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小倌樓的媽媽在說搬動昏倒之人的後果時,言辭誇張,畢竟不可能真的十個人里就有十個下場不是偏癱就是喪命,可人家說得有理有據還有經驗,徐氏就不怕嗎?
傅思瀅呵笑兩聲:「難道說,比起維護衛侯的尊嚴和顏面,就可以疏忽衛侯的性命?若徐氏的想法真是如此,那她早在因殺人而被判有罪時就自盡了,怎還能苟延殘喘至今?」
聽聞大小姐所說,孫丹緩緩點頭:「您說得有道理,所以,徐氏是……有藉機加害衛侯的惡意心思?」
「這個女人生長於高門深宅,心機城府從來都不簡單。只是人活一世,不單單是靠心機城府,命運真的很重要。她被休戚,再加上兒子寧瑞成經過今晚這麼一出荒唐醜事,再無指望,如果你是徐氏,你會怎麼做才能保證你往後餘生不至於活得潦草困頓?」傅思瀅問。
孫丹皺眉,面色凝重。
設身處地去想,一個婦人失去了丈夫和兒子作為依靠,要是還想日後生活安寧,那也只能另尋出路了。
「屬下會另尋出路。」
傅思瀅點頭:「另尋出路是對的,可你再想一下,你又正好遇到了前夫出意外的……機會。」
聽到大小姐將此事稱之為「機會」,孫丹哪裡還會不明白,重重呼口氣:「謀奪家產、卷財離去,才能更好的另尋出路!」
「呵呵,」聽到孫丹的回答,傅思瀅頓時樂不可支,「別說得這麼恐怖可怕,人性如此,很正常。徐氏總得考慮到衛侯真出意外的後果。雖然衛侯府現在由杜娘子掌管內務,可衛侯到底還沒有給杜娘子名分。徐氏以寧瑞成生母的身份,趁衛侯出意外時要求分得衛侯府的家產,天經地義。」
「那……您是要她得逞,還是要她不得逞?」
「我不管這事,徐氏得逞不得逞,應該去問問杜娘子同不同意,我只要自己的計劃能順利實現便好。不過,衛侯的確不能立刻喪命,否則我的計劃也實現不了了。你派人隨時盯著去,千萬要保住衛侯的性命,偏癱不偏癱的不關我事。」
「是。」
「另外,明天上午想辦法幫我約見一下杜娘子吧,我覺得這個時候很有必要與她說說話。」
「好。」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爺聽到傅思瀅的想法,第二天傳來消息,衛侯甦醒保住了性命,但是,他癱了!
左半邊身體,從眼睛舌頭到左胳膊左腿左腳,偏斜、抽搐、痙攣、肌無力,毫無疑問,偏癱了。
郎中診道:「昨晚侯爺昏倒便是因為腦卒中風,此為內傷風,若是當時不移動,而是靜候救治,恐怕還不至於如此嚴重。後來立即離開溫暖的室內,在屋外受到寒風侵襲,此為外傷風。內外風交加侵害,這中風中得,沒有喪命已算幸運!」
「嗚嗚嗚嗚!老爺,您怎麼能出這種岔子,您讓妾身們可怎麼活呀!」
小四季和冬兒哭哭啼啼的,平日裡聽著順心愉悅的聲音,這會兒像是在哭喪。
癱躺在床上有心責罵訓斥的衛侯,張張嘴,卻是口水流出來,控制不住的舌頭伸出來偏在嘴外一側,活生生像一個吊死鬼。
徐氏在一旁不言不語,倒是同樣侍候在床邊的杜娘子憂心地詢問郎中:「那往後如何是好,侯爺怎樣才能恢復正常?」
郎中神情嚴肅凝重:「首先,藥不能停,然後多按摩、多針灸、多鍛鍊……唉,總之是看命吧,說不定哪天就恢復了。」
聽到郎中所言,小四季和冬兒哭得更厲害了。
連郎中都說看命了,還能咋的?
