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邊到市中心已經靠近碼頭那邊了,車好速度快,十來分鐘就抵達,一直閒聊的石澗仁報上那家茶樓的地址,年輕男人很熟絡的就把車停在一片繁華商業區。一路上一聲不吭的耿妹子牽著石澗仁的手下車來,目光緊緊跟隨那精緻艷紅的車尾燈在轉角消失。
石澗仁禮貌地目送車輛離開,要鬆開小姑娘的手,耿妹子不放,長長地出一口氣:「有錢人……呵,阿仁,你在這種人面前也完全能說上話哦?」
石澗仁想想:「這不算什麼吧,隨便聊聊,對我來說也是熟悉一下手段。以前的確沒有遇見過這樣的人。」
耿海燕擔憂:「這,是不是就算你說那個明主呢?我看他說自己有公司,叫你有興趣過去坐坐呢。」
石澗仁笑了:「那是客套話,而且這算什麼明主,就是個家裡條件不錯的貴公子吧,心胸有點狹窄,又沒多大的才華,我瞎了眼差不多。」
耿海燕再舒一口氣:「哦,那就好,那就好!那個什么女人就是騷浪賤!」還拍自己胸口,引來周圍多少目光注意。
這裡是石澗仁和耿妹子以前從未踏足過的區域,周圍燈紅酒綠,霓虹燈閃爍,幾棟大樓上掛滿了各種彩色燈箱和招牌,停車路邊的小廣場上儘是穿著時髦的年輕人,特別是大量染頭髮的青年,在石澗仁眼裡就如同群魔亂舞啊!
所以反而抓緊了耿妹子的手,讓她靠近點自己,這個時候自己有義不容辭保護好她的義務。
耿妹子果然領會到了,甜蜜得無以復加!
估計這會兒石澗仁牽著她跳崖都沒什麼反對。
還好是往上坐電梯,因為就這麼仰頭,很快就發現那「銀河茶樓」的偌大霓虹燈牌子掛在其中一棟五樓上,一架玻璃罩子的全透明電梯在那,兩個從來沒涉足過這種地方的鄉巴佬相互支撐著走過去,石澗仁還給自己打氣:「電梯我坐過的!」
耿妹子也儘量豪爽:「批發市場還不是有!」
可那都是貨運轎廂好不好,等跟著別人登上這樣全透明的電梯,縱然以石澗仁所謂比天高的心態,還是忍不住拉了耿妹子趴在欄杆邊嘖嘖:「哇!升起來了,好快!換個角度看外面真的不一樣!」
耿妹子也豪氣頓失:「有點暈!腳軟,抱抱我!」說起來在碼頭廝混這麼幾年,很少出來,偶爾到這繁華的市中心也不敢來這些高級地方,對她來說衝擊不比石澗仁小。
所以走出電梯的兩人已經靠在一起了。
門口有接待台的那種茶樓,穿著旗袍的迎賓小姐聲音糯糯的:「歡迎光臨,先生小姐是單獨坐還是陪朋友的?」
耿海燕再次體現出她上不得台面的侷促,石澗仁穩定:「嗯,我們找人,一男一女在這邊喝茶談事的。」
穿著高跟鞋比他只矮一點的旗袍姑娘點頭半側身在前面帶路,耿妹子立刻抓住機會東張西望,石澗仁慢慢看,古風博古架似的圓形拱門以後,轉過一道屏風,後面就是分成一張張桌子的茶座,靠牆卻是一個個包間。沒看見洪巧雲,石澗仁搖頭:「沒坐在這裡,把電話給我打給她問問。」
耿妹子連忙摸手機。
迎賓小姐敬業:「能描述一下客人麼?」
洪巧雲這經常換衣服的不知道,那會計應該沒變化:「女的跟你差不多高,長發很有精神,男的戴金絲眼鏡,銀灰色西裝……」
這一說人家立刻就帶到一間包房前:「應該就是這裡了,您二位喝茶麼?」
喜歡喝茶的石澗仁完全抱著來感受的態度,點點頭,迎賓就溫柔地彎腰幫忙打開門,然後拿手裡的小巧對講機低聲:「迎春台兩位喝茶,謝謝。」
這時候的耿妹子哪裡能注意到這些細節,開門看見正是洪巧雲一臉無奈地坐在桌邊,那個會計哭喪著臉,有些吃驚地轉頭看門邊。
石澗仁其實腦子裡在想好像這種時候是不是要給人家迎賓小姐小費的,腦子裡接受的灌輸太多,到實際應用的時候真的需要調整,但人家已經走了,就過來大馬金刀地坐在洪巧雲的旁邊詢問。
洪巧雲從看見他就綻開笑容舒心不少,正要開口卻聽聞石澗仁問了這麼個問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她本來就有男音,真的豪邁大氣,但還是有花枝亂顫的感覺。
耿妹子回到這樣的小環境立刻輕鬆,坐到另一邊擺出哼哈二將的架勢虎視眈眈盯著對面的男人。
