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沈甄被孫旭帶回了京兆府。

  沈甄一進刑房,就看到了一旁的立好的丈、夾棍、拶子等刑具,背脊不由冒出一絲絲冷汗。

  這時,一個面黃肌瘦的小衙隸附孫旭耳邊輕聲道:「大人,這物證被孫大夫看過了,確實有毒,有一味還是腐皮的劇毒,那咱們是嚴加拷打?」

  「你就是剛從縣裡調上來的那個?」孫旭道。

  「大人好記性,正是屬下。」

  「這話本官只同你說一次,你記好了。」孫旭皺眉道:「京兆府不是地方縣衙,不興屈打成招這一招,即便是施刑,也是要在嚴審細問、核實人證物證之後。」

  「當然,慣犯不包含在內,聽清楚了嗎?」

  「欸,欸,屬下聽清楚了。」衙隸頭上冒著虛汗,連連點頭。

  孫旭看了一眼沈甄,長吁了一口氣道:「這位就先關著吧,一會兒由鄭大人或是陸大人來審。」告狀的是孫家人,他可不想被扣上徇私枉法的帽子,這樣的燙手山芋,還是儘早推出去為好。

  孫旭拿著一紙狀文回了籤押房,進一門便問:「鄭大人在否?」

  魯參軍道:「聽說明日聖人要請天師測國運,護送人員要從咱們京兆府出調,便把鄭大人叫進宮了。」

  孫旭點了點頭,走到陸宴邊上道:「孫家人遞了狀文,我不方便出審,陸大人可否替我出面?」

  陸宴抬頭,蹙起了眉。

  這回真不是他不願幫忙,而是他倏然發現,他前兩日從太醫院調出來的卷宗,竟缺了一卷,他待會兒還得再去一趟,便道:「午後我得去一趟太醫署,這案子可著急?」

  「急倒是不急,只是明日聖人召集百官一同去長青觀,你我皆在其列,今日若是耽擱了,人怕是要押上兩天。」旁人倒也就罷了,孫旭只怕這沈家三姑娘生的惹人,又是罪臣之女,被扣押過夜,會被公廨里的衙隸戲弄。

  畢竟,這偌大的京兆府,也不是一汪清泉。

  陸宴這邊正猶豫著,就聽魯參軍頷首看著狀文,喃喃道:「怎麼又是百香閣?這家鋪面,我記得陸大人派人查過一次,難不成……真有問題?」

  百香閣……

  話音墜地,陸大人眼神一暗,他捏了捏手心,淡淡道:「魯參軍可否將狀紙給我看一眼?」

  「給、在這兒。」魯參軍雙手遞了過去。

  陸宴低頭一看,緩緩起身,沉聲道:「人證物證都有?」

  「都有。」孫旭有手指了下外面,「孫家連訟師都找好了,長安名狀,宋景文。」

  「事牽連至孫家,你也不便出門,這案子我就替你接了。」陸宴對孫旭道。

  孫旭感激一笑,「那就多謝陸大人了。」

  陸宴轉身出了籤押房,步履匆匆。

  ——

  自打孫旭離開後,沈甄一直被關在刑房,抱膝坐在地上,四周沾著血跡的刑具,不免讓這屋子都變得陰森起來,心頭惴惴不安時,刑房的門開了……

  「大人在此,還不速速起身!」衙隸在一旁呵斥道。

  光是看到那個熟悉的衣角,沈甄便知道來者何人,她輕咳一聲,起了身子。

  小衙隸極有顏色地將桌上茶水倒滿,後又用袖子蹭了蹭一旁的杌子,隨後撤到了一旁。

  「你先出去,不許讓任何人進來。」陸宴道。

  「屬下明白。」小衙隸同情地看了一眼沈甄。

  孫大人起碼還知道憐香惜玉,落在這位陸大人手上,怕是無甚好果子吃。

  刑房的門緩緩闔上,陸宴坐下,看著沈甄,凜著嗓子道:「三姑娘真有本事,這才幾日,就鬧上衙門來了?」

  「你可知孫家替孫宓連訟師都找好了?」

  沈甄聽著他冷淡的語氣,心裡多少是有點委屈。

  她還以為,他是極想見她的……

  沈甄頓住了上前的腳步,垂眸看了會兒自己的裙擺。

  陸宴手執摺扇,輕敲了桌案,沉聲道:「本官問你話呢。」這般上位者的冷漠語氣,好像讓時間一下回到了去年十月。

  沈甄雙拳攥緊,一顆心涼了大半,抬起頭時,眼眶都紅了。

  陸宴垂在身側的手驟然握緊,忍了再忍,還是脫口而出,「你跟我紅什麼眼睛?」

  其實他說完就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他是真的想她,也想見她,可等真見著了,又免不得想起了她和長平侯那些斷不去的情分。

