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6章 莽和尚怒闖道宮

  第736章 莽和尚怒闖道宮

  時遷者,飛賊也,又曰偷兒。

  江湖風氣,強盜為貴,偷兒為輕,譬如後世佛爺,亦須擇頑主傍之,可見一斑。

  時遷技藝高絕,闖下「鼓上蚤」名號,但偌大江湖,豪傑無數,輕其者有之,賤其者有之,不輕不賤,視其為手足兄弟者,唯老曹也。

  恰如老曹當年《求賢令》所言——

  「若必廉士而後可用,則齊桓其何以霸世!今天下得無有被褐懷玉而釣於渭濱者乎?又得無有盜嫂受金而未遇無知者乎?二三子其佐我明揚仄陋,唯才是舉,吾得而用之。」

  畢竟曹操眼光,非時人所能相匹。

  於他眼中,觀其才,時遷所能者再無他人所能為之;察其品,時遷有肝腦塗地以報知遇之志,豈有不器重禮待之理?

  時遷亦不曾有負老曹所重,那些探報軍機、偷城奪關等大功勞且不提,單說一個「偷」字,先於汴京偷帝姬,又於寰州偷皇子,如今更進一步,直接偷起皇帝來,豈不正應了一句老話——

  竊鉤者誅,竊國者侯!

  於時遷而言,偷兒這門行當,臨機應變,順手牽羊,乃是本能。

  譬如你本來準備去人家偷銀元寶,打開箱子,發現元寶竟是金的,難道不取?

  他來之前,亦沒料到趙佶把兒子置於別處行宮,看管外緊內松,想必也是看透了這兒子能耐有限,不怕他翻出天來,豈料天外蹦來只鼓上蚤,既然發現了金元寶,豈有不順手牽走之理?

  此刻清涼山行宮中,時遷也不管老劉發呆,趁著趙桓寫那禪位詔書,先將兩個禁軍侍衛衣甲剝下:「陛下,劉將軍,請你二人扮作侍衛,一切聽我吩咐。」

  這時趙桓也把詔書一揮而就,雙手恭恭敬敬遞來:「時將軍且看,這般寫可還妥當。」

  時遷接過來,把眼一掃,只見滿紙飛煙,書法俊秀,先贊道:「好字!」

  寫他寫得乃是:「咨爾魏王:昔者帝堯禪位於虞舜,舜亦以命禹,天命不於常,惟歸有德……」上下約莫數百字,用詞古雅。

  若論時遷文采,唱個曲兒,便是極限,讓他看這真正文言好壞,著實費力,只胡亂贊道:「須臾間寫得這麼老些字,四平八穩的,陛下當真有才。」

  趙桓擺手道:「我既要讓了皇位,不便再稱陛下,乾脆也學武兄,和你們兄弟相稱便是。→」

  頓了頓道:「至於這個詔書,倉促間小弟只怕寫的不好,惹人笑話,故此是抄了漢獻帝禪位魏文帝的詔書原文,只略改了幾字,待回頭有暇,細細構思一篇好的罷。」

  時遷一聽肅然起敬,心道伱看人家,不愧是做過皇帝的人,治國雖然沒甚本事,寫封禪位詔書卻這般認真,可見是真正有文化的。

  劉延慶那邊已飛快去了女裝,套上了盔甲,一面幫著趙桓穿戴,一面說道:「時遷,我小趙兄弟雖肯禪位,畢竟是貴人身份,你帶他鑽狗洞,只怕不妥。」

  時遷笑道:「不錯,豈有貴人鑽狗洞之理?」

  他左右看了看,先端起一盞冷茶,替劉延慶去了妝容,又幫著趙桓穿戴妥當,配上腰刀,這才轉身,去把那死侍衛的腦袋,二選其一,喀嚓割下一枚來。

  趙桓看他下手割頭,唬得心虛腿軟。

  時遷這裡把人頭割下,解開發髻披了頭髮,尋個大果盤,把頭顱放在其中,然後將趙桓換下的睡衣,兜在那果盤人頭上,交給劉延慶捧在胸前。

  又將兩具屍體搬上龍床,以被覆蓋,囑咐劉、趙二人:「你二人跟在我左右,只顧走路,遇事都由我來應對。」

  說著把趙桓寫得禪讓詔書捲起,高高托在右手上,昂首挺胸,邁步便行,劉延慶、趙桓不敢怠慢,連忙跟定左右。

  這時天色已然微青,時遷三人光明正大行走,路上遇見幾波侍衛,正要來問,時遷把眼一瞪,理也不理,只顧走路,那些侍衛又動怒的,正要攔阻,忽然看見時遷高舉詔書,又見劉延慶手上托盤鼓鼓囊囊,鮮血直透出布紗來,心中一驚,連忙閉口讓路。

  趙桓在一旁低著頭,留意到侍衛們舉動,又恨又怕:是了!這廝們都以為時遷是奉了那老狗之命,來取我的人頭,人人心知肚明,人人不肯開聲,可見這個宋國上下,竟是無一忠良!幸虧我聰明識趣,把這坐不穩的社稷,換了自己活命,哼,以後我也學那滄州『小旋風』,做個富貴閒人快活一世——

  對了!我的綽號,卻該叫個什麼?

