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女人是老頭子給石澗仁最大的警告,那麼鴉片就肯定可以排危險榜第二,在碼頭的時候就有聽說過這個時代依舊存在,只是當年的鴉片已經成了極為稀少的老玩意兒,現在流行的是海洛因、冰毒或者別的什麼搖頭丸,等到了在美術學院的範圍,同樣隱約有聽說過。
只是真正在自己認識接觸的範圍內看見這種人,對石澗仁來說,這是頭一遭,所以他也有點拿不準。
事實證明,老頭子說得千真萬確,他生命中最大的兩個跟斗,從此再無鬥志,苟活於世的原因所在。
沒錯,如同被情所傷一樣,老頭子也經歷過鴉片,這一點都不稀罕,一百多年前那個幾乎被鴉片吞噬了所有動力的國家裡,抽食鴉片甚至是種時尚,不光達官貴人,社會名流抽,連大家閨秀都把這當做身份地位的炫耀,因為窮人抽這個是要傾家蕩產的,只有有錢人才能隨意的當成日用品來消費。
這玩意兒最大的傷害是什麼?
石澗仁恐怕比現如今大多數城裡人都清楚,任何一種鴉片或者新毒品都是在產生幻覺,富翁權貴們覺得這個社會已經無聊得別無所求,所以在幻覺中尋求新的刺激,窮人們被現實打擊得痛苦萬分,在幻覺里逃避現實,這才是毒品最大的魅力所在。
鴉片之類的玩意兒抽了上癮,一般人以為是生理上的發了癮打呵欠、流鼻涕、痛不欲生其實都不是事兒,真正的上癮就是抽上一口,平淡無奇、生不如死的現實生活就變得快活似神仙,在幻覺里覺得自己是玉皇大帝,是世界的主宰,什麼人都不放在眼裡。
什麼奮鬥努力,什麼爾虞我詐的打拼都不如在那裊裊青煙的幻覺里遨遊,所以哪怕抽大煙的人看著一臉呆滯,流著口水躺在那,實際上他的心智已經飛上天了,在他的精神世界裡還覺得周圍人都是傻逼呢。
所以這對任何吸過毒的人來說,才是莫大的誘惑,任何生活中的不如意,都仿佛能聽見腦海里有個聲音在說:「來一口吧,只要抽一口,這些不如意就消失不見,忘得一乾二淨了!」
哪怕等那勁頭過去了,不如意依舊放在那裡,那就再來一口!
這才是所謂的心癮,試問又有幾個人在體會過神仙般的恍惚夢幻以後,還有耐心面對現實點點滴滴?
所以這玩意兒的害處不言而喻了。
而且身體是有適應性的,最開始覺得噁心,後來為了達到幻覺效果,劑量會越來越大,心理上的依賴性越來越強,最後整個心理跟生理上都崩潰掉,什麼現實的不如意都沒解決,開銷卻越來越大,自然也就家破人亡,國家都能抽沒了,所以連大富大貴都支撐不了多久,就是這個原因。
老頭子說他躲進深山老林最大的用意就是從根子上給自己斷絕了再接觸鴉片的可能性,結果這老傢伙返璞歸真的還活了這麼多歲呢。
鴉片毀掉了那個曾經堪稱世界第一的文明古國,這話真不是虛言。
因為這種把精神世界強行和現實剝離開來的毒藥,很容易就讓人對現實漫不經心,毫不在意,神智都放到那個虛幻的世界去了,不願回到這種現實中來。
這時候石澗仁終於能確認,龐凱宗在溫泉湯池提到的那種好貨色,不是什麼別的女人之類,就是毒品。
理論上來說,石澗仁本應該是對這種人避而遠之,這是個社會風氣問題,國家大力禁毒抓毒販都沒能解決問題,也不是自己就能搗鼓出什麼來的,就連報案石澗仁都不知道說什麼,說自己因為這位男主播的眼神看出來他在吸毒?還是說自己隔著綠化帶聽見這位男主播和別人在討論毒品?
