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魅魅迷霧為澄澈水影(2)

  晴空號還沒停多久就被時雨零開走了,有了空位後哇嗚趴到了后座上。👣🍭 6❾ᔕ𝐇𝓾𝔁.ᑕσΜ 👻⛵水紋大鯢迎著陽光長大了嘴,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魅霧之州的濕度很高,它先前儲存的水分夠自己連曬三天太陽。

  秦芊柏坐在副駕駛座上,無言撐著臉頰。時雨零隨意挑了個電台,主持人在絮絮叨叨了一陣後放起一首老曲子,歌詞二不拉幾讓人聽了想笑。

  「Well, I've been running dowryin' to loosen my

  (我已行到路的盡頭,努力想卸掉心頭重負)

  I've got seven women on my mind:

  (我的心裡有七位女人)

  four that wanna' hold me,two that wanna' stone me,

  (四位想把我留在她們身邊,兩位恨得要扔我石頭)

  and one says she's a friend of

  (還有一位說她是我的朋友)」

  聯想能力很強的秦芊柏被觸動了笑點,笑了一聲。時雨零也笑,邊笑邊哼歌:「take it ea~sy♪take it ea~sy♪」

  「時雨小姐喜歡搖滾嗎。」

  「我沒什麼喜歡的類型,我自己旅行的時候就打開電台隨便聽,聽到合胃口的就加進歌單里沒意思的就跳過去。」時雨零不知從哪變出一副墨鏡給自己帶上,「你不喜歡我,嗯?」

  秦芊柏沒想到她這麼直接,她斟酌著回復的方式,緩緩道:「我對你沒有惡意……」

  「你個練武的怎麼性子這麼彆扭。」時雨零咂嘴。

  「我跟你合不來。」秦芊柏乾脆地說,「我看不習慣你的很多做派,我不喜歡你叫我『小丫頭』,不適應你穿著很少的衣服走來走去,不喜歡你那些勢利的玩笑,很多時候大家準備出發了你還在房間裡磨磨蹭蹭,要開會要吃飯的時候你總是最後一個到,這些不良的生活習慣讓我很不適應。」

  時雨零使勁搖著頭,臉上透著一股不加掩飾的厭煩。

  「巧了我也是,我看到你那副乖乖女的樣子就覺得頭皮發麻。小丫頭你把自己當我們的媽是嗎?還是這個地方的管家?你是不是還得制定個行為規範貼在牆上囑咐大家按時照做啊?請各位遵守禮儀融入氣氛和秦媽媽一起玩無聊透頂的動畫段子,不然就要對你進行警告和開除?」

  秦芊柏被激怒了:「我沒有!」

  時雨零譏笑連連:「再之後是不是該把帝國宮斗劇那套搬來了?我和卡爾黛西亞看過不少那種電視劇,好像以前那些封建大家庭都有三妻四妾的見了面要論尊卑行禮,那我是不是還得帶頭給大少奶奶請安呀?」

  秦芊柏壓抑住憤怒的感情,冷冷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時雨零將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遺憾道:「哎呀,看上去我的心比你大點。」

  大小姐一向認為和公孫策待了四年的她已經有了相當的涵養與容忍度,但事實證明在句句誅心之語的連擊下想維持平和的心態壓根就不可能。••¤(`×[¤ ❻➈𝔰Ĥ𝕦x.ςØ𝕄 ¤]×´)¤••她一瞬間想出了堆成小山的還擊話語,其中不乏如刀鋒般狠毒的言辭。她克制住自己的還擊欲望,把頭扭到一邊,不再說話。

  「哇嗚……」

  信號燈轉變為紅色,晴空號在路口停下,哇嗚因車裡的氣氛而瑟瑟發抖。時雨零扭頭摸了摸寵物的腦袋,驚訝道:「哇你這牙尖嘴利的丫頭居然不還擊?果真是練武練傻了?」

  秦芊柏握了握拳,悶悶道:「你是時雨。我不想在情緒不佳的情況下和你說家庭的話題,那會刺傷你的痛處。」

  時雨零轉頭盯著她,漂亮的黑色眸子裡滿是濃厚的驚奇與不可理喻。交通燈變了,車停著沒走,晴空號後方響起幾聲喇叭聲。

  「該開車了。」秦芊柏不耐道。

  「喂,小丫頭。」時雨零依然沒動,「你跟每個人說話時都這樣?吵架還顧慮他人感受,你是什麼自律人偶嗎?」

  秦芊柏再也忍不住了,她提高聲音:「一味我行我素的人能理解什麼!只考慮自己的事情,活在自己的世界裡,那無論什麼時候都能很開心吧。可是那樣的心情我理解不了,我不想成為你這樣的人!」

