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翼卿」哈德良端著杯白酒,站在落地窗前,俯視著入夜的都市。
一名特工站在他的身後,低聲匯報:「尊敬的虹翼卿——」
「哦,抱歉,我有點困了。」哈德良笑眯眯地說,「你知道,我都97歲了,精力大不如前。喝完這杯我就得提前睡下了……」
「請放心,我們會處理雜務。祝您有個美好的夜晚。」
特工走了,辦公室的大門關上。創界法使擺弄著辦公室內的老唱片機,嚴肅深沉的交響樂響起,韻律中卻又帶著演奏者們歡快的心情。這是赫拉安樂團在50年前的錄下的第一張唱片,在當時因不拘一格的演奏手法而備受差評,卻是他們之後揚名海外的根基。
老人晃了晃杯子,將酒液潑出。白葡萄酒在空中化作一面液態的鏡子,映著光輝明亮的廳堂中那些年輕的人影。
哈德良窩回他那張舒適的椅子上。
「雨天不適合出門,不妨聽聽音樂,看看戲劇。這就是生活的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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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城區外,另一位合眾大家長有著不同的看法。他沒心思搞娛樂,他要在雨夜出門。
奧諾威爾·斯洛克對著鏡子打理好自己的領帶,感覺自己像一位零島的敗軍之將,舉著一把可憐的破刀,要領著自己的殘兵敗將對著勢如破竹的敵軍做萬歲衝鋒。
在過去的兩周內,他奔走於各地爭取支持,得到的響應僅能用可憐一詞形容。一方是背景深厚,得到各方激進派支持的新銳,一方是大勢已去,空有一個族長名號的老頑固,誰都知道該選擇哪邊站隊。
老教育家搖了搖頭,準備踏出家門。這時門鈴響了,安保系統告訴了他來客的身份。
奧諾威爾拉開門,過道里站著熟悉的少年人,琉璃色的金髮已變成了漆黑,讓他一瞬有點恍惚。
「莫?」
「是我啊,校長。」莫垣凱笑了笑,「有些小混混想找麻煩,我不想生事,來你這邊避避風頭。」
奧諾威爾震驚地看著自己的王牌,怎麼也想不到世界最強的超能力者會說出這話。
「你在說什麼胡話?!我手下的可用之兵不止你一個!所有的部隊成員都有能力——」
「我不想看到有人因為保護我受傷害,也不想看到你因為這件事情受到非議啊。」莫垣凱說,「萬一有人藉機發揮,說校長手下搞秘密部隊壓迫超能力者,輿論就很難壓下了。」
光頭校長苦悶地說:「先祖在上啊!你到了這個時候還在為旁人擔心?」
莫垣凱摸了摸腦袋,進了屋裡坐下。奧諾威爾不再多說,他了解此人的性格。他給客人倒了杯紅茶,再度走向門前。
「校長你要出門?」
「奧魯斯·奧提密斯今夜將舉辦一場會議。」奧諾威爾面色冷硬,「我不喜歡這個自以為是的小子,我要和他對抗到底。」
「校長,你不要說笑啊!」莫垣凱皺起眉頭,「你勢單力孤怎樣能和他們抗衡?我去拜託阿策當你護衛——」
「你們做得夠多了,現在由我來戰鬥。」
莫垣凱真的不理解他在講什麼:「校長,你沒有戰鬥能力。」
「我是一個成年人,莫。我還有我的地位、財富與身份,這同樣是我戰鬥的憑據。」奧諾威爾神色平靜,「我知道這在超能力者們的暴力面前沒有意義,但我才是現任的代理人。我無法接受那般冷硬無情的未來,就算我是一個要依靠你們的力量才能行事的無能之輩,我也要和那個猖狂的少爺抗爭到底!」
奧諾威爾獨自走了,像一個趕著去赴死的囚徒。莫垣凱看著老教育家的背影,覺得自己好像第一次認識他。
他從兜里抽出那份皺皺巴巴的計劃書,無言打量著上面記載的內容。莫垣凱對他們撒了謊,這不算什么小打小鬧,互助會的襲擊者們準備了大量的軍火,聯合了幾乎所有數得上號的小幫派,甚至拉來了不少有名號的獨行俠。他們是認真的。
莫垣凱痛苦地抱住腦袋,感覺疲憊與無力滲進了骨髓里,好像怎樣都找不到出路。