杜娘子面色悲傷難過,抬手擦擦眼角淚水,起身送郎中:「多謝您一夜守著了,妾身會謹記您的吩咐,盡全力幫助侯爺恢復的。」
「唉!」郎中搖頭嘆息。
杜娘子要送郎中離去,回頭對小四季和冬兒說:「你們倆也別在這兒哭了,回自個兒屋裡去吧,讓侯爺好好靜養。」
小四季和冬兒嬌噠噠雙雙起身:「是。」
杜娘子又看向徐氏,臉色陰沉:「你還留在這裡做什麼,是想給侯爺侍疾嗎?不想的話,就找你兒子去,母子倆個一塊數銀子!」
徐氏黑著臉起身,怒視杜娘子。
聽到杜娘子提及寧瑞成,衛侯呼呼吭哧地又急了眼,看樣子是想問寧瑞成的情況。徐氏本來還有心和衛侯說些話,一見衛侯這種狼狽中不用的醜態,頓時冷哼一聲,甩袖離去。
杜娘子拍拍衛侯的肩膀,將人安撫:「你現在說不成話,別說了。寧瑞成沒事,徐氏也沒事,現在全府就你出了事。你好好養病,放心,此事我一定為你討回公道。」
衛侯瞬間平靜,看著杜娘子,眼睛裡閃動著淚花。
患難之際見真情啊。
杜娘子出了屋子,給郎中付了診費,一直送郎中到侯府大門。大門一打開,門外還站著小倌樓的老鴇和羞辱了寧瑞成的那個男子及家人。
見侯府大門終於打開,眾人一擁而上:「如何如何?」
得知衛侯雖然保住了性命,但是偏癱了,皆露驚色。姓嚴的這家商戶,一群人臉都白了。
嚴父的一巴掌朝兒子的臉扇去:「逆子,瞧你幹得好事!」
花銀子羞辱寧瑞成,這不算什麼,可是把一個侯爺給氣偏癱了,這!
杜娘子冷臉怒看:「別的不說,你們得準備好銀子給侯爺養病吧?」
「這自然這自然這自然!」嚴父揮手,急忙命下人奉上匣子,「先這些,先這些緊著給侯爺看病!」
杜娘子掃一眼,身後跟著的小四季趕忙伸手收下。
杜娘子說:「行了,你們回去吧,別想著跑,等侯爺緩兩日能說話了,再和你們計較。」
「是、是,我們不敢跑,不敢跑!」
正當杜娘子轉身要回侯府時,嚴老爺突然小步上前:「夫人您留步,在下有個不情之請。」
「嗯?」
嚴老爺小聲說:「逆子這次犯了大錯,但畢竟不是故意要加害侯爺。我們是小門小戶,承受不起送逆子坐牢的後果。夫人,在下連夜經人尋了位貴人願意主持此事,還請夫人與這位貴人見上一面,若是貴人能說服您,還望您能在侯爺面前美言,只要能免去逆子的牢獄之災,讓在下做什麼都願意!」
聞言,杜娘子回身,神情疑惑:「貴人?」
什麼貴人,會插手管這種事兒,這不是蹚渾水嗎?
杜娘子畢竟不是衛侯府有名有份的主事人,不好回絕了什麼貴人約見,想了想,杜娘子點頭:「好。」
跟隨嚴家人前去與貴人相見的路上,杜娘子萬萬不會想到,最終目的地會是在這裡。
看著熟悉的、她在此居住已有八年的三一巷,還有那間再熟悉不過的豆腐鋪子,杜娘子沉默無言。顯然,她要見的人的確是貴人,能查到她的來歷,又特意選在此處相見。
「夫人,您上前吧,貴人已經在那兒等您了。」
順著嚴家人所指,杜娘子看向正站在豆腐鋪子面前的一道女子身影。定定心神,杜娘子忐忑又緊張地上前而去。
「大小姐,她來了。」孫丹低聲提醒。
傅思瀅轉身,面向在她面前站定的杜娘子:「杜娘子,幸會。」
雖然傅思瀅戴著帷帽,並沒有露出面容,可杜娘子神情稍怔,而後淺蹙眉頭:「原來是你,我記得我們之前見過。」
「哦?」傅思瀅笑,「杜娘子真是好記性。」
她輕鬆溫和的笑聲緩和了杜娘子心底的緊張,再加上曾經有過一面之緣,杜娘子也淺笑:「畢竟妾身從來沒有遇到會用一個銀元寶買兩塊豆腐的人,自然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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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及傅思瀅的這樁醜事,傅思瀅頓時神色尷尬,幸好被帷帽的紗簾遮住,否則倒要維持不住貴人風範。
她說:「是我當時不知世情,讓杜娘子見笑。」
