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噱頭十足(求月票)

  此道檄文,其名極響亮,是為《代天下人討徐賊檄文》,作此檄文者,正是常歲寧。

  此檄文一經出世,即於短短五六日間,傳遍江南各道,眾人奔相傳看,討論之聲甚高。

  起初徐正業尚且不以為意,自從他令駱觀臨作下那篇廣為傳閱的《討明後檄》之後,朝廷及各處為反擊,也曾作下過討伐他的檄文,但皆未激起太大水花。

  有此先例在,事務纏身的徐正業,甚至懶得分神去親自過目。

  直到數日後,他明顯察覺到了此道檄文帶來的影響不同先前,縱不提民間風向,就連那些支持他的豪紳士族官僚,也屢屢差人前來,或是來信質問於他。

  徐正業這才不得不正視此事,令人取了檄文,親自來看。

  手中檄文顯然是印製而成,但也保留了作此檄文者原本的筆跡。

  其筆跡疏朗開闊,卻又挺拔險峻,可見三分風骨,七分兵氣,一經展閱,洋洋灑灑數百字間,已見筆掃千軍之勢。

  這手字,甚好,甚少見。

  徐正業本也是士族出身,書畫之才不在話下,自然一眼便能辨出此字好壞。

  單是這篇字,便已經足夠吸睛了。

  更何況還有那狂妄至極的「代天下人」四字!

  「……代天下人?」徐正業麾下有幕僚怒容道:「小小女娘,竟有這般狂妄口氣!」

  她憑什麼代天下人!

  誰准她代天下人了!

  駱觀臨在旁不語,面色不算樂觀。

  檄文二字,繳獲的是人心,左右的是輿論,至於措辭有幾分真假,是否「合理」……都改變不了一個事實——她想要的目的,已經達成了。

  而這篇檄文,之所以能夠以如此速度流傳開來,並引起轟動,絕非偶然。

  他看向徐正業手中的那篇紙,一時眉心緊鎖。

  此篇檄文很有門道,字字句句皆如傷敵兵刃,皆衝著要害而來,作此檄文者,很有頭腦,也很費了心思……且同為精通此道的文人,他能察覺到,對方在寫下此檄文之際,必然已經能夠預料到,此文一經傳閱,勢會引起轟動。

  如若不是請了能者代筆而成,那麼這位橫空出世的常家女郎……實在很不可小覷。

  徐正業越往下看,臉色越是難看。

  作為「始作俑者」的常歲寧,很能夠想像得到徐正業此時的臉色。

  她很早之前,便想效仿駱觀臨,也寫出一篇同樣出色的檄文來著。

  為此,她做了許多功課與準備,包括並不限於仔細分析了此前那些討伐徐正業檄文的失敗之處。

  鑽研之下,她得出結論,這些檄文,大多太過中規中矩,千篇一律,是屬於將其中被討伐的對象徐正業三字,隨意換成另個人名,便能直接拿來套用的那種。

  要麼則是太過枯燥冗贅,情緒沒能調動上來,倒是將她的瞌睡給勾上來了。

  她抱著好學鑽研之心,尚且看得呵欠連天,更何況是其他不相干之人呢?

  常歲寧總結了一番後,得出結論,在這檄文滿天飛的亂世之中,要想要寫出一篇火爆的好檄文,首要的,便是噱頭二字。

  所以,她才斗膽「代天下人」。

  她可是代了天下人,誰還不是個天下人了?單是聽了這名頭,甭管是抱有好奇還是挑刺之心,都想找來看看,如此,便將受眾先網住了。

  有了個好噱頭,將人吸引了進來,只是第一步。

  接下來,還需要言之有物,有紮實而吸睛的內容。

  於是,常歲寧找來了身份處境不同的百名江南人士,官員富紳,商賈小販,飢苦流民及文人墨客,以他們口中的徐正業,作為參考。

  他們不正是切身見證經歷了徐正業「匡復之舉」的「天下人」嗎?

