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瀾匆匆洗漱,換了身衣裳,連香膏都沒塗,迷迷糊糊上了馬車。
車一動,腦袋就跟小雞啄米似的,一下一下的點。
謝珩扯過迎枕給她。
「怎麼困成這樣?」
蘇瀾打了個哈欠:「遇上個夯貨,讓人打殘了,害我熬了個通宵。」
謝珩忍笑:「夯貨?」
蘇瀾把江承的事說了一遍。
謝珩看著她,神情不變,語氣卻不容置喙:「下次不可以身犯險。」
說完沉默片刻,又道,「我再派個人給你,以後你出門,片刻都不許離人。」
蘇瀾懶洋洋的:「我的人夠用了,您日理萬機的,還是自己留著吧!」
謝珩垂眸看她,聲音略低,定定地喊她的名字:「念念……」
蘇瀾感覺到淡淡的壓迫,見他又看著自己,只好扯了扯他的衣袖。
「阿舅……」
謝珩嘴角露出一絲笑容,但很快就壓下去了,只看著她,淡聲說:「不許撒嬌。」
蘇瀾仰頭看他。
「長大了,撒嬌不好使了,是麼?小時候我說什麼,您都應好的。」
謝珩哪裡不知她是怕給他添負擔,妥協般嗯了聲,不帶便放暗處吧。
蘇瀾笑。
阿舅還是沒變,什麼都肯依著她。
她打了個哈欠。
謝珩摸了摸她步搖上的南珠,低聲:「睡一會兒,養養精神。」
蘇瀾閉眼:「阿舅以後不要熬夜,傷了元氣是補不來的。」
「好,聽念念的。」
謝珩輕笑,眉目溫潤如水,手輕拍蘇瀾的背,一下又一下,像少時哄她睡覺那樣。
蘇瀾忽然就很安心。
慢慢的竟真被拍出睡意。
「阿舅,我困了。」她小聲說,「過會兒叫醒我,我還有好多話要和您說呢。」
謝珩瞟她一眼。
她的唇天然透著緋色,喋喋不休時,像半熟的紅櫻桃,水光瀲灩,生動俏皮。
幼時整日嘰嘰喳喳的粉糰子,長大了也無甚變化,一樣喜人。
謝珩柔和了眉眼,「安心睡吧。」
蘇瀾靠著迎枕,好似剛睡著,就覺得馬車停了,她睜眼,見她阿舅已經下了車。
誰人能讓監察院首下車敘話?
蘇瀾有點好奇,透過車簾縫隙,瞄向外面。
外面站了個氣喘吁吁的青年,穿緋紅三品武官服,伸著雙臂攔在車前。
在人來人往的街上,他那張染著異域風情的臉,真是要多惹眼有多惹眼。
「容與呀,你家這個乘雲就是不及長空活泛,防賊似的防著我,連個車也不讓蹭。」
說罷就要上車。
「慢著。」謝珩伸手攔他,「不方便。」
嚴天野剛跟乘雲耍完蠻,人家好好駕著車,他突然冒出擋在路中央。
要不是乘雲反應快,利落拉緊韁繩,他約莫著就得橫死在車輪下了。
乘雲知曉他是主子的故人,也不敢太過阻攔,他就厚著臉皮硬要擠上去。
謝珩怕驚著蘇瀾下的車。
嚴天野對謝珩可不敢來硬的,甚至往後退了半步,沒敢離人太近。
他笑得像朵花,雙手作揖:「謝大聖人,捎下官一程吧!」
「不順路。」
「張首輔的茶宴您不賞臉?人家可說是要諸人為南方水患獻策呢。」
「您不去,小心他的學生又參您端坐高台,不體察民生。」
謝珩神態平靜:「無妨。」
「唉!」嚴天野嘆氣,「我沒您本事大,不敢不去,您繞繞腳,送我一程吧!」
「不方便。」
「有啥不方便的?我們兩個都是男人。」說著挑了一側眉毛,「難不成您這車上藏了姑娘?」
說罷,真的要過去看。
謝珩手指微微一抬,淡聲:「嚴天野。」
嚴天野立刻收回腳,一拍腦門兒,笑著道:「我腿長,能自己走著去。」
謝珩笑而不語。
嚴天野一步三回頭。
謝容與的車上到底有誰,寶貝成這樣,連他都不給看。
不對勁,太不對勁了!
謝珩復又上車,見蘇瀾盯著嚴天野的背影,問她:「吵到你了?」
蘇瀾搖搖頭:「我還沒睡著呢。」
她現在有點心慌。
她死後第二年,曾目睹重傷的嚴天野,被一隊羽林軍在城外截殺。
當時他喊了,歿毒奪命,以匪養兵。
化在灤平郡田莊的那些大漢,中的就是歿毒,而他們明顯是沖她來的。
她心中不安,總覺得暗中有雙眼睛在盯著她,伺機而動。
可怕的是她不僅不知這人是誰,甚至連對方的目的都不清楚。
嚴天野,能否成為突破口?
見蘇瀾還沒收回眼神,謝珩掃了眼嚴天野,想到他那張過分好看的臉,心中生出一陣不愉。
「好看嗎?」
蘇瀾不解:「什麼?」
「不好看嗎?」謝珩給她倒了杯茶,「我看你都失神了。」
蘇瀾怕被追問,乖乖收回眼睛。
「精神了?」
蘇瀾小心翼翼打量自家阿舅,面色看不出什麼,語氣也和平常一樣柔和。
為啥她就感覺有點涼颼颼?
乖乖點頭:「嗯。」
「那我們來說說王家。」
這個話題果然提神。
蘇瀾頓時神台清明,坐直身體,「可是王家有什麼動作?」
「目前還沒有,不過約摸著快了。」
雖知道早晚會對上王家,可蘇瀾還是緊張起來。
王家這樣的世族,蟬聯幾代王朝,根深蒂固,別說她一個小女子,就是當今天子也沒把握斗贏。
「你對付王家的手段很聰明,但王家也不是傻的,你覺得他們會一直任你拿捏嗎?」
「他們會怎麼做?」
「硬的不行就來軟的。」
「可我目前並無短處在他們手上,他們就是想算計我也沒……」
蘇瀾話還沒說完就一激靈。
她看向謝珩。
阿舅若是不提她竟差點兒忘了,她有個要命的東西尚被王家拿著呢。
婚約!
她跟王景和那廝有婚約在身。
「還有一個月你便及笄了。」
大晉朝的女子有婚約的,及笄後都會完婚。王家如果逼她進門,她沒有理由拒絕。
嫁給王景和?
蘇瀾已記不起那些年,她如何將一顆心剖給那男人,為他患得患失。
唯一清晰的就是,她失了自我,卑微如塵,以及他和各式女人榻上的糾纏。
她忽然說不出的反胃。
謝珩沒有錯過她絲毫的反應,自然也讀出她的厭惡不安。
「不想嫁就要先發制人。」
蘇瀾緊皺的眉頭舒展:「可以嗎?」
「有何不可?」
對上謝珩平和的眼,蘇瀾的心忽就平靜下來。
王家又如何?
死亡都沒能阻擋她回來復仇,王家自然也不能。
況且她有阿舅,不論何時,阿舅總歸會護著她的。
只是……
「你若不知如何做,換我來。」
「不。」蘇瀾鄭重,「我不能什麼都等著阿舅,我們要做的是同一件事,你有你的法子,我也有我的。」
謝珩戳了戳她額頭,「那便無需瞻前顧後,放手去做,就算因此捅了簍子,我也收拾得了。」
聽出他話中安撫,蘇瀾開心極了,仰頭去看他,恰逢他也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