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一中的考場是按成績排的,成績好的學生考場靠前,成績差的就靠後。

  三年以來,李西寧每次考試都在一班一考場,陸宇翎則常駐最後一個考場,而且最後一個考場還不在高三教學區,因為教學區內一共就22個教室,實在是安排不下這幫考試墊底小抄飛起的風雲人物,所以學校就把最後一個考場安排到了實驗樓。

  實驗樓比較遠,在學校西南角,陸宇翎考完試來的時候,全班大部分同學都已經歸位了,正在熱熱鬧鬧地討論剛剛結束的數學考試。

  李西寧和陳藺正站在教室門前的走廊上說話——陸宇翎一走出二樓樓梯間,就看到了這一幕。

  呵,又是陳藺。

  現在一看到陳藺,陸宇翎就心煩,他就像是一頭笑面虎,外表溫和清冷,實際上心眼比誰都多,這種人最容易博得他人的信任和好感,然而再利用這種信任與好感對他人進行欺騙,以達到自己的最終目的。

  心機深。

  李西寧就是被他這幅純良無害的外表給蒙蔽了。

  但陸宇翎並不覺得李西寧蠢或者傻,因為班裡大部分人都覺得陳藺這人不錯,包括班主人,陳藺在大家心中的形象可比他這個校霸優秀多了,李西寧只不過是和大家一樣,沒看透陳藺到底是個什麼東西而已,更何況連他自己都踩過陳藺設下的圈套,更別提小老虎這種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好學生了。

  而且她要是那麼容易就能看透陳藺,他也沒必要煩了。

  李西寧正對東側樓梯間而站,陸宇翎一出現她就看到他了,但是剛考完試走廊上人多,她為了避嫌,也為了不惹人矚目,只能當做沒看到他。

  陸宇翎明白她的用意,所以也沒主動跟她打招呼,只不過是路經她身邊的時候低聲說了一句:「別忘了我今天早上跟你說的話。」

  他是想提醒她,陳藺說的話你別全信,仔細想想再下定論做決定。

  李西寧也知道陸宇翎什麼意思,不過她還是覺得陸宇翎是對陳藺有偏見所以才這麼說,陳藺在班裡的風評不算特優秀,但也算是良好,他這人平時除了有些瞧不起差生,好像也沒什麼特別遭人反感的地方,而且他瞧不起歸瞧不起,但如果差生有困難,他也會幫忙,就好比無論是誰去找他問題,他都會耐心解答,哪怕這個人是馬胖,他都沒有拒絕過。

  而且每次評選優秀班幹部的時候,他的得票率都是最高的,全班五十多個人,他能得到將近四十的票數——在班級工作方面,陳藺可謂是深得人心。

  所以怎麼看陳藺都不像是那種陰險狡詐的心機男角色,從而導致李西寧根本無法判斷陸宇翎今天早上對她說的那番話到底是因為他真的發現了陳藺的隱藏面,還是單純的因為他不喜歡陳藺,不想讓她跟他接觸,所以故意這麼說。

  此時此刻陳藺就站在李西寧的對面,當然能將剛才陸宇翎對她說的那句話聽得一清二楚,但是面色上並未表露出什麼異樣,神色淡然,語氣自然地詢問了一句:「他早上跟你說什麼了?」

  李西寧肯定不能說實話,於是敷衍著回道:「也沒什麼,就是提醒我在學校要和他保持距離,讓我別多想。」

  陳藺並未反對李西寧為陸宇翎編造的這句話,反而還贊同道:「你們倆現在在學校確實應該保持距離,他是為你好,你真的不用多想。」

  陳藺從未對陸宇翎表示過任何惡意,甚至還幫著他說話,然而陸宇翎卻總是在攻擊陳藺,這下搞得李西寧越發的困頓了,實在不知道到底應不應該相信陸宇翎。

  算了,先不想這事了,她剛才讓陳藺來走廊上說話也不是為了研究陳藺的人品,而是打聽班主任老周的態度和口風。

  老周下午有監考,現在還沒回來,等他一回來,她就要去辦公室找他了。

  李西寧只能爭分奪秒,抓緊時間繼續剛才的話題問道:「老周昨天看到帖子之後是不是特別生氣?」

  陳藺點頭:「非常生氣,直接就把我叫到辦公室了。」

  李西寧:「他為什麼叫你去辦公室?」

  陳藺輕嘆了口氣:「還能是因為什麼?還不是為了問我你和陸宇翎早戀了沒有。」

  陳藺的語氣中隱隱流露出了幾分心累和無奈,這讓李西寧覺得好像是自己和陸宇翎把他連累了,不然老周也不會找他的麻煩,所以就先略帶愧疚地說了句:「對不起呀。」然後又著急地問,「那你怎麼說的?」

