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紀元10年,西部戰區,眾安市,深秋。
出租房昏黃的吊燈下,楊戈沉默的看著一旁調試攝影機的青年男子,眼神有些黯淡。
青年男子約摸二十七八,油頭梳得一絲不苟,一身雙排扣白色手工西裝熨燙得沒有一絲皺褶,英氣逼人,看起來,像極了電視上那些出席名流晚宴的名門貴公子,還是晚宴主角的那種。
與他相比,在外奔波了一整天,頭髮亂糟糟的,身上的廉價白襯衫也皺巴巴的楊戈,就像是一條脫了水的鹹魚,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散發著「loser」的氣息。
「終於調試好了。」
青年男子坐到楊戈對面,笑道:「你姐姐的遺囑,你已經看完了吧?」
楊戈合上手中的文件夾,放到條桌上:「看完了。」
「那麼,我們就開始走程序了。」
青年男子慢慢收起笑容,正色道:「楊戈,我代表基金會,前來執行你姐姐楊弋的遺囑,你有任意選擇的權力,也有放棄選擇的權力,如果你對我作為遺囑執行人有異議,也可以放棄這次遺產繼承儀式,向基金會提出更換執行人申請,對於你的權力,你是否清楚、明白?」
楊戈沉默了幾秒,終於輕輕點頭:「清楚,明白。」
青年男子頷首,再次說道:「對於我作為你姐姐楊弋的遺產執行人,你是否有異議?」
楊戈:「沒有異議。」
青年男子眼神溫和了幾分,嘴角挑了挑,似乎是想笑,但又恪於眼前的肅穆場景,強行忍住了:「你姐姐留下的遺囑,你已經看過了吧?」
楊戈沉默著點頭。
青年男子見狀,打開隨身的公文包,從中取出兩隻一模一樣的檀木匣子擺在面前,不緊不慢的打開同時轉向楊戈,一齊推到他的身前。
「那現在你可以做出你的選擇了。」
兩隻檀木匣子內部襯都著黑色的天鵝絨,在昏黃的燈光照耀下,其中的物品反射著炫目的氣息。
左邊的檀木匣子裡,存放的是一張支票。
一張用華貴的水晶製作而成的票夾,裝裱起來的現金支票。
但炫目的並不是的晶瑩的水晶,而是支票上那一串長長的「0」……那是一個很多普通人終其一生都很難擁有的天文數字。
無論是在大災變前。
還在是大災變後。
右邊的檀木匣子裡,存放的是一把輪轉手槍。
一把槍管比成年男子手掌還長,通體黑得反光,周身纏繞著暗金色神秘花紋雕刻的華麗左輪手槍。
但比這把華麗的左輪手槍更炫目的,是鑲嵌在天鵝絨內的那三枚同樣雕刻著神秘花紋,反射著金子般光芒的黃橙橙子彈。
楊戈掃了一眼支票,目光在支票右下角上那兩個龍飛鳳舞,一筆一划都好似刀劍的簽名上短暫的停留了幾秒……楊弋!
爾後,他的目光定格在了左輪手槍上。
青年男子注意到他的目光,眼神微凝,不動聲色的笑道:「這把槍,你應該認識吧?」
楊戈抿了抿唇角,點頭道:「我姐的配槍……曼殊沙華。」
青年男子仔細的注意著他的神情變化:「那麼……你的選擇是?」
楊戈凝視了左輪手槍許久,終於做出了動作……他掏出了一顆煙餵進嘴裡,在取出打火機想要將煙點燃。
他的手有些抖。
打了好幾次火兒,才終於將煙點燃。
香菸的火星在昏黃的燈光下紅的發亮。
一口濃煙吐出,籠罩著楊戈的面容,似醉似醒。
「趙哥,你嘗過平凡的滋味兒嗎?」
他問道。
青年男子名叫趙宇,楊戈以前就見過他很多次……有時是在網絡上,有時是在他姐姐楊弋身後。
「平凡嗎?」
趙宇若有所思的沉吟了幾秒,不確定的點頭道:「應該是嘗過吧……」
「呵呵……」
楊戈笑了笑,叼著煙身軀後傾靠在椅子上,仰著頭,長長的吐出了一口煙。
「老話說,條條大路通羅馬。」
「可有的人,生來就在羅馬。」
「而有的人,無論多麼努力,到死都看不到羅馬的影子……」
「其實我特別羨慕趙哥你這樣的人。」
「家境好。」
「長得還帥!」
「人生不需要太努力,就能過上無憂無慮的生活。」
「就你樓下那台車……」
「我不吃不喝掙上一整年,連個車軲轆都買不起!」
「像你們這樣的富二代,不需要多努力,就能擁有很多姑娘的青春,而像我這樣的人,卻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擁有一個你們曾經擁有過的姑娘……」
「好多次加完班回家,坐在公交車,看著這座城市的夜景,我都會忍不住詫異,原來我這麼努力的生活,竟然是為了做一個普通人。」
「我不怨恨什麼。」
「誰家的錢都不是天上掉下來的。」
「都是自己或者自己的祖輩努力一分一厘的攢出來的,賺出來的。」