「別吵了可以嗎。」他神經質地嘀咕著,「不要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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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落下,雨勢漸大。中心區南部,一個瘦弱的高中生獨自舉著把傘走著,心驚膽戰。
再走3分鐘就到家了,可回家的路上要經過一個巷口。這幾天治安越來越差,空氣中不安定的味道連他這樣的一般人都聞得到。聽棘刺區的朋友說他連續幾夜都聽到慘叫響起,不少人見到了令人作嘔的殺人現場,那邊好像出現了一個連續殺人狂。
一想到這事,他的手就開始發抖。好在這兒是中心區,中心區治安相對是好些的,不該有殺人案……他也不會這麼倒霉……他真該加入互助會的,多幾個人一起行動也好有個照應……
巷口近了,他打算快步跑過,這樣就能放心。他開始跑了,一隻粗壯的手突然從巷口伸出,將他拉進!三個兇悍的男人擠在小巷裡,拽住他的人手裡拿著一把匕首。
「把錢——」
「啊啊啊啊啊!!」
高中生的心臟快要跳出來了。他的身體猛得膨脹,像彈力球一樣彈起,躍回大道。強盜們惡狠狠地追上,他狼狽地在雨中打滾,連傘都顧不得拿。
「救救我!」他下意識大喊,「救救我,英雄!!」
三個壯漢聞言一僵,他們緊張地觀察著周圍。可沒有人來,沒有英雄本人,沒有他那些奇怪的兵器,連他的跟班都見不到。這條路上除了他們就只有一個打著傘的光頭佬。
劫匪們笑了起來,無比猖狂:「英雄?哈哈哈!他不幹了,沒人會來救你了,小傻X!!」
變成球的高中生也發現這點了,他抱著頭絕望地趴在水坑裡,準備迎來一頓痛打。他聽到了拳打腳踢的鈍響,使勁慘叫:「啊啊啊——」
但叫了兩聲,他發現身上沒有痛覺。高中生小心翼翼地轉頭,三個壯漢已倒在了地上,一個光頭男人彎下腰去,拾起了他掉落的傘。
「別怕,孩子。」奧諾威爾把傘遞給學生,「結束了。」
高中生顫抖著接過傘。
「謝謝,謝謝……」他察覺到對方的歲數,感激之情立即轉變為擔憂與驚恐,「你,你快跑吧!他們的同夥多得是!」
「我送你回學校吧。」奧諾威爾拍拍他的肩膀。
「別傻了,你連超能力都沒有!」高中生喘著粗氣說道,「別在外面待著了,這地方又要回到從前了。💞💣 ❻❾รH𝔲x.𝒸𝓞M ♠🐟又要開始發瘋了!英雄不在了,遇到事沒人能救我們了!!」
高中生顧不上撐傘,跌跌撞撞地跑了。奧諾威爾注視著他的背影,沉默良久。
這段時間有多少類似的事件發生,又會有多少更加令人不安的暴行會在將來出現?
或許奧魯斯說得是對的,奧諾威爾悲哀地想。醜惡的秩序也好過沒有秩序。
但他還是必須要去和那人爭鬥……因為他無法接受自私卑鄙的人站在權力的頂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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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間7點50分,醫生將邀請函交給白衣侍者,在光核成員的引導下走入聖查格特大教堂。
這座由合眾企業出資建造的仿古式建築動工於2年前,為了滿足本市部分居民的宗教信仰而興建。高達百米的建築有著500年前的建築風格,白色、粉紅與綠色的大理石几何圖案將它的外觀裝飾得美麗動人,教堂西部的巨大銅門為其添了一分肅穆,中央的大圓頂有著雙重構造,外暗內明,其廊檐上有著烏斯特斯備受敬重的各位偉大先祖的雕像。
教堂內部呈十字架結構,其交點就是圓頂下的殿堂。醫生緩步走在過道中,目光掃過兩旁裝飾的巨幅宗教畫,心中沒有一點波瀾和感動。
