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靖真人

  第555章 靖真人

  「咱這太學內門還兼職太子伴讀吶?」公孫策小聲說。

  「首先東宮伴讀的官職叫『侍讀』,其次按理來說咱們是沒這責任……」劉忠武壓低嗓子,「但太子爺找你行方便,你能拒嗎?你敢拒嗎?」

  「敢,敢,敢!」司徒弈連叫三聲。

  「哎呦混帳玩意可閉上你的嘴吧!」

  劉忠武氣得跳起來捂司徒弈的嘴,連人帶帽二米六的司徒弈將頭一仰便避了過去,笑嘻嘻地閃到一台街機後面,五顏六色的遊戲燈光照在他那身白袍上,活像一塊打翻調色板的畫布。

  大分貝的電子音樂震得地板嗡嗡作響,流里流氣的社會青年與好玩的皮小子們隨著節奏搖頭晃腦,拍打按鈕搬動搖杆的聲響此起彼伏,電子屏幕上映著一張張全神貫注的面孔。這兒是南慧區的「風雲遊戲廳」,太子爺要打的「機」……自然就是遊戲廳中的街機。

  90年代末時娛樂產業還沒十三年後那麼發達,主機掌機在多數帝國孩子眼中是雜誌里的鏡中花水中月,唯有遊戲廳里的紅白遊戲機和各種街機才是現實中真有的窩邊草。因而遊戲廳在那段時間風行一時,各色在零島合眾落後幾年的老設備成了帝國孩子最新潮的娛樂,只要你技術夠高你就能用一個幣遨遊槍林彈雨,亦或在KOF大賽一命通關。

  太子爺赤子敬顯然是技術極高的類型,一個幣投下已經玩到了《魂斗羅六代》的第六關,在這款不知用哪個同類型產品瞎命名的遊戲裡玩得不亦樂乎。公孫策站在後面看了幾眼,向他搭話:「殿下可是喜歡玩平台射擊遊戲?」

  「哦,公孫卿竟還懂得這國外的遊戲類型?我對遊戲類型無甚偏愛,魂斗羅坦克大戰玩得愉快,拳皇街霸便也是一樣的爽啊!」赤子敬很驚喜。他說話的方式很特別,嘴唇不動卻能將聲音凝成一條線送入旁人耳中,在一片喧鬧中也聽得清晰。

  公孫策拍了拍耳朵,惦記著自己「喜靜」的人設:「遊戲雖好,這環境恐怕太吵鬧了些。若另尋一處購置設備安置,您便可獨享遊戲時光,豈不比現在更為暢快?」

  劉忠武停下打鬧,暗暗給公孫策比了個大拇指。帶太子爺出門玩遊戲這被逮著了怎麼得被數落上一通,但太子爺回屋自己玩就跟咱們太學沒關係了。到時候任陛下怎麼生氣咱們也高枕無憂,聰明!

  「公孫卿此話說得便十分有道理,到時候不但能舍了擾人的音樂燈光還能遠離這逼仄小廳里的二手菸,豈不快哉。」赤子敬說,「可惜好聽的話也就嘴上說說,現實中是萬萬做不得的。」

  公孫策一愣:「我觀秦安老師對您尚未如此嚴格……」

  老街機沒有暫停功能,赤子敬說話時手上動作仍然不停。畫面中的機槍兵還剩一半血槽,他的視線追隨著斗轉挪移的遊戲角色,年輕的臉在反光下顯得有些淡漠。

  「秦老師管得自然寬鬆,他老人家見多識廣,不至於與孩子一般見識。可那些掌文書的,教禮儀的,管出行的,持規矩的,就未有老爺子這般開明。莫說玩電子遊戲,就是看些閒書話本,也是斯文淪喪之舉啊。」赤子敬淡淡地說,「我也不算喜歡吵鬧的地方,起先我是託了一位侍讀替我買了遊戲機來,可玩了沒有幾天就被夫子們發覺了。」