  陳藺似乎是被逗笑了:「我肯定說沒有啊。」

  李西寧:「他信了麼?」

  陳藺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帶著些暗示地說道:「他信不信你和陸宇翎之間有沒有關係,和我怎麼回答的無關,畢竟我不是當事人,主要還是看你的態度,你的態度決定了老周的態度。」

  李西寧也不傻,聽懂了陳藺的意思,有點不高興地說道:「你的意思是,讓我跟他撇清關係?為什麼?我們倆又沒錯。」

  陳藺無奈一笑:「我可沒說讓你跟他撇清關係,我的意思是讓你擺出和陸宇翎沒關係的態度給老周看,至於你自己心裡到底是什麼態度誰管得著?」

  李西寧不置可否,但心裡確實牴觸這種做法的,在她看來,自己能和陸宇翎在學校內保持距離已經是最大的讓步了,如果再讓她口口聲聲地宣稱自己和陸宇翎劃清界限,她做不到。

  雖然他們兩個都對彼此有心意,但是誰也沒捅破這層窗戶紙,而且他們兩個即沒有越界,又沒有逾矩,更沒有一起墮落,為什麼要斷絕關係給大家看?就因為那個莫須有的造謠帖子嗎?憑什麼?

  不去追究造謠者,反而來譴責受害者,還有沒有點天理了?

  李西寧越想越不服氣:「老周憑什麼認定了我們倆早戀?我們倆又沒早戀!」

  陳藺見狀立即安撫道:「他只是懷疑,你現在要做的是打消他的疑慮。」

  李西寧還是堅持自己的想法:「我可以跟他實話實說。」

  陳藺反問:「你覺得他回信麼?」

  李西寧:「他信不信是他的事,反正我說的都是實話。」

  陳藺無奈,再次開口時,語氣中帶上了幾分認真和嚴肅:「你不能總是為自己考慮,你不在乎惹怒班主任,也不在乎被處分,但是陸宇翎可以麼?說句不好聽的,班主任本來就不喜歡他,早就想讓他回家了,你們倆要是繼續跟他對著幹,他能輕易放過陸宇翎麼?你想讓他被開除學籍麼?」

  李西寧像是被掐住了軟肋,瞬間沉默了,再也沒了剛才的十足底氣。

  陳藺還想再繼續說些什麼,但是卻被忽然出現在視線里的老周打斷了,迅速提醒了李西寧一句:「老周來了。」

  李西寧回頭一看,果然。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老周走進辦公室之前還語氣嚴肅地喊了她一聲:「李西寧你來我辦公室一趟。」

  李西寧瞬間緊張的不行,像是被告方等待開庭審判一樣忐忑不安。

  陳藺壓低了嗓音,半是安撫半是告誡道:「別擔心,他要問什麼你已經知道了,只要好好回答就行,他要的就是個態度。還有,你別忘了我剛才和你說的話,想想陸宇翎。」

  李西寧咬緊了牙關,她很抗拒陳藺的這番話,很抗拒做選擇,但是「陸宇翎」三個字卻瞬間令她妥協了,最終屈服似的點了點頭,然後轉身去了班主任辦公室。

  陸宇翎一直站在後門處默不作聲地觀察著他們倆,內心不安又忐忑,雖然聽不到陳藺在跟她說什麼,但他確定一定以及肯定,絕對不是什麼好話。

  李西寧走到他身邊的時候,兩人還對視了一眼,然後她就走進了老周辦公室。

  陸宇翎看了眼依舊站在走廊上的陳藺,陳藺也在看他,眼神中藏著幾分輕蔑,幾分敵意,幾分不屑。

  還真是,人前人後兩副面孔。

  果然是陳貴人。

  陸宇翎冷笑,繼而轉身回了班,徑直朝著教室後面的雜物間走了過去。

  雜物間和班主任辦公室是連著的,中間只隔著一道木門,門的兩面都安有插銷,可以從老周辦公室鎖門,也可以從雜物間鎖門,但是老周不允許班裡面同學從雜物間鎖門,因為他經常會在大家上晚自習或者語文課的時候悄悄從雜物間進班,給後排那些不寫作業不聽課只知道玩手機的猴崽子們來個驚險刺激地突擊檢查。

