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光核(上)

  「你認為現在的蒼穹之都,是座怎樣的城市?」

  公孫策想都不想就答道:「從根子上就爛透了的破地方。ஜ۩۞۩ஜ ஜ۩۞۩ஜ」

  秦安略有些驚訝,似乎沒想到他會這麼回答。

  「公孫兄弟,我聽聞你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為維護本市的治安而出力。」

  「這事大家都知道。」公孫策點頭,「秦先生,您說一個城市要爛到什麼地步,才會指望幾個小孩子上街扮英雄?這地方最爛的地方就在於,真正有力量的大人物們沒法出手,或者不想出手。而有心改變現狀的大人又沒那份力。」

  「何出此言?」

  「我從這城市還沒建成時就在這待著了。我見過很多熱心腸的好人,他們來這做支教,主動維護治安,參加警察隊伍,投資建設學校,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想讓這兒變得更好。但問題在於他們的力量不夠。除了極少部分超能力者之外,勇氣和意志不能變成實在的武力,當城市中的戰鬥真正開始時,老好人們連勸架都做不到。他們一闖進去就死了。」

  秦安眉頭緊鎖:「是因為孩子們不配合?」

  公孫策擺了擺手:「孩子們不敢配合。一開始孩子們挺配合的,那些傻孩子都進了白大褂的實驗室,到現在不知道還有沒有命在了。他們可是為科學技術進步做了大貢獻!而本市的執法人員大多連出工都不願意出。沒有人能責怪他們,幾個拿著防爆盾牌和電擊棒的大叔怎麼去對付暴走的生化動物和能掀翻一棟樓的小孩?」

  「說到生化動物……」秦安若有所思,「我在今日一天就目睹了兩次生化產物暴走,這實驗的安全性竟低劣至此?」

  公孫策邊笑邊搖頭。

  「10起事故,有5起是他們主動放的,3起是各方鬥爭的成果,剩下2起才算是真正的意外。」

  秦安嘆氣:「唉!我知曉了,便於實戰測試。」

  「也方便銷毀失敗品,或者掩蓋什麼大事的蹤跡。實驗事故可方便了。」

  公孫策吃乾淨了甜品,將勺子一放,悠然說道:「大人們要麼有心無力,要麼出工不出力;孩子們對官方毫無信任,還有不少在都市裡搞黑幫;研究者們滿腦子只有他們手頭那些項目,毫無底線;這一切問題的根本在哪呢?

  首先在於這是個三國共治的地方。三個國家的大老爺……官員們,將一身本事全用在勾心鬥角和利益爭奪上,哪來的功夫正經管理?其次,這是個屬於超能力者的城市,您知道大多數人對我們怎麼看。我說句實在話,不少人打心眼裡希望超能力者死光,這情緒在高層特別常見。這話是真是假,您心裡肯定比我清楚。」

  秦安閉目,沉悶地說:「確有此事。」

  「所以您看,這城市從根子裡就爛了,我怎麼能覺得它好?」公孫策搖了搖手指,「遠的不提,秦芊柏剛來兩天就攤上這麼多事,之前那位老廚師退了休來這再就業就為了給孫子一棟安全點的房子,您從中就能看出我們這地方平時怎樣了。」

  秦安望著窗外祥和的蒼首區,想起下午時親眼所見的鬧劇,心中的不快更是加劇了數分。他斬去腦中雜亂念頭,讓心靈重新恢復沉靜,問道:「公孫兄弟,依我所見,你並不喜愛自己所住的城市。」

  「現在還行,以前真不喜歡。」公孫策嘆氣道。

  「為何你卻在從前站了出來,為蒼穹之都的和平盡心盡力?」

  「不是我。」公孫策立即答道,「我大……我朋友熱愛和平,他是真正想讓這兒變好的人,我幫他的忙罷了。」

  灰發少年的眼神突然警惕起來,他皺眉說道:「您應當看過資料吧?他已經累了,他不想再參與這些事情了。」

  秦安點頭:「你誤解了,公孫兄弟。我在思索的是你。」

  「……我?」

  「你和你的朋友在這幾年間做得非常之好。可現在他要退出了,蒼穹之都里就缺了一個能讓大家信服的人。」秦安嚴肅地說,「有了這麼一個人在,許多事情都會方便太多。公孫兄弟,倘若你……」