  這廝本來心理素質有限,走個路都軟腳蝦一般晃晃悠悠,此刻分心去想自己綽號,步伐反而越發穩健了。

  時遷領二人大搖大擺,一直走到行宮正門,終於有人上前攔阻質問:「咄!你那廝們且止步,如今行宮內外戒嚴,你們卻待往何處去?」

  劉延慶瞄了一眼,唬得心口砰砰亂跳,攔路之人金盔銀甲,不是別個,正是當初混跡張邦昌手下,後來夥同九皇子趙構,劫趙桓南來的「鱷霸」羅鄂!

  羅鄂同劉延慶自然是照過面的,只是劉延慶如今去了鬍鬚,一時只覺眼熟,不曾認出本人。

  至於趙桓,一來半低著頭,二來全然想像不到,因此不曾細看。

  時遷不識羅鄂,但是見他裝束輝煌,便知這行宮內外兵馬,只怕以他為主,不敢怠慢,把那詔書一舉,低聲道:「吾乃皇城司密使,奉太上皇詔書來辦一樁大事,勸你莫要多問。」

  皇城司中,本有不少宦官,其裝束和宮內宦官大同小異,只有細微處加以標識,時遷這身衣服,本是打了皇城司之後,順手牽羊而來。

  羅鄂定睛一看,認得果然是皇城司的裝束,再掃一眼劉延慶懷中人頭,皺起眉毛,沉聲喝道:「放屁!太上皇欽點羅某守衛此處,若要辦事,如何不差遣本將軍?」

  時遷看看左右,湊進一步,微微笑道:「將軍簡在帝心,日後將有大用,太上皇聖明仁慈,豈肯讓這些事污了將軍名聲?」

  說罷,輕輕在羅鄂胸前拍了兩拍,似乎點明他身為趙佶心腹的價值。

  羅鄂眼珠一轉,心中頓時明了!

  他此番自西京歸來,刺死張邦昌,劫回新皇帝,功勞可謂莫大,趙佶當場封他輔國大將軍,這乃是正二品的武職,僅僅在驃騎大將軍之下,又讓他親自領軍,守護清涼山行宮,不可謂之不信重。

  如今朝廷局勢,羅鄂也自清楚:童貫、蔡京日趨老邁,原本那些宿將,連場大敗之下,死傷狼藉,星流雲散,尤其是汴梁一戰,許多老牌權臣都命喪黃泉,朝中空出大把位置,以他的大功,將來太上皇復辟,還不是予取予奪?

  不過以父弒子,這個名聲極為難聽,以趙佶為人,多半是要找人背鍋,他本來為了權勢,已經做好了遺臭萬年打算,現在看來,太上皇卻是極為厚愛,竟不肯讓他擔這污名,而是找了皇城司的人做這惡犬。

  再一細想,若不是皇城司出手,他昨夜布置了重重防禦,宮中如何忽然冒出三張生面孔來?

  一時間,羅鄂甚至有些感激涕零,忍不住感慨道:「是啊,太上皇老人家,何其聖明,何其聖明!」

  說罷一揮手:「讓路,一個個都瞎了嗎?皇城司的大人,也是你們能攔得的?」

  門口兵馬聞言,連忙讓出一條路來,羅鄂叉著腰,遠眺朝陽,似乎被今日的日出風景迷住了,再也不看時遷等人一眼。

  時遷得意一笑,領著劉延慶、趙桓揚長而去,轉過山腳,覷得四下無人,就手將詔書塞進懷裡,又拿起劉延慶所端人頭,一記大腳開得無影無蹤,對二人道:「好了,此事就此結束,如今我三個乃是趙佶親自任命的欽差,奉命出城查探昨晚大鬧皇城司的賊子蹤跡。」

  劉延慶驚道:「又變成了欽差了麼?文書、印信,一樣皆無,如何冒充?」

  時遷笑嘻嘻道:「這便要看方才那廝的官兒當的大不大了。」

  說罷從懷中掏出一塊金燦燦腰牌,塞給劉延慶:「小弟無甚官相,要扮大將,正是劉將軍本色。」

  劉延慶接過一看,立刻大怒:「輔國大將軍!老夫替國家南征北戰,一生戎馬,也才做到從二品節度使,羅鄂這狗才何德何能,竟然比我官兒還大。」

  趙桓恨恨道:「總有一日,要此賊血債血償!」

  有了這塊二品將軍腰牌,加上劉延慶一派大將風範,守門軍士自然不敢攔阻,乖乖開門,由他們取「追查賊子行蹤。」

  三人出了西門,急行不久,便至碼頭,時遷拿出錢財,賃下一隻渡船,悠悠渡江,向北而去。

  這正是:

  鰲魚脫卻金鉤去,擺尾搖頭不再來!