開什麼國際玩笑,一點證據都沒有。
而且根據石澗仁這倆星期在各個街道集鎮考察的所見所聞來看,起碼在江州這個區,吸毒問題還不泛濫,各處街道上形形色色的三教九流,更多還是打打麻將賭點錢,其他吸毒的石澗仁還真沒看見過,當然他也沒什麼分辨這種人的豐富經驗。
但現在,石澗仁看著眼前這張臉,卻沒有一推十萬八千里的距離,笑著點點頭:「你也有興趣這麼晚還學習?」
龐凱宗從面相上來說就是聰明的,典型聰明反被聰明誤的那種:「領導來了台里,整個風氣都不同了,當然要抓緊時間學習充實自己了,您看的什麼著作?」
石澗仁不願在閱覽室打擾其他人,拿了鑰匙給工作人員示意感謝,就轉身出來,穿過燈光通明的大廳來到已經上鎖的圖書庫,打開玻璃門上的U型鎖,進門開燈示意歡迎龐凱宗進來坐,偌大的圖書庫其實還是前兩年剛新落成的,上下兩層,中間挑空有樓梯上去,就以樓梯為界,一半是書架,一半是閱讀書桌位,書桌旁邊兩層樓通透的落地玻璃,窗明几淨真是個看書的好地方,石澗仁只有周末才會有空白天坐在這裡,發自內心的喜歡,甚至覺得當個圖書管理員,全身心的遨遊在這樣的海洋里,那才是最舒服的。
可惜現在的他,有種難以卸下的社會責任感了,就好比面對這個龐凱宗。
轉折點還是在小澤的遇難吧。
那一刻石澗仁充分意識到,自己的一言一行真的可能會改變別人的命運,乃至生命本身,那這份責任就有必要堅持下去。
當然,他不會有興趣挽救一個吸毒的人,那有點對牛彈琴的徒勞,他只是想儘可能阻止這件事擴展開來,這跟自己儘可能在讓跟多人走上奮鬥道路是一脈相承的,還得儘可能避免更多人墜入魔道。
龐凱宗有點受寵若驚,還跟石澗仁搶著到牆邊的飲水機端杯子,於是石澗仁放下手裡的馬斯洛、赫茨伯格的需求管理論著作,好整以暇的坐在接待台前面的椅子邊等著,對方無事獻殷勤,必然有所求。
果然幾句簡單的寒暄吹捧以後,龐凱宗就充滿崇拜:「聽說您還製作過《赤子之心》這樣的票房大片,電視劇的成功就更不用說了,我這邊有個朋友,對在影視劇方面投資非常感興趣,不知道能不能給您兩邊牽個線?聽說他們有興趣投資一兩千萬呢!」
石澗仁有點隨意:「你可能不知道,我在平京還管理過大型影視集團,認識大量的專業影視投資方,如果你的朋友只是外行想在這個行當玩票,我可以介紹幾家影視公司給他,我沒興趣接觸這方面的,而且順便說一句,現在投資一兩千萬的,真的都是在小製作玩票,最多聽個水響,沒水花的。」
龐凱宗的眼裡有著明顯的失望,但正如石澗仁早就給洪巧雲論述過的那樣,這目光如螢火蟲的光斑一閃即逝,又變成滿臉堆笑的熱忱:「您真是大氣,不愧是見過大場面的,更難得是還有興趣來操作山頂石城景區這樣的小玩意兒,不過我們區更有名的是溶洞溫泉呢,我也認識這邊的老總,要不要我幫您聯絡一下,乾脆讓這些土財主掏錢來拍宣傳片,您報個五百萬他們都能答應下來的……」
石澗仁安詳沉穩的目光看著英俊的男主播,三十左右的年紀吧,對方明顯已經有了衰老的跡象,被過度的酒色甚至毒品掏空的身體機能急劇的走下坡路,下眼袋和眼角、下頜邊的皺紋的確朝著枯槁的方向發展,真是可惜了這副皮囊。
那雙眼睛現在更是在鬼鬼祟祟中透出一股貪婪!
配合他口若懸河吹噓的那些老闆多麼有錢又多麼傻,就好像天上的餡餅成箱成排的掛在前面,只需要走過去隨手摘下來就可以了!
所謂騙子,大多都是利誘,說得好像多麼容易就能打撈一筆,引人上當。
石澗仁好笑:「既然這麼容易有搞頭,你怎麼不自己去接下來賺?」
龐凱宗惋惜:「我哪有這個能力,也只有您這樣能力超群的領導,才能吃下這麼大一塊肥肉,我能跟著喝點湯就滿足了!」
說到這時候,臉上的誠懇和自知之明寫得好端正,如果真的被這片如同潮水般涌過來的阿諛奉承之詞給迷惑了,說不定還真的以為這人一片誠摯之心呢。
真的該去演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