  公孫策拼命搖頭。

  「您想太多了。我不行,我沒那能力,更沒那心思。我就一普通學生,這事我管不著。」

  秦安的目光溫和,像一位年輕的長輩。

  「不打緊,我僅是提個建議,決定權永遠在你。」

  公孫策一挑眉毛:「您居然不勸我。」

  「我怎能將期望盲目壓在他人的肩上?小芊的現狀已證實了那是錯誤。」

  秦安瞧著那根彎曲的筷子:「責任與義務從來都不該被他人給予,而應由自己背負……自己背負。」

  公孫策打量著對面的年輕人,從這話中聽出了無形的重量。他猜想此人必定身負重任,否則不會有這般感悟。

  秦安向公孫策伸手:「我要對你說聲謝謝,公孫兄弟。你讓我知曉了很多紙面報告上看不出的事情。我還會在城裡待上一段時日,這幾天,可否請你帶我去這城市的各處看上一看?」

  「各處?」

  「各處。」秦安堅決地確認。

  「這是個好點子,我的評價到底也不過是一家之言,這城市究竟是好是壞,還是要靠您自己的眼睛去看才是。」公孫策與秦安握手,說道,「正好我還沒開學,這沒問題。我留個聯繫方式給您,有事聯繫我就好。」

  「小芊也要托你與朋友們照料了。」

  「您放心吧秦先生。我有空就帶她出門玩去……」

  說到這裡,公孫策總覺得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你叫我這麼一個剛認識的人帶她出去玩做什麼?你們老秦家那麼多人早幹什麼去了,天天就知道督促她練武?

  他很是糾結了一番,最終還是沒能忍住,說道:「秦先生,我知道這話多管閒事,或許還會顯得很淺薄。但在我看來,武學終究是落後於時代的學問,在自動兵器都已經普及的當下,為什麼還要執著于格鬥技術?」

  武林高手在過去或許能做到飛檐走壁,成為武力上的威懾。可現在都21世紀了,絕大多數練武的都打不過一把手槍,全家練武著實是件很沒道理的事。

  秦安聽了這話,神色不變,只問道:「公孫兄弟,你是去過莫頓王國的。不妨說說,你覺得王國到了21世紀,為何還保留著騎士團這一古舊組織?」

  「騎士們不光練劍術也練無常法啊。」公孫策下意識反駁,「騎士團全員可都是顯現等級往上算的戰力。」

  秦安抿了口茶:「那為何無常法練得,武學就練不得了?」

  公孫策被這善於抬槓的秦家大哥氣笑了:「無常法那是超自然力量!」

  秦安慢條斯理地說:「我等修行的武學,也是超自然力量啊。」

  「……啊?」

  秦安放下杯子,笑道:「我知曉你的誤解從何而來。因為你所見的習武之人,多是只學了搏殺的技藝,卻不知曉修心鍛體的總綱。擅武技而無武道,又怎能稱之為武者?不過是一介武夫罷了。」

  公孫策目瞪口呆:「那騎士們的劍術和槍術其實也是……」

  「自然,莫頓騎士們的劍術也是武學的一種,他們對與社會秩序為敵的對手有著格外強的殺傷力。與其類似的還有烏斯特斯遊俠的格鬥術,專克非人生物;零島的空手道,絕擅殺傷人形……」

  秦安的眼中帶著笑意,像是在向晚輩解說這世上的常識。

  「可這些別國的武學與帝國相比,就要落了下乘。因為帝國是武學真正的發源地,知曉其強大的來源。在武之一字還未誕生之時,我們用另一個名稱稱呼這門學問,叫它回天術。不過,這名稱的由來,我卻是不好與你分享了。」

  公孫策愣愣地點頭,只覺得從小養成的世界觀都天翻地覆。

  「那,秦先生。敢問老秦家的武學是個什麼……超自然效果?」

  秦安拿出一把手槍,將槍口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

  公孫策瞪眼說道:「您別開玩笑——」

  秦安扣動了扳機。

  公孫策第一時間發動了念動力,希望能在子彈鑽入頭顱前將這精神病搶救回來。可他隨即瞪大了眼睛:那子彈打向皮膚後,竟沒造成一絲損傷,反而被秦安的太陽穴彈了開來!

