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幽看著銅鏡中的臉,心情不錯地拿起黛眉,對著鏡子描畫。
往常手感很順的手控制不住地輕輕顫了顫,好好的柳眉畫得跟波浪一樣。
顧幽愣愣地看著她的手。
吟風突然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顧不上行禮,叫道:「殿下,寧王府傳來消息,寧王醒了。」
叭的一聲,顧幽手中的黛筆滑落在地上,摔成幾截。
終於來了!
即使早有準備,顧幽乍然聽到這個消息,不知是憐憫自己的命運,還是鬆了一口氣,心臟微微地抽了一下。
更多的是釋然吧,寧王能活下來,她對他的愧疚也輕了許多。
顧幽在做好了寧王指責她的時候,卻不想寧王派人過來康王府,請她過去一趟。
「殿下。」吟風擔憂地看著顧幽:「這可怎麼辦?」
吟風是顧幽身邊的大丫鬟,多多少少察覺到寧王出事與顧幽脫不了關係,寧王來請,顯然來者不善。一旦寧王指認顧幽,即使貴為王妃,在皇帝心中也無法與親兒子相比。
「怕什麼?最多不過一死而已。」顧幽從最初的震驚後,已慢慢平靜了下來,目光落在焦急不安的吟風身上,自嘲道:「我就是出事被抓下獄,也連累不了你們這些做奴婢的,你大可不必緊張。」
吟風撲通一聲跪在顧幽面前,「殿下,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奴婢只是……」
顧幽抬手止住吟風的話,嘲弄地說道:「別說擔心我之類的話,若真的擔心,不如你去頂了我的罪,去跟寧王說你是謀害他的主謀。」
吟風靜靜地看著顧幽,對顧幽磕了三個頭,跪得筆直,「奴婢願意!」
顧幽微微一愣,目光如炬盯著吟風,直到確定吟風是認真的,是真心愿意替她頂罪,才移開了目光,眸中一片複雜之色。
都走到這一步了,這世上還有人願意為她付出,在知道她是那樣惡毒的人,還願意為她去死。
向來高傲的顧幽這會也覺得自己不配了。
「吟風,你跟我了多少年了?」
「回王妃的話,已有十年了。」十年前她是個三等丫頭,為一等丫鬟做些跑腿的事,顧幽無意中見她伶俐、記性好,就提到二等。後來,得了顧幽的信任,又升到了一等丫鬟,直到今天。
「已經十年了?」顧幽失神了一會兒,感嘆說:「你比我還年長一歲,也該嫁人了。」
顧幽招了招手,讓吟風過來,在吟風耳邊細語了一陣。
吟風一驚色變,急道:「殿下,奴婢沒有這個心思……」
顧幽立即冷下臉來,說:「就按我說的去辦,你連給我頂罪都不怕,還怕這個?」
吟風欲言又止,最後只好帶著滿腔的疑惑答應了。
寧王府。
顧幽從知道她受了康王的矇騙,做了許多錯事,尤其是害了寧王,就對寧王充滿了愧疚。可再多的愧疚,也沒有親眼看到寧王躺在床上心如死灰的樣子更來得震撼。
那個俊美高貴的五皇子,曾經是除了睿王之外最為英俊的皇子,現在也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了。
一雙腿被巨石砸斷,為了保命,太醫將其鋸了。
受傷極重的腦袋被白布纏了一層又一層,露出來的半邊臉上也有著一道道凝血後褐色的劃痕,被他蒼白的臉襯得尤為驚心奪目。
震驚、愧疚如潮水一般將她淹沒,顧幽渾身冰冷,像是被凍住的雪雕。原本來之前想好的各種請罪的話一個字都迸不出來,咽喉被後悔塞得密密實實,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她到底造了多少孽?
回憶曾經做過的種種心狠手辣的事,顧幽連自己都覺得自己陌生,自己都覺得自己歹毒,喪心病狂。
寧王呆滯的目光在顧幽進來後轉了過來,冷冷的,陌生的,毫無情緒地看著顧幽。
所有、所有的東西都沒了、沒有……
就像末日一樣,所有的東西都毀了,所有擁有的都消失了,哪怕他再怎麼努力,都不能挽回,不可能回到以前。他的這一生,就這樣了。
罵了她,他得一輩子躺在床上,是個廢物。
報仇了,他還得一輩子躺在床上,是個廢物。
就是打醒精神去爭,他仍然得一輩子躺在床上,是個廢物。
一切都沒有了意義。
尊貴也好,活著也好,死了也好,都是沒有任何意義的了。
將顧幽叫了過來,他只是想問明白,想要一個答案。就像人在死之前,總會有一個執念。
「為什麼要殺我?」
寧王干啞的聲音粗礪得像從粗糙的石磨里磨出來的。
顧幽的心也像被石磨磨著一樣,絞痛得心都碎了。
她面無表情,靜靜地看著寧王,一動不動。
她曾經可以對著寧王睜著眼睛說著自己都覺得噁心的瞎話,如今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似乎那些字一個個都重逾千斤,無法傾吐而出。
如果她想多活幾天,再苟且偷生下去,她應該跟以前那樣巧舌如簧,以她的口才將死的說成活的,說得天花亂墜,說得寧王再次憐憫她,相信她。
可她卻一個字都說無法說出來,只能定定地看著寧王,面無表情,腦海一片空白,只感受到心口的位置,痛得如無數的針尖在刺著扎著。
寧王也定定地看著顧幽,定定地問:「我對你不夠好嗎?」
她說什麼,他信什麼,哪怕知道她在騙他,他也願意相信她,心甘情願讓她騙。她嫁人了,成了別的男人的妻子,但只要她有所求,只要她需要,他仍然願意為她做著一切事。
他痴迷於她,為她做了這一切,所求的不過是她能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