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神秘王國雅加

  第五十九章 神秘王國雅加

  扎魯道:「你是說卻巴嘎熱大迪烏?

  他……是一個非常神秘的人,他的迪烏大羅帳一直跟隨在王帳旁邊。

  那帳篷的頂部用黑牛尾做裝飾;乾枯的人頭豎立在上面,做帳房的頂子;用濕漉漉的人腸做拴帳房的繩子;用死人骨頭插在地上,當擋帳房的橛子。

  使人一見,毛骨悚然。」

  絕跡的雪精靈

  從房間出來,卓木強巴詢問郭日念青道:「六七十年前曾發生過什麼嗎?」

  郭日念青道:「六七十年前?

  哼哼,聽說當時兩個王國都強大起來,強大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妄圖反抗上戈巴族人,竟然出兵攻打第三層,結果全軍覆沒不說,還導致上戈巴族的報復,十幾個部族和村落被滅殺。

  而其中有三個村落,是王國里唯一知道如何飼養蟓蜒的,他們被滅後,蟓蜒就越來越少,越來越少,到現在,幾乎快絕種了。」

  卓木強巴馬上將扎魯說的那次反抗事件聯繫起來,看來是同一樁。

  他又問道:「那蟓蜒又是什麼?」

  郭日念青想了想道:「蟲,應該說是蟲蛹吧,其實我也沒見過那東西是怎麼用的。」

  走出通道,郭日念青又復返帶呂競男和唐敏進去。

  卓木強巴提醒她們道:「千萬別碰到牆壁,最好也別去看,特別是敏敏。」

  隨後他跟著一名護衛來到另一處大廳。

  亞拉法師等人都在這裡,大家正在暢談,只是沒見胡楊隊長。

  「胡楊隊長呢?」

  卓木強巴問。

  岳陽馬上道:「哦,他被送去治療了。

  胡隊長的腿傷在牢房裡似乎有些感染跡象。」

  這次在牢中,呂競男的腿傷好了,胡楊隊長的腿傷反而更重了。

  安吉姆迪烏道:「放心好了,這種傷我們還是會處理得很好的。」

  原來果真如呂競男所料,當天亞拉法師逃離吊籃後,在雀母王城走了一圈,甩開了追兵,直接就回了共日拉村,並請安吉姆迪烏前來為卓木強巴他們作證,加上其他幾個村的村民也到雀母來,唐敏和呂競男她們在共日拉村治好了蠱毒患者的事也在雀母傳開。

  這下,雀母的王趕緊讓郭日念青從石牢里請出這些尊貴的客人,自然是希望她們能治好自己女兒所中的蠱毒。

  卓木強巴也說了他與次傑大迪烏見面的情況,張立道:「這樣說來,如果我們不能治好公主的病,強巴少爺豈不是……」

  安吉姆迪烏也道:「如果說是蟓蜒,的確是個麻煩的事情,聽說很早以前就已經絕跡了,沒想到王宮裡竟然還有。」

  張立好奇道:「蟓蜒究竟是什麼?

  迪烏大人。」

  岳陽恍然道:「對了,我記得亞拉法師說過,要解強巴少爺的蠱毒,需要另一種生物,說是已經絕跡了,難道就是這種叫蟓蜒的?」

  亞拉法師搖頭道:「不知道,我也從未見過。

  要是塔西法師在這裡就好了,他好像曾在古籍中偶然看見過那種生物的圖畫。」

  安吉姆迪烏道:「傳說中,蟓蜒是那些夭折的孩子靈魂所化,因為還來不及報答母親的撫育,所以他們不願意就此離去,而是選擇了六十年黑暗的沉寂,只願換來一天能重見光明,用歌唱來表達感恩的心情。

