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6章 驚天一曲滿江紅
扈三娘親自揮軍撞陣,救回董平、張清,陣斬金將數員,關中士氣,頓時大振。
眾好漢匯合,先收拾了關中戰場:把金兵屍骸盡數拋出,自家盡忠的將士遺骸,則收攏在幾間房舍里,待擊退了金兵之後,再行正式安葬。
隨後便各自分頭行事:董平為首,嚷著要烤熊,也不辭征伐勞累,親自動手操刀剝皮。
張清、石秀、燕青、柴進、段三娘等,都跟著湊熱鬧,小瓊英也隨著潘金蓮、方金芝、趙福金等一干婆娘,一個個把手籠在袖子裡,伸著頭看得起勁。
扈三娘被那熱鬧擾得心裡痒痒的,巴不得湊過去看,但想起自己武大家主婦、兄弟們大嫂的身份,暗使出千斤墜功夫,壓著兩隻要自己走的腳,耐著性子,和一干穩重的兄弟們商議軍機。
然而那邊熱鬧的聲音,還是不住往她耳朵里躥。
她左耳朵聽得段三娘怪叫:「艾瑪,這個熊吃啥長大的,這膽老大了啊,快快,快燒開水蘸了,尋個蔭涼處吊起……」
右耳朵聽得呂將慢條斯理道:「夏侯賢弟來接孫新夫婦之時,武帥尚同金軍在對峙,如今區區幾日,金軍竟然分兵來打武勝關,豈不蹊蹺?若以呂某料來,當是金軍本陣出了絕大變故,這支偏師獨自逃生,卻恰好被我等阻住。」
左耳聽柴進高聲賣弄:「這個熊掌若做的不好,極不中吃,須把它腥膻之味逼出,再把鮮美之味煨入方能合口,所謂『有味使其出、無味使其入』也,哪裡尋些雞鴨吊湯來煨方好……」
右耳聽得夏侯虎拍手道:「不錯不錯!呂兄此論極當,在下敢加斷言,兩三日內,武大哥必遣兵馬追來!」
左耳聽見石秀道:「這關里殺得殘破了,哪裡去尋雞鴨?燕青兄弟近日不是學箭麼?待天上雁過,射幾隻鴻雁充作雞鴨便是……」
右耳聽黃文炳笑道:「妙!妙!妙!呂兄、夏侯兄真金玉良言也!不過若是這般說來,金兵主帥自家也知他時日無多,今夜必然要發兵搶關!」
左耳聽見燕青笑呵呵道:「天都要黑了,哪裡去射雁?依小乙說,找些蜜塊蒸這熊掌,亦是極鮮極好吃的,不然便只好等明天我來射雁……」
右耳聽祖士遠激動道:「啊呀,若是這般,我等務必早做準備,今夜好好殺他一場!夫人覺得呢?」
扈三娘陡然吃他一問,連忙道:「既然今夜金狗要殺來,這熊掌豈能等明日做?要蜜塊的話,小瓊英,去你玉藻前伯娘的車上翻去,她愛吃甜,必然帶了極多……」
眼珠一轉,看見呂將等人臉上詫異之色,連忙做出一臉英武之色,瞪著美目道:「總之好好做些肉食,讓兒郎們人人到口,今夜才好用心廝殺,讓金狗來得去不得!幾位先生以為如何?」
黃文炳大拇指一翹,蓋棺論定:「高!實在是高!兩軍夜戰,比的就是士氣高下!元帥夫人親自烹熊分肉,哪個兒郎不肯用命殺敵?」
好個「黃蜂刺」,比起呂將、祖士遠、夏侯虎、蔣敬等人,單說捧場功力,其餘幾個綁在一塊,亦非他的對手。
那兩頭熊大的嚇人,去了皮毛骨頭不能吃的,單殺出的肉,也有近兩千斤,董平撿百十斤好的烤了,其餘盡數大鍋煮湯,數千戰士,果然人人到口,吃得歡聲雷動。
及至二更,眾將悄悄喚醒了兵馬,聚攏關中,只待廝殺。
呂將等人定下計策:城關上且不放兵馬,任金兵偷了關頭,待他志得意滿,以為守軍無防備時,董平、石秀等人帶雄兵一股殺上,將金兵殺絕在城頭,趁他慌亂,大開城門,由段三娘、張清領兵出擊,大敗他一陣,然後便謹守城關,靜待援兵一至,自然是這伙金兵得死期。
他們卻不曾見,關隘之外五里,金兵盡數出營列陣。
寒冷夜風之中,陣中燒起一團團篝火,火焰里不知添了什麼東西,焰光碧綠,圍著一座白骨法壇,碧火映骷髏,鬼氣森然,哪似人間氣象?
