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往日疑雲

  「那要追溯到十五年前,我剛繼承家族的時候。」

  一個月前,火風之州。

  鐵柵欄間透來一束陽光,穿過空氣中微塵照亮男人的半邊面龐。蓋烏斯·奧提密斯凝望著牆上正對他的時鐘,講述著腦中蒙塵的過往。

  「前家主克勞狄死於暗殺,我未能從他的口中了解家族的機密。因而平定局勢後我第一時間著手整理克勞狄的遺物,期望能從中找出他隱藏的秘密,讓我完全掌控這個古老家族的力量。」

  「但真正到手的情報,超出了我的想像。」

  咔噠,咔噠,鐘錶的秒針聲聲作響,以相同的間歇記錄著時間的前行。牢房中靜得驚人,連記錄者的鋼筆都未發出聲響。蓋烏斯停了下來,仿佛接下來的話語有著山一般的重量,連他這樣的男人都需要做好準備才能說出口。

  「我看到了克勞狄的通信記錄。書信,傳訊儀式,虛擬影像,一次次通訊的時間與地點被他詳細記錄下來,又嚴密守在家族總部的密室中。通信來自於世界各地,從各大國的首都到未建立文明的荒野地帶均有他與某些人來往的痕跡。他沒有留下通信內容,但我立刻就想到了他的意圖……」

  「我找到奧提密斯家族的軍火生意帳本,將其與通訊時間進行比對。結果堪稱一目了然,在近三分之二的通訊結束前後,家族都會完成一筆大體量的軍火交易,或是截獲他國勢力新研發的成品。這明顯是他在與世界各地的生意夥伴進行交流。

  可還有近三分之一的通訊未得到解密,我對照了家族的每一筆支出,卻找不出他們之間的聯繫。那些時間總讓我感到莫名的熟悉,我為了尋找熟悉感的來源回去翻閱自己的日記,那時我才發現了那顯而易見的真相。那是我親身參與過大半的事件——與這些通訊時間點對應的『行動』,是合眾與帝國在北方戰線上的大型衝突。」

  「這三分之一的通訊,來自永光帝都。」

  記錄者的手指不自覺發抖,鋼筆的筆尖長久停在紙張上,染出難看的墨跡。蓋烏斯依然鎮靜如初,他聆聽著指針的聲音,淡漠地繼續回憶。

  「在那個時刻,我意識到所謂的『秘密戰爭』絕沒有我理解的那樣簡單。我意識到這場戰爭背後隱藏著的,是曾經的克勞狄也無力掌控的秘密。他記錄下這些通訊不是為了給繼承者傳承,而是將其視為保護性命的『證據』。我同時決定忘記這一切,拋棄我的猜想,扮做一個沒有發覺秘密的無能家主,直至遠在帝都的某人將合眾的往事忘卻。」

  蓋烏斯緩緩閉上了眼睛。

  「但是。」他說,「在發覺真相的不久之後,我接到了一條陌生的通信。那條通信來自永光帝都,它的發起人稱自己是……

  「赤帝皇族。」

  鋼筆摔在了地上,深藍色的墨水染入石頭縫中。記錄者因惶恐而大口喘息著,未有發現牆上的鐘表在此時出現了故障。本應向前的秒針靜在了中途,仿佛冰冷的機械正切割時光。

  ·

  現在,永光帝都,儀祭廳。

  「15分鐘內全國十六省共出現214起時空異常波動,多個洞天福地同時出現,地方人手嚴重不足!」

  「持我印綬傳令太學,外門弟子與乙等行人結為臨時搭檔,二人一組分赴陣法中樞支援。」

  「空桐省,茅山省發來龍災預警信號,實在境界穩定性急性動搖,預計5~20分鐘內將有龍災降臨……」

  「傳令本部乙三,乙五隊攜瑤光衛精銳馳援,所有安虞士與甲等以上行人隨時待命。通知兵部、禮部做好應急準備,卜算成果中下,今夜恐怕漫長。」

  「是!」「是!」「得令!」

  天色已近傍晚,半圓形的大廳中卻依舊忙碌不休。紙質文件如雪花般飛舞,短促有力的匯報聲聲響起,身穿官服的人們在半圓形的大廳中走進走出,行動中不含一絲忙亂,如一隻只工蟻進出龐大複雜的蜂巢。

  全盤掌控這巢穴的首腦坐於大廳的最頂上,龐大的機構在他網般縝密的思緒下運轉自如。他直面著占據正面牆壁的全國地圖,那是整一塊漆黑如墨的天然美玉。古代的匠人以巧奪天工的技藝揮動鑿錘,在玉石上刻下了永光的山河。山河圖監控帝國全域,凡有異動必然忠實顯出,在墨色山河中化作純白的「謬點」。

  往日劉忠武穩坐指揮室時只需三言兩語便能將白色抹去,大夥看著黑暗中的大好河山深感安寧。然而今時不同以往,全國疆域內數百起突發狀況如約好了一樣同時爆發,整片山河圖有近半被染做了白色。永光帝國不是胡七八糟的合眾,哪怕向前再看三百年也未曾有這般亂局,連資歷最老的安虞士也不由得心驚。這個時候在高處發號施令的太常卿就是所有人的定心丸,劉大人穩若泰山,江山社稷就出不了大事。

