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瀾脾氣是大,但對著謝珩就像一拳搗在棉花上,再大力也使不出。
她認命般低聲應好,跟著謝珩上樓。
燈樓靜暖,蘇瀾的焦躁被一點點撫平。
她低聲嘆:「這燈樓都是俗家人來點燈,卻為何更具佛性?」
謝珩笑她:「你還是個小不點兒呢,怎麼就知道佛性了?」
蘇瀾一本正經地回答:「我去佛殿時,從未如此心靜過。」
謝珩想,許是因為這些燈,承載著人們的希望和祝福吧!
「點一盞?」
「您帶錢了嗎?」蘇瀾沒有帶荷包,她覺得阿舅也不會帶。
誰知謝珩竟拿出一小袋碎銀子,放進功德箱,然後柔和說:「選一盞。」
蘇瀾選好燈,在上面寫下——追思慎終,永別長憶。
外祖父和阿母,念念為你們點燈了,你們能看到,能感受到我的想念嗎?
謝珩也選了一盞,他側頭看著蘇瀾,滿室橘暖燈火給她周身鍍上淡淡光印,溫柔而美好。
他在心裡默道: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
謝容與此生,唯願吾愛蘇清念,一生平安喜樂。
筆也隨之寫下——日日常喜,歲歲常寧。
蘇瀾瞄到他寫的字,陰陽道:「呦,您這是給誰許願呢?」
謝珩笑:「你猜?」
「不說算了,誰稀罕猜。」蘇瀾轉頭不看他,片刻又轉回來,「是不是宋先生!」
她模樣兇悍,謝珩毫不懷疑,如果他說是,念念會撲上來咬他。
他摸了摸脖子,那裡貼著塊易容用的皮,為的是遮蓋她留的齒痕。
小孩兒最心疼他,要是看到醉酒那日把他咬傷,難免要自責的。
「不是。」
蘇瀾梗著脖子等了半天,謝珩也沒說,這燈到底是給誰點的。
她怎麼想都覺得是宋書意。
仙女配她阿舅,該死的相配!
咦?怎麼辦?好氣……
蘇瀾「咚咚咚」幾步走到謝珩面前。
「你低點!」
謝珩忍笑,彎腰和她平視。
「宋先生很好,我羨慕她,也敬佩她。但是,我不喜歡您惦記她!」
「我沒有惦記她。」謝珩微微傾身,笑著說,「你也不用羨慕她,你有我,她沒有。」
說完直起身體,「以後別把我跟她扯一起。」
蘇瀾:「……」
不是你們先勾搭一起的?不然我能認識她?
謝珩心裡想,傻小孩兒多少有點缺心眼兒,就不怕提宋書意多了,他真的在意起來?
蘇瀾在她阿舅面前就是個直球,一點彎彎繞都沒有,見他避重就輕,直白道:「您還沒回答。」
饒是謝珩修養好也被她氣到。
除了她,他還在意過哪個?
他政務繁重為她卻事事親力親為,他有那麼閒?他做的還不夠明顯?
抬手敲了敲蘇瀾的額頭,不輕不重的力道,「自己想。」
蘇瀾泄氣。
離蘇家已沒多少距離,謝珩慢悠悠騎著馬,蘇瀾靠在他懷裡打瞌睡。
溫熱的呼吸噴灑在他頸間,謝珩心下溫軟,用臉頰蹭了蹭她額頭。
「剛剛怕不怕?回去若是睡不著就讓人陪著,明日我帶你去找藥老。」
第一次殺人,按理說是會怕的吧!可蘇瀾覺得沒有。
她是情急之下殺的曲靖知,當時什麼都豁出去了,都沒有看他的死像,有什麼好怕?
她懊惱:「其實曲靖知和康軻都不該殺的,人一死線索就斷了。」
「你不了解柯震峒,旁人都道他天生神力,其實他是被用藥餵大的,遇強則更強。」
「今日他敗了,若是不當場誅殺,興許用不了幾日,就有反殺我的能力。」
蘇瀾震驚:「什麼藥?」
「官府追查多年未果,截止到目前,也只知道是可以在短期內讓人提升能力的藥。」
「副作用就是人會爆體而亡,只有少量能活下來,只是也變得人不人鬼不鬼,柯震峒便是。」
「從王家捉到的暗衛也被用了藥,只是並未達到柯震峒的效果,監察院已經介入。」
蘇瀾皺眉,陷入沉思。
「可是想到了什麼?」
蘇瀾按了按頭,面露迷茫:「我覺得我好像見過這樣的記載,但我想不出來。」
她對藥人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她覺得,自己該是曾為此驚詫過。
她早就發覺自己關於前世的記憶,越來越模糊。她怕忘記的重要事件,都用自己才能看懂的方式記錄下來。
越想頭越疼。
謝珩用手托住蘇瀾的臉,按在肩頭,低聲說:「想不出來就不要想了。」
「可藥人是我們唯一的線索。」
「不止。」謝珩輕攏著她,「康軻在宮裡多年,就算易容也能查到身份。」
蘇瀾想:也對,只要查到康軻的身份,順藤摸瓜,總能查到一些旁的線索。
她稍稍寬心。
到了蘇家大門前,蘇瀾看到蘇洛站在門口,一襲單薄白衣,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瀾兒,你總算回來了。」看到謝珩將蘇瀾抱下馬,他厲聲道,「你是誰,怎敢如此孟浪!」
「連本院都不識,蘇大郎該瞧瞧眼。」
「本院?」蘇洛聞言一驚,「您、您、您是謝院首?草民……」
蘇瀾實在看不下去,連忙開口:「你深更半夜堵門口做什麼?」
蘇洛想牽蘇瀾手臂,被她躲開,不耐道:「有事情就說。」
蘇洛偷偷看了眼謝珩,小聲說:「你是個未出閣的姑娘,怎能深夜不歸?這要是傳出去……」
「夠了。」蘇瀾打斷他,轉頭對謝珩說,「阿舅,夜深了,您早點回去吧!」
謝珩瞥了眼蘇洛,帶著上位者目中無人的清淡:「回去早點休息。」
蘇洛被這一眼驚得抖了一下,暗道傳言不可信,這謝院首哪有那麼好的涵養?明明凶得很。
蘇瀾看了,抿抿唇低頭淺笑,直到謝珩走遠,才回身盯著蘇洛。
蘇洛:「不請我進去說話嗎?」
「在這說也一樣,長話短說。」
蘇洛其實挺惱的,他從前來二叔府上和回家沒區別,如今卻被攔在門外。
從黃昏到深夜,他一直在門口站著,好不容易等來蘇瀾,還是不肯放他進去。
他滿心委屈,不知自己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讓蘇瀾記恨成這樣。
「我來看看二叔為何休沐?」
「你管的是不是有點太寬了?」
蘇洛解釋:「瀾兒,你不要這樣凶,我就是隨便問一問。」
「問一問,你至於等到深夜?」蘇瀾冷笑,「你不肯說,我便回去了。」
蘇洛連忙攔住她,壓著一腔生火,求道:「我看中一個姑娘,想納回家,你能借我點錢嗎?」
「多少?」
「一百兩。」
蘇瀾斜睨他一眼:「什麼人?」
蘇洛支支吾吾。
「不說算了。」
蘇洛連忙跟上:「我說了你別讓旁人知道,是揚州瘦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