法壇之上,烏靈聖母披散頭髮,只穿些半遮半掩獸皮,露出遍體贅肉,拍打鈴鼓,蹈足狂舞。
舞至酣時,渾身一陣劇烈顫抖,兩眼一翻,眼眶之中,只余茫茫白色,尖聲怪笑幾聲,不知哪裡掏摸出那顆血紅珠子,怪腔怪調念誦著古怪咒訣,只見天邊黑氣湧來,遮住星辰殘月,夜風蕭蕭,愈發勁急。
同一時刻,老曹營中,「入雲龍」公孫勝正自打坐,忽然驚醒,跳起身來,三兩步衝出帳篷,望見天空黑雲如墨,眉頭一皺,掐指飛算一回,驚道:「東南數百里,煞氣沖月,莫非金人要以妖法破關?」
話音未落,樊瑞亦出帳篷,見公孫勝面色難看,叫道:「道兄,莫非有甚怪異?」
公孫勝急聲道:「金狗中妖人作祟,武勝關要出大事,你去告知大哥,貧道這廂先去救應!」
說罷摸出一塊手帕鋪展於地,自家踏將上去,拔劍念訣,將劍往帕子一指,喝聲:「起!」那帕子化為一朵白雲,托著公孫勝冉冉而起,直飛至十餘丈高,呼呼往東南飛去。
樊瑞不敢怠慢,連忙去見老曹,把前因後果一說:「……『入雲龍』施展法術先自飛去,哥哥這裡也要做些預備才好。」
老曹點頭,令人傳武松、林沖諸將,要星夜帶兵往援,又看向樊瑞道:「樊魔王,公孫一清那般情急,想來事情非小,不若你先行一步,去替他幫一把手也好。」
樊瑞露出苦相道:「哥哥,我卻不似公孫一清,乃玄門正宗出身,道法高明,亦不比『幻魔君』術通百家,小弟須不會騰雲駕霧本事,若是近些,召請神將顯聖,扯著飛去也罷了,這數百里地,小弟頭髮如何足夠支撐?」
曹操聽罷也自苦笑:「罷了,兄弟,卻是為兄失言,伱同為兄一起騎馬去吧……」
這時節,武勝關外,烏靈聖母法術已成——
但見這聖母,高高把那紅珠拋起,自己囟門中,猛躥出一道黑影,這黑影似虛似實,身周上下,都是騰騰霧氣,遮蔽了真形,不遠處吳乞買盡力看去,也只見得其身修長,生有雙爪,似乎蛟蟒一類,先時還只一二尺長短,見風就長,呼呼長至七八丈規模,凌空一口吞了那紅珠,頓時間鱗甲閃爍,顯然身軀凝實了幾分。
吳乞買看得瞠目結舌之餘,心中不由歡喜起來,暗忖道:罷了,原來這位聖母,修成了蛟龍元神,只是火候不足,故此讓我屠城,以生民血氣,強行凝聚實體……看來上天畢竟不曾棄我大金,若是能大破此關撞入幽薊,本王放開手腳,屠了那幾州生靈,助聖母徹底修成龍體,區區武植,如何能敵?