  秦芊柏說完這樣一大通話,垂下腦袋,不再出聲。她的心中立刻升起反思與羞愧,她沒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這是身為武者的失格。習武一道重在修心,心境不穩有了再多本領都毫無意義。抵達漏盡的武者犯下如此低級的失誤,被爺爺看見了只怕要被訓斥當心修行倒退,秦暝見了則會取笑。

  秦芊柏越發覺得自己的狀態糟糕,她看著窗外,想將思想集中於武道思索卻總被雜念干涉。車子就這樣安靜地開了一陣,一隻手從旁邊伸來,揉揉她的腦袋。

  「抱歉啊,說過頭了。」女獵人說,「本來想像平時那樣吵兩句的,沒想到你反應那麼激烈。這次怪我。」

  時雨零的手掌很溫暖,她的話語中帶著真實的歉意。秦芊柏忽然想起許久之前她與家族的姐妹們打鬧爭吵。那時大家還都是普普通通的小孩,沒有武道修行帶來的差距,她被惹得生氣了不開心了那些稍大的姐妹就趕緊蹲下身來摸她的腦袋,說小芊別哭好不好是姐姐錯了……

  她氣都都地說:「不許摸我的頭。」

  時雨零使勁揉了揉,把手收回:「真是個大小姐,我弟弟妹妹當年比你好懂多了。」

  「……我還以為時雨小姐在虛光之災過後才找回家庭關係。」

  「怎麼可能。」時雨零笑了一聲,「跟我沒什麼交集的時雨我不在乎,但少數那幾個白痴都是我的家人啊。過去想著逃避逃走因此要跟他們恩斷義絕,但心裡總還是在意的。」

  秦芊柏至今仍記得時雨君說起家庭這一話題時的百感交集,她印象中時雨零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企圖徹底拋棄曾經的身份,直到一切結束後才將其拾起。如今看來事實並非如此,她承認得大大方方,說那段時光里的自己只是在逃避。

  「這種時候倒是很坦誠呢,明明當年被嚴契揭穿時暴跳如雷了。」

  「當年是當年,現在我才不在乎。」時雨零聳了聳肩,「其實我知道你那憎惡感的來源,什麼合不合得來都是次要的,你討厭我是因為我傷害了公孫策的心。」

  時雨零乾脆利索地說完了,直直看著前方,準備迎接隔壁姑娘用語言鍛成的刀。🔥🍮 ❻9ᔕн𝓾𝐗.匚Ỗ𝐦 💥💚她還能說什麼呢?有些事情即使當事人能諒解旁人也無法原諒,這小姑娘將他看得過於重要,任誰傷了他都一定要付出代價。當年徐君義在龍背上被她痛打就是為了出斗局裡的那一口惡氣,要按照她的做派怎麼都要將那傷痕加倍奉還才算善罷甘休。

  早知道就趁醫生在的時候說這事了,時雨零心想,治起來還方便許多。

  她等著秦芊柏的耳光或是真格的攻擊,但那姑娘什麼也沒做。

  「現在再去追究這些又有什麼意義呢?你自己都將這往事當做了折磨自己的苦痛,我不需要再替阿策出氣了。」秦芊柏說,「何況我爺爺說江湖恩怨江湖了,行走在外最忌諱的就是一個深究。因為同輩之間總有新仇,門派之間更有舊恨,你父親的腿是我叔叔斬斷的,我師兄的舊傷是你師傅留下的,往前數到百年前兩家或許還大戰過一場……這樣無休無止地深究下去,人們的眼中除了仇恨就再也沒有其他,就再無法向前走了。

  我心想爺爺說得是對的,所以我一向覺得這種事情當事人看開了就算結束。你傷了他的心,你也替他擋了劫,你們的恩怨早已了了。」

  說這些話的時候她顯得真像個江湖兒女,快意恩仇,卻是絲毫瞧不出先前那副小女兒做派了。時雨零眨了眨眼,趁停車的時候又去摸她的腦袋。

  「對不起啊,傷害了你的男朋友。」

  「道歉收到了,這樣我們的恩怨也了了。」秦芊柏拍開她的手,「不許趁機摸我的頭。」

  時雨零低笑了幾聲。她們不再說話,順著小鎮中四平八穩的道路直行,沒人提出地點與路線規劃,兩人只是一路向前。秦芊柏在說完這些後又逐漸回到那種有點失落的,迷茫的狀態,先前的利索勁兒像是迴光返照。

