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經暗下來,仰頭看看山巔似乎才有些許的光線,山谷里已經有些模糊不清了,但石澗仁還是能確認這片谷底前方的土黃色洪水印記已經消失,周圍也沒什麼可以躲避遮擋的東西,連草木皆兵都做不到,也許這個出鎮子以來的第一個山與山之間谷地是被無數次進來查看過的,像這樣一眼望去看不到任何結果,所有搜救者都會掉頭就走,心急如焚的去了下一個搜救地點,反而是石澗仁這有點讀書人的做派,先慢悠悠的到了河口,再反過來搜尋,才讓這裡成為最後一個重點,讓他絕望的終點。
翻身起來但依舊跪坐在地面的石澗仁竭力回想了一下剛才腦海中的聲音。
如果說自己一直以來的自律,像個天使一般在腦海中勸慰自己,冥冥中好像有什麼聲音,那是完全可能的,但剛才那最後的聲音,從溫柔的聲音勉力變成了中氣不足的叱罵,那種普通話特有的平京腔太真實了!
真實得只可能是齊雪嬌發出來的!
可現在環顧四周,石澗仁看不到任何人影,也聽不到聲音啊,他立刻提高音量:「齊雪嬌?齊雪嬌……」
高聲呼喊在山谷裡帶來的是回音,頗有些鬼魅的回音,卻沒有回應。
石澗仁有些難以置信的繼續往前挪步,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又把自己趴到地面,就像剛才抱頭痛哭那樣耳朵貼在地面,繼續喊:「齊雪嬌……」
這次他的呼喊聲間隔比較大,一聲之後留出不少的空間來,竭力張開耳朵傾聽,閉上眼仿佛是用心在接收訊號……
果然!
這一次,他終於隱約聽見一個若有若無的聲音:「阿仁……你個狗娘養的,地下……裂口,裂縫……地下……」
石澗仁簡直狂喜,就那麼趴在地上立刻往前爬!
就在他看見的那片亂糟糟的谷底草灘,洪水線消失的植被地方,近到哪怕幾米內都覺得不過是洪水蔓延到這裡一下,然後一觸即走的退回去了,其實只有完全靠近,趴在地面撥開那隨便都能割傷皮膚的荊棘草叢,才能赫然發現這裡居然有個七八米長,三四米寬的豁口!
有些垂直於地面的裂縫!
中國西南地區大部分都是喀斯特地形,也就是說土壤層之下很多岩石都是石灰岩,經年累月的雨水充沛就變成溶洞掏空了,傅育林搞的那個溶洞景區就是這麼來的,地下很容易就產生空鼓裂縫甚至地下河!
石澗仁剛剛把頭從邊緣探進去呼喊:「在嗎?」下面的聲音有氣無力:「腿……斷了,很……虛弱……」頓了頓好像真的虛弱到要緩口氣才能說話:「現在心裡很高興……但表達不了,我堅信你……嗯……」聽起來難以為繼的聲音卻突然哽咽兩下就變成了哭聲,接著這控制不住自己情緒的哭聲漸弱!
光是聽這個哭聲的迴蕩就知道下面空間不小,而且稍微離開洞口就幾乎聽不到裡面的聲音了,怪不得那麼多搜救隊都找不到人!
如果石澗仁不是反過來走,如果不是他絕望得倒在地面,根本也無從聽見這細微的呼救聲!
哪怕在這個時候,石澗仁依舊是冷靜的,沒有馬上貿然跳下去:「我馬上回去叫人,你堅持得住麼?」
下面卻沒有任何聲音了,難道是身體極度匱乏的情況下過於興奮耗費了最後的精力?
往好了想是這樣,可往壞了想,地震災區的時候,求生欲望一直支撐著等到救援到來,可往往在救出來以後,渾身精氣神一散就撒手西歸的不止一例。
石澗仁不猶豫了,掏出身上所有東西,也沒多少東西,他真是打算用腦子來找人,然後才是齊衛國的事情,現在只有靠自己了。
解下皮帶脫下長褲,把褲腿用牙撕咬開,拉出布條來。
綁上一塊拳頭大的石頭放下去,果然超過了自己的身高才觸到底部,沒有電筒那就用手機,打開這部觸屏手機翻到儘量白色的界面綁著放下去,一個應該從來沒有人進入過的裂縫溶洞中,滿是犬牙交錯的碎石,石澗仁小心翼翼的提著「微光燈」移動好幾個方位,才看見起碼在三米以上的深處石縫中,一具穿著運動服的身體隱約其中!
