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天承能夠隱忍,也善於布局,算得上有幾分謀略,只是,他顧慮的還不夠周全。就像今日,通敵叛國的大罪,若是他安排的好,絕對能栽死在夏傾歌的身上,而不是用人不善,漏洞百出。
夜天承敢於行動,也算有幾分勇氣,但是,所有的勇氣和行動都有個前提,那就是能力。凌駕於能力之上的勇,只是盲目的勇,無自知之明,結局可想而知。
這兩樣,即便夜天承不夠好,但至少還有幾分。
可是,仁愛呢?
他口口聲聲對夜天絕說,兄弟反目,骨肉相殘讓人心寒,可是,他自己做的,又何嘗不是這些事?
對兄弟尚且如此,對天下百姓,又談何仁義?
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皇上緩緩繼續。
「老四,其實你做了什麼,朕一早心裡就清楚,甚至於老大、老三、老七,還有老九,他們又做了什麼,朕心裡也有數。朕不揭穿你們,是不想丟了最後這一點父子情份。朕是皇帝,所有人都喊吾皇萬歲,可人生七十古來稀,朕能活多久,朕心裡明鏡似的。朕會死,可天陵不能倒,皇權需要傳承,百姓需要個明君。」
皇上的話不重,字字推心置腹。
這樣的皇上,是夜天承所不曾見過的,這一刻,他覺得皇上離他很近,他不再像是皇上,他們之間也無君臣之別,仿佛只是一對普通的父子,在說最知心的話。
夜天承的心裡,不免有幾分動容。
「父皇……」
「老四,你們對朕做的事,朕也許會憤怒,可是,若真是那有能力的,朕並不會抹殺你們的好。皇帝說來權傾天下,可是,真的坐在這個位置上,卻也有諸多的身不由己。這個位置,朕坐了這麼多年,朕心裡其實很累,若是那有能力的,朕可以讓位,只要你們有能力對百姓好。老四,你能對百姓好嘛?你有能力對百姓好嘛?」
有能力嗎?
夜天承也在心裡,不斷的問自己。
從前,若是皇上如此問他,他一定能夠篤定的應一聲「有」,可是今日的事,讓他對自己懷疑了。
被夜天絕和夏傾歌兩個人聯手打壓,他連活下去都成了奢望,更遑論其他的?再者就是鬼首,金翎鬼剎,五鬼之首,說來那是他最信任的人,到頭來卻捅了他最深的一刀……
他落到了這步田地,還談何有能力執掌天下?
他連夜天絕和夏傾歌都對付不了,又何談蕩平四國,天下一統?
人都是貪婪的,野心也會膨脹,人的眼睛可以看得很高、很遠,可是,卻偏偏看不清自己。
這或許就是他最大的缺點,也是他落得這步田地的因由。
對上皇上的眸子,夜天承微微勾唇,他慘白的臉上,許久才勉強擠出兩分苦笑。
「父皇,是兒臣錯了。」
「真的知道錯了?」
「兒臣知罪,」夜天承回應皇上,聲音清冷而平靜,「父皇,兒臣有罪,請父皇責罰。」
不論夜天承這話,是出自真心悔悟,還是在無能為力情況下的認命,皇上對他的認錯,心裡到底是覺得舒坦的。
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皇上這才開口道。
「老四,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這話說來容易,但是,皇族人與生俱來的優勢,總歸讓人能夠享受幾分厚待。你和老三都是朕的兒子,他從太子淪落為瘋子,流放遠走,朕心裡也疼,對你,朕不想那麼狠絕。」
「父皇,兒臣謝父皇。」
「別謝朕。」
聽著夜天承的話,皇上嘆息著搖頭,這一個「謝」字,說來並不應該給他,而應該給夏傾歌。若非夏傾歌及時開口,打斷了夜天絕的話,夜天承只會是夜天絕的刀下亡魂。
不過,想來夏傾歌對夜天承的這聲「謝」,應該是不感興趣的。
索性,皇上也不多說。
看向夜天承,皇上清冷的開口,「這人吶,都得為自己所做的事負責,你做了錯事,朕若不罰,何意安群臣和這天下百姓之心?老四,你不用跟老三一樣流放,你這身子,也承受不起流放之苦。即日起,你去鎮守皇陵吧,咱們夜家的祖宗都在皇陵,你去那,在祖宗面前請求寬恕,為天陵祈福吧。」
鎮守皇陵……
聽著皇上這話,夜天承的心,不由的顫了顫。
說來鎮守皇陵也是個苦差事,孤寂落寞,百無聊賴,生無可戀。若是有的選擇,他自然是不願意去的,只是如今……
他沒的選擇了。
看向皇上,夜天承緩緩點頭,之後他輕輕叩首,「兒臣謝父皇。」
「你下去吧,隨後會有人安排的。」
「兒臣領旨。」
輕輕的說完,夜天承這才緩緩起身,之後,他也不再逗留,而是緩緩往乾元殿外走。
說來,乾元殿算不得多大。
只是,夜天承的身子不好,外加上他得了皇上鎮守皇陵的旨意,心情低落,他覺得自己的身體仿佛已經空了,靈魂不再,只留下空蕩蕩的一副軀殼,如同行屍走肉似的,幾乎支撐不下去。
夜天承走的很慢,這短短的一段路,漫長到似乎像是在走整個人生。
他的腦海里,也不禁閃過這些年的種種。
自幼他就知道,應該隱忍,皇宮群狼環伺,各個皇子虎視眈眈,嬪妃們更是心狠手辣,為了在這宮裡平安的活下去,他裝窩囊無用,成了天陵最窩囊的皇子。
可他不甘心。
暗地裡,他不斷布局,順應時勢,伺機而動,他做了很多事。
可是,最終也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
說來,夜天放、夜天煥和他,其實都是一樣的,他們一樣的費盡心機,但其實不過是一場笑話,最後弄丟了心,也丟了命。
倒是老六、老八,從不問政事,甚至週遊各地,鮮少回皇城,反而落得了安穩。
這或許就是命。
命中有時終須有,命中無時莫強求。
或許,是他錯了吧?
可是,後悔嗎?夜天承也不知道。
人生沒有重來的機會,即便有,他也不敢保證,自己會做出與今時今日不一樣的選擇。
畢竟,那個位子自古以來,就是皇家子嗣的執念。
即是執念,又哪那麼容易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