  「帝都秦氏家傳武藝,可強身健體,延年益壽……」

  秦安輕描淡寫地抓住彈開的彈頭,手指一搓就將其化作粉末。

  「不懼凡間水火刀兵。」

  灰發少年差點把眼珠子瞪出來。

  「要我再開幾槍試試嗎?」秦安笑道。

  「不必了,我懂了。」公孫策連連點頭,「我完全理解您家的教學思路從而何來了。我……我當不知道這事行嗎?」

  「大可不必,這又不是什麼秘密,江湖上人盡皆知。」秦安向他擠了擠眼睛,「帝國各大門派的武學也同樣有其妙用。不然,這江湖還怎能是武者的江湖?」

  公孫策搖了搖頭,此生第二次覺得自己是個鄉巴佬——第一次是去蘇佩比亞的時候。

  他本以為所謂江湖是一幫落後於時代的蠻子按照老規矩打打殺殺,結果現在一看人家根本是走肉體路線的超人。

  怪不得那麼多無常法使分心習武呢,這武學確實管用啊……

  公孫策衷心說道:「我真是大開眼界啊……哎,秦先生,我冒昧一問,您看我有習武的天賦嗎?」

  「公孫兄弟,你以前也經歷過多場戰鬥,你覺得自己有嗎?」秦安忍俊不禁。

  公孫策不死心地訕笑道:「那不都是武技嗎。」

  「修行總要由淺入深。你連修習武技的天賦都沒有,又何來專研武道的天資?」秦安捏著那彎折的筷子,點了點公孫策的手背,「你的天賦不在武道,而在他處。可話又說回來了,公孫兄弟你不想參與此間爭鬥,為何又對力量抱有渴求?」

  公孫策張了張嘴,一時無言以對。他心想秦安說得對啊,他都撒手不管了划水摸魚了還要變強作什麼,他不都安心過日常生活了嗎?

  可心中還是有個微弱的念頭提醒著他。要變得更強,要擁有力量,因為他總有一天會……

  公孫策止住思考,刻意將其忘卻。他打著哈哈笑道:「我就問問,我就問問。」

  餐桌上的氛圍變得舒緩起來,公孫策又與秦安聊了幾句,結束了這場晚宴。少年婉拒了秦安送他回去的建議,獨自走向了歸家的路。

  當公孫策回到公寓樓下時,他發覺鄰居家的燈還暗著。超能力者上了樓,順手將秦芊柏買的家具送進她的屋中,自言自語道:「秦芊柏跑哪兒去了?」

  ·

  約兩小時前,棘刺區。

  秦芊柏告別了灰發的鄰居,向著自己的新家走去。她一面走著,一面思索著公孫策的去向。

  那少年必定有事情瞞著她,而公孫策也絲毫不想隱瞞這事。那會是屬於公孫策的麻煩嗎?還是說,又是與她相關的雜事,是今日那一連串事件的餘波?

  她掏出剛買的手機,有心問詢一句是否要她幫忙,卻又想起了公孫策的告誡。

  ——別打聽與己無關的事,也別把其他人捲入自己的麻煩里。蒼穹之都的生活秘訣就是彼此之間保持距離。

  公孫策說這話時的表情很嚴肅,他應當是認真的。

  「……」

  她收起手機,有點喪氣。

  還是聽他的勸告為好。雖然那登徒子著實令人氣惱,可他也真的幫了自己很多……

  公孫策應當是不會害她的。

  在經歷了這兩天的事件後,女孩心中產生了這樣一種篤定。哪怕那少年多次強調說他善於欺騙他人,她也願意去相信對方。公孫策一定會說這是沒經驗的盲信,而倘若她當真信錯人了,就去責怪自己吧。

  如果一個武者連自己的心都無法相信,那就再沒有任何可信任的憑據了。

  「之後,要對他道謝才是。」

  不能僅限於口頭上的謝意。而是真真正正的要去為對方做些什麼。否則感激的心情就成為了空洞的言語,那是應當厭棄的行徑。

  再走上一小段路就到公寓門口了,秦芊柏在變化的紅綠燈前駐足。她無言地注視著匆匆駛過的各色車輛。專為特殊行動而設計的裝甲車、架著天線裝著撞角,像是炫耀般閃著光亮的改裝車、拖著極寬的車廂,不知運載著什麼貨物的貨車……所有的車子都以趕飛機般的速度在車道上奔馳,仿佛慢上一點就要出天大的事情。

