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石澗仁沒敢直接把小艾帶回自己那個好久都沒回去的家,到產業園去,讓辦公室的感覺沖淡一下孩子的注意力。
迎接他的場面不要太熱烈,才到唐樓的前台接待處,就好多人涌過來,除了關心他的傷勢,就是對那個又變得小心翼翼牽著石澗仁衣擺,躲了半個身子在父親背後的小女孩兒好奇。
有人說很多成年人要到三四十歲以後才能相由心生,但顯然三四個月的生活方式改變,小艾的原本有點晦暗的臉蛋現在變得圓潤白皙不少,重點還是洪巧雲把女兒打扮得太過乖巧,每天都要到醫院給她帶好看的衣服更換,這會兒淡藍色的花邊領牛仔襯衫家百褶紗裙,仙氣十足還帶著甜美的味道,引得辦公室里的女性員工一個個過來驚嘆不已,石澗仁都大方介紹:「我女兒小艾,叫阿姨……」
女員工們翻白眼:「叫姐姐!」
就算不知道這是洪巧雲收養的女兒,也知道石澗仁不會這麼莫名其妙的多了個好幾歲的女兒,所以當面都能不多問,聽著自己的女兒身份一次次被提及,小艾臉上才掛起些笑意來,能小聲的叫人。
石澗仁帶著她去讀書會,找了兩本彩色圖畫書,這會兒不是什麼活動時間,所以沒有學生,但兩邊的書架比起當初成立的時候,書籍數量算是翻番,而且中間的小圓桌、小書桌上都擺滿了各種書籍、文房四寶還有電腦,就是沒什麼玩具,從新舊程度和擺放模式看起來,使用率很高,絕對不是做樣子的。
到這樣的環境,石澗仁也舒坦,慢悠悠的給女兒挨個兒介紹書籍分類,自己也赫然發現這裡居然有相當多比較專業的電腦編程、網際網路技術書籍,不用說肯定就是唐建文、高開明這些極客推銷的行業知識,小艾有種走進新世界的驚訝,一直在驚嘆,抱著圖畫書愛不釋手的一個勁詢問,石澗仁都能彎著腰細緻的解釋。
等父女倆轉頭回來,看見的就是柳清抱著手臂有些出神的看著他們。
從書海中徜徉出來的小女孩兒心情好了很多,對這個穿著很整齊的高個兒阿姨印象也很好,循著之前經驗甜甜的喊姐姐好。
柳清臉上的笑容是真心的,蹲下身來抱抱小女孩兒但沒說話。
直到晚上洪巧雲過來把戀戀不捨的小姑娘晚飯後接走,柳清才給石澗仁說:「我也去收養個孩子吧?女孩兒。」
這剛剛體會到好大一盤棋的石澗仁猶豫了:「幹嘛呀,這又不是什麼時髦的事兒,洪老師比你大多少歲?再說你爸媽能同意嗎?」他知道洪巧雲到現在都還沒給她爹媽正式通知這件事,就是打算等小艾的情緒溝通得差不多了再引見外公外婆,國內老人對收養孩子的態度差異很大。
柳清認真:「我什麼心意你知道,你什麼樣的脾性我更了解,我半點都沒逼你非要幹嘛的意思,但我是真想有個孩子,我倆收養的孩子,從吳姐帶著丟丟我就能感受了,等見了洪教授這種情況,我更覺得靠譜,再說以我倆的經濟能力,能培育好個孩子,也算是改變一個孩子,不,一個女孩兒的命運,下午抱著小艾的時候,我其實想問問她有沒有什麼要好的朋友,後來想想,這樣未必對她是好事情,那反而很容易讓她回憶起福利院的經歷,我們換個地方去收養。」
石孤兒從來都不反對收養孩子,他只是覺得自己目前還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工作上,居無定所的無法撫養孩子,未來某個階段退下來以後不排除會把主要精力還是放到讀書會這樣的精神層面上,再收養教導孩子甚至徒弟,可真不是想現在這樣啊,撓撓頭:「你能照顧好孩子,可……柳清,任何人都有追尋自己感情歸宿的權利,你不應該是個孤老之相。」
柳清笑笑:「有你,有孩子,就沒孤老啊,我談過戀愛,有過男朋友,經歷沒吳姐洪教授那麼豐富,但也經歷過男人,這事兒吧,說重要當然重要,好像單身女人就可悲得沒人要的過期白菜似的,可如果活出自我,活出自信,再跟著你見識這麼多景致,那事兒也不是多重要,要不我倆去做個試管嬰兒怎麼樣?」說起來還有點眼睛發亮的味道。
這會兒齊雪嬌戴著一張口罩進餐廳來,看見吊著胳膊的石澗仁不驚訝:「在辦公室就聽說你帶著女兒來顯擺了,呼吸感覺怎麼樣?」走近了伸手的感覺就是個醫生,對石澗仁目光停留在她口罩上隨口解釋:「有點流感,所以下午才沒下樓,怕把小孩子傳染了,抬抬手臂……嗯,恢復得還可以,現在還在吹氣球沒,每天要堅持。」
柳清本來積聚的一點正兒八經情緒噗嗤又笑出來,就差趴桌子上。
齊雪嬌不笑,過去端了餐盤過來摘了口罩吃飯:「你這段時間不返回水廠是對的,靜養休息還能迴避調查,每天到公司走動下,順便我也能給你做復健檢查。」