  快到小鎮邊界時他們看到一個高中生歲數的姑娘站在路邊,穿著牛仔褲和藍T恤,提著一個小旅行箱。她沒精打采地豎著搭便車的手勢,見晴空號停下了一臉驚喜。

  「嘿,女特工們!」高中女孩揮手,「能問問你們要去哪嗎?」

  秦芊柏忍俊不禁:「我們像特工嗎。」

  「你旁邊那位姐姐看上去和電影裡的打扮好像,還帶著墨鏡。」高中女孩期待地說,「我打算去北邊的塔塔星鎮……不是太遠,小半天車程,如果你們順路……」

  「上來吧,特工姐姐心情不錯捎你一程。」時雨零摘下墨鏡,「不過我們這車不大,你只能和寵物擠在后座了。」

  高中女生望了眼后座,驚喜道:「哇哦,水紋大鯢!真可愛,我老早就想養一隻了,但我爸媽不讓。」

  「哇嗚~」

  哇嗚溫和地叫了聲,把自己的小半個身子挪到座位下面,給新乘客讓了點空間。晴空號在短暫的停留後再度啟程,新乘客因搭到便車而興高采烈。她告訴兩人自己的名字叫普塔娜,準備去塔塔星鎮與筆友一起參加驅霧回土運動,她在離這兒有些距離的藍霧市上學,她的父母都住在遙遠的火風之州。

  「我媽一門心思想讓我上教會學校,所以我背著他們跑到這兒來參加了高中考試。」普塔娜說這話時垂頭喪氣,她的牙齒上帶著亮閃閃的牙箍。

  「聽上去你考的不怎麼樣啊。」時雨零說,「上了個職業學校?」

  「比那更慘,我抽籤抽到了本州最好的學校。」普塔娜苦不堪言,「一所教會學校!」

  時雨零大笑出聲,秦芊柏沒忍住笑:「你的母親想必很驚訝。」

  「她嘲笑了我整整一個暑假。現在可好了,我長途跋涉來這破地方和修女們練拳念經,末了還得學兩倍的文化課。為什麼世界上會有教會這種弱智東西啊。」

  普塔娜的牴觸情緒讓秦芊柏深感好奇:「你不喜歡教會?」

  「我討厭死那些老套玩意了。」普塔娜搖頭,「那些宗教職業者——神父、修女、還有穿紅衣服的大人物——就只會從那本發了霉的聖典里掐字眼,企圖用一個自戀狂編的故事解釋世界上的所有事情。所有的那些廢話都可以用兩句話總結:聖者說的對,聽神的准沒錯。」

  「原來聖者是自戀狂啊。」時雨零說。

  「他不是嗎?你想一個人得有多自戀才會把自己的話讓同夥記錄下來,還讓他們說給以後的人聽啊。」普塔娜說,「他不光自戀還是暴力狂,那些老故事裡一大半的內容都是他跑去各個地方揍人。這樣一個人活在21世紀是要被送進精神病院的,沒人敢住在他家旁邊,大夥都會擔心他的肱二頭肌在半夜轟開窗戶痛揍自己的右臉。」

  「倒也很有道理。」時雨零聽得津津有味。秦芊柏則認真地告戒道:「對先祖應當抱有尊重,不能以現在的標準要求千年前的古人。」

  「你是傳統派?抱歉我不說了,但你知道,現在大傢伙都這麼想。」普塔娜果真不說了。車子從小鎮邊境的支柱降下,開到了被魅霧籠罩的地面上,普塔娜從背包里掏出個防風鏡戴上,盯著前面的姑娘們看了幾秒鐘。

  「額……你們不做防護?」

  「她是個帝國人。」時雨零大大咧咧地說,「她會帝國功夫,擅長飛檐走壁,可以一個月不吃飯,平時上樓不走電梯直接爬牆。」

  普塔娜笑得喘不過氣來,秦芊柏嘆息:「不要理她。這種防風鏡能隔絕魅霧嗎?」

  「這是拿來保護視力的,我們有更簡單的辦法處理霧。等等快出來了我教你們。」

  巨龍地貌沒讓她們等太久,只過了一陣藍色的霧氣便扭曲起來,像是要凝聚出新的幻影。「先停車。」普塔娜說,「雙手合十,或者做點其他的有助於你們專心的動作,然後使勁想想那些糟糕的、煩心的、雞毛蒜皮的事情。」

  秦芊柏猶豫地做出嘗試,過往的冥想中她最先做的是驅逐雜念,這種主動找雜念的修法倒是從沒試過。她一閉眼就發現心中的雜念無窮無盡洶湧而來:對旅途本身的擔憂,對新家庭的不適應,修行的進展,擊敗秦暝的責任,武道的追求……

