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照進窗戶，灑在印著WC兩字母的被單上。
手機的響聲吵醒了李諾。
對於這傢伙來說，手機這個物件基本喪失了通話功能，畢竟沒有社會交際，通訊錄里留存的電話號碼只有三個，「死神王大夫」，「賣雞腿的燒餅」以及「樓底下那個從來不做人事的小區管理部門」。
所以，在迷迷瞪瞪之下，他潛意識伸手把來的電話當做鬧鈴直接掛斷，雖然他從不定鬧鈴。
數分鐘後，電話又來了。
他這次睡眼迷離的看了看手機屏幕，是個陌生號碼。
「又是讓我買房的吧……」
吐槽之後，接起電話。
那邊還沒有出聲，李諾直言一聲，「who？」
電話那頭陷入了尷尬。
「那……那個，是李作家嗎？」一個女人的聲音。
作家……
李諾目光一亮，「承讓！」
……
李諾站在市中心的一棟商業樓下。
這裡是本市最繁華的地段之一，道路開敞，車輛往來不覺，人文氣息充足，和他住的那個養生小區相比，就跟跨著年代一樣。
那通電話是他連載漫畫的簽約公司打來的，簡單來說就是，公司內部有個老闆，看上了李諾的漫畫，想和他談談一些合作事宜，但是，老闆啊……不可能在電話里和你說事，於是乎，便有了現在這一出。
現在十一點不到，李諾蹲在街邊哈氣連天。
他還處於懵逼狀態。
雖然是本市土生土長的人，但自小到大只有坐公交車時曾路過這裡，對他來說，眼前這般高樓大廈，和自己是兩個世界的造物。
「我這算進城打工吧……」
自嘲之後，他走入了面前的大樓。
一切形式從簡，前台電話叫來一位打扮成熟的女人，早上的電話就是她打給李諾的。
「這位就是李作家？」女人看著他，伸出了手，「張泉，我是商務部的主管，很高興見到您。」
李諾對於這種職場禮儀相當的弱智，但也知道握手禮儀，便迎合著握了握手。
張泉打量著李諾，訕笑道：「沒想到李作家這麼年輕。」
「你沒看過我身份證嗎？」
李諾一句話直接讓「友好」的氛圍降臨到了冰點，張泉懵了，手緩緩鬆開，一般來說，對方應該迎合著她的讚許說一些「沒有啦」之類的話，就算心高氣傲的人也不過自誇兩句，但這種直接拆台的人，她還真的少見，特別是在人際關係複雜的職場裡。
其實李諾也沒想拆台，他寄到這家公司的簽約合同里有自己的身份證複印件，還是彩色的，照片明晃晃的就在紙上印著，所以他這句話實際是很委婉的在說「你瞎啊」。
很給面子。
張泉心裡打鼓，帶著李諾坐上電梯。
「這棟樓都是公司的？」李諾問道。
「嗯，差不多。」張泉有點不想理他了，但還是面帶微笑，「一會李作家要見的人是我們漫畫編輯社的總編，李作家知道他吧？」
「不知道。」
「……」張泉勉強擠出了一個微笑，「他……你一會叫他許總就好了……另外，我得提醒一下你，稍後見到許總，記得態度……和善一些。」
這話有一大半是為了張泉自己考慮，有一小半確實也是為了李諾好，想到此處，李諾露出微笑，「嗯。」
張泉看到李諾的笑臉頓時一愣，這廝長得其實挺不錯，就是平常總是一雙死魚眼不離臉，但架不住用那張純潔且清秀的臉甩出的正常笑容讓張泉下意識想到，或許剛才對李諾有些誤解。
「謝了，張姐。」
「……」
張姐這倆字打破了所有臆想。
辦公室前，張姐輕敲磨砂玻璃門，裡面傳出了富有磁性的成熟男人聲音，推門而入，許總坐在真皮沙發上，看了看李諾，站起身和善笑道：「您好，請坐。」
張姐退到屋外關上門。
李諾坐到對面，上下打量這位許總，牛仔褲白襯衫油頭小臉一臉笑意，成功人士標配之一。
「許樂，應該算是你的總編輯。」許總倒上一杯茶遞給李諾，「幸會，李作家。」
「啊……幸會……」李諾接過小小的茶杯，「許總，您叫我筆名就好。」
許樂給自己斟茶，低頭看著紫砂茶杯，道：「不好意思，你的筆名我實在叫不出口。」
「能理解。」李諾微微點頭，畢竟他的筆名叫「李叔」。
許樂看著他，「李作家，你能說一下，對於現在漫畫行業有什麼看法嗎？」
李諾略微明白了他的用意，砸吧著嘴，「讓我斟酌一下啊……」
「好的。」
兩秒後，李諾便道：「大部分女性角色穿和不穿基本沒區別，衣服就是個大號創口貼，傲嬌蘿莉還是三無最後都得變成坐便器，男性角色在堅持三觀正義的前提下最好多情種馬，就算碰上個女鬼都得是前世的丫鬟，大部分漫畫就是這樣，並不排除有一些很好的作品，但是，鳳毛麟角，肉永遠占據在劇情之上是現在的主流，而且多數人用手繪板作畫，線條顏色缺失本來就應該有的靈氣，畫面看著像是照片合成。