  不管是蟓蜒幼蟲還是成年的蟓蜒,它們身體都是白色透明的,好像玉石一樣,晚上還會發出乳白色的光芒,是一種很美的小蟲子!」

  「啊!雪精靈!」

  張立輕呼了一聲,想起離別前那個夜晚。

  這次瑪吉要照看那些中蠱的病人,沒有跟著前來,張立愈發的思念起來。

  安吉姆迪烏道:「嗯,不錯,因為它們身體雪白,也有人說那是雪花化成的精靈,過去關於蟓蜒的傳說很多,大都是一些悲傷的故事。

  我也只是聽說,那是一種很奇怪的小蟲子,據說它們的卵要在地下埋二十年才會孵化,幼蟲也要在地底蟄伏二十年才會結蛹,蛹保存二十年才第二次變體,變體後才會鑽出地面。

  在陽光下它們僅有一天的壽命,在這一天中它們會完成飛翔、鳴唱、交配、產卵,然後死去。

  在老人們口中,蟓蜒的合唱是這世界上最美妙的音樂,它們的歌聲會淨化人們的心靈,驅散疲勞,帶來喜悅。

  它們總是在糧食豐收的時候出現,在我們村口往東,你們經過的月亮湖,以前就是一處它們喜歡聚集的地方。

  以前的人們,在一年耕種、收穫糧食之後,都會聚集在蟓蜒最多的地方,泡上一杯暖茶,坐在梧桐樹下,乘著微風,安靜地聆聽蟓蜒最後的歡歌。

  它們總是一邊歌唱,一邊在空中飛舞交尾,交配完成之後,雄蟓蜒就會死去,歌聲戛然而止,在餘音繞樑之際,它們紛紛自空中墜落,就像雪花一般隨風飄散。

  而雌蟓蜒則帶著最後的使命,飛向它們離開地面的地方,將卵產在它們爬出來的洞穴里,六十年後的同一天,生命將再度輪迴。

  這時候人們也懷著豐收的喜悅,沐浴著晚秋白雪,散去回家。

  如果當年的蟓蜒很多,來年也一定會豐收。

  據說,聽到蟓蜒歌唱的人,一生都會得到幸福。」

  安吉姆迪烏嘆息道:「可惜,如今的孩子們幾乎都沒見過蟓蜒了。」

  岳陽道:「聽你們說來,那蟓蜒好像是野生的吧!怎麼會滅絕了?」

  安吉姆迪烏遲疑道:「這個,說來慚愧,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某一代的大迪烏髮現,蟓蜒的幼蟲能化赤毒,吃了之後身輕體健,頭清目明。

  並且它們的味道爽滑,酣而不膩,於是,它們就成了王和貴族們最喜愛的珍饈,甚至取代了牛羊肉成為了餐桌的主菜。

  經過一代代努力,人們終於發現了能夠大量獲取蟓蜒幼蟲的方法,他們知道了該如何去尋找蟓蜒產卵的洞穴,野生蟓蜒便在那時候開始絕跡。

  不過還算幸運,那時有幾個部族在取用野生蟓蜒的同時,發展了一套完整的人工養殖蟓蜒的方法,從培土、刺穴、取蛹、養蛹,已形成規模,只是沒有辦法縮短蟓蜒繁殖的時間。

  而在六七十年前,偏偏出現了一件可怕的事……」

  卓木強巴苦笑道:「我知道了,在六七十年前,兩大王朝試圖反抗上戈巴族,結果全軍覆沒不說,還被上戈巴族連夜將出兵最多的幾個部族滅了族,而那幾個部族正好是會培養蟓蜒的,於是,人工繁育蟓蜒的方法也失傳了,蟓蜒從此絕跡。

  是這樣嗎?

  迪烏大人!」

  安吉姆迪烏解釋道:「據我所知,事實正是如此。

  從前的王和貴族們,吃蟓蜒能活到九十多歲,就算快死的人,喝上一碗蟓蜒熬的粥,還能多活三五天呢。

  自從這些秘密被發現之後,一切自然也就發生了。

  現在,蟓蜒也不能說是絕跡,在野外,偶爾也能聽到它們的孤鳴,只是,再也不會有大批蟓蜒的合唱了,那些獨自鳴唱的雄蟓蜒,再也呼喚不到雌蟓蜒交配產卵,它們也會慢慢死去,如今的深秋,很寂寞啊……」

  六十年黑暗的蟄伏,只為了換來在陽光下一天的歡歌,連這樣的生存權利也要被剝奪嗎?

  岳陽突然覺得,這些香巴拉人好可惡,可是反過來想想,難道自己就沒做過類似的事情嗎?

  有什麼資格去評說別人呢……

  「咦?