  此一篇《代天下人討徐賊檄文》,仍在各處飛快地傳閱著,乃至傳出了江南之地。

  上曰,【徐正業所過之處,民不聊生,強征搶掠之下,方有駱觀臨口中的「倉儲之積靡窮」,野心大業之下,所積累累白骨,皆為無辜百姓爾。】

  【此等殘暴不仁,濫殺無辜,草菅人命,下竊於民,上竊於國之賊,怎堪配提及「匡復正道」四字?】

  又細數徐正業罪狀,雖略有誇大之辭,但皆基於事實而言。

  數百字間,即可見得一名手段陰險毒辣,所行表里不一而野心勃勃的無恥小人躍然紙上。

  末了之言,更是極具煽動力,聲稱徐正業撒下了彌天大謊,其匡復之心是假,誆騙世人是真。

  並列出諸多證據,其中便包括【徐正業集兵固守揚州江寧,皆因傳言江都金陵之地有王氣,其欲於江都自立為王,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人皆誅之】。

  隨之加以挑撥……不,呼籲,呼籲與徐正業同行者,當及時醒悟,此時回頭為時未晚,如若執意與賊子同行,甘願遭賊人利用,則自取滅亡之日將至。

  彼時,常歲寧寫至此處,仍覺得缺少了點什麼更有噱頭的東西作為收尾。

  苦思之下,一名姓呂的秀才在旁提醒:「……還當趁機壯大常娘子之名,以固人心。」

  常歲寧思索著眨了下眼睛:「如何壯大?」

  自然是自誇。

  但自己夸自己,總歸有些難為情,於是順理成章廣納他人之見。

  呂姓秀才揖手:「既是代天下人,便當遵從天下人之言——現如今誰人不知常娘子乃將星轉世?」

  「……」一同被尋來的其他文人紛紛朝他看去,趁機拍馬屁是吧?

  這簡直有損讀書人傲骨!

  但望向那威風凜凜,前途不可估量的少年女郎,又想到對方的禮待敬重……更重要的是,對方還誇他們皆是棟樑之材!

  哎。

  此等有損讀書人傲骨的行徑,怎能……怎能讓同伴一人承受呢?

  於是,又有幾名文人站了出來,加以補充。

  「還當借天命之言!」

  「天命所授,方是世間朗朗正道!」

  「……」

  常歲寧正色以待:「雖受之有愧,然值此生死存亡之機,便聽從諸位先生高見。」

  一眾文人們立即將脊背挺得更直了——她稱他們為先生啊!

  是以,常歲寧提筆,寫下一句甚為自大且離譜之言,以作為此檄文的收尾。

  【吾雖不才,卻得幸上承天命,已受救世仙人指點,必於七十三日內斬殺徐賊首級,以告天下】

  此一句,可謂離譜非常,但又不得不說,它有著極致命的吸引力。

  這句話里的噱頭實在很密,且涉及仙人玄說,上至八十歲老朽,下到三歲孩童,都很難不被吸引,受眾非常之廣,便於在街頭巷尾以各種形式流傳開來。

  真正是路過的狗聽了,都要歪著腦袋琢磨琢磨。

  譬如,何來的救世仙人指點?莫非果真是將星轉世?

  為何是於七十三日內斬殺徐正業?七十三日,是個什麼說法?

  「爺爺……我聽說徐正業只有七十三日可活了,是真的嗎?」

  一群流民間,有一名面黃肌瘦的女童睜著一雙乾淨的大眼睛,問身邊的老人。

  小孩子對善惡還沒有明確的認知,但她知道,亂軍闖入江寧城的那一日,她漂亮的阿娘被那些亂軍帶走了,她的阿爹為了救阿娘,被活活砍死,她的爺爺交出全部家當,跪著給那些人磕頭,頭都磕破了,才救下她。

  從此,她的家沒了。

  逃難的路上,她慢慢知道,那些亂軍為一名叫做徐正業的大將軍做事,但那個大將軍,不是說書先生口中救人的大將軍,是殺人的大將軍。

  她想讓那個殺人的大將軍快點死掉。

  老人聞言忙心驚膽戰地捂住女童的嘴巴:「……別瞎說!」

  「你說錯了!」旁邊一個十多歲的男孩子走來,握著拳頭大聲道:「是六十五日才對,已經過去整整八日了!」

  他身邊沒了大人,沒人管得住他,其他流民聞言也都竊竊私語起來。

  那位寧遠將軍揚言稱七十三日必取徐賊首級,他們對此也早已如雷貫耳。

  尋常人說出這句話,註定石沉大海,無人理會,但那位寧遠將軍身為女兒身,卻屢立奇功,聲名遠揚,其本身就蒙上了諸多神奇的色彩。

  尋常人做不出的奇事,但奇人卻未必不能辦到!