「只是老天爺為什麼要不公平到連習武的資質,都分出三六九等?」
「我和我姐姐一同上的武術訓練營。」
「她不到一個月,就打出了氣爆。」
「而我,至今都還沒練出氣感。」
「有時候我覺得我的人生,就像是一條一眼就能看到頭兒的道路。」
「做一份吃不飽餓不死的工作。」
「娶一個我沒那麼愛她,她也沒那麼愛我的姑娘。」
「緊巴巴的攢錢買房,供房,送兒女上學,再給兒女買房,給兒女供房……」
「可能到我死的那天,兒孫還只能為難的跪在我的病床前,告訴我:『爸,您安心去,我,我還得去加班兒』……」
「這樣的日子,我只要想想就覺得特別恐懼!」
「我一直都在等一個機會!」
「一個出人頭地的機會!」
「一個改變這一切的機會!」
說到這裡,楊戈將嘴裡的菸蒂取下來,重重的按滅在菸灰缸來,伸手去抓槍。
就在這時,趙宇一把按住了楊戈抓槍的手。
楊戈抬起頭看向他。
趙宇的臉上依舊掛著溫和的笑容:「小楊……嗨,小弟,處於公正的角度,有些話我是不該說的,但我與你姐姐是戰友、是朋友,有些話,我必須要說給你聽!」
「你姐姐這些年,為什麼沒有過多的照顧你,原因你應該也知道。」
「眼下這時局,什麼妖魔鬼怪都往外竄,到處都得我們拿命去搏……武者的生活,遠沒有你所看到的那麼光鮮。」
「五千萬是不多,但你得相信你姐姐,這的確已經是你能安全擁有的最大數目了。」
「拿著這五千萬,換一台好車,買個大點的房子,再談一個漂漂亮亮的女朋友,安安樂樂的過完這一生,難道不好嗎?」
「而你的武道資質,你自己心裡應該也有數兒,就算你賭贏了,拿到了你姐姐存放在基金會的資源配給,也很難闖出什麼名堂。」
「至於你剛才所說的,我也都理解。」
「但其實生活真沒你想像的那麼糟,不夠成功,只能說明你還不夠努力!」
「只要肯努力,寒門也能出貴子……」
「你一定要慎重考慮,這一槍開下去,是死是活可是誰都不知道。」
「俗話都說好死不如賴活著,只要活著,就一切皆有可能。」
「可要是真死了,就什麼都沒了。」
他說得很認真,表情也很是真摯。
畢竟,作為楊弋生前的隊友、戰友,無論楊戈選擇什麼,剩下的歸他。
顯然,這五千萬的支票,遠不及楊弋留在基金會的遺產對他有吸引力。
為此,他不想冒任何風險。
「一切皆有可能?」
楊戈怪異的笑了笑:「哪來的一切皆有可能!」
趙宇手很沉,像是鐵鉗一樣壓著輪轉手槍。
但他還是堅定的推開了他的手,拿起了這把名為曼殊沙華的左輪手槍,一顆一顆的將三枚黃橙橙的子彈填進彈倉。
這把華麗的左輪手槍,彈倉可以容納六發子彈。
三枚子彈填進去,發射的機率,正好是百分之五十。
這是一場關於勇氣的豪賭!
賭輸了!
一了百了!
賭贏了!
或許能夠擁有一個改變這一切的機會!
勇氣……
很重要!
特別是對於一位武者而言!
「趙哥,說來你不信,我有預感,這一把,我不會輸!」
趙宇嘆息著搖了搖頭,不置可否。
楊戈抬起輪轉手槍對準自己的太陽穴,手指將要下壓的剎那間,他忽然又問道:「趙哥,我姐……真的死了嗎?」
趙宇看著他:「你不是已經收到戰區的訃告了嗎?」
楊戈:「我是收到了,但我不相信,我姐那樣的人,怎麼會就這麼死了……」
趙宇:「沒人信,但衛星監測不到她的生命波動,她存放在基金會裡的心血命牌,也破碎了,人……肯定是沒了。」
楊戈的眼神有些黯淡,旋即又強笑道:「我這槍開下去,不會給您添麻煩吧?」
趙宇笑著搖了搖頭:「放心吧,我已經布置了一個小玩意兒,就算是在這裡來幾發RPG,外邊也不會聽到任何聲音。」
「那就好。」
楊弋慢慢的閉起雙眼,輕聲道:「敬這該死的平凡!」
言罷,他重重的扣下了扳機。
同一時間,趙宇的腳輕輕的掃過攝像機的腳架,將鏡頭偏離了楊戈。
「砰。」
槍響了。
子彈從楊戈右邊太陽穴射入,再左邊太陽穴穿出,帶出了一大蓬血液,和一些豆腐似的的膠裝物體。
他的身體,也被子彈的強大動能推動著,側翻在地。
殷紅似墨的鮮血,迅速沒過他身下的骯髒地面。
趙宇看了看楊戈的屍體,伸手從桌上拿起打火機,點燃支票,扔到楊戈的屍體上,慢慢燒成灰燼。
「你的預感,可不怎麼准呢。」
他低低的呢喃道,薄薄的唇角微微上挑,有些冷,又有些嘲諷。
好一陣兒後。
他才起身走到攝像機後一番操作後取出內存卡,撣了撣身上並不存在的塵土,轉身開門離去。
「楊弋?楊戈?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