  大家怎麼了?」

  這時,呂競男和唐敏回來了,看到一屋的人竟然緘默不語,露出悲戚的神情,還以為出什麼事了呢。

  「沒什麼。」

  卓木強巴走向唐敏道:「剛才迪烏大人說了個讓人傷心的故事呢。」

  唐敏仰視著卓木強巴道:「待會兒說給我聽。」

  呂競男道:「我們就是來看看你們在哪裡,待會兒還要去看公主。」

  卓木強巴道:「次傑大迪烏的傷勢如何?」

  呂競男道:「有一處子彈造成的貫穿傷,其他幾處都為擦傷,他們自己處理得很好,我看,再過幾天次傑大迪烏就可以下床行動了。

  嗯,那個,你的事情,次傑大迪烏也給我們說了,我們知道該怎麼做。」

  卓木強巴想說兩句感激或是表示友好的話,可是看著呂競男,偏偏說不出口,只能似笑非笑地看著,終於,還是轉過頭去,對敏敏道:「你沒嚇著吧?」

  唐敏道:「沒有啊,次傑大迪烏雖然相貌兇惡了一點,其實是一個心地很善良的人。

  如果他能直接使用蟓蜒的話,或許都已經替你治療蠱毒了。」

  這時候郭日念青已經出現在門口,對呂競男和唐敏道:「兩位,請跟我來。」

  唐敏回望了卓木強巴一眼,道:「放心好了,我們會想辦法的。」

  卓木強巴點頭,勉強一笑。

  原本,公主金體是不能隨便讓外人探查的,不過有兩位綠度母,自然另當別論。

  公主的寢宮被六七道直徑約一米的光柱照耀著,顯得格外明亮,公主阿吉拉姆跪坐在羊毛氈上,安詳,端莊,有一種和年齡不相符合的沉穩。

  「我可以相信你們嗎?」

  這是公主的見面語。

  當得知這些人是來給她看病的之後,她十分的配合,就是一些刺激行為她也竭力忍耐,看得出,這位公主對光明的渴望超越了一切。

  這位公主非常的瘦弱,臉色是病態的白皙,唇、指等處,亦無血色,看樣子再不治療,恐怕不只是失明的問題,她的身體,太虛弱了。

  根據郭日念青的描述,正是那個叫扎魯的,三年前由雅加王國派來談判隊伍中的一名記錄文書,原本以為他只是與公主意外邂逅後,對公主產生痴迷,考慮到兩國正在和談,沒有把偷偷去公主後花園朗誦情詩的他逮捕,只是進行了驅逐和警告。

  沒想到他竟然帶著邪惡的目的接近公主,不久之後,公主的身體就起了變化,次傑大迪烏查驗後斷定,那是黑蠱導致的。

  果然,公主的視力開始漸漸下降,變成了今天的幾盡失明。

  扎魯只是一名小小文書,照理他不可能施下蠱毒,郭日念青推測,是雅加王國的大迪烏卻巴嘎熱將蠱毒下在扎魯的身上,讓他成為帶蠱者,當他接近公主時,公主就轉承了蠱毒變成中蠱者。

  可是事後,卻巴嘎熱說什麼也不承認事情與他有關,並且聲稱自己從未接觸過黑蠱,也不會解除黑蠱,江勇扎魯也咬定自己毫不知情,兩國關係險些再次陷入僵局,郭日念青經過多方努力,才維持著今天的局面。

  扎魯被無限期關押在朗布監獄,兩國的大迪烏合力商議如何挽救公主的視力,不想一直沒找到什麼好的辦法。

  呂競男她們已經從次傑大迪烏那裡初步了解了公主的病情變化,還有些細節找到公主印證,公主一一作答。

  在剛開始時,公主曾有過全身皮膚瘙癢的症狀,這一點非常重要,因為唐敏和呂競男知道,這是典型的異體生物入侵人體後,人體的防禦機製作出的反應,醫學上稱過敏性變態反應。

  此後公主開始進入消瘦期,說明她體內的營養物質被寄生物所吸收,營養自然跟不上。

  大約在一年前,公主發現自己皮下有數個包塊,擠壓略疼,可滑移,跟著就發現,身體表皮下到處都有大如花生、小如麥粒的結節,還能摸到一些條索狀物,據女僕說,公主的小便開始呈一種米湯樣的白色。

  經過各種症狀逐一印證,呂競男和唐敏已經確認,公主所患的是一種寄生蟲病,寄生蟲卵通過蚊蠅等傳播進入人體後,會引起皮膚瘙癢、皮損等,其後在體內繁殖,吸收大量營養,然後死亡的蟲屍埋在體內,形成結節,而一些蟲體入侵淋巴系統,造成淋巴結腫大和淋巴管堵塞,形成明顯的條索狀物,導致乳糜尿。