  自女帝登基以來,大盛各處興建道觀佛廟,時人隨之供奉,待鬼神玄說,本就普遍「寧可信其有」。

  有人開始篤定地宣揚此事,有人將信將疑,也有人嗤之以鼻,但這皆不妨礙,他們都開始在心中默數那一日的到來。

  是真是假,六十五日後,總歸會有分曉的。

  此時,一名僧袍上打著補丁的老和尚路過流民的隊伍,嘆息著念了聲「阿彌陀佛」。

  「師父,您說……那位常娘子,當真得了救世仙人指點嗎?」老和尚身邊跟著個小和尚,那小和尚此時問:「還是說,她只是在說大話呢?」

  「或許,是在救人吧。」老和尚慢慢走著,慢慢說著:「惡賊得此『示警』,如刀刃高懸,其勢一時難聚,前路必然受阻。而困厄世人得此曙光,便有了希望與生機,才能存下生念,以期來日。」

  小和尚似懂非懂,他更好奇的仍然是:「那到底有沒有救世仙人呢?」

  「可以有。」老和尚道:「她若能使大話成真,她即為救世仙人。」

  「那……若是她做不到呢?」

  老和尚搖頭嘆息:「那可就壞事咯……」

  若做不到,便不再是救世的將星,而要變成世人皆知的騙子,從此威名盡毀,那些將她視作曙光的希望破碎後,便會成為名為眾怒的利箭,反噬其身,令其萬劫不復。

  聽到這裡,小和尚忽然也為那位女施主擔憂起來。

  不過,他還是有點好奇:「師父,為何一定是七十三日呢?」

  老和尚目含思索,想了又想,卻還是搖了頭,無法參透其中奧秘。

  不單他們參不透,日日都要將此篇檄文看上三遍的肖旻也橫豎想不透,很是抓心撓肺。

  這篇檄文里處處皆有用意,其它的他都明白,但唯獨這個期限,他百思不得其解。

  這一日,借著商談軍務的機會,肖旻終於忍不住開口向常歲寧詢問起了此事。

  常歲寧小聲卻坦誠:「隨手寫的。」

  肖旻愕然:「……那怎還有零有整呢?」

  「這樣才顯得更可信,更引人注目啊。」常歲寧道:「肖主帥不是就琢磨上了嗎?」

  肖旻一時無言以對。

  「小歲寧,這算是撒謊嗎?」阿點小聲問常歲寧。

  常歲寧:「等我將它變成真的,就不算撒謊了。」

  肖旻:「……」

  好新奇的說法。

  但是,「常娘子究竟有幾分把握能殺徐正業?」

  六十多日,兩月出頭的時間……但現下他們連徐正業的影子都摸不到。

  「不好說。」常歲寧將一封看過的情報投入火盆中:「但不急,已經在殺了。」

  她現在殺掉的,是徐正業的名。

  先殺其名,才能更容易取其命。

  看著火舌吞噬那張情報,常歲寧眼前閃過那些一眼望不到頭,充斥著悲憤與絕望的流民隊伍,輕聲道:「我要讓江南各道,乃至整個大盛,都替他倒數死期。」

  肖旻再次下意識地看向常闊,他很擔心常娘子如此冒險行事,會使好不容易拼殺來的威名毀於一旦。

  常闊的神情卻更為篤定:「這麼多人數著他何時死,說不定閻王爺都被驚動了,此人如今陰氣纏身,無需咱們動手,已經死了一半了!」

  肖旻:「……!」

  他很信任常大將軍和常娘子,但有時候,聽著這些不著調的狠話,他一個人真的很無助。

  好在常闊還是很關心他的:「肖主帥這邊,可還頂得住嗎?」

  肖旻換上正色,低聲道:「京中頻頻催促發兵之事……」

  常闊知他為難之處,為他提供免責思路:「主帥只管傳信回京,便道一切皆是我老常的安排,且放心叫苦便是。」

  肖旻嘆口氣:「可如此一來,朝中與聖人必要問罪於您……」

  「無妨。」常歲寧道:「待取得徐正業首級,他們自然會乖乖閉嘴的。」

  常闊哈哈笑著道:「正是此理!」

  這種有主公兜底的快樂,還有誰比他更懂?

  ……

  同一刻,遠在北境的崔璟,也看到了此篇檄文。

  早在此文還未來得及流傳開時,元祥便使人快馬加鞭送到了北境。

  「所以……是激將法嗎?」崔璟低聲,似自語,神情向來淡漠的眉間,此刻也藏有兩分擔憂。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