那破碎的運動服,露出來泡得發白髮腫到駭人的大腿,還有上面只穿著一件半截運動內衣的姑娘,不是齊雪嬌還有誰?!
整個過程,齊雪嬌沒有任何反應,一動不動的平攤開來,一隻手橫著掌心向上,另一隻手在身側,無力的癱軟開來。
石澗仁再喊了兩聲沒有回應,就把布條隨便綁在旁邊的草叢上保持指明方位,自己起身開始到旁邊找尋工具。
換個城裡人來,除了回去找人沒有任何辦法。
但石澗仁偏生就能立刻從周圍茂密的茅草中用石頭片切割下來立刻編織,一邊搓草繩一邊和下面說話,讓不知道是不是昏迷了的齊雪嬌能聽見聲音,不至於失去希望:「你媽來了,打我,天天打我……」
還有樹藤,樹根,和草繩一起交織著編在一起,最多一小時,石澗仁搞出來兩根六七米長的草繩,小孩兒手臂那麼粗,都固定在旁邊的大石頭下,才小心翼翼的抓著滑下去。
一下去,石澗仁更明白了齊雪嬌為什麼沒法做出求救訊號,可能就是在洪峰那一下,這姑娘被衝進來以後就摔斷了腿!
而且這裡面幾乎所有地方都長滿了青苔,濕滑得要命,顯然長期有水從這裡沖刷而過,到更深的漆黑深處去!
一個斷了腿的姑娘,在這裡根本沒法起身,自然也就沒法離開自救。
更恐怖的可能還在這種面對深淵一般的心理恐懼吧?
換個女孩子估計早就撐不下去了。
可石澗仁還發現那斷掉的腿已經被齊雪嬌包紮矯正過來,她也是從自己身上運動衣撕下的布條給綁住了腿,然後她躺著的地方周圍,可以說所有的苔蘚都已經被她吃完了,這幾天這姑娘就全靠這個活過來的!
而生存中最必須的水倒是真的不缺,那件撕掉的運動衣就墊在身體下,就是為了避開旁邊的水窪,看得出來齊雪嬌在儘可能的條件下,用自己的專業技能挽救了自己,既沒有徒勞的耗費體力去攀爬不太可能洞口,也沒有自暴自棄的喪失求生心態,一點點的讓自己活下來了!
伸手觸碰一下口鼻,石澗仁自己也有些疲憊火辣辣的指尖感覺不到什麼氣息,脈搏更是弱得感覺不到,他是不熟悉什麼頸動脈的,最後選擇趴在那厚實的胸口,隔著運動內衣,終於聽見裡面的心臟還在有規律的跳動,好像略微有點快的跳動,不知道是好是壞,石澗仁趕緊忙碌。
先搬動一切能搬動的石頭在選好的邊角壘起來,儘量壘高一些,看得出來,齊雪嬌似乎也做過這個努力,但斷了腿就讓她有心無力,而且這裡面的石塊絕對不足以壘到洞口,充其量能讓最後攀爬出去的距離小一些,可能性更大一些,畢竟石澗仁現在是要帶著個人出去。
差不多有點高度以後,把一身冰涼的姑娘小心翼翼抱起來,用自己脫下來的所有衣裳和草繩把她包裹綁好,兩根都綁好,自己才抓著先爬出去。
不得不說,石澗仁這個時候也完全是靠著一股子毅力才能攀爬了。
整整十多個小時的勞累,現在不停的勞作,如果不是找到人的那種興奮,估計他都撐不過來。
爬上地面的石澗仁累得跟狗一樣趴著喘息幾下,轉身用草繩把齊雪嬌拉出來。
直到石澗仁把姑娘背在背上往外走,齊雪嬌才仿佛夢囈一般在他耳邊斷斷續續:「我知道……你,不會放棄我,我一直想著你……」
石澗仁把手上稍微緊一下:「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想不想聽?」
聲音好像還是在夢遊:「什麼?」
石澗仁居然說:「恭喜你,減肥成功了……」
哪怕是在如此艱難虛弱的情況下,齊雪嬌還是咕唧一聲有笑的尾音,然後把冰涼的臉蛋貼在石澗仁也光著的脊背上,幾乎用盡所有僅剩的力氣貼緊。
人跡罕至的山谷荊棘遍地,熟悉山野的石澗仁在昏暗中依舊走得很艱難,齊雪嬌儘量睜開眼,感受著眼前的一切,只有活著才能感受到的美好氣息。
遠遠的,能看見山谷外面的星空,好像也有光線在晃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