不過也不能怪作者，一周雙更，一更十頁，這種強度正常人做不來，競爭還激烈，不來點擦邊球就不可能被注意到，手繪板更是方便創作而且速度加倍，即使畫工一般的人只要熟練使用也能越過基礎平台。
對於市場來說，也需要這些東西，在國內漫畫業沒有真正起來之前需要靠他們這些隨時404的作品保住吸引力，如果您問我的核心是對於市場如何看待，這就是我的答案，但如果您要我給出一個是不是要去畫這種東西的話……我會拒絕。」
許樂聽得瞪直眼睛，這是斟酌以後的話？
「李作家，網站現在有的分類有十六種，其中作家最少的版塊是都市生活區，還在畫的人大概只有不到八百人，你是其中之一，也是這些人里少數還在堅持用手繪，堅持一周一更不問推薦的作家，不對……確切的來說，你應該是唯一一個。」
李諾打趣道：「因為我連自己編輯的電話都沒存，作家群也沒加過，和所有本行業的人處於零交流狀態。」
許樂問道：「那你畫漫畫的目的是什麼？」
「為了等死時用來消磨時間順便掙點飲料錢。」
許樂笑道：「你這種回答……我能看做是文青嗎？」
「許總，咱不帶罵人的。」李諾說道：「能不能直入主題？」
許樂身體前傾微微靠近，「公司最近在發展一拼新漫畫家，我們很看重你的手繪能力，希望簽約為公司內部畫家，專門為知名小說畫漫畫，同時要對小說作品進行漫畫方面的改編，也是我問你對行業看法的目的，我們需要一位有出色手繪能力並且不隨波逐流的漫畫家。」
李諾喝了口茶，「嗯……就是賣畫的唄。」
許樂攤了攤手，「你當然可以這麼說，但是手繪功底是實打實的能力，能被看上也驗證了那句俗話，酒香不怕巷子深。」
「我壓根就覺得這句話是騙人的。」李諾說道：「說實話我對社會職場這些事情完全就是個弱智，如果按照我本心來說，是會拒絕，但從『現實』生活考慮，有什麼好處？」
許樂打量著他，面露笑容，「好處就是你的事業。」
「我在市中心有一套房。」
「那不是你的事業，是你父母的東西。」
「我無父無母。」
「……」
許樂啞口無言，而且幾乎忍耐到了極限，他一開始就知道李諾這個人可能比較難相處，因為負責李諾的編輯曾提醒過他，但也沒想到性格如此擰巴。
其實李諾的漫畫不是沒人看，他在繪畫方面有著極強天賦，編輯們的眼睛很尖，早就注意了他的漫畫，只是因為更新量太少不符合推薦標準便一直掛著沒管，但當許樂詢問負責管理都市漫畫的編輯們，誰的畫工最出色時，答案幾乎是統一的，一個在21世紀進入二十年代後半段還在堅持手繪的漫畫作者。
「我明白了。」許樂為把李諾空了的茶杯倒滿，勉強保持那副得體的面容，甩出最後的也是計劃好的底線，「一個月固定工資1.5W。」
李諾瞳孔向上瞟了下，「我做人的底線，不會為資本低頭。」
「那就算了。」許樂如釋重負，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和這傢伙說那麼多。
「得加錢。」
「……」許樂的表情在這一瞬間發生了細微的變化，仍然勉強保持住笑意，「你當這是菜市場啊……按照合同來說，每個簽下的作家一個月都是1.5w的工資，沒有辦法。」
「好吧……」李諾聳了聳肩，呲溜一聲把小杯子裡的茶喝光，抹了抹嘴，將茶杯拍在桌上，「成交！」
還真把這當菜市場了！許樂驚了，在他有限的職業生涯中很少見到這樣不要臉的人。
他長舒一口氣緩解情緒，說回正事，「下周簽約，記住了，作為正式簽約的內部作者，所有人必須遵守工作原則。」他一字一句說道：「一，周，雙，更。每，章，十，頁。」
李諾的臉刷的一下就白了，但許樂的話還沒結束，「還有，記住每周一到周五抽出兩天來公司作畫，來晚了就按照，遲~到，處理。」
許樂說完後便起身打開屋門，張姐還在外候著。
「李作家，今天談得很愉快，請吧，簽約的具體日子等我們通知。」
這番條件對於李諾來說就像是死神的鐮刀，他直接躥了過去，毫不猶豫的抓住了許樂的胳膊，屈身彎腰大喊道：「許總！咱再聊聊！錢的事好談啊！我這小玩意不懂事，您看要不降降工資……」
張姐直接懵了，這啥情況……頭次見到要求降工資的，而且還是從這位嘴裡說出來的。
許樂見李諾毫無廉恥的樣子忽然想笑，但還是繃住了臉，「我特想和你說一個爬字。」
李諾抬頭用真誠目光相對，「那我能少上一天班嗎？」
「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