  不過話已出口,自然更改不了,他只能硬著頭皮挺著。挺到她自己走過來。

  沈甄知道他向來不喜自己哭,可紅了的眼睛,怎能說好就好?她索性轉過身,不再與他對視。

  心尖發酸,小姑娘悄無聲息地掉了兩顆金豆子。明明是他說的,若是想他,就來京兆府找他……

  身後的男人捂了捂心口,薄唇微抿,眼中的寒意漸漸退去,心生無奈。

  剛想開口喚她,沈甄就轉過身來。

  「我將可以自證的證據都留在清溪那兒了,大人派人去取一下便是。」沈甄垂頭,淡淡道:「是我不好,給你惹麻煩了。」

  聽她如此說,陸宴還有何不明白的,她不是惹了麻煩,她只是來找他的。

  男人後悔沒安慰她,亦後悔方才嚴厲的語氣,他深吸一口氣,拍了拍自己的腿,道:「過來。」

  沈甄一動沒動。

  儼然將他的話,全當成了耳旁風。

  陸宴抬手摸了下自己高挺的鼻樑,喉結一滾,語氣儘量放緩,「甄甄,你過來。」

  沈甄還是沒反應。

  無奈之下,陸宴起身,走到她身邊,捉住她的手,低頭與他四目相對。

  須臾之後,將人拉進自己懷中。

  男人的心一緊,用手去拭懷中人的淚,所觸之物皆為滾燙,就似要把他融化一般……

  這時,沈甄抬起手,用力去推他的胸膛。

  顯然是生了他的氣。

  陸宴垂眸打量著她。方才他剛進來的時候,她的雙眸還泛著瀲灩的光,就似湖水中倒映著的星辰一般,這會兒,竟是連看都不願看他一眼了。

  陸宴低頭親她,輕輕地去啄她眼皮,討好之意,不能再明顯了。

  「我也是關心則亂。」陸宴輕聲道,「並未有意。」

  誠然,這話便是他自己聽著,都有些發虛。

  不過除了這個原因,沈甄也想不出其他來,畢竟前兩天,他們還不是今日這個樣子。

  小姑娘不論如何也猜不到,自己和蘇珩敘舊那日,這人就在沈宅門外,雙眸厲的如同鬼火一般。

  陸宴見她目光稍緩,立馬接著道:「跟我說說,你都留什麼證了?」

  這便是男人狡詐的地方,他知道,以沈甄的性子,只要談及正事,她定會好好配合。

  這不,他話一出口,沈甄便一五一十地將那日的經過,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你還得再說一次。」陸宴又道:「過來。」

  陸宴拉著她回到桌案旁,坐下,輕輕攬住她的腰,將人摁在自己腿上。他提筆蘸了蘸墨,低聲道「你說,我寫。」

  一時間,屋裡哪還有半點審訊的氣氛。

  沈甄紅著脖子,再度開口,說到一半,陸宴停筆,將一旁的茶盞放到她嘴邊,「喝點水再說。」

  沈甄接過,被逼著抿了一口,外面就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孫旭推開門的一瞬,沈甄從他的腿上立馬彈起,垂首站在一旁,無比尷尬地閉了閉眼睛。

  「陸大人。」孫旭道。

  陸宴若無其事回頭,平緩道:「孫大人可有事?」

  「鄭大人已從宮中回來了,我想著陸大人若是忙,可以將這案子給鄭大人送去。」說罷,孫旭看了一眼身邊的姑娘。

  她雙手攥拳,耳朵紅著,嘴唇都白了。

  他閉眼想也知道,陸大人定是沒少出言諷刺。

  孫旭頓了頓,又道:「陸大人以為如何?」

  陸宴輕咳一聲,道:「不必了,這裡我來處理就行。」

  「那成。」

  孫旭點了點頭,臨走前,給陸宴遞了個「何至於此」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