  「夫子責罰可否嚴苛?」司徒弈湊過來問。

  「夫子們對我是無甚責罰的,他們那瘦弱身板就算谷盡力氣也無法打痛我一分。可夫子們有的是其餘的辦法,我那朋友便倒了大霉頭,不單丟了侍讀的工作,就連家中長輩仕途也要受些影響。我想他歸家之後該是很有些難過的日子吧?」

  赤子敬笑了笑:「我看史書講宦官弄權為國大害,是說一些不是男人的男人為了滿足自己扭曲的欲望,便死死卡著手中綠豆大點的『權力』,靠著宮中的『規矩』將旁人噁心得不行。想想帝國廢除宦官也有一千五百多年了,當下卻仍有些人活得像太監一樣,你又能拿他們有何辦法了?」

  公孫策這時理解他的做法了,太子殿下不出來還能去哪呢?他連自己的私房錢也沒有,來打個遊戲都得靠劉忠武掏腰包,若是在宮中娛樂更少不得受夫子們管束,那便索性跑出深宮大院走入市井之間。料想老夫子們最注重的就是一個斯文,怎也不敢在眾目睽睽之下扯著太子說教。這地方的確又吵又髒,但這兒有赤子敬難尋的「自由」。

  「殿下出來倒是不怕侍讀遭殃,我們幾個學子可就苦了……」劉忠武苦著臉。

  「呱!這神京城裡還有誰能苦了你們了?」赤子敬怪叫,「禮部尚書懸樑東門之奇景才過了不到半個月,天樞區一十八間武館閉門不開也不過上個月的功夫,這神京城上下還有誰敢招惹你們了?」

  「武館閉門我知道是誰幹的好事,尚書懸樑又是哪位好漢作為?」公孫策說。

  赤子敬興致勃勃:「公孫卿初來乍到還不清楚,這話便要說從上次嚴卿把吏部尚書吊在西門口說起……」

  「好嘛這開頭就夠醒神的。」公孫策感嘆。

  司徒弈原地一抖長袖,笑道:「年十月,時初寒,太學弟子領冬裝;布帛薄,棉絮輕,一身穿上依舊涼。諸生皆覺太困惑,便去吏部尋帳簿。眾眼掃得帳目間,瞧出白銀百萬兩。不怪學子衣衫少布帛,實則吏部漏了大窟窿。

  學子一怒沖天樞,直入朝堂斥忠良。吊了尚書西門去,大臣親手補窟窿!」

  「好!尚書大人帶頭補款,果真是響噹噹的一條好漢!」公孫策肅然起敬,「不過吏部貪污關禮部什麼事?」

  劉忠武面無表情:「嚴契直接把這事畫成連環畫丟得滿城皆是,尚書大人掛了一天不知吃了老百姓多少口吐沫。沒隔幾天輪到禮部尚書來太學上課教古禮,老夫子堂上怒斥嚴契目無尊法無法無天,結果被嚴契罵得狗血噴頭沒忍住先動了手……」

  「老夫子不愧是學古禮的,行事頗有古人之風啊。」公孫策說。

  「然後禮部尚書就被吊到了東門去,算上先前遭過殃的戶部工部合稱『四部全輸』。」赤子敬津津樂道,「現在刑部的大人們三天兩頭就來太學送衣食以示好意,兵部但凡是個人物就繞著太學走,誰也不想成為嚴卿手裡的第五個部,那些假太監又怎麼敢得罪內門了?」

  公孫策點頭:「我相信嚴契有能力讓他們變成真太監……」

  「絕對可以,輕易可以啊!」赤子敬眉飛色舞。

  「若無殿下分享我還不知幾時才能得知這般趣事,真要多謝殿下了。」公孫策笑笑,「現在眼看著也過去半個多時辰了,再做拖延恐怕耽誤,還望殿下向我等透露此行真意。」

  赤子敬挑眉:「公孫卿何意啊?我不過得空來打機而已。」

  公孫策笑而不語,劉忠武唉聲嘆氣:「殿下您在回天術上天資卓絕,這等考量反應能力的娛樂對您而言易如反掌。如是真一心遊戲,就絕不會讓這畫中人物中了子彈這般狼狽。」

  赤子敬瞧著街機屏幕上只剩一條命的角色,感嘆道:「諸位個頂個的精明,我這點小心思卻是班門弄斧了……劉卿你便說得很對,我今日來不光為了打機,也是有件小事想請你們幫手。」