這世上從來都不存在信徒們想像的神明,被敬稱為神的無非是強大的無常法使或是巨龍和它們的衍生物。出身於零島的她對這一真實再清楚不過了。
醫生走進了殿堂。現場的勢力分布一目了然。小勢力的頭目站在進門右手邊,獨行者們立於左側;骸首率領的死之翼占據了右前方的區域,互助會的成員們在了左前方,而眾人視線的中央,立於整個殿堂的最前方,站在中央圓頂之下的是光核的首領奧魯斯·奧提密斯。
「歡迎你的到來,醫生。」奧魯斯向她微笑。他今日穿著一身修身的白色禮服,點綴其上的金繡讓他顯得如同一位年輕的將軍般莊嚴。
「我準時赴約。」醫生點頭,走向獨行者們的區域,卡爾黛西亞站在牆邊,沒人敢接近她的身旁。
「你來了,學姐。」學妹焦躁地說,「我感覺不對勁,是不是奧魯斯想搞事情?」
卡爾黛西亞,如果事情的不妙之處連你都看得出來,那就說明他早已完成布置了。
醫生沒忍心和天真的學妹說實話,她再次確認了會場,沒看到那兩人的身影。
會場人多眼雜,醫生決定破個例。她悄悄用指甲在衣兜里畫了個靈相符文,問道:「公孫策與莫垣凱?」
「莫垣凱說不來,公孫策聯繫不上。」卡爾黛西亞越發不耐煩了,「那兩個白痴在搞什麼!」
醫生回憶起公孫策糟糕的心理狀況。這次的事情對於老顧客而言怕是真有些不妙了。
還好醫生永遠是局外人,她一向靜觀其變,從不以身涉險。
「稍安勿躁。」醫生寬慰道,「先看看事情發展。」
在她們交談時,殿堂中也不斷響起交頭接耳的聲音。所有人都有所猜測,所有人都想確認奧魯斯的葫蘆里買的是什麼藥。
「開始吧。」骸首冷冷地開口。
「稍安勿躁,今日的來賓還未到齊。還有最後一位賓客。」
時針指向了8,教堂西側的大鐘敲響。肅穆的聲響在殿堂中迴蕩,最後一位賓客踏著鐘聲到來。他穿著西裝,提著公文包,活像位剛從課堂上下課的老師,急急匆匆地趕來參與教學會議。
奧諾威爾看都不看周圍的一眾超能力者,他頂著一眾人的目光走在殿堂中央,在奧魯斯的不遠處站住。
「歡迎你的到來,中部聯合大學的校長,本市的前任代理人,斯洛克家族的大家長,奧諾威爾·斯洛克先生。」奧魯斯向他行禮致意,「現在,我們的會議可以正式開始了。」
「可否請你為我介紹本次會議的參與人員?」奧諾威爾說。
「我的榮幸,奧諾威爾先生。」奧魯斯一一介紹在場的諸位成員,「約翰·加西亞,死之翼的首領,本市最大的黑幫領袖。曹信,代理互助會會長遲子敬出席,表達一般市民的訴求。醫生、卡爾黛西亞·斯賓塞爾,獨行的強大超能力者。喬安娜,代理蕾娜·塞西爾出席,本市最精尖的科研團隊。還有諸位小型組織的領導,獨立團體的代表人,如有興趣,我可為你一一介紹。」
「一開場就是錯漏百出的介紹,我對這次會議的結果抱有悲觀態度。」奧諾威爾不屑地說。
「何出此言,校長先生?」
奧諾威爾的視線掃過全場,不少超能力者感覺心中一縮。他的目光威嚴,富有威懾力,讓少年們想起了幼時家中長輩發怒的情景。
「黑幫?一般市民?精英?組織,團體……一派胡言。看看你召集的與會者,他們心智尚未成熟,自幼飽受困苦,連對世界與人生的看法都未形成,他們只是一群孩子!他們能代表什麼?」奧諾威爾聲如洪鐘,「孩子應當做的是去上學與玩耍,而不是在這裡打扮成社會人士的樣子裝腔作勢!」
奧魯斯拍了拍手:「或許您忘記了,他們是超能力者。」
「即使一個少年人手握著能毀滅國家的按鈕,他也依然是個不成熟的少年!」奧諾威爾氣勢洶洶,「從來到這座城市開始,我就盡我的一切力量想讓孩子們過上正常的生活。現在我要倒台了,我想看看新的接班人會帶來什麼樣的未來,而這就是你的答覆?把孩子們從日常生活中拉出來,讓他們提前踏進混雜著惡意與利益關係的名利場?」
他一一點過少年人們的面龐:「你們不應該在這裡拉幫結派,你們不該在這裡參與什麼會議。你們該去學習,去休息,去玩鬧,去過和平的日子,去在安閒中消磨時光,那是你們少年人應當擁有的權利!等到成熟之後任是為善為惡都由你們自己決定,但現在你們還是孩子,你們應當聽聽年長者的勸告!」