便見空中那道蛟龍之影,盤旋一周,直飛入武勝關中,關中軍將仰頭望見,無不大駭,莫說這些人,便是阿仲阿康兩隻猛虎,也匍匐在地,不敢有絲毫動作。
那雙爪蛟龍低嘯一聲,作勢便要撲下,大加吞噬,忽聞一聲龍吟,響遏長空,便見關中供奉武安王關羽的那座小廟,忽自門窗中湧出無窮煙氣,宛若雲霞,瞬間蒸騰之上,瀰漫半空!
於那雲煙之中,一員大將,蠶眉鳳目、赤面長須,倒持長刀走出。
黃文炳尖聲叫道:「了不得!關公爺爺顯聖也!」
扈三娘當初隨老曹來武勝關,曾親自上香祭祀,此刻見這異象,不由又驚又喜,一時忘了怕字,滿心裡只想:啊呀,我家那搗子,若知關公竟顯聖幫他護持關隘,豈不要美翻了心?
便見那關公雙眼似睜非睜,身軀微晃,起手一刀劈出,刀法古奧,妙韻無窮。
董平、張清、石秀、瓊英等人,無不看得如痴如醉,齊聲大呼道:「關爺爺好刀法!」
這一刀劈出,那蛟龍一隻爪子驀然離體,未曾落地,變化飛煙,蛟龍悲嚎一聲,扭頭擺尾,合身望下一撞,轟隆一聲巨響,眾人只覺地動山搖,站穩了細看時,只見西面巍峨雄關,被蛟龍撞開足有三五丈寬一道缺口,其間青磚大木,盡化齏粉。
而那蛟龍身影亦復黯淡,尾巴一甩,大泥鰍般貼地逃躥。
半空中關公滿面怒氣,似欲追出,然而香菸頃刻彌散,關公身影,也隨之不見。
吳乞買騎在馬上,望那蛟龍飛去不久,雄關坍塌一片,哈哈大笑,笑沒幾聲,便見蛟影飛躥而回,迅速變小,嗤嗤鑽入烏靈聖母囟門。
烏靈聖母白眼一翻,恢復了正常,哇的吐出一大口鮮血,喘息著對吳乞買道:「本欲憑這顆血珠,施展元神顯化之術,吞盡他的兵將,誰料他關內竟供著漢家神祇,端的厲害無比,若非本座知機,險些被斬了元神!縱是躲得快,也受了他一刀,傷損不小,如今本座拼老命毀了他半堵城牆,後面戰事,全仗你等奮力。」
吳乞買動容道:「他的人馬不及我等眾多,既無城牆可持,再不破敵,本王也無面目來見聖母!」
說罷回到軍中,一聲令下,鼓角齊鳴,萬餘女真齊聲嚎叫,拼命廝殺上去。
扈三娘見金兵如潮而盡,大聲喝道:「休怕這些金狗,關公尚且顯聖助戰,可見天命在武不在金!兄弟們堵住缺口,休放他一個金狗進來!」
石秀大喝道:「好漢子都隨石秀來!」當先提起刀,奔去缺口處站定,不多時,前後左右皆立了人,把缺口堵得滿滿當當。
吳乞買滿面猙獰,劍指缺口處大喝道:「贏則生,敗則死,女真一族前途性命,只在今日一戰,殺!」
眾軍也都知曉這一戰關鍵無比,都把性命置之腦後,不顧一切撞將上去。
這真正是:狹路相逢勇者勝!
