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阿舅,這次能不能別扔下我?

  此時逐星恰好出來,對謝珩行禮道:「血流不少,但傷並不重,已收拾妥當。」

  謝珩讓他們退下,自己進門,見蘇瀾睡了,便坐在床邊守著。

  看著少女蒼白的臉,他心頭微窒,有未曾護好她的悔恨,亦有滿心的憐愛和疼惜。

  捏起她的手,輕輕攏在手心,貼在額上,似乎只有這樣,他的心才能安定些。

  蘇瀾一直睡著,直到夜半子時,她像是陷入什麼可怕的夢境。

  謝珩在一旁低聲喚她。

  她卻始終不醒,只是將自己團在一起,額上冷汗滾落,顯得極疼的樣子。

  謝珩一時無力極了。

  二十七年的人間歲月,自曉事起,他便不知慌亂為何物。

  家人沒了。

  夥伴死了。

  監察院的苦行磨礪,透著狠,染著血。

  他不慌不懼。

  因為他知道,風不會停,血不會冷,成千上萬的亡魂還在等他昭雪。

  他唯一的路就是前行。

  不留餘地!

  可此時他慌了,他不知怎樣才能呵護好眼前的姑娘,讓她不要這麼艱難。

  這樣的狀態維持了兩個多時辰,謝珩也煎熬了兩個時辰。

  直到天邊隱約透出光亮,蘇瀾才重新睡了,睡下片刻,又起了高熱。

  她的眼睛怎麼也睜不開,周身火燒火燎的難受,血液像是在沸騰,咕咚咕咚冒著泡泡。

  整個人都滾燙無比。

  朦朧間,有人在她身旁說話,然後溫熱的水灌進口中,苦苦澀澀。

  她想拒絕,那人輕按著她,「念念你乖,忍一忍,就快過去了。」

  「阿舅……」蘇瀾終於找回些意識,迷迷糊糊地說,「你莫要搶我糖。」

  謝珩從未搶過她的東西。

  嗜糖如命的林小郎卻是控制不住。

  連小孩兒的糖都不放過。

  謝珩摸摸她額邊碎發,柔聲安撫:「好,不搶你的。」

  蘇瀾似是安了心,再次沉沉睡去……

  再醒來已是日上三竿。

  睜眼就見謝珩坐在床邊望著她,也不知看了多久。

  「阿舅,您怎麼把自己搞成這樣?」

  在蘇瀾記憶里,這人總是極度齊整的,此時,他頗為落拓,髮絲有些凌亂,下巴上也冒著青。

  謝珩一顆心都在她身上,哪裡顧得打理自己?見她清醒,繃著的精神才敢放鬆。

  他探了探她額頭溫度,舒口氣:「不是你說,凌亂也是一種美嗎?」

  蘇瀾忽地沖他笑了。

  她笑得明媚燦爛,像陰雲遮不住的日光,讓謝珩心頭的陰霾一掃而空。

  他抬起手,颳了刮她挺翹的秀鼻。

  「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餓了算不算?」

  謝珩輕笑:「想吃什麼?」

  「阿舅府里的廚子。」

  謝珩挑眉看她,「原來念念想吃人啊!」

  蘇瀾正欲順著他打笑幾句,就見他已柔和了眉眼,「起床,我們回去吃。」

  蘇瀾身上沒什麼力氣,想喚逐星進來。

  謝珩扶她起床,又將她抱到衣冠鏡前,細細的替她梳發。

  「阿舅,做梳洗丫頭有趣嗎?」

  「逐星回府備餐了。」

  言下之意是不要內涵他,現在是不用也得用,沒更好選擇了。

  蘇瀾眼珠子一轉:「阿舅手巧喔,最會梳頭髮了。」

  謝珩輕哼一聲。

  小馬屁精。

  出門前,謝珩伸手到她面前,給她將皺著的衣領整理平整,手指無意輕碰上了她頸子。

  蘇瀾怕癢,縮了縮脖子。