  當她們得出這個結論時,都暗自鬆了一口氣,因為畢竟寄生蟲病對現代醫學而言,是相對好治療的病症,如果公主是什麼基因變異,她們就只能束手無策了。

  此外,公主還有很嚴重的角膜炎,如果再不及時治療,角膜穿孔後,要恢復視力就難上加難了。

  寄生蟲導致公主失明的原因,她們還需要查找,首先要確定寄生蟲的種屬。

  她們分析,如果是大型寄生蟲,早就應該被發現,可見寄生物很小。

  如果是微絲蚴、盤絲蚴等倒也棘手,還有可能是諸如裂頭蚴、絛蟲等侵入了大腦,那就更棘手了。

  雖然唐敏和呂競男不是專家,不過幸虧她們有教授的電腦,將各種採集詢問到的症狀輸入電腦,查詢可能出現的已知病症,最後電腦上列舉出十餘種病。

  當她們看到其中一種的時候,兩人幾乎異口同聲地叫了出來:「河盲症!」

  她們趕緊又回過頭去對照公主的病情,最終確認,公主得的是河盲或是極其近似於河盲的寄生蟲病。

  這種在非洲首次發現並曾大規模流行過的疾病,導致非洲每年約30萬人失明!

  資料上顯示:河盲症,又稱盤尾絲蟲病,在熱帶地區流行,以非洲和南美多見,此病經黑蠅或叫蚋蚊的傳播,這種黑蠅滋生於急流的小河,故稱河盲症。

  微絲蚴存在於人類的皮膚中,當雌黑蠅吸血時進入蠅體,並在其中發育成為具有傳染性的幼蟲,再次叮人時傳播給其他宿主。

  幼蟲約一年發育成為成蟲,並形成皮膚結節。

  皮膚結節可從幾毫米到一厘米厚。

  結節內成蟲可長達一米,蜷縮成線球狀,雌性成蟲可在深部皮下纖維結節內存活長達15年。

  雄性成蟲在各結節之間移行,並定期向雌蟲授精。

  雌蟲和雄蟲每天產生數百萬的微絲蚴。

  成熟的成蟲產出活的微絲蚴,主要移行至皮膚和侵犯眼睛。

  眼病可從輕度視力受損直到完全失明,前眼病變包括雪花狀角膜炎、死亡微絲蚴周圍的急性炎性浸潤(可不引起永久性損傷而消退);硬化性角膜炎,這是一種可引起晶體脫位和失明的纖維血管瘢痕組織內長物;還有可引起瞳孔變形的前眼色素層炎或虹膜睫狀體炎,脈絡膜視網膜炎,視神經炎和視神經萎縮也可能發生。

  讓她們感到揪心的是,目前沒有什麼特效藥可以對付這種寄生蟲,唯一有良好效果的就是外科手術摘除結節再配合藥物治療。

  唐敏握著公主那骨柴一般的手臂,一路摸上去,滿是結節和堵塞的淋巴管,一想起每個結節便有可能是一條長約一米的寄生蟲,便感到渾身惡寒。

  呂競男牽著公主的另一條手臂,詢問唐敏道:「怎麼樣?」

  唐敏一愣,旋即明白過來,搖頭道:「外科手術,我可做不了。」

  「為什麼?」

  「你知道的,我只能擔任助手,從來沒親自拿過刀。

  而且,我們的那些手術器械也不完全適用,就算表皮下層的結節可以摘除,那些深層的呢,在關節和內臟里的,根本就不行。」

  「這樣說來,我們只能先控制角膜炎。

  不過敏敏,你說為什麼公主得了河盲,她身邊的人卻沒有傳染呢?」

  「我想,是傳播河盲的載體,那種黑蠅並不適合在這裡的環境生長吧,是有人特意利用……」

  「也就是說,我們可以認為這是有預謀的行為……」

  拉姆公主聽到兩人改變了談話的方式,微笑道:「兩位姐姐,還是不行嗎?

  沒有關係的,拉姆早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或許,這是父王吃了太多的蟓蜒,是上天對他的懲罰吧。」

  「不,拉姆,不是這樣的。

  我們還需要好好檢查一下。」

  唐敏趕緊回答道。

  「真的嗎?

  我可以信賴你們嗎?」

  「放心,我們一定盡最大努力。」

  河盲症

  唐敏和呂競男一邊繼續為拉姆檢查身體,一邊和她聊天分散她的注意力。

  談話中她們發現,這個公主久居深宮,對王宮外的事幾乎一無所知,更別提對聖域以外的事情了,她只知道一些古老的傳說和故事,想來也是閒在宮裡無聊,聽宮女們說的。

  當拉姆公主聽說呂競男她們是從石牢中出來的,立刻問起了扎魯的情況。

  唐敏和呂競男很奇怪,那扎魯不是導致公主失明的元兇麼?

