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老見謝珩要起身,連忙攥住他的袖子,道:「姑娘沒事,就在內室歇著呢。」
謝珩這才發現,自己睡在外間的羅漢床上。
「我去看看她。」
見謝珩又要起身,藥老急的不行,伸手試了試他的額頭,依然是滾燙的。
「老臣都跟您說了,姑娘沒事,倒是您,發了三天高熱,現在還沒退呢。」
「姜尚都說了,進中陰界的人不死也要褪一層皮,您這身子可得養呢。」
謝珩看了眼內室,和他只有一門之隔,他閉眼,積攢一些力氣後起身。
藥老嚇得趕緊起來扶他,「您還是在睡一會兒吧,姑娘還沒醒呢,您看不也是一樣嗎?」
謝珩拂開他,踉踉蹌蹌向著內室走去,藥老無法,只得跟上。
好在內外兩間距離近,謝珩幾步就走到了,見蘇瀾躺在床上,安安靜靜。
逐星在床邊守著,見了他起身要行禮。謝珩抬手示意她不要動,放輕腳步,在床邊緩緩坐下。
蘇瀾躺在床上,面色蒼白如紙,但呼吸平穩,時不時還會皺一皺眉。
謝珩看了她片刻,小心翼翼的去碰她的手,觸手溫涼,雖不夠暖,但總歸不是沒溫度了。
「她一直都沒有醒嗎?」
藥老點頭,低聲道:「不過您放心,姜尚每日都來看診兩次,說是情況一直在變好。」
見謝珩沒有要走的意思,藥老又說:「您這次很危險的,需要好好休息,養養精神。」
見謝珩像是沒聽到,只是看著蘇瀾發呆,藥老只好使出殺手鐧。
「姜尚說姑娘也快醒了,您現在不養好精神,過幾天怎麼照顧她呢。」
「挪張軟榻進來。」
「這樣你們都休息不好。」
謝珩淡淡的瞥了一眼藥老,後者連忙說:「姑娘昏迷著,您需要多睡覺,誰也不影響誰哈。」
逐星衝著藥老伸了伸大拇指,藥老捋了一下後腦勺那最後一點倔強:「我這叫隨機應變。」
夜,一燈如豆。
謝珩睡得不安穩。
夢裡不是他眼睜睜看著念念被綁上刑架剝皮,就是被倒吊在梁下放干血。
他被驚醒,喘著粗氣轉過臉,瞧見蘇瀾睡在他身邊,暖黃的燈光給她鍍上淡淡光暈,剝離了透骨蒼白。
還好,帶她出來了。
謝珩心口生疼,手緊攥著,關節死白。
他看著蘇瀾,再無睡意,直到晨光熹微,藥老請他去泡藥泉。
他也確實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更差了,呼吸間心肺皆痛。
他垂目看著蘇瀾,心頭的憐愛聚成骨肉,此生此世,再難剝離。
俯身啄了啄她微涼的額頭,低聲:「快些醒吧,念念。」
……
「念念,回家了。」
刀山火海,白裳染血。
那清朗儒雅的人變得脆弱淒艷。
蒼白清瘦的臉,因疼痛而顫抖的濃睫,赤足而行,身後是鮮血染就的路。
「不要!阿舅……停下來,停啊……阿舅!」
少女悽厲的大喊出聲。
「念念!」
謝珩剛好到門口,臉色陡然一變,快步朝內室走去,藥老也是連忙跟在身後。
屋中蘇瀾已經醒了,正穿著褻衣坐在床邊地上,渾身都在發抖。
她死死環抱著自己,長發散了滿身,光裸著的腳丫上染著血,膚白血紅,觸目驚心。
周遭是碎了一地的瓷碗,瓷片上沾著星星點點的血跡。
謝珩幾個大步跨過去,單膝跪在地上,伸手摟住蘇瀾細弱的肩,急得聲音都變了:「念念,都傷到哪兒了?」
「走開!」蘇瀾尖叫著推他。
謝珩將她攬進懷裡,急聲:「是我,念念,別怕,別怕……」
蘇瀾緩緩抬頭,安靜地看了他許久,謝珩怕驚到她,只是溫柔回看她,不敢出聲。
許久後,她低啞出聲:「阿舅,你疼不疼啊!疼不疼……」
謝珩心中大慟,險些落下淚來,他將人攬在胸前,徐緩沉穩的聲調:「不疼的,你別擔心。」
蘇瀾搖著頭,哽咽著說:「您不要騙我,我都看到了,看到了的。」
謝珩將她抱起放到床上。
她兩條細細的手臂攬著他的脖頸,閉著眼睛靠在他懷裡輕輕抽泣。
謝珩從身後摟著她,仔細檢查了她的腿和腳,還想看看其他地方有沒有傷到,卻被她摟著脖頸不撒手。
他只好垂首低聲詢問:「只有腳傷了,是麼?」
蘇瀾這才發現自己的腳在流血,她悶聲:「我不知道怎麼把碗掃到地上的。」
她剛醒來的時候分不清今夕何夕,只是很害怕,很驚懼擔憂。
周遭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她慌亂下床想要去尋她阿舅,怎麼打了碗又是怎麼踩上去的,竟是想不起來。
謝珩用臉頰蹭了蹭他,柔聲:「不怕,你先放手,我給你把傷口處理一下。」
失而復得,蘇瀾現在根本不想管腳上的那個口子,只想這樣抱著他。
「念念。」謝珩輕撫著她的長髮,「你腳上的傷不淺,要看看有沒有碎片殘留。」
蘇瀾在他面前素來聽話,除卻摔珠花那次,從沒有對他任性過。
因為她知道,阿舅不管做什麼都是為她好的。
可現在她不想聽話,她只想這樣抱著他,這樣近距離的在一起,她心安。
「那我叫藥老進來給你處理傷口,行嗎?」
藥老本來跟著進來的,但一看兩人情緒不對,連忙去門外守著了。
他雖然到老都是光棍一條,卻看過不少小年輕談感情。
情緒都到這個點上了,還不得做點什麼?
親親抱抱舉高高總是要的。
他才不礙人家的眼。
出來吹吹風,涼快涼快挺好。
蘇瀾更不想見藥老。
她就想跟她阿舅待在一起,只有他們兩個人才好。
「您弄就行,都不怎麼疼,應該沒有碎片在裡頭。」
謝珩讓她坐好,把傷腳放在他的腿上,處理好傷口後,仔細包紮好。
傷口一處理完,蘇瀾就往他懷裡鑽,謝珩被她拱得打開雙手,又將她抱到自己懷裡來。
蘇瀾其實有很多話想跟他說,當初她假借做夢之名,將重生的事實掩蓋。
不是不想坦誠相待,而是每個人身上都有一塊疤,不想被外人知道的疤。
現在她想說清楚,可又不知從何說起,她頭很疼,眼前也陣陣發黑。
她想先睡一會兒,卻覺得額頭抵著的脖頸好燙,她強撐著摸了摸他的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