  「殿下所慮,是角落裡的孩子嗎?」公孫策問。

  「哦,公孫卿倒是感知敏銳啊!」赤子敬站起身來,望向街機廳另一頭。

  最角落裡破舊的老機子前坐著一個留著鍋蓋頭的男孩,玩遊戲時不吵不鬧,手上動作很小,看著畏畏縮縮。那小男孩的遊戲技術很爛,沒幾分鐘就在格鬥遊戲中將命輸完了。這個時候屏幕上彈出大大的續關界面,這代表他的遊戲幣已經用完了,如果不再投幣就必須離開,將位置讓給有「錢」的人。

  小孩蹲下身來,似是在繼續投幣。而公孫策感知得一清二楚,他的手中什麼都沒有。這時機械的退幣口中無聲吐出一枚黑色的代幣。小男孩將這枚特殊的代幣又送了回去,續關界面消失,畫面右上角的命數歸滿,他又有了重新遊戲的權力。

  那一瞬間已足夠讓公孫策完成觀察,小男孩的特殊代幣亮如黑玉,其上有著數不清的精細紋路,絲絲縷縷像是微雕的電路。他想起自己來時使用的時空陣法,那些高科技法陣和這代幣的設計風格頗有神似之處。

  「劉卿,你看?」赤子敬問。

  「錯不了,是靖真人的物件。」劉忠武說,「這是個從洞天福地里出來的孩子。」

  ·

  山中有洞室通達上天,大地有幸福安樂之所,諸天神佛居於其中,凡人得見可享壽福。永光帝國所謂「洞天福地」,在史書記載中就是這般天外神仙居住的美好場所。

  過去常有故事說凡夫俗子偶然誤入洞天,得到了仙家們的熱切招待,可出了洞天發覺自己來到了幾十年後,方知曉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的道理。從結論上來說這些傳說都是對的,因為洞天福地的實質就是偶然開啟的單向時空通道,它們多出現在荒郊野嶺,人跡罕至之地,將踏入者吞沒後便送至遙遠的時光後。幸運者只跨越了寥寥數年,不幸者會在數日間經過數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時光。帝國官方總會盡力尋找救援偶爾出現的「穿越者」,可惜這些人往往難以融入當下的社會,多數過著特殊環境中的生活。

  在21世紀的帝國,洞天福地已作為巨龍現象的一種被人們廣泛認知,可公孫策從未聽過「靖真人」的名號。他猜測這多半是梵定界的衍生物種,想到自己「明面」上的身份僅是學子,便直接向劉忠武請教:「靖真人之事我所知不多,不知劉同學可否講解一二。」

  「這沒什麼,你畢竟是個寂相法使,換我在儀祭廳任職也不敢派你出外勤。」劉忠武笑,「可曾聽聞零島匿神一說?」

  「略懂,略懂。」

  「靖真人多與匿神遭遇相似,擅長製造器械,性格安分守理。如無意外,它們基本沒有威脅,稍後我們做好防備,按規章辦事即可。」

  小男孩又玩了半個小時就離開了街機廳,司徒弈拿出個紙人一抖幫眾人做了隱身,便一齊悄悄跟了上去。這回他磨磨蹭蹭地落在後面,顯然不打算主動請纓,公孫策有心趁機多做了解,便說道:「劉同學猜得不錯,師長最是擔憂我性急生事,因而過去多半時間我都在靜修,卻是不清楚洞天福地一般該是如何處理了。」

  「此事一般歸儀祭廳管轄,行人們會將穿越者帶去『評估』。若是『評估』無害,則為其尋個去處好生安養,若是異常……這你是清楚的。」劉忠武沉默半晌,轉而說道,「這小孩過上段時日,應該就會被儀祭廳發現。部分老派的行人辦事官場氣太重,容易嚇著孩子。殿下找咱們辦事,無非是想做得巧妙些,少讓孩子受驚嚇罷了。」