洪巧雲忍不住打了石澗仁肩膀親昵的一巴掌:「就知道成天琢磨這些有的沒的,外國人這樣,可能老社會租界有這樣,現在沒有!」
石澗仁才哦,轉頭也看對面:「張哥好……」這是從碼頭學來的招呼風格。
對方表情確實難看,現在越發調整得可憐:「這是什麼事嘛,我忠心耿耿地幫洪老師做了這麼兩三年,怎麼突然就要把我的帳都轉走,我沒得功勞也有苦勞嘛……」
洪巧雲輕鬆:「嘿嘿,我還真有點想不到,本來約你談談分擔一下,畢竟我還要做些新的投資,你突然就懷疑我在查你的帳,賭咒發誓的又不許我走,你這是要跟我鬧哪樣?我弟弟來跟你說。」
石澗仁想敲洪巧雲的腦袋兩下,這女人也是故意的,自己幫她斷了還要自己幫忙謀,當然很明顯她是故意喜歡牽扯這些事情,讓兩人之間關係加深越多,又或者故意要把自己拉到這些跟美術學院環境不同的地方來。
起碼今天出來看看,就知道大學那一方還是和社會有些不一樣的。
所以他轉頭也就擔負責任了:「張哥,其實是我想幫雲姐打理這些事情,她肯定要照顧我,不然以我這點水平,很難在社會上找到工作的。」
洪巧雲有點驚訝石澗仁的切入點,但忍住了,儘量平靜地打開一個茶杯給耿妹子斟茶,小聲親昵地給她耳語兩句,表現自己真的很喜歡這雙親戚。耿妹子兩眼放光地看,但忍不住抓桌子上的瓜子來嗑,嗯,巧克力味兒,好吃!
張耀君臉上頓時放鬆一些:「哦,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我有什麼做得不好,洪老師要怪我呢。」很顯然下午的驚慌錯亂,洪巧雲晚上又約了他出來談事,還是把對方驚擾到了,更說明他的心虛。
石澗仁真的賤兮兮:「姐真的對我們好啊,把自己的門面讓給我們做生意。前兩天我們本來找的另外一家店鋪,結果別人要我們一萬塊的轉讓金,那不是坑人麼?所以還是要求姐幫忙了。」口氣就好像在閒聊。
張耀君的放鬆立刻又有點警覺,認真地回應:「嗯,是有點坑,不過這也是沒辦法,大環境就是這樣的,動不動轉讓都要收這個費用……」好像想起什麼一樣,「對的,那個鋪面的老闆不耿直,非要鬧著也要得到轉讓金才肯走,你們也聽見的吧,我跟洪老師提了一下,我會儘量跟這個老闆商量好,一定不讓洪老師和你們受損失的!」
說得有點義憤填膺,好像他才是給老闆爭取利益的那個人,如果稍微含糊點,可能真的覺得他蠻用心,可拉通了一琢磨,這不就是典型的吃了上家吃下家,只不過當時可能只是在試探洪巧雲的口氣,還沒把話說死,現在就連忙補救了。
石澗仁不拆穿,頗有同感地點頭:「所以還好有張哥你幫忙和雲姐支持我們啊……對了,你覺得那個店鋪做什麼合適呢?」
連洪巧雲都看出來對方明顯鬆了一口氣,開始積極討論那條街上做什麼好。
東拉西扯起碼二十分鐘,連侍應都進來兩次點東西,端了茶,石澗仁抿了口茶,給洪巧雲點評:「這個什麼碧螺春是假的,你書架上那個才是真的……」然後不等洪巧雲回應,對這邊已經談笑風生的張耀君開口,「其實我第一句話也是假的,我在周圍問了好幾家鋪子,別人從來都沒提到過轉讓費,而且你剛才也說了,街上鋪面生意因為只能賣給學生,生意比較單一,晚上地攤又搶生意,寒暑假也很清淡,並不怎麼好做。這麼不緊俏的門面,真的會有人要求收五千塊的轉讓金?你把手續拿出來給我看看,前面那個鋪子收了錢起碼也應該給你收條,現在拿出來給我看看。」
張耀君臉色陡變,豆大的汗水爭先恐後從頭上臉頰湧出來!
這是人最本能的正常反應,除非專門訓練過,絕大多數人都無法控制這種生理反應!
先故意提出對方最在乎的關鍵點,讓對方早有準備地應對自如,輕輕放過,給他僥倖過關的心理暗示,等到他放鬆以後,再突然換個角度迎頭一擊,那種心理上的錯愕感,很容易把汗水擠出來的。
這就是大名鼎鼎的讀心術了,不過是其中很簡單淺顯的方式,老刑名師爺審犯人就愛用這招,只不過高明點會一次又一次擦邊從不同角度問關鍵點,遲早讓對方錯亂崩潰。石澗仁懶得為這麼點事浪費時間,差不多就一巴掌擠出來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