柳清觀察她和石澗仁都波瀾不驚的表情,應該是覺得也太像了,忽然就想丟塊石頭:「今天看了小艾,我給阿仁說,打算跟他也收養個孩子。」
齊雪嬌還是只抬抬眉毛:「好啊,如果能捎上我,我也收養個,這年頭如果不想買房,我們這擺脫了低級趣味的,工資還真用不完,如果又放棄了結婚,時間也用不完,我又不像他喜歡沒事兒就抱著書看,現在能把那些個專業文獻吃透就讓我夠吃力了,如果有個孩子,說不定就是剛剛好。」
柳清馬上看石澗仁表情,果然這傢伙已經沒什麼抵抗了:「隨便你們,別好心辦壞事就行,我也相信能有始有終。」
齊雪嬌不以為然的撇撇嘴:「我說過,我從小大院裡就不少收養的哥哥姐姐,這是好事,國外其實領養更司空見慣,我們幾個年齡比較大,有這樣的思路不奇怪,萬一以後真的有遇見想談婚論嫁的男人,如果連這個孩子都不能接受,那肯定也不會在考慮範圍了。」
秘書敏銳的感覺出點不同了:「我發現你忽然變得好淡定了。」
齊雪嬌對她翹翹眉毛:「阿仁是不錯,可他獨身主義,或者說心無雜念,我肯定不會給他施加壓力的。」
石澗仁只能說謝謝了,但沒說出口,齊雪嬌抬眼跟他看看都明白。
所以接下來石澗仁就真的每天到唐樓,但給供水公司、水務集團和國資委、統戰部都有通報,自己是每天過來這邊的復健中心做身體恢復的,各家都表示非常理解,供水公司還要求廠辦秘書每天過來給石廠長匯報工作。
孫臨才當然也出院了,不過和石澗仁只要不戴護具就沒什麼特徵不同,這秘書始終包著頭,當然現在供水公司給廠辦安排了一輛德國產商務麵包車,廠長不在就是給秘書奔波用的,所以也不顯得多遭罪,石澗仁第一回在唐樓外看見這輛嶄新的麵包車駛來時候還有點皺眉,以為孫臨才又開始飄飄然了,結果每天孫臨才都會帶著不同的水廠主管過來一起給石澗仁匯報工作,從他客氣的陪伴態度,就看得出來姿態放得很低,石澗仁又有些驚喜,這個秘書真的開竅了。
一輛專車,往往就是很多人走上特權之路的變化開端,心態慢慢就變了,但這傢伙竟然懂得利用這個小特權來影響各級主管,還淡化了自己獨占的味道,如果這是下意識的行為,那才是孺子可教。
陳有根也來過,說自己也接受了一輪又一輪的監察審理,特別是之後自己設計的那個波紋管取水口方案以及實施工程,所有費用都被犁地似的翻了好幾遍,還多次詢問跟石澗仁到底有什麼關係,最終事實說明,一點瑕疵都找不到。
有些員工私底下對監察部門詢問廠長私生活的問題已經嗤之以鼻了,這是抓不到小辮子,就要徹底把廠長搞臭麼?
所以廠裡面沸沸揚揚的還有些員工在串聯,要寫聯名信給上級部門,投訴這種故意抹黑的伎倆。
石澗仁只是借著復健的機會,又開始練毛筆字,寫了「言宜慢」、「心宜善」兩幅字分別送給陳有根和孫臨才。
廠務助理終歸來說還是個工人出身,喜不自禁的拿了:「就是要我說慢點是麼?」
石澗仁對他的要求也不高:「你足夠踏實肯干,也有業務鑽研的能力勁頭,但千萬記住禍從口出,歷史上因為說錯話得罪人甚至付出慘重代價的不勝枚舉,你就是有點管不住自己的嘴,以後要養成凡事把話在嘴裡轉幾圈再說的習慣。」
陳有根使勁點頭答應下來。
孫臨才卻拿了那幅字啥都不問,說自己先回家琢磨,第二天才問石澗仁:「您這意思是我其實心不怎麼善?」
石澗仁看看今天同來的德國總裁對秘書簡明扼要的點頭:「我個人是沒覺得人之初性本善或者性本惡的,沒有道德約束,善惡就在一瞬間,這年頭沒多少道德流行,你的心態其實跟絕大多數同齡人都類似,畢竟現如今的社會也充滿爾虞我詐,如果你只在小泥潭裡過日子,你爭我搶的報復打擊為了活命這無可厚非,但在汪洋之中,哪怕是跟人鬥爭,都要做到心宜善,而不是一條路黑到底,那你在汪洋大海里就到處是朋友,仁者愛人,有禮者敬人,尊重你的人就越來越多,而且這些人的品行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孫臨才已經抱著完全是在求師問教的態度:「可這年頭真的是人善被人欺啊。」
石澗仁點頭:「你跟人好好說話,別人還以為是你是好說話,這個善不是指當到處拱手相讓的善人,而是心裏面有善意,客觀公正的處理事情,不徇私舞弊,不惡意報復。」
孫臨才想了好一會兒,才用英語回應:「我可能明白了,再想想,想出點什麼再來問廠長。」
一直背著手在眾多書架中間轉悠的馬克聽見英語,抬起頭來對石澗仁:「談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