  今天那扇木門依舊沒關,還半掩著一條縫,陸宇翎剛一走進雜物間,就聽到老周在厲聲質問李西寧:「你自己看過那個帖子麼?」

  自從進了辦公室後,李西寧就一直不安地低著頭,聽了老周的問話後,她小聲回道:「看過。」但又立即補充了一句,「但是那都是假的,是造謠,現在帖子已經刪了。」

  老周的語氣依舊嚴肅:「內容是假的,照片也是假的麼?我就問你昨天是不是和陸宇翎在一起?」

  這點李西寧無法否認:「是。」

  老周道:「那天開家長會,我就跟你媽溝通過這件事,她回家跟你說了麼?」

  李西寧點頭:「說了。」但是這件事,她並沒有告訴陸宇翎。

  老周繼續道:「你媽當時跟我說的是,你跟陸宇翎走得近,是因為感激他救了你,所以你才會幫他補課,對他比較照顧,我自始至終都沒懷疑過你媽的話,我相信家長不會騙人,但是最近兩天發生的事情,讓我不得不重新審視起了你們倆的關係。」

  在來辦公室前,李西寧就做好了決定,要表態給老周看,以免陸宇翎被連累,而且這事還涉及她媽了,總不能在班主任面前打她媽的臉吧?於是就斬釘截鐵地回了句:「我們倆沒關係,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媽沒騙你。」

  老周並不相信李西寧的話:「沒騙我你們倆昨天幹什麼去了?還被人拍下來了,現在年級長都問我要說法,我怎麼跟年級長說?」

  李西寧攥緊了雙拳,兩條胳膊都在不停發顫,面上卻依舊鎮定自若:「假期三天他一直在我家補課,這件事我爺爺奶奶和我媽都知道,不信的話你可以打電話問他們,我們倆除了一起去超市買東西,從來沒有單獨在一起過。」

  老周更困惑了:「他怎麼去你家補課了?你媽讓他去的?」

  其實李西寧不想說那麼多,畢竟涉及到了家裡的私事,他們家倒是無所謂,主要是陸宇翎,糾結了一會兒,她吞吞吐吐地說了句:「這事、這事特別複雜,我……怕我說不清。」

  她越是這樣,老周越想知道怎麼回事:「你說吧,我聽聽跟我了解到的情況一不一樣。」

  李西寧無奈,只好挑著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說:「我爺爺奶奶和他姥姥姥爺是故友,然後那天開家長會的時候我爺爺認出來他舅舅了,所以才讓我給他補課。」

  這個說法倒是能說服老周:「我那天還跟你媽說了,陸宇翎這個孩子的家庭情況比較複雜,至於怎麼複雜,我不能說,畢竟是他的**,但我覺得你們家應該已經知道了他的具體情況。」

  李西寧低著頭「恩」了一聲。

  老周嘆了口氣,無奈道:「你們這個年紀的小女生,就喜歡胡思亂想,容易把感激當喜歡,還容易把同情當喜歡,就你和陸宇翎這情況,兩條全占齊了。」

  相比於「感激」,「同情」這兩個字眼更為傷人,李西寧討厭這個詞,她對陸宇翎的感情既不是感激,也不是同情,是喜歡,真的喜歡,所以她並沒有認同老周的話,但也沒有否認,因為現在這種情況,她根本沒法去否認。

  老周卻將她的這種否認當成了默認,繼續道:「我那天就跟你媽說,你們倆不是一路人,他很有可能會帶壞你,但是你媽信誓旦旦地跟我保證你絕對不會喜歡他,我這才沒有多說什麼,而且我還問過陳藺,問過許東若,他們都跟我說你不可能喜歡陸宇翎,他們都是最了解你的人,我想這話應該不是騙我的。我也覺得你是個有分寸的好孩子,已經高三了,馬上高考了,什麼重要,什麼不重要,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我想你心裡應該清楚吧?」