  拉姆公主搖頭道:「不,扎魯是無辜的,我相信他沒有那麼做,他只是想將一些優美的詩句獻給我。

  我之所以變成這樣,一定是因為父王吃了太多的蟓蜒,我是一個詛咒的背負者。」

  她長長的睫毛垂下眼帘,幽然道:「扎魯一定因為我吃了不少苦。」

  唐敏忍不住心道:「可憐的女孩,因為不忍心傷害任何人而堅信自己是被詛咒了嗎?

  這樣心裡會好受一點吧。」

  她們很容易就和公主暢談開來。

  拉姆公主詢問了扎魯的情況,又反覆說了一些父王年紀大了,自己因為眼睛而不能照顧,實在很是愧疚,諸如此類的話。

  唐敏和呂競男則相繼安慰公主,讓她心裡放寬。

  可是檢查的結果卻讓她們感到很不安心,因為三維B超顯示的結果正如唐敏所預料的那樣,這位公主不僅皮下有結節,內臟器官也有。

  最糟糕的是,在她的顱內有一處結節,壓迫著視神經,那才是導致公主視力逐漸下降的真正原因!

  這樣的結果,讓她們無計可施。

  如果只是皮下結節,她們還可以冒險試一把,可是開顱手術,豈能是從未碰過手術刀的人敢輕易嘗試的事情!不過這位公主倒是顯得樂觀開朗,與唐敏和呂競男聊了一會兒後,反過來安慰她們兩人道:「沒有關係的,我的身體早就已經這樣了,你們如此盡心地替我檢查,我感激還來不及呢。

  其實,在你們沒來之前,父王已經告訴我一個好消息了,雅加王國已經換了新的大迪烏,那位新的大迪烏據說比以前的卻巴嘎熱強十倍不止,使者已經派出去了。

  既然你們說這種病有可能治好,那麼,我想一定會好起來的。」

  「新的大迪烏?」

  呂競男問道:「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拉姆公主道:「父王是數天前得到消息的。

  據說那位大迪烏是一個多月前從第三層平台下來的,大家都在猜測,說不定他和上戈巴族人有什麼關係呢。」

  她微微頷首道:「所以,你們不必太為我的病情擔心,至於強巴少爺的事,我會替你們懇求父王的。

  父王不是一個頑固的人,我想,他不會置他女兒的請求於不顧的。」

  唐敏和呂競男默默對視,目前,也只好這樣了。

  這時,拉姆公主又道:「等我眼睛好了,一定要看看強巴少爺。

  他一定長得高大英俊,兩位姐姐都對他如此著緊呢。」

  唐敏和呂競男都不約而同避開了對方的目光。

  她們替公主檢查了足有一個多小時,才走出公主的寢宮。

  一看到唐敏和呂競男愁容滿面地走了出來,郭日念青臉上立刻露出了熱情洋溢的笑容,關切地詢問道:「怎麼樣?

  有辦法嗎?」

  唐敏為難地答道:「我們知道公主得了什麼病,也知道該怎麼醫治,可是我們沒有辦法。」

  聽到唐敏這樣的回答,郭日念青的臉上露出了又驚又怕、又喜又憂的複雜表情:「這……這算是怎麼回事呢?

  你們知道公主的病,也知道該如何醫治,但是卻治不好?」

  唐敏很努力地解釋,才讓郭日念青明白,她們沒有那樣的醫療器械和技術,只是有理論上的答案。

  郭日念青思考了一番後,對二人道:「我知道你們需要什麼,請二位跟我來。」

  他帶著一臉疑惑的唐敏和呂競男,來到另一間石屋,取出封扎得很好的牛皮包裹,打開後,裡面竟然是各式奇異的工具。

  那些器械,大多是銀或銅合金製造,有的邊緣開刃,顯得異常鋒利,有的帶鉤,有的形似鉗子、剪刀、扳手、鋸子、斧頭,密密麻麻數量眾多。

  「這是什麼?」

  看著那些像「工」字形、「T」字形、「土」字形的鋒利工具,唐敏和呂競男都無所適從。

  她們的第一感覺,這些應該是拷打用的某種給肉體製造痛苦的刑具。

  「器械……你們所需要的那種,就是可以切開皮膚、肉、骨頭的那種……」郭日念青又解釋了一番,唐敏和呂競男才漸漸弄明白,郭日念青是希望她們用這些奇形怪狀的好似刑具的東西,為公主進行手術。

  「不,不,不,這個不行,這個怎麼能用來切割?

