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官匆匆迴轉,有人喜不自勝,亦有人苦不堪言。
蘇瀾緩步下樓,每一步都走得平緩而堅定。
她知道自己下樓要面對的是二十杖,死不了也要半殘,可她不怕。
她要文武百官,要那登聞樓下的百姓看著,這上位者如何踐踏弱者,草菅人命。
她就是要鬧得天下皆知。
蘇瀾朝著宮門走去。
一襲素衣,在一堆緋紅朝服中尤為顯眼,如洶湧洪流中的一粒珍珠,逆流而上。
在這群逐鹿名利場的男人眼中,她美極了,也脆弱極了。
這樣的女子,本該被妥帖收藏,置於高閣,供人愛護玩賞。
可她面容平靜,身姿筆直,腳下的步子更像是用尺丈量,一步一行,泰然端方。
這讓一些人想起了母儀天下。
是的,當初皇帝繼位封原配妻子謝瓊華為後,那皇后娘娘便也是這副儀態,走進議政殿。
後宮不得干政。
唯有封后大典這一天,皇后可進議政殿,同皇帝一起,接受百官跪拜。
「我忽然想到這蘇清念,可不正是皇后娘娘的親外甥女嗎?」
謝氏女,果真不一般,單是周身這副氣度,就不知要殺穿多少貴女。
這時一隊內侍過來,領頭人尖著嗓子道:「姑娘受二十杖後方可面聖。」
蘇瀾:「我知曉。」
宮人抬手,一張春凳抬上來。
就在這議政殿前,當著文武百官的面打她,是震懾,更是屈辱。
蘇瀾從容趴到春凳上。
什麼面子?
什麼傲骨?
和馮家所受折磨比起來算什麼!
沒什麼忍不得的!
然後,她感覺後腦一沉,是一雙手按著,將她的臉抵在凳面上。
衛明陰鷙地聲氣:「刑杖時免你掙扎慘叫,驚了皇上,故而我要制著你。」
蘇瀾沒有掙扎。
她心裡清楚自己的目的,不做無謂掙扎,既來之,則受之。
嗙!
悶聲響。
一杖打在蘇瀾背上。
那是幾乎要碾碎皮肉筋骨的疼。
她硬生生將痛叫聲淹沒在喉頭,顫抖的雙手死死抓住春凳邊緣。
片刻後,她才呼出一口氣,額頭上的汗水順著她的臉頰,緩緩流下。
衛明俯身,用俯視螻蟻的眼神看著她,「求我,不然你會被打死。」
蘇瀾艱難吐字:「你不用嚇唬我,我不能死在這兒,不然,皇帝也堵不住悠悠眾口!」
衛明用力按她的後頸,痛得她顫抖,蘇瀾在心裡不停的想,這畜牲就快死了!
如此就能抵消些他帶來的痛苦屈辱。
衛明狠聲:「打!」
嗙!
又是一聲悶響。
第二杖,蘇瀾清楚的感覺到,疼痛傳遍四肢百骸,她還是沒有痛喊,但卻流了淚。
她的精神沒有恐懼,但她的身體受不住,這淚是不自主的。
血腥氣自肺腑上來,在她的喉嚨里沖頂著,有血順著她的唇邊流下。
衛明見她慘白的唇顫動著,一縷艷紅的血掛在唇角,哀絕艷絕!
他俯下身,小聲對她說:「你生成這般,就該是給男人玩弄的。」
蘇瀾側頭看他,眼睛兇狠如獸,仿佛下一刻就會掙脫鉗制,撲上來咬死他!
「你忘了你自己不算男人嗎?」
蘇瀾已經沒力氣了,幾乎說不出話,這一句話,只斷斷續續發出幾個字。
可衛明聽懂了!
他起身又一次按住蘇瀾脖頸,恨不得掐死她,可又不能,只陰鷙道:「打!」
蘇瀾死死咬住唇,緊閉雙眼,等待著下一杖。
「住手!」一聲厲喝,「誰允你們將臀杖換成脊杖的!你們這是要打死人!」
嚴天野大步上前,想要查看蘇瀾的傷勢,卻被衛明攔下。
他皮笑肉不笑:「這可是陛下的意思,嚴將軍想抗旨嗎?」
「是不是陛下的意思,爾等說了可不算!我要面聖,你不許再動手!」
衛明挑著眼角盯嚴天野,故意大聲道:「打!」
笞杖又一次高高揚起。
噗嗤!
一聲利刃刺穿皮肉的聲音,那持杖人被一箭穿胸,箭矢巨大的衝力將他射出數十步之遠。
「有刺客!」衛明一聲喊,大批羽林軍魚貫而來,將射箭人圍住。
乘雲從遠處城牆上越步而來,第二隻羽箭已上弦對準衛明。
乘雲箭江湖有名,是因其箭無虛發,百步穿楊。他的箭對準誰,誰必喪命。
當然柯震峒那樣的絕世高手例外。
衛明:「監察院是要造反嗎?」
「呦!中郎將好大的官威,把造反掛在嘴邊,可是夜有所夢,日有所思啊?」
張文心氣喘吁吁趕來,身後還跟著逐星,兩人瞥見蘇瀾的樣子,眼珠子都冒火了。
這姑娘是誰?
從前張文心以為只是得了院首歡心,沒有血緣關係的外甥女。
今日藥老親自告訴的他,這是他們院首的夫人,那是何等尊貴,如何能受杖刑?
張文定當時差點嚇撅過去,馬不停蹄的取院首公印,去調玄甲衛和千機營,準備不行就硬搶。
而他則全力趕過來,因沒有把握保下蘇瀾,又因這案子監察院需要避嫌。
他想著只要挨一杖,他就能以下手過重,草菅人命為由,在議政殿辯上一辯。
誰能知這一拖延挨了兩杖,更沒想到衛明這廝如此膽大,竟敢行脊杖。
雖說有了這個意外,他的勝算更大了,但畢竟傷了夫人,自己怕不是要完。
再看蘇瀾傷成這般,張文心可心疼死自己了,院首出關,還不得剝了他的皮!
張文心虛弱道:「去將姑娘帶過來。」
逐星上前幾步,被羽林軍持刀攔住,她眼眸一冷,手已摸向腰邊。
衛明冷笑:「剛在議政殿前殺了人,這會兒還想動手,監察院這般囂張,說是沒不臣之心自己信麼?」
張文心抬了抬眼皮:「真把自己當根蔥,質問監察院,你配嗎?」
是啊!
監察院就是這麼狂,滿朝文武向來只有被監察院盤問的份兒。
衛明磨牙忍了。
張文心抻抻自己皺了的官服,對乘雲道:「我去面聖,哪個敢再動姑娘,就射穿他腦袋。」
乘雲盯著衛明的頭,狠聲:「得令。」
逐星扶起蘇瀾,讓她靠在自己肩頭上,帶了哭腔:「您怎麼樣?」
蘇瀾看了逐星一眼,喘息著道:「你們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