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珩淡漠:「讓你死明白也無妨。」
他身邊忽然顯出一把無鞘劍,劍柄為純銀鍛造,上面刻著古拙花紋,劍身泛柔光。
一如他這個主人,溫和儒雅,從容不迫,君子節,聖人骨。
康軻大驚:「這難道是……含光劍?」
含光劍,君子之劍。
視之不可見,運之不知有,其所觸,泯然無際,經物而物不覺。
「得遇千古一劍,將劍主擊殺,我柯震峒現世的第一戰,就靠你謝容與揚名了!」
康軻舔了舔嘴角,雙手起勢,神態猙獰,無半分人形,如鬼怪一般。
他所習功法有一大殺招,需聚氣方能威力過人,謝珩知曉,自不會給他機會,情喝:「劍起!」
含光劍猛地飛起,謝珩縱身一躍,握住劍柄,對著康軻揮出一劍。
這一劍看似清清素素,溫雅如仙,卻裹挾著凶戾氣,讓人生怖。
劍鋒所指之處如染霜雪,就連破窗外吹來夜風,竟也被逼得凜冽起來。
康軻只覺陰寒入骨,用盡全力推出一掌,抵住含光劍鋒。
劍,倏地不見。
謝珩身子在空中一轉,一腳蹬在康軻頭上,玄身落地,竟是緩解了康軻的掌力。
同時,康軻後背一寒,他轉頭,見朗朗月光下,謝珩手持一柄寒劍,自後背刺穿他的胸口。
他不可置信地抬眸,對上謝珩平靜的面容。誅殺大晉第一魔頭,該是何等豐功偉績,他竟面不改色。
哐當!
康軻眼睛瞪著,轟然倒地。
隨著他倒下,那柄含光劍驟然消失,謝珩也向著蘇瀾走去。
「我的爺,您剛剛的身法好俊噢!」張文定擋住謝珩,笑著說,「為我謝總搖大旗!」
逐星黑臉:「他怎麼來了?」
乘雲正在查看踏月的斷臂,聞言道:「估計聞著味兒了,想見識一下含光劍。」
張文定瞟了乘雲一眼:「這是誰家死孩子?真討厭!」
他伸手攔著謝珩,小聲說:「孫嘉寶逮到了,不趁著熱乎審訊嗎?」
孫嘉寶,八年前任刑部令史,也就是謝家血案後,第一個趕去現場的人。
「他精通刑訊逼供,不論精神還是身體,都超乎常人堅韌,不要急,先斷他水飯,關入水牢吊幾日。」
張文定還是攔著。
謝珩沉聲:「讓開。」
張文定一張臉笑開了花兒:「柯震峒已經殺了,這裡也用不上您,您快跟下官走吧!」
眾人再是愚鈍,也發覺張文定是在故意阻攔,不讓他們爺見姑娘。
逐星提步要過去,被御風攔住。
他低聲說:「我看你的傷沒什麼事兒,咱們去兵器庫選條鞭子吧!」
「選什麼選?你沒看到姑娘還在那邊嗎?」
逐星甩開御風的手,被他死死按在身前,他低聲:「別過去添亂。」
蘇瀾雖聽不清張文定在嘀咕什麼,卻也意識到古怪,是要阿舅避開自己。
果然,她猜的不錯,阿舅的確是在躲她。
這種認知讓她心尖一刺。
似有什麼東西哽在喉頭,想要逼出她眼中的淚,可哭又有什麼用?
哭能讓時光重轉?
讓她沒做出親了她阿舅的荒唐事嗎?
還是能讓阿舅把她當個女人喜歡?
