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嚇死我了
「阿鯉會出事,是因我要『回來』的緣故嗎?」
她在塔中便在想,若她還魂並非偶然,那阿鯉的死呢?
若阿鯉是因她而死,那這條命,她必要想盡一切辦法還回去。
阿鯉當年縱是為她所救,但救人是她自發之舉, 絕不代表她可隨意取用阿鯉的性命。
無絕聽得一愣,旋即便懂了她話中之意,忙擺手道:「豈會……此陣法雖禁忌,卻也並非那等以命換命的邪術,若不然我這設陣之人又豈會至今才知您就是殿下?」
提到這裡,不免嘆了口氣:「至於阿鯉那孩子的命數……殿下可還記得, 當年您是如何救下的她?」
常歲寧點頭:「記得。」
無絕代她說道:「彼時有一名僕婦尋到了您,求您搭救她家夫人與小女郎, 那一夜雪極大,您趕去時,先尋到了那婦人的屍身,小孩子卻不見了蹤跡……」
「那時屬下起了一卦,卦象所示那個孩子命數將近,本已無生機……是殿下未肯放棄,尋到了她,於最後一線生機消失前救下了她。」
「那時殿下暫時改變了她的命數,但她命中劫數到底難除, 這些年來屬下也一直在暗中助她避禍。老常此前未敢令她習武, 也是因有此顧慮在, 這孩子從前不願出門,不喜與人往來,也盡隨她,只想求一份安穩而已,然而千防萬防,到底還是……」
「合州一事,應是命數已盡, 實難再續了……」
無絕最後嘆息道:「只是未曾想到, 這孩子與殿下之間的緣分竟如此之深……這一次,或許是她冥冥之中尋回了殿下,就像當年殿下將她帶回。」
想到那個小小的女娃昔日玉雪可愛的臉頰,常歲寧聲音低慢地道:「我要謝謝她。」
無絕長長喟嘆一聲。
「在此之前,屬下當真未曾想到您會在小阿鯉的身體中醒來。那陣法原先所示,您的生機應是在明李兩家與您有血脈牽連之人身上……」
無絕說著,不禁又想到了當年殿下尋到人之後,便命人秘密抹去了那孩子一切來歷痕跡的舊事……
無絕看著面前之人,此刻下意識地問:「殿下,小阿鯉她……?」
常歲寧沉默了片刻,才道:「阿鯉與我,的確有些關係。」
當年那名僕婦選擇向她求救,並不是偶然。
從一開始,她就知道阿鯉的身份,所以待其格外照拂,臨去北狄前又特意叮囑常闊他們好生善待。
無絕得了這個答案,便未再深問, 只道:「殿下放心,若您不欲讓他人知曉阿鯉的身份, 屬下也會盡力不使聖人起疑。」
常歲寧向他點頭。
「殿下切勿多想。」無絕通紅的眼中,有敬重,有慈愛,語氣輕而緩慢:「屬下同您保證,此陣絕不曾以傷及無辜為代價換您回來。屬下知您性情,豈會又豈敢妄自慷他人之慨,借旁人性命來換您性命呢?」
「否則只怕您一回來,頭一劍便要先劈向屬下了!」
「錯了,我要先劈自己。」常歲寧說著,低頭看向他的手臂:「那這是怎麼回事?」
「屬下不一樣嘛。」無絕笑道:「這是當初設陣時留下的,屬下是設陣之人。」
又笑著道:「也是心甘情願之人。」
既是心甘情願,既是自己選擇的,那他便不在無辜者之列,所以也不算傷及無辜。
常歲寧看著他手臂上的瘡疤,聲音更低了些:「只是這些嗎?」
這且是看得到的,看不到的代價,還有什麼?