金兵雖然眾多,但是缺口只此三五丈寬,雙方於此交手,小範圍內的兵馬,只能等同,那窄窄缺口,便似絞肉機一般,大好男兒吶喊著殺入,不是殺人便是被殺,殺人者亦被後來者所殺,眼見得地上屍骸堆積,不多時已成緩坡。
石秀居於一線,揮刀力戰,身邊的戰兵不斷戰死,後面的人又不斷頂上,如此七八輪下來,石秀已是身披六創,正道自家必死無疑,後面雙槍遞來,盪開一片兵刃,耳畔聽得董平大喝:「拖了石秀出去。」
便有葉清不由分說,攔腰抱住石秀拖去了關中,扈三娘上前唰唰兩刀,斬斷了石秀身上長箭,喝道:「你家公主老婆就在後面,你莫要死了!」
石秀嘴唇發白,盡力笑道:「嫂子放心,小弟綽號『拼命三郎』,命若不硬,拿什麼拼!」
扈三娘贊道:「好漢子!萬萬撐住!」便提刀往前線疾奔,卻吃祖士遠一把拉住,沉著臉道:「夫人何處去!」
扈三娘道:「董平身上帶傷,堅持不了多久,我去頂他下來。」
祖士遠喝道:「胡說!這裡放著我等許多兄弟,若任夫人上陣,稍有傷損,誰個有臉去見武帥!」說罷搶過旁邊小卒長槍道:「夫人只顧坐鎮中軍,祖某去替了董將軍!」
扈三娘詫道:「先生一介文士……」
祖士遠哈哈大笑:「祖某堂堂明教五散人,難道不會殺人的本事麼?」頭也不回殺上陣去。
不多時,張清、蔣敬上陣,替下一身鮮血的董平和緊閉雙目的祖士遠,董平大哭道:「這個祖先生,若不替我擋刀,死的本該是我董平!」
再過片刻,金節、葉清兩個中年漢子互一握手,大笑聲中,各提兵器殺出。
秦玉蓮搶出房舍,遠遠大哭道:「姐夫,姐夫……」金節去不旋踵,長聲喝道:「明月夫人,舍妹年幼無知,望能多多包容……」
朱明月一邊大哭,一邊抱住了秦玉蓮。
戰至一個時辰,兩軍屍骸,高積逾丈。
燕青仗著靈巧,屹立屍山頂上把槍亂戳,不知戳翻多少金兵,哈哈大笑道:「今日認得『浪子』燕青了麼!」
話音未了,金兵陣中一支冷箭飛出,燕青急閃,射中肩頭,倒撞下屍山來。
柴進紅著雙目大吼道:「好男兒生死由天,兀那金狗,滄州小旋風來也!」
不料他金甲沉重,攀屍山至半途,不知踩在誰的腸子上,一跤滑落,連翻幾個跟頭滾倒在地,失痛叫道:「腰折了,腰折了,快來扶我。」
幾個金兵登上屍山,卻是李俊虎吼一聲,使出跳板攀桅的功夫,蹭蹭搶了上去,揮刀砍翻幾人。
扈三娘見形勢危急,再難忍卻,掣雙刀奔去,一路倒豎雙眉大喝道:「誰都休擋老娘!只顧替老娘帶話給武植,他若做得皇帝,老娘便死了,也記得要追封皇后!」
旁邊方金芝提著寶劍追上,哭叫道:「姐姐,今日妹子和你同生共死。」
黃文炳見此情形,大叫一聲,地上撿起口卷刃刀,邁開兩腿奔出,放聲尖叫道:「罷了罷了,今日把這條命報答了武大哥知遇恩情!」
這時關中兵馬,損折將半,能戰之士,多已陣亡,一眾女子家眷聽說局勢不妙,都咬牙自屋舍中走出,手中大多提著短刀匕首,唯有王師師手托弦琴,旁邊宋寶蓮抱著琵琶,又有玉藻前捧定箜篌。
這三女逶迤走到關牆之下,也不管滿地血跡斑斑,徑直坐下。
便聽琴弦一響,聲如裂帛,琵琶、箜篌緊隨其後,直徹雲霄。
昔日汴京第一花魁王師師,啟朱唇、開皓齒,放聲便唱——
「舉目關山,
皆是我、漢家舊土。
昔魏武、縱橫呼嘯,
氣吞龍虎。
鐵騎爭馳生死忘,
飛鴻振翅風雲舞。
把腰間、霜刃耀清光,
驚胡虜!
英雄氣,傳萬古。
天下事,吾同汝!
看金甌裂處,問誰堪補?
烈士豪情銘日月,
袍澤義氣傾肝腑。
振金戈,一曲滿江紅,
丹心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