  於此同時,魯智深一行,快馬加鞭,一路馳騁,已然到了金陵城東數十里外,一座鐘靈毓秀的山峰前。

  此山名聲非小,古稱句曲山、地肺山,後來西漢時三茅真君於此潛修飛升,從此得名茅山,乃是道教「第一福地,第八洞天」之所在。

  茅山山頂,有道宮一座,建於宋紹聖年間,名曰「元符觀」,趙老官家來此遊歷後,更名為「元符萬寧宮」,山下又有崇禧觀一座,趙佶調遣金陵府兵卒二百,駐紮此山,供萬寧宮、崇禧觀巡邏灑掃之用。

  魯智深等人何以來此?卻是史進遭葵向陽拷打數日,傷勢極重,非名醫難治,餘五婆焦急之間,忽然想起,昔日「山中宰相」陶弘景,曾在茅山修煉,傳承上清道法,開創茅山一派,如今之崇禧觀,正是陶弘景所居的「華陽下院」,他的道法、丹經、醫術,都在此流傳,如今住持崇禧觀的真人陳赤夷,正是此間高手。

  喜這崇禧觀所在,位於山之南麓,倒是免了登山之勞,眾人數百匹馬,一直馳騁到觀前,早有守觀兵馬驚動,出來攔住喝問:「汝等都是什麼人?這裡乃是洞天福地,如何敢加侵擾?」

  魯智深陪笑道:「洒家兄弟受了重傷,聞此處有位陳真人醫術驚人,專程趕來求醫,只因心急,沿路趕得急些,這位官人見諒則個。」

  那官將聞言冷笑:「茅山兩座名觀,一座元符萬寧宮,一座崇禧觀,皆受當今聖上供奉,尋常百姓若要燒香問道,可去別的道觀。」

  魯智深聽了急道:「別的道觀,卻沒有精通醫術的陳真人。」

  那官將聽了愈發大笑,搖頭道:「好笑了,有沒有與老爺何干?老爺奉了皇命,守護這裡的道士安靜修行,別的事情一概不問。」

  魯智深不由怒起,嚷道:「洒家自尋陳真人救命,你這廝夾三纏四,惹得洒家惱了,教你流血面前!速速退下!」

  那官將守把在這清淨道觀,日日無事,早已無聊至極,所謂無事則生非,他雖見魯智深這行人人強馬壯,也不知哪裡來的膽子,反變了臉色道:「你敢當面衝撞老爺?老爺卻不曾見出家的人自稱洒家的,我看你這廝們,多半便是明教餘孽,來人,拿下這干人,送去衙門好生拷打。」

  魯智深聽罷,哈哈大笑,聲震雷霆,回身把史進交給陳達抱著,自家跳下馬,就馬鞍側抽出禪杖,大步走向前去,口中言道:「你這廝逐日守在道觀,不料也得了幾分神通,你如何曉得洒家正是明教餘孽?」

  手起便是一杖砸去,那官將欲躲,哪及他杖快?嘭的一下,打成一團肉泥。

  其餘官兵都驚得大叫:「造反了,造反了!」

  魯智深本來心憂史進傷勢,壓著脾氣同這廝們說話,誰料他油鹽不進,如今發作起來,再難自製,大步沖入人群,一條禪杖虎虎亂舞,瞬間打得場中一片血肉模糊。

  餘五婆喝道:「既然動手,且都殺盡了這廝,莫放他一個走路!」

  當下眾好漢齊齊撒馬,四下只一衝,這一百兵將,便連「我軍敗了」也不及喊出,頓時化為齏粉。

  這一通大鬧,頓時驚動觀中道士,只聽得步伐匆匆,一二百老道士、小道士、不老不小中道士,紛紛衝出道觀,有的手裡拿著鋤頭、木棍,有的手裡拿著擀麵杖、菜刀,為首幾個道士,卻都仗著明晃晃長劍,大喝道:「放肆,出家清淨所在,如何竟敢胡亂殺人!」

  魯智深雙目圓瞪,大口一張,說出一番話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