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珩的目光由上至下,最終定格在陸宴腰間的香囊上。
「陸大人的香囊瞧著倒是特別,不知是在哪間鋪子買的?」蘇珩凜著嗓子道。
「家妹送的。」陸宴低頭看了一眼,面不改色道:「蘇將軍還有事嗎?」
二人的氣氛變得越發緊張,夏日的風還在吹,只是不再和煦,呼呼的聲音,越來越烈,落在耳畔,就像是沙場上的號角的一般。
蘇珩冷著眼梢,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無事,只是覺得巧罷了,蘇某要找的人,用的竟是和陸大人一模一樣的香。」
「是麼。」陸宴道。
這時,一個內侍彎腰跑過來道:「陸大人快進去吧,聖人還等著呢。」
二人就此作別。
陸宴從宮中出來後,臉色鐵青,足足嗤笑了兩聲,才彎腰上了馬車。
回想蘇珩今日的舉動,真是讓他的心口真是窩了一口血。
近來他與沈甄日日同榻而眠,身上難免會沾上一些她的異香,因為今日上朝,他特意在身上掛個檀香味的香包用來遮掩,如此平淡無奇的味道,真是當不起蘇珩的那句特別……
楊宗見自家主子面色不對,立馬道:「主子,時候不早了,咱們可是往那邊去?」那邊,指的就是澄苑。
「不了。」
楊宗又道:「那是回國公府?」
陸宴揉了揉眉心,半晌才道:「去宣平侯府。」
宣平侯府的侍衛,無一不認識鎮國公府的馬車,張管家一見是陸宴,立馬招呼人開了大門。
張管家一邊將陸宴往裡面引,一邊回頭吩咐婢女趕緊備茶,等會兒快點送到書房去。
行至書房,張管家躬身道:「陸大人裡面請。」
推開門,映入眼帘的是一張黃花梨木的桌案,左邊放的是黃卷,層層疊疊,堆的老高,右邊則是文房四寶,筆尖上的墨汁尚未乾涸,斜放於筆架之上。
隨鈺手上端著一摞案牘,從書架後繞過來,看著陸宴道:「我聽說近來京兆府忙得很,你今日怎麼有功夫過來?」
陸宴淡淡道:「京兆府有哪日清閒?我只是路過你府上,想找你下盤棋。」
隨鈺一臉無奈。無奈於陸宴連個像樣的藉口都懶得找,宣平侯府距離鎮國公府不過是一條街的距離,要說路過,他怕是天天都要路過。
隨鈺放下了手中的案牘,道:「成,恰好我這也差不多了,下一盤吧。」
二人圍著棋桌坐下,外面的婢女端著新沏的茶走了進來,放下後,抬起手臂,恭恭敬敬地斟了兩杯茶,隨後退下。
隨鈺拿起,抿了一口,落下一白子。
二人無言對弈了半個時辰,隨鈺見陸宴眉頭緊皺,隨口道:「你可是有心事?」
陸宴用拇指搓了搓手上的黑子,又道:「你那上百壇的好酒,喝完了嗎?」
隨鈺先是一愣,隨後便懂了陸宴話中的意思,原來,他今日是來討酒喝的。
隨鈺起身,將手裡的棋子擲回棋簍,然後道:「酒在外面老地方放著,走吧。」
他們繞過假山石畔,行至主殿的水榭中。
宣平侯府的水榭建的別致,四面有窗,左右連著迴廊,橫於池中央,推開窗牖,便可垂釣,環顧四周,還有繞成圈的灌木叢。
確實是個喝酒的好地方。
入座後,隨鈺拿出了一套精美的酒具,和兩壇好酒。
他替陸宴斟了一杯,笑道:「這算是我的珍藏了,多了沒有,就這兩壇,你嘗嘗吧。」
陸宴接過,一飲而盡。
他看著僅剩的兩壇酒,不由回想起了從前,就沈謠剛被聖人賜婚那會兒,宣平侯府的酒,摞起來定比長安的城牆高。
「沒想到,你這兒還有缺酒的時候。」陸宴道。
「自打我成婚後,便再沒喝過了。」隨鈺笑著舉起一杯,比量了一下道:「就是陪你,我也只能喝這些。」
隨鈺不喝酒,不是他的夫人不讓他喝,而是他不敢,酒後吐真言,若是他念了別人的名字,對誰都不公平。
陸宴瞭然地點了點頭。
今日也不知怎的,他看向隨鈺的目光里,莫名多了一絲惺惺相惜的意思。
陸宴悶頭一杯接著一杯的喝,偶爾停下,說兩句無關緊要的話。
一壇酒見底,隨鈺指了指頭頂,隨意道:「陸時硯,再不說,天就要黑了……」
陸宴眉頭微蹙,不是他不想說,而是他與沈甄的事,實在不知該從何開口。