  「停停停!」女孩止不住驚呼,「我的天啊,你們有誰遇見什麼重大挫折了嗎?!」

  秦芊柏睜開眼睛,發覺車輛四周的魅霧正以劇烈的勢頭翻湧,不安得好似暴風雨來臨前的天空。混亂的魅霧中傳來一聲聲尖細的怪叫。

  「嗚!嗚!嗚!」

  許多小影子正以小跑般的速度接近車子,秦芊柏定睛一瞧,發現那是一隻只約有拳頭大小的,紫色的凝膠態生物。它們的頭上長著兩隻形似蝸牛的觸鬚,身體中間有一張大大的嘴。這些小玩意嗚嗚叫著,把嘴長大,如字面意思那樣吞雲吐霧,把不安的魅霧統統吸了去。

  這對它們而言明顯是一頓大餐,小生物們在吸完雲霧後紛紛漲成了氣球般的樣子,在升到口中後「嗚!」一聲散開,融進霧裡。普塔娜趕緊下車,眼疾手快地捧起一隻吃得沒那麼飽的小東西,把它用一根細繩圈起來,放在車子的空調上方。

  「好啦!」她愉快地宣布道,「我們逮到了一隻煩煩蟲,現在不會有幻影了。」

  秦芊柏好奇地戳著這小東西,它在吃飽了之後看上去分外嚴肅,兩隻觸鬚直愣愣挺著,好像在指著人說「你要開心」。

  「這是魅霧之州的浩變精嗎?」

  「對的,它們會把雜念引發的霧氣吃進肚裡。把滿是雜念的蟲子帶在身邊,那些勾引人的夢想就被煩得蹦不出來了,有意思吧?」

  時雨零正忙活著給這小東西拍照。她解開繩子,把煩煩蟲放到哇嗚的腦袋頂上,給兩個憨貨拍了張合影:「它也是一種液態生命體,真可愛。」

  「別松繩子,它會跑掉。」

  「它會乖乖待在車子裡。」時雨零重新開動車子。普塔娜緊張兮兮地準備了好一陣,但小東西真就在哇嗚頭頂愜意地待著。

  「你是怎麼做到的?」普塔娜很驚訝。

  時雨零懶洋洋地說:「我是魔法公主,小動物都聽我的話。」

  「你肯定用了什么小把戲。香水?信息素?看不見的繩子?」

  「放尊重點,你在和公主說話。」

  「先把墨鏡摘了吧,公主。」秦芊柏瞥了她一眼。

  女高中生的興致很快就轉到了另一方面,她觀察了好一陣兩人的動作,興致勃勃地提出問題,語氣中帶著點觸碰禁忌的期待感:「能問個私人點的問題嗎?我在想,你們兩位是不是……」

  「對,就像你猜得那樣。」時雨零點頭,「我們是情侶。」

  女高中生發出一聲興奮的尖叫,秦芊柏捂著額頭,疲憊地說:「別聽她的傻話,我們是同居的舍友。」

  普塔娜的眼珠滴熘熘打轉:「你們兩個作為學校舍友的年齡差有點大啊……」

  「你看她害羞了。」時雨零壞笑,「說正經的,我們是情敵。我們愛上了同一個男人,但一顆心沒法切成兩半。為了爭奪他的歸屬權我們正打算找個隱秘的地方像個西部牛仔一樣用生死斗解決問題,兩把左輪槍兩顆子彈,誰贏了誰得到那男人的愛。」

  女高中生大驚失色:「真的假的?」

  「你說呢小妹妹?」

  「南大陸比我想像得開放好多啊……」

  「別輕信陌生人的話。」秦芊柏再一次嘆氣,這股子傻勁和唯恐天下不亂的新鮮感讓她想起了戴禮帽的閨蜜,「我們是旅行夥伴,我們取向都很正常,我們都有自己的男朋友。我男朋友是個正義且勇敢的人,富有自我犧牲精神,他總是在意我的心情想方設法逗我開心。」

  「我男朋友是個脆弱內向的小男生。」時雨零吹了聲口哨,「他多愁善感還有點自虐傾向,需要想方設法找安全感,但打架的時候像是天神下凡。」

  普塔娜迅速腦補出一個陽光燦爛的文弱書生和一個憂鬱消沉的大塊頭肌肉老,她肯定地說:「他們兩個關係一定很差吧。」

  「說來你可能不相信。」時雨零說,「他們關係還挺不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