  見他臂彎里搭著件女式斗篷,天青色繡蓮紋,很是優雅清爽。

  蘇瀾有些驚訝:「給我的嗎?」

  「嗯,春捂秋凍,新衣暖和。」

  蘇瀾卻知道,他一定是發現她的斗篷小了,就是勉強對付著穿呢。

  她抬頭,見他垂著眼眸,十分專注。他臉上沒有笑容,動作卻又輕又柔,仿佛她是什麼絕世珍寶。

  被人珍視的感覺,她擁有過,後來又一一失去。

  剩的只是傷害!背叛!拋棄!虐殺!

  哭天天不應。

  叫地地不靈。

  忽然,一種難以言喻的痛從心底撕開,一個巨大的傷口扭曲開來。

  她勉強支撐起的歡快表象驟然坍塌,那些壓抑的情緒,如同洪水猛獸,洶湧奔發。

  她握住謝珩的一根手指,一個字也說不出,整個身子都在顫抖,眼淚大顆滾落,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謝珩不想她偽裝,不想她明明痛著,卻還要反過來安慰他。

  可真當她哭起來,還哭得這麼絕望時,他一時竟不知如何去哄。

  在某些特定的時候,語言會顯得蒼白。

  比如此刻。

  謝珩不知怎樣才能讓她好過一些。

  好在蘇瀾沒有哭太久,她輕聲喚道:「謝珩。」

  他啞聲應:「我在。」

  蘇瀾仰頭,眼淚滾滾而落,抽噎著說:「阿舅,這次能不能別扔下我?」

  世間太冷。

  別扔我一人。

  謝珩心底劇痛。

  伸手扣住她後頸,將面頰按在自己肩頭,感受著她的眼淚浸透衣襟。

  濕濕熱熱的,讓人心疼。

  「我不會丟下你。」

  蘇瀾抬起頭,牽著他的袖口,鼻音濃重,抽噎著說:「那我再信您一回。」

  「念念,你都恨誰?」

  「您要做什麼?」

  「讓他們消失。」

  蘇瀾搖頭:「有些人恨到極致,非自己動手不可解恨,他們憑空消失,我反而會遺憾。您讓我自己來吧!」

  新制的斗篷領子是雪狐絨,襯得蘇瀾毛茸茸的。

  稚嫩也脆弱。

  「好,依你。」謝珩給她擦臉,動作輕柔,語氣不掩嫌棄,「多大人了,還能哭成這樣,醜死了都。」

  蘇瀾也不知道自己這麼能哭,她以為,情緒早在上一世消磨乾淨。

  害過她的,負過她的,你死我活,接刀就是。

  卻不想對著他還是會委屈。

  原來,她不是沒情緒了,只是害怕的東西變了。

  上一世害怕失去。

  每個人的背叛傷害,都會讓她痛不欲生。

  而這一世害怕關愛。

  真正愛護她的人會讓她有軟肋,可她不想拒絕,因為真的很久沒被關愛過了。

  「哪裡丑了?」她吸吸鼻子,「外祖父說過,我是這全天下最俊的姑娘。」

  謝珩忍不住笑出聲。

  她換乳牙時長歪了,用林小郎的話來說,小孩兒長了齙齒,能食人的那種。

  她知道了哭得飯也不吃。

  老頭子隨口扯來哄她的。

  竟當了真。

  「怎麼?」蘇瀾眯了眯眼,「我不俊?」

  謝珩忍笑,一臉平和:「俊。」

  「哼!沒眼光!沒見識!」蘇瀾冷哼,轉身出門去了。

  謝珩褪去笑意,在她身後無聲望著她。

  他曾以為她會是被愛滋養,向陽而生的姑娘,卻不想有一天跌落泥潭,苦苦掙扎。

  這老天,果真是看不得人好。

  可天又怎樣?

  若不公,那便斬之。

  總之,他家小孩兒是再不能受欺負了。

  會嚇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