「嘖。」隨鈺笑了一下,率先開口道:「要我說,三妹妹長安第一美人的名號,果真不是虛的。」
陸宴一頓,唇角向下一撇,「楚旬告訴你的?」
隨鈺點點頭,若無其事道:「你方才喝的茶,便是他在這個月初從揚州寄過來的,同書信一起。這是我沒想到,你竟會把沈泓送揚州去。」
陸宴冷嗤一聲,「他楚子業的嘴,真是比老鴇的嘴還碎。」
隨鈺挑了挑眉,又給他開了一壇酒,一臉促狹道:「三妹妹的脾氣夠好了,陸時硯,你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坐在我這兒為她喝過酒的,可不止你一個。」
「別欺負她。」
陸宴想都不想就回道:「你叫誰三妹妹呢?」
隨鈺不緊不慢道:「兩年前,蘇珩,也就是剛入京的長平侯,也在我這兒討過一壇酒喝,巧了,還就坐在和你同一個位置上。」
陸宴眸光一凜。
隨鈺全當沒看見,繼續道:「三年前,三妹妹剛及笄,滿京想去雲陽侯府提親的人可謂是數不勝數,可偏偏那陣子大晉周邊不太平,沒過多久,長平侯便接到了要領兵駐守邊疆的聖旨。蘇珩一直猶豫要不要提前去沈家提親,他想了許久,終究還是忍下了,其原因,無非是兩個,一來是捨不得三妹妹跟著他去邊疆受苦,二來是三妹妹那年還小,等兩年議嫁,也使得。」
三妹妹,三妹妹……
陸宴的臉瞬間就黑了。
「欸,你跟我黑什麼臉,沈甄小時候還跟我爬過樹呢,是她先叫的我鈺哥哥。」
陸宴又飲了一杯。
「就你這脾氣,應是沒少欺負她吧……」隨鈺皺眉看他。
說實在的,這個月初,就在收到楚旬書信的那一刻,隨鈺真是眼前一黑,驚地把手上的杯盞都扔地上了……
他實在不敢相信,陸宴和沈甄,竟會變成那種關係。
沈家剛出事的時候,隨鈺不是沒想過替沈家還錢,可宣平侯夫人為確保他不再同沈家有任何牽連,不僅燒了他的名畫,砸了瓷器,更是把他名下的地契、銀錢都拿走了。
甚至,還上演了以死相逼的戲碼。
很長一段時間,宣平侯府的東院和西院都沒有任何來往。
無奈之下,他只能跟沈姌通氣,替沈甄和沈泓在戶部偽造了一份足夠以假亂真的戶籍。
誰知道,自那之後,沈甄和沈泓便失蹤了。
他猜過無數人,太子、魯思、兵部的孫大人……
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沈甄竟然一直都在京城,且是被陸宴藏了起來。
得知這個消息時,他雖然鬆了一口氣,也捏了一把汗。
陸宴同他一起長大,那是個什麼脾氣,他再清楚不過,沈家與陸家無甚情分,沈甄不論是何原因落他手上,起初,定是沒少掉眼淚的。
當日晚上,隨鈺坐在水榭中,看著回鶻的方向,思考了良久。
這才明白,為何陸宴暗地裡,總像是在幫太子的忙。
思緒回攏,隨鈺看了看眼前喝悶酒的男人,再次笑道:「說真的陸時硯,正所謂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人家青梅竹馬回來了,你慌不慌?」
「隨鈺,你故意的吧!」
陸宴「哐」地一聲,將杯盞砸在桌案上,勾著嘴角道:「真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啊,當年我不過說了你兩句,你至於記到現在?」
「陸宴,你拍拍良心再說話,不過兩句?你那是兩句?」
隨鈺鍾情於沈家二姑娘,滿京無人不知,沈謠離京之後,隨鈺整個人的魂都像是被抽走了一般,身邊的好友,都在好言相勸,勸不動的,也都表示沉痛和理解……
獨獨陸宴,頂著一雙看透世俗,薄涼又不近人情的雙眸,居高臨下道:「隨鈺,至於麼?」
「沈瑤是給你下蠱了,還是給你下迷魂湯了?」
陸宴沉默以對,抬手摁了摁眼眶。
沈家的事,他以前壓根就沒注意過。
青梅竹馬,提親……
半晌之後,陸宴看了看手中空空的杯盞,忽然覺得嘗到了喝酒的壞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