都不能的。
她斂住淚意,壓下心裡不能言說的委屈,將小刀上的血拭盡,重新插進髮髻中。
「逐星,時候不早了,咱們該回去了。」
謝珩看著蘇瀾輕顫的手,不心疼是不可能的,只是他自己也說不準現下是個什麼心情。
他是個明了的人,該要什麼不該要什麼,明明白白,二十七年從未為難過。
可念念對他來說太過珍貴,近了怕傷到她,遠了又怕她受傷。
在她路過他身邊時,還是忍不住抓了她的手臂,柔和道:「我送你回去。」
「哎呀!」張文定皺眉,「這麼多護衛誰送不行,非得您親自去啊,水牢的犯人還在等呢。」
謝珩睨他一眼。
張文定不服氣,還欲在說,卻見蘇瀾已抽出手臂,笑著說:「不必了,阿舅有事就去忙吧!」
她看著謝珩,清晰感受到時光隔在兩人中間,漫長如洪流滾滾。
兩世為人,自以為心若頑石,卻終究人非草木,她也想有人對她好,也想抓住對她好的人。
可她不能靠近,不敢靠近。
她垂下頭,緩緩轉身,朝著門口走去。
張文定本來還想再勸,甚至想借著隨意的語氣,點一點這位蘇姑娘。
監察院首那是什麼身份,焉有整日圍著個小姑娘轉的道理?
他堅信,只要小姑娘不來撩撥,他家爺絕對不會動情,畢竟他是那麼冷靜的人啊!
可欲出口的話就這麼哽住。
他是個男人,也有憐香惜玉的壞毛病,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這蘇姑娘好似很傷心。
可人家明明笑著的。
他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謝珩也同樣感受到蘇瀾的情緒,本就是他思慮不周,縱她生出情意。
苦,如何能讓她一個人嘗?
他叫她,「念念。」
蘇瀾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她害怕自己會忍不住朝他訴委屈。
謝珩大步上前握住她的手腕,力道輕柔卻不容拒絕,然後牽著她下樓。
蘇瀾看著他平靜的側臉,忽然就有些想哭。也不知是因為阿舅還肯理她,還是剛剛經歷的血腥殺戮。
她揚了揚面頰,勉強壓住淚意,直到神色如常,才敢看向謝珩。
出了客棧,謝珩將手指放到唇邊,吹了一記響亮的馬哨。
一匹通體漆黑、皮毛髮亮的黑馬,極速奔來,它桀驁彪悍,兩隻眼攝出兇悍的光。
黑馬停在他們面前,低著頭拱謝珩,謝珩伸手揉了揉它的大腦袋。
「追風,她就是念念。」
追風歪頭看著蘇瀾,兇悍的眼睛裡竟泛出一抹柔意,它湊過來拱蘇瀾。
蘇瀾心裡一軟,想來阿舅該是常提起她的。
她笑了笑,學著謝珩的模樣,揉了揉它的頭,追風一抖鬃毛,好像極為開心神氣。
謝珩看著他們互動,神色柔和:「還是不會騎馬,對吧!」
蘇瀾點頭。
謝珩少年時習君子六藝,各項皆是魁首,世家清流涇渭分明,獨他一人兩者兼顧。
當時朝中大臣訓子,必要提及謝珩,真的是做什麼都是典範。
而蘇瀾知曉,六藝中阿舅最善御術,他是極愛縱馬的,也常將她抱上馬背,哄著她玩兒。
謝珩輕聲道:「想學嗎?我教你好不好?」
「騎馬?」
「嗯。」
其實大晉朝貴族出身的女子也是習君子六藝的,在謝家時,外祖父和阿舅都在給她啟蒙。
可後來回了蘇家,她是名義上的主子,卻只是被放養,再無人肯為教養她用心。
「不想學也無妨。」
蘇瀾搖頭:「不是的,就是我可能比較愚,學起來會慢一些。」
謝珩笑笑:「不要緊,我耐心很好。」
蘇瀾莞爾:「那就請您多多指教了。」
謝珩心滿意足的摸了摸她的頭。
蘇瀾側頭看他,想起來問:「您怎麼還騎馬來了?」
「逐星放的信號是生死攸關才用的,但凡發出,監察院人都會極力營救。」
噢,是為了趕時間呀。
謝珩翻身上馬。
在蘇瀾還沒反應過來時,倏爾將身子一斜,伸手攬住她的腰肢,將她撈到了馬背上。
蘇瀾腳一離地就有些緊張,可轉瞬便到了馬背上,背靠著身後人的胸膛。
兩人都未穿大氅,體溫隔著薄薄的衣料交融,讓寒夜都變得柔和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