  李西寧知道,老周這是要讓她最終表態了,她只能回答:「我知道。」

  老周並不滿意如此簡短的答案:「你具體跟我說說你知道什麼了?」

  李西寧下意識地咬緊了牙關,垂在身體兩側的雙拳攥得更緊了,胳膊還在發顫,她甚至有點想哭,不過最後還是為了陸宇翎妥協了,低著頭回道:「我不喜歡陸宇翎,也不可能喜歡陸宇翎,我和他真的沒關係,我以後肯定會跟他保持距離。」

  老周這才放心,舒了口氣,但是這口氣還沒舒徹底呢,背後的雜物間內忽然發出了「砰」的一聲巨響,像是突然刮過了一陣穿堂狂風,用力地把門砸上了。

  老周猛然一驚,直接從辦公椅上站了起來,一邊推門一邊怒叱:「這是誰關門這麼狠?」

  李西寧則是渾身一僵,猜到了什麼,瞬間面無血色,眼前還有點發懵,像是被忽然抽了一巴掌。

  雜物間內並沒有人,老周搖頭嘆息,又坐回了辦公椅山,繼續教育李西寧:「這些事你自己心裡清楚就好,我就怕你不清不楚,陸宇翎是救過你,你感激他是應該的,但你們倆要把持好分寸,他的家庭情況確實是讓人心疼,但你又不是觀世音菩薩,去普度什麼眾生?管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你看看昨天那事鬧得,傳出去丟人不丟人?他一個大小伙子無所謂,你一個清清白白的小姑娘還能無所謂麼?」

  李西寧著急回班找陸宇翎,壓根就聽不進去老周在說什麼,只知道順著他的話表態,急切道:「我知道了,以後肯定會和他保持距離!」

  「我希望你說到做到。」老周本來還想再說點什麼,但是忽然從窗戶口看到了陸宇翎匆匆而過的身影,瞬間蹙起了眉頭,「上課鈴都打響了,陸宇翎又要去哪?」

  李西寧驚慌失措地扭頭,然而卻什麼都沒看到——陸宇翎走得太快了。

  老周再次嘆了口氣,心累不已:「算了,別管他了,你只要記好今天是怎麼跟我保證的就行。」這件事終於告了一個段落,接下來老周又開始給李西寧安排今晚的自習任務,「我今天晚上不在學校,你和陳藺盯好自習課,明天還有兩場考試,維持好紀律,讓大家好好複習。」

  李西寧強壓下心頭的急躁,重重點頭,信誓旦旦保證:「知道了,我知道了!」

  老周終於下發了赦免令:「行了,你回班吧。」

  李西寧如臨大赦,轉身就走,班級的後門還開著,她直接從後門進了班,陸宇翎的位置上空空蕩蕩,她的心瞬間沉了下去。

  他聽到了,那些話他都聽到了。

  感激與同情,喜歡和不喜歡,他都聽到了……

  李西寧又急又慌,她本來想問問馬胖陸宇翎去哪了,但是這個時候老周也從辦公室出來了,她趕緊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索性老周只是來班裡轉了一圈就走了。

  老周前一秒剛走,許東若下一秒就抓住了李西寧的袖子,悄聲問道:「他剛跟你說什麼了?」

  李西寧卻沒時間回答她的問題,急躁地扯回了自己的袖子:「等會兒再跟你說。」然後直接從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來,快步朝著馬胖走了過去。

  現在還是自習課,班裡很安靜,李西寧不得不壓低了嗓門,開門見山問馬胖:「陸宇翎去哪了?」

  「我不知道啊,剛才突然就走了。」馬胖也是一臉懵,不過對待女神的提問,他還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過我覺得陸哥肯定是生氣了,特別生氣那種,眼都紅了,還把書包上的什麼東西給扯斷了。」

  李西寧呼吸一窒,呆愣愣地看了眼陸宇翎掛在課桌旁的書包,黑底白logo的阿迪三葉草,拉鏈扣上只剩下了一個銀色鑰匙鏈,鑰匙鏈的下端還掛著一星殘存的粉色布料和白色棉絮。

  李西寧的眼眶紅了,呼吸開始急促,直接打開後門沖了出去,一路跑到了走廊西側的樓梯間。

  樓梯口放著兩個套著黑色垃圾袋的深藍色垃圾桶,在左側的那個垃圾桶里,她看到了一個破損的粉色兔子。

  他把兔子扔了。

  作者有話說:#生氣了,公主這回真的生氣了【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