  劉忠武的確心態平穩,這麼多年大風大浪不知經歷多少,這點場面輪不到他發怵。他在發號施令的同時還在算卦求籤:「帝都內治安要率先穩住。秦氏有聯絡了嗎?」

  一旁束髮的年輕人作答:「一小部分武林中人想伺機鬧事,已被秦氏率瑤光衛制服。但秦安老先生不在城中,一些江湖習氣重的老派不好壓住……」

  「不要緊,之後自然會有人讓他們心服口服。秦老先生那邊?」

  年輕的副手一頓,低聲說:「……仍無聯絡。」

  劉忠武通過窗戶望向夜空,今夜月光明亮,圓月滿若玉盤。他知道秦安此刻就在玉盤之內,輔助陛下穩固大局。秦安未有回覆就說明陛下仍無音訊,世上最古老的國度仍無法聯繫上它的雄主。而這還不是最糟的狀況,儀祭廳中忙碌的眾人無法察覺,唯有劉忠武的雙眼望著天際的真相:

  月亮的輪廓正變得朦朧,月華盛大得違反常理,仿佛兩輪明月重迭在了一起,懸掛在同一片天穹上。

  「要加快速度了……」劉忠武自言自語。

  這時卜算結果出來了,太常卿與年輕的副手同時去看。四柱神煞羅盤中是玄織君親手布置的星象陣圖,以漫天星斗應帝國氣運。此刻星盤之中眾星黯淡,北部星光明滅隱隱連為龍形,一顆暗星正拖著長長的尾巴在北方搖曳,發出不詳的赤色紅光。

  年輕副手的聲音不自覺顫抖:「熒惑守心,進犯龍氣……神京大凶!」

  他當年在太學便酷愛卜算,如今一眼便知星象預示。北方黯淡是為帝都不詳,熒惑徘徊則有刀兵凶兆,星光連為龍氣便是龍災將至之兆。可龍氣徒有型而無睛缺乏具體信息,玄織君絕不能算出這般曖昧的結果。那便只有一種可能,將至龍災的數量極多,以至於星盤無法總結共性,唯有籠統龍氣相應!

  「望得不錯,沒有落下基本功。」劉忠武慢悠悠拿起茶杯,「通知帝都周邊所有人員待命,不得輕舉妄動。」

  年輕副手第一時間下令,隨即不安地問道:「大人,您要……?」

  劉忠武喝了口茶,砸了咂嘴,發覺茶水早涼透了:「給我拿兩顆潤喉糖來。」

  年輕副手一時傻了眼,玄織君成名已久威名遠揚,卻從沒聽說用過什麼音波傳功的神通。算命那一套什麼時候和嗓門有關係了?莫非劉大人在蒼都三年還秘密修行了一手獅吼功?

  他誠惶誠恐地拿了兩顆糖來,轉頭緊盯著帝都上空的動靜。在就在他抬眼之時帝都上空星光大盛,年輕副手第一時間匯報情況:「龍災前兆,預計數目在20以上!」

  「瞧見了。」劉大人還在慢慢悠悠含著糖。

  此時不詳的星光連為一體,剎那間實在境界裂出巨口般的縫隙,總21顆代表龍災的星光自世界彼端搖曳而來。年輕副手的聲音因緊張而尖得驚人:「劉大人您……還不吼嗎?」

  劉大人啞然失笑:「想什麼呢?我潤嗓子是要歇息。」

  休息?這眼見帝都要命的時候您要休息?!年輕副手一口氣差點沒上來,簡直想自己飛上去迎擊巨龍。

  他的呼吸一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21道星光竟在同一時刻消失了,原本明亮奪目的光輝在剎那間盡數寂滅,仿佛有無形的神明伸出巨手將星辰撈去。實在境界的裂痕合攏,轉眼間帝都上空平靜如常。忽然兩人下方傳來連聲驚呼,年輕副手下意識聞聲望去,發覺山河圖上的白色謬點正在消失。

  以眾人所在的帝都為中心,一道看不見的「圈」正以無法想像的神速擴張,拂過永光帝國遼闊的疆土。無形之圓所到之處謬誤盡滅,轉眼間玉璧上不見一絲白色,帝國山河重歸暗夜之中!

  「……是,嚴大人出手了?」震驚的年輕副手想不到其他可能。

  老劉把涼茶倒了,重新倒了一杯,吹著水面上豎起的茶葉梗。

  「眾星黯淡未必不詳,強者出世自然不見他者光亮;熒惑起凶煞現,是災厄將至殺機四起,更是刀兵護衛,煞星巡弋;龍氣顯而不精你望了個龍災數目不定,怎麼就不再想想這氣指的是不是龍呢?」老劉慢悠悠地說,「望得不錯也就是一個『不出錯』。卜算最忌心態毛躁,急切衝動,望不清全局。」

  「您是說……!」

  年輕副手聽著大人一番講解,猛然醒悟。他因激動而攥緊了雙手,他想到了嚴大人之外的另一種可能,那位天下聞名的傳奇。

  老劉放下茶杯,笑道:「不錯,援軍到了。」

  無聲無息間儀祭廳中多了一個灰發的青年,穿著普普通通的休閒裝,戴一副金邊眼鏡。安虞士們與行人們紛紛投來崇拜而敬畏的目光,里世界人人均聽過他的威名與傳說。獨掌凶劍戮四龍,身闖零島鎮合眾。蒼穹一戰制穢日,大破劇場除邪神。寂滅惡源之星,無形殺伐之辰!

  公孫策向眾人點了點頭算作回禮,他習慣性推了下眼鏡:「回來的路上順手把雜事處理了,希望能讓大家工作輕鬆些……劉先生晚上好,我是公孫策。我沒來晚吧?」

  老劉笑得和藹可親:「你來得正是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