  遠方的高架橋像變形玩具一樣扭轉,為擁堵的主幹道分出一條支流,沿著視線向上,不時能看到從空中飛過的直升飛機與飛行器,以及飛檐走壁的學生們。

  仔細觀察著這般情景,秦芊柏才真正體會到,自己正處於一座不同尋常的城市裡。在以歷史積澱為傲的帝都,此番混亂景象是絕無法想像的。

  「擁擠的交通,不是嗎?」有個聲音從旁邊傳來,「其實這相比過去已經改善了許多,至少現在我們不用擔心在晚尖峰時段目睹高速路上的飛車匪徒。」

  秦芊柏側過頭來。一輛亮銀色的轎車正沿著路邊行駛,緩慢的速度中帶著股少見的悠哉,與忙碌的車流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駕駛座旁的窗戶開著,年輕的司機隨意將手搭在窗邊,用單手握著方向盤。

  此人穿著定製的禮服,握住方向盤的腕子上帶著名貴的手錶,他的棕發在夕陽下顯出巧克力般的柔滑色澤,英俊的面孔上帶著一份親切的稚嫩。秦芊柏第一眼以為此人是位趕去赴宴的電影明星,而後她才意識到這位少年人的年紀其實與自己相差不大,只是衣著與氣質遮掩了他的年齡。

  她沒有應答,準備無視陌生人的搭訕。然而亮銀色轎車在她身旁停下了。

  「小姐,請給我一句話的時間。」棕發少年有些困擾,他趕在秦芊柏出言前說,「我是來道歉的。」

  「……道歉?」

  這是個稀奇的詞。自從她到了蒼穹之都後,她幾乎就沒見過有人會為自己的失禮而致歉。黑衣混混們得寸進尺,惹了事反倒過來圍堵她,至於互助會的傢伙們……那幫潑皮似乎沒在想什麼,他們更像是腦子裡缺了根弦。

  「當然,表達歉意。」棕發青年從車上下來,「我想你應當還記得。在昨日下午,有幾位身穿白衣的人士與你進行了一起——容我這般形容——不太友好的接觸?」

  秦芊柏一下子尷尬起來。這件事她卻是不太占理的,因為先動手的是情緒過激的她自己。

  「我記得。」

  「那太好了。」棕發少年笑道,「事實上,他們幾位都很想與你再見一面,我認為自己也應當為下屬們的粗魯行為而表達歉意。」

  像是看出了秦芊柏的自責,少年眨了眨眼。

  「小姐,你不必自責。禮儀部的朋友們經驗豐富,卻未能看出你瀕臨暴走的惡劣狀態而匆忙進行了接觸,這當然該說是我們的失誤。我想僅在口頭上道歉很難表現出誠意,不知我是否有榮幸邀請你參與我們的晚宴以作為賠罪?」

  「你們的晚宴?」

  「不只是你我。」棕發少年確認道,「會有不少人前去,學生、科學家、政客、教育界人士……我向你擔保他們都是本市最為優秀的人才,人人都魅力四射,才華橫溢,如你一樣。」

  言語中的讚美被秦芊柏當成了耳旁風,她仍在思考此人的真意。

  「我很想說我會盡己所能保證您的安全,像一位盡職盡責的保鏢。」棕發少年笑道,「不過恕我直言,我想你並不需要我們的保護。你實力過人,大可來去自如。」

  「隨時都可以走?」

  「只要你樂意。」棕發少年躬身,「我相信自己的組織還不至於無趣到令你見之即棄。」

  這話打動了秦芊柏。她一身實力,全不怕他人威脅,而此人也不像是有惡意。而更重要的是,她的確想靠自己的眼睛看看這座城市,看看公孫策未向她提及的地域。

  「謝謝你的邀請。我是秦芊柏。」

  「非常榮幸,秦小姐。」棕發少年為她拉開車門,「我是奧魯斯,我的組織叫做光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