「設陣時沒死,那一時便死不了了。」無絕笑著道:「無非是倒霉一些罷了。」
常歲寧半信半疑:「當真?」
無絕笑眯眯地望著她:「屬下何時與您說過瞎話?」
這倒霉也無非是災厄困身,不得善終而已。
只要殿下能回來,這些於他而言不值一提。
既不值一提,便無需多提了。
反正下半輩子借著這一身瘡疤賣賣慘,就已經足夠殿下偏疼偏愛他了,再多的也用不著了。
常歲寧不知有沒有全信他的話,此刻取出了那枚扳指,遞還到他手中,交待道:「好好帶著,以後切勿離身了。」
「是得帶著,我這幾日沒帶在身上,昨日還摔了個狗啃泥呢。」無絕將扳指收好,心中有些感慨。
當年師父將此物交給他,大約就是算準了他有今日啊。
此物可擋災厄,而他因設此禁忌之陣註定要一生災厄纏身。
「殿下還有什麼問題,都只管來問一問屬下。此時有小歲安在外頭守著,不急著出去,下回再想有單獨說話的機會,可就不知是何時了。」無絕笑著道。
常歲寧自然還有問題要問。
比方說剩下的那一個問題。
但她直覺有些想要逃避,若問題的答案不是她想聽的,那她一時只怕不知要如何面對。
這份逃避讓她避重就輕地先隨便問了些其它的:「此還魂之術,人人死後皆可用嗎?」
無絕搖頭:「自然不是,否則這世間豈不通通亂套了?」
「那為何我可以?」
「機緣二字向來是說不清的。」無絕道:「此陣雖為禁忌之法,但既存於天地間,便也逃不開機緣因果,許是殿下此前所行化坦,才可換來這一線生機……有此造化者,百年也只勉強出一人而已。」
常歲寧瞭然:「照此說來,我從前所積功德深厚?」
無絕笑道:「或也可以這麼理解。」
「我一直以為自己殺孽深重,必不得上天眷顧呢。」常歲寧感嘆道:「現下才知上天待我不薄。」
說著,看向無絕:「但比起天意,我更該謝你。」
無絕按了按已不再濕潤的眼角,聲音微沙啞地道:「士為知己者死……只要殿下明白屬下的心意就好。」
常歲寧體恤地拍拍他的肩:「明白,明白得很。」
她繼而道:「我有一事想托你去做。」
「殿下只管吩咐。」
「我一直想私下替阿鯉辦一場後事,只是不知要如何做才更妥當。」常歲寧道:「她的仇我已替她報了,若她願意,下輩子便再投生到我身邊來,我必會好好護著她。若她不願,便投去那富貴和樂、父母雙全的人家,平平安安過一輩子也好。」
無絕輕嘆口氣,點頭:「殿下放心,此事便交予屬下來辦……」
交待罷此事,常歲寧才又問:「我已經回來的事,除了你與崔璟之外,還有誰知曉?」
無絕道:「暫時沒有第三人了。」
「那明後的確只是懷疑試探,而尚不知真相,對嗎?」常歲寧看著他。
明後?
聽得這個稱呼,無絕怔了怔,卻也很快點頭:「沒錯,聖人此次令殿下入塔祈福,便是為了試探……屬下因不知殿下想法,故並未敢與聖人言明。」
現下看來,他的選擇是對的。
「她既知曉此陣法的存在,那……」常歲寧短暫地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將那第二個問題問了出來——
逃避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那她與此陣法,可有關連?」她問:「我是指,此還魂陣法是否為她的授意?她為此都做了些什麼?」
無絕搖頭,同她將前因後果說明:「……當初是老孟在西域尋得了此秘術,帶回給我,只是不慎被聖人知曉了此事,瞞無可瞞之下,才有了這座天女塔。」
他話音剛落,就見面前的少女鬆了口氣。
「嚇死我了。」她道。
無絕:「?」
常歲寧呼出了一口氣:「還當又要再欠她一回。」
還當這條命又是對方給她的。
如此真要成了斬都斬不斷,甩都甩不脫的孽緣了。
無絕似懂非懂,卻也跟著她的話道:「這秘術,是老孟尋得,陣是屬下所設……」
說到自己設陣,無絕又看了眼自己的手臂,哎,士為知己者死啊。
常歲寧則再次拍了拍他的肩作為回應認可。