奧諾威爾的發言讓不少人有點畏懼,可隨即,一道譏笑聲響起。
「冠冕堂皇啊,校長先生。可否請你大發慈悲解答我這可憐學生的疑問,是誰把我們從家裡拽出來,關到這大監獄裡的?」
說話的是個朋克族打扮的零島青年,他走到奧諾威爾身前,吊兒郎當地望著他。
「不是大人們嗎?」青年人尖銳地說,「難道不是自以為是的老爺們造就了這個局面?現在我們打算自己解決問題了,你卻要過來大談什麼,啊哈,少年人的權利?」
他狠狠推向奧諾威爾的胸口。
「省省吧,光頭佬!滾回去你的學校教小孩兒吧,這兒沒你說話的份!」
合眾的老教師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在朋克族青年人驚訝的目光中加大了力度。
「看看你的表現,孩子。正是缺失了基本的教育與常人的童年,你才會變成這幅令人痛心的樣子!」奧諾威爾怒喝道,「你的人生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你以後想一直這樣廝混下去嗎?當一個街頭的地痞流氓,靠你的超能力去當僱傭兵混口飯吃?可如果你得到了正常的教育,你至少能學會斯文的談吐,習得處理事務的邏輯,擁有一個渾噩度日之外的可能!」
朋克族青年被嚇住了,一時間不知說什麼好。奧諾威爾整整他的衣領,將這孩子推到一旁。
他看著一整座殿堂的人,感到痛心疾首。擁有力量的孩童被醜惡的大人們推到台前,以稚嫩的手段玩弄權謀,這是件何其可悲的事情!
「蒼穹之都的收容體系是由全人類社會決定的重要事務,無法被一兩個人的意見撼動。但我們至少能讓孩子們在這裡過得更好,而不是變本加厲地剝奪他們的權利!我希望你們能聽進我的話去,暫且熄滅衝動,理智地想想自己的處境,想想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會場中響起一片交頭接耳的聲音,不少小組織的成員與獨行者目光閃動。奧魯斯拍了拍手,在輿論將起時吸引了大家的主意。
他只用了一句話就推翻了奧諾威爾的苦心。
奧魯斯微笑著說:「可正是因為你失敗了,我們才會在這裡討論未來。」
他戳中奧諾威爾的死穴了。正是因為他這個前任代理人要維持不住,才會有今日的局面出現。因校長的演說而搖擺不定的青少年們再次堅定了決心。他們冷漠地看著這位教育家,全不把他放在眼裡。
「趕緊滾蛋吧,老東西。」「回你的學校和小朋友們玩遊戲去。」「這兒沒你說話的份!」
殿堂之中笑聲四起,醫生在一旁冷眼旁觀,明白了這齣戲的目的。奧魯斯摸准了校長的脾氣,要讓他在這裡顏面掃地,將這個前任代理人所剩無幾的尊嚴粉碎,讓他成為新上位者的墊腳石。
失去力量的奧諾威爾在蒼穹之都影響不了大局,這從最開始就是一場處刑。
奧諾威爾毫不畏懼,怒目相視:「我在這裡嗅不到會議的味道。我看不到一個真正想要解決問題的主持人,只有一個自以為是的少爺,用他的種種手段收買心智不全的少年人,用幼稚的計謀,舉著虛偽的大旗,要掀起一場有害於所有人的叛亂!」
咚!鈍器落地的聲音響起,巴德曼人群中走出。他俯視著校長,聳動著肩膀。
「沒人他媽在乎你的廢話,老東西。」巴德曼不屑地啐了一口,「滾蛋!」
卡爾黛西亞忍不住發怒了:「巴德曼!帶頭欺凌一位老好人就是你們死之翼的作風?!」
「冷靜,朋友們,冷靜。」奧魯斯走到眾人中間,「感謝奧諾威爾先生的發言,我保證將會在會議中考量他的意見……」
他向老校長笑了一笑,做了個手勢。
奧諾威爾從原地消失了,在哪都看不到他的身影。
「……當奧諾威爾先生找到回這兒的路的時候。」
殿堂之中哄堂大笑,老校長徹底成為了笑柄。奧諾威爾的一切努力一切勸說在此刻都變得無比蒼白,在這幫手握強大力量的孩子們面前,他從來就沒有任何說話的資本。
他連超能力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