「不,」杜娘子搖頭,「我只感慨您必定是出身富貴,今日有緣一見,果不其然。」
與杜娘子客套兩句,傅思瀅問:「站了許久,我有些累了,不知杜娘子能否開張迎客,擺上桌椅容我歇歇腿腳?」
杜娘子一怔,點頭:「好。」
傅思瀅帶侍女讓到一旁,目送杜娘子進入在三一巷的舊宅,不過片刻,打開豆腐鋪子的鋪門。
杜娘子被接到衛侯府後,身邊就有了侍候丫鬟,此時侍候丫鬟被攔在遠處,看到杜娘子一個婦人家來來回回地取出板凳桌椅擺在鋪子門口,丫鬟呼喚:「夫人,奴婢來幫您吧?」
杜娘子看丫鬟一眼,再扭頭看一眼一直和侍女袖手旁觀的傅思瀅,搖頭:「不用,我一個人能行。做慣了的事,不用旁人幫忙。」
一旁,傅思瀅面色淡淡地看著,心情愉悅。
很快,桌椅板凳擺放整齊、擦拭乾淨,杜娘子請傅思瀅落座。
「許久不在此處居住,家中連口水都沒有,還望小姐海涵。」
「無妨。你也坐下吧。」
二人同桌而坐,傅思瀅悠悠問:「我還記得上次我來時,看到你被坐在這裡吃豆腐腦的幾個無禮人調戲,當時你表現得雖氣惱但不害怕,不卑不亢,原來是背後有衛侯撐腰啊。」
杜娘子面不改色:「是多虧衛侯爺幫我。」
「但不知他往後還能不能幫到你。」
杜娘子沉默半晌,吐出三個字:「無妨。」
傅思瀅眯起眼眶,輕輕應了聲:「嗯……衛侯如今已成偏癱,你會不離不棄跟著他嗎?」
「會的。」
杜娘子毫不猶豫地給出肯定的回答,傅思瀅稍有詫異:「哦,這般重情義?他雖然在休掉徐氏之後就將你接回侯府,可他身邊同樣多添了兩個嬌美人。他對你可沒有多重情義吧?」
聞言,緩緩的,杜娘子的臉色變得昏暗,聲音放低:「這麼多年了,他還知道我的好,便足以說明他心裡有我。花心便花心吧,反正都過去了,往後他就是想花心也有心無力,身邊只有我。」
「你這想法倒是豁達。」傅思瀅笑,笑聲裡帶著不以為然。
杜娘子能聽出她的並不認同,並不辯解,只道:「等你年長,遇到的事情多了,心態也會發生變化的。少年時的眼中容不下沙子,終究會變成得過且過。」
一時間,甚是心酸。
傅思瀅臉上殘留的笑意消失,眉眼一點一點耷拉下去。
她說:「這話聽起來,真是委屈求全得很吶。」
稍頓,不等杜娘子回應,她問:「能給我講講你和衛侯的故事嗎?還有……你和徐氏的,你們三個人的故事應該是一起的吧?說不定,會牽扯到很久很久之前,青梅竹馬的時候?」
她的猜測令杜娘子陡然皺緊眉頭,目光驚訝地看著她,顯然是被她猜中了。
「姑娘果然是貴人,陳年往事都能查到。」
「不,我只是猜的。若是能查到,也不用你告訴我了。」
杜娘子深深呼吸一口氣,幽幽道:「故事並不長,無非是我自幼在衛郡王府當丫頭,我身份卑賤,不敢說與侯爺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只說是與侯爺從小一起長到大的罷。後來,老郡王為侯爺相看世子妃,相中了徐氏。徐氏生性霸道善妒,知道我與侯爺感情深厚,不僅容不下我,還將我設計小產,給我下毒損了身子骨,再害我不得不在二十三年前遠嫁外鄉,嫁給了一個閹人。」
「小產?下毒?嫁給閹人?」傅思瀅大驚。
這樣做,不就是要讓杜娘子再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嗎?
徐氏的嫉妒之心何其強盛,算起來,徐氏自己才是橫刀奪愛的第三者!
一時間,一股「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的悶塞感氣得傅思瀅胸膛發堵。
「於是你便嫁給了閹人?」
「是,」如今說起來,杜娘子神色淡淡,「那閹人是個家裡窮苦,想要入宮當太監的。沒錢請師傅閹割,就在家自閹,結果自閹後不僅沒有符合要求,還斷送了自己的一生。」
這話聽得傅思瀅頭皮發麻。
自閹……
真是厲害啊,也能下得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