物要交給先生。」

  常歲寧突然想起來,彎身捧起食盒旁的一隻匣子,放到石桌上,推至駱觀臨面前。

  駱觀臨打開來看,只見其內是一沓銀票,上壓著幾片金頁子。

  駱觀臨下意識地問:「這些錢財作何用?」

  「自然是先生的俸祿。」常歲寧道。

  除了起先最艱難的那幾個月之外,江都從不拖欠官員俸祿,皆按月發放,但姚冉告訴常歲寧,每每駱觀臨表面收下後,事後都會私下讓人送回給姚冉。

  且不談自己的俸祿根本沒有這麼多,單說一點,駱觀臨便無意收下:「我與旁人不同,既有三年之約,便用不著這些。」

  且他一家在刺史府吃住,她給的已足夠了。

  「先生想被我白用啊。」常歲寧道:「我卻沒有白用人的習慣。」

  她道:「我知先生自認對江都有愧,存了彌補之心,但那是先生與江都之間的事,不是我與先生之間的。」

  駱觀臨一時未語,他知道常歲寧雖目的性極強,卻不是吝嗇之人,無論是對平民還是對手下官員。

  她不單不吝錢財,甚至也不吝嗇權利分配,這也是為何許多官員雖起初不服她,卻甘願為她驅使的原因所在。

  「況且如今我並不缺錢。」常歲寧笑道:「先生,我可不是為富不仁之輩。」

  駱觀臨看她一眼:「駱某倒是沒看出來,大人富在哪裡。」

  她剛得了一筆賞賜,又有那身份不明的「好友」送錢上門,她如今手中或的確有些余錢,但作坊尚未回本,各處都要用錢。

  「先生不必為錢財發愁。」常歲寧自信地道:「我來錢的路子可多著呢。」

  駱觀臨只當她是說十三州財政盡歸她手,輕哼一聲:「大人此言,活像是個貪官污吏。」

  常歲寧深以為然地點頭:「我也覺得我頗有貪官潛質。」

  御史屬性爆發的駱觀臨看向她,只見她一笑:「所以先生要留在我身邊,多多督促我,免我誤入歧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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