無絕這才繼續說道:「至於這拿來建大雲寺、天女塔的銀子,大半皆出自登泰樓,也算是殿下您自己出的……說來說去,這都是咱玄策府自家出的力,功勞橫豎是沒跑外邊兒去,殿下您且安心收下這條命就好。」
常歲寧坐在地上,雙手隨意撐在身側,肉眼可見地放鬆了下來,此刻點頭道:「好,那我就收著了。」
無絕一路聽到現在,此刻不由小聲問:「您與聖人之間……」
「我與她沒關係了。」常歲寧道:「我此時是常歲寧,以後也是。」
少女語氣隨意,但無絕仍感受到了那份無聲的堅定,那並不像是孩子的賭氣。
而他只道:「屬下懂了,您放心。」
「明後都知道些什麼,不知道什麼,她因何會疑心到我身上,你都同我說說。」常歲寧道。
了解清楚才好防備,才不會像這次來大雲寺一樣什麼都不知道,只能胡亂摸索著走一步看一步。
無絕便一一說給她聽,又著重說了聖冊帝之所以起疑,是因得了天鏡的那句提醒這一內情。
「……這回都怪他,險些害您暴露了身份!」
常歲寧則思索著道:「由此可見,此人的確本領了得。」
無絕聽得瞪眼:「可屬下此番設下了天下第一奇陣!」
說著,又抬起手臂來,士為知已者……
「當然。」常歲寧及時打斷他:「還是你最厲害,得你一人,吾心安矣。」
無絕這才滿意放鬆下來,繼續往下講:「據崔大都督說,聖人也曾使人查過您在合州的事,但好在有那位魏侍郎幫您瞞下了。」
「魏叔易?」
常歲寧有些意外。
魏叔易並不知她的秘密,作為局外人能做到幫她隱瞞聖冊帝,可見義氣,更可見的確聰明敏銳。
她從前只知後者。
而思及秘密二字,常歲寧此時便道:「既明後尚且不知,為防走漏風聲節外生枝,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暫時不要讓更多人知曉此事。」
無絕會意道:「殿下放心,屬下的嘴嚴著呢。」
又道:「崔大都督那裡應當也不用擔心,反正都是一條船上的自家人。」
見他一副再篤定不過的神態,常歲寧不由問:「你與他暗中達成了什麼共識或約定嗎?」
無絕茫然:「屬下沒有啊。」
常歲寧比他更茫然:「那你如此信任他?」
無絕:「那還不是因為他心儀您,一心繫在您身上嗎?」
常歲寧:「……」
無絕:「就在那芙蓉花宴上——」
常歲寧:「演的。」
無絕吃驚地瞪大了眼睛:「……不能吧?」
「都演到屬下跟前來了?」他不可置信道:「都演到那陣眼暗道里去了!」
「……」常歲寧本想說二人是可兩肋插刀的摯友,但話到嘴邊,眨了下眼,不知怎地竟說不太出來了。
她只是印證著問:「所以,的確是他親自幫我毀去了陣眼?」
「可不就是他嘛。」無絕將那夜他與崔璟在此處密談的經過說了出來。
破陣是崔璟的提議,也是崔璟自薦前往。
「……那陣為死陣,十分陰險,我也無法關停,只好將陣圖畫給了他,讓他去破。」無絕慶幸道:「不過我之後想想,我好像畫錯了一處,畢竟都十多年了……好在計劃一切順利。」
常歲寧:……
她好像知道崔璟為什麼會受傷了。
她便問:「他傷得重嗎?」
「崔大都督受傷了?」無絕訝然:「嚴重嗎?」
聽得這句反問,常歲寧:「……你要不要回憶一下我方才問了你什麼?」
無絕回憶了一下,「哦」了一聲:「之後他也沒再來找過我,我倒不知他受傷之事……但想來應是不輕的,那陣法實在也不好闖,尋常人根本沒命靠近,莫說是破陣了。」
想到那帶傷之人此時還在趕路遠赴險境,常歲寧不免有些走神。
「那日的火,是您放的?」
無絕的聲音拉回了常歲寧的神思,她點了下頭:「是我放的。」
「您放火作甚?破陣?」
常歲寧:「不然呢?」
「您懂幾文錢的陣法啊,就敢去闖那樣的死陣?」無絕開始興師問罪:「先前你疑心我,給你扳指不拿也就罷了,可在塔里的時候我都替你敲木魚暗示了!你眼瞧著我不是站在聖人那邊的,若可破陣,我自會想法子去破的,您自等著不就成了?作何非要自己去冒險?」
「那時固然是看出來你不是明後的人了。」常歲寧道:「可萬一你是別人的人呢?」
無絕:「……!」
晚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