  「明白了,帶孩子去儀祭廳做個檢查。」公孫策一推眼鏡,「替太子爺辦事這等肥缺我可不讓你,一會我來!」

  「行不行啊,你個來報導先打一架的我還真有點怵。」劉忠武斜眼。

  公孫策打趣:「不放心要不先算一卦?」

  劉忠武喜愛算卦內門皆知,他每天早上起來第一件事是先算自己今日運勢如何。劉忠武聽了也不反對,當下拿出幾張符紙布了個簡易陣圖,掐指一算,沉吟道:「卦象說你今天走桃花運……」

  赤子敬聞言大笑:「劉卿你這事業運怎能卜出粉紅色了?」

  劉忠武把符紙揉成一團,唉聲嘆氣:「唉!這人實力強我一大截,算不准。」

  公孫策拍拍他的肩膀,笑得得意洋洋:「瞧好吧您吶,讓你們看看什麼叫專業人士!」

  說笑歸說笑,劉忠武還是很服這新同學的本事的,因而也不做反對。四人一路跟著小孩,沒幾分鐘到了胡同里的一棟老居民樓。鍋蓋頭小孩腿腳利索噔噔噔上了四層樓,自個用鑰匙開了門。公孫策用念動力跟了進去,見小孩家裡不過是尋常人家擺設,一個穿藍色工裝的「男人」正坐在沙發上,聽小孩講述著今日的見聞,和那「代幣」如何好用。

  那「男人」體型與一般人無甚區別,可衣衫外裸露之處均是純白色的金屬質地,他的面相便如壁畫中的仙人畫像,雖面目慈和,卻帶著人造物獨有的冰冷。

  男孩的「父親」竟像是一個機械人。

  公孫策擔憂同學起疑,當下先不去細究,見劉忠武掏出幾張符紙,在居民樓周圍布好陣法,便獨自先向居民樓走去。三人均好奇地探著腦袋,想看這位新學子要如何處理問題,只見公孫策隨手打了個響指,身上打扮頓時一變,成了個穿黑色公裝戴軟帽的年輕小子,身上還背一軟布包。他走路時微微揚起下巴,特別小心不碰那髒兮兮的樓梯把手,那得意又嫌棄的模樣簡直是個剛參加工作不久的公務員。

  「嘿,這演得。」劉忠武用胳膊肘戳司徒弈,「看看人家看看你!」

  司徒弈不搭話,只是一味嬉笑,赤子敬在外面隔著窗戶看這位新人,想瞧他該要說些什麼話。

  公孫策一路上了四層,咚咚咚敲了三下門,喊聲沒啥精神頭:「401住戶。401住戶在嗎。」

  鐵門打開一條縫,小男孩警醒地瞧著他:「我是。請問您?」

  公孫策從包里拿出證件一亮:「我街道辦的。咱們瓊花路臘月補貼最後一天了,一桶油一袋米超市30元消費券。今晚再不領就沒了,跟你家大人說一聲啊。」

  小男孩本想關門的,一聽消費券把門開大了些:「叔叔,我父母出差去了,家裡沒其他人。」

  「才20呢別叫叔叔。」公孫策撓撓頭,「你這……我也不好直接給你拿來,同事看了疑心我貪東西……你這樣吧,你跟我到對面街道辦走一趟,我跟領導報備一下幫你拎回來得了。」

  小男孩又仔細看了看他的證件,從門裡走出來:「謝謝哥哥!」

  「謝什麼,這我工作。」

  公孫策沒去打攪屋中人,領著小孩往樓下走去。然而在鐵門即將關閉的一刻,一隻冰冷的鐵手忽然從門後伸出,死死卡在了門縫中。

  鐵門一點點向外推開,先前一聲不吭的靖真人竟來到了門前。它直視著公孫策的雙眼,眼中含著白色的光。

  「丁四四一五號終端偵測到離序因子,進入戰鬥狀態,立刻排除。」

  無感情的機械音在樓道中迴蕩,靖真人的雙腕反折露出炮口,兩顆飛彈瞬間發射,在最近距離轟向公孫策的頭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