  不行,不行!」

  唐敏連連擺手,又是一番解釋。

  郭日念青總算弄明白了,唐敏和呂競男連見都沒見過這種手術工具,更別提用它們來完成手術了。

  他嘆息道:「沒想到,你們和次傑大人所做的,竟然如此相似,難道這就是天意?」

  唐敏奇道:「怎麼回事?」

  郭日念青解釋了一番。

  原來,次傑大迪烏替公主檢查身體後,也說過那些結節必須去掉,但是卻不知道該如何去掉。

  那些工具是次傑大迪烏師傅的師傅的師傅……一直傳下來的,它們的用法很早就已經失傳了。

  最後次傑大迪烏也只能給公主開具一些藥方,說是能延緩視力的衰退,但是不能治本。

  「難道,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郭日念青臉上的表情,讓人看不出他是歡喜還是憂慮,或者兩者兼有。

  呂競男道:「我們的藥物里,現在只有治療角膜炎的和廣譜驅蟲藥,前者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後者對公主的病情沒什麼效果。

  很抱歉,這是我們所能做到的最大努力了。」

  郭日念青唉聲嘆氣道:「唉,那好吧,我會如實通報我們的王。

  能夠緩解公主的症狀也是不錯的,就看我們的王會不會格外開恩。

  現在就看那支去雅加的使者團會不會帶回好的消息,說不定我王一高興,就會同意治療卓木強巴的病。」

  唐敏道:「對了,郭日念青大人,使者團的事情我們毫不知情,既然已經去雅加請那裡的大迪烏,為什麼還一定要讓我們先看過公主的病情?」

  郭日念青道:「哪怕只有一絲希望,我王也不會放過的。

  在得知雅加王朝有了新的大迪烏之後,當天夜裡使者團就出發了,可見我王對公主是多麼的擔憂心切。」

  郭日念青將兩人帶到王宮,兩人向雀母王說明了公主的病情。

  看著老國王憂心如焚的表情,唐敏真有些同情他。

  最後,唐敏道:「我們的藥,對公主的慢性角膜炎很有幫助。

  只要堅持按我們說的時辰滴藥,說不定,公主的角膜炎明天就會有改善。」

  一直皺著眉頭的雀母王聽到這話,眼睛才稍稍一亮,喜道:「好,如果你們真能讓小女的病有所起色,本王也會全力救治你們的領頭人卓木強巴,絕不食言。」

  唐敏和呂競男也欣喜萬分,兩人情不自禁地雙手相握,總算看到一絲希望。

  就在兩人歡喜的同時,雀母王和郭日念青似乎做了什麼交流,雀母王的臉色略有改變,接著詢問道:「嗯……本王真的可以相信你們嗎?」

  唐敏道:「大王放心,明天可以親自去問公主有沒有感覺。」

  雀母王點點頭道:「嗯,你們可以下去了。

  郭將軍,你留下。」

  路上,呂競男對唐敏道:「有沒有覺得拉姆公主和那位雀母王不大對勁?」

  「嗯?

  沒有啊?」

  「我覺得,阿吉拉姆似乎想暗示我們什麼。

  她多次提到她父親年邁,反覆地問我們是否值得信賴,感覺就像有什麼話還未說出口一樣。」

  「你多心了吧,教官。

  對於公主來說,我們只是外人而已,她常年幽居深宮,自然小心謹慎。

  剛才雀母王也說了同樣的話,難道他也有話不敢對我們說?」

  「或許是我多心了。」

  唐敏和呂競男回到休息室,胡楊隊長也回來了,他腿上的傷重新包紮過,做了妥善的處理。

  唐敏檢查後發現,這些雀母人的醫療水平並不比她們低。

  「河盲症,真的有這麼難治麼?」

  聽完呂競男和唐敏說起拉姆公主的病情,岳陽仰頭靠在牆壁上。

  唐敏道:「必須要做手術,那個壓迫視神經的結節還在生長階段,一旦完全阻斷,那就是不可恢復的永久性視力損傷。

  可惜這裡根本就不具備手術的條件,開顱顯微術必須在三甲醫院才能開展。」

  亞拉法師則問道:「關於那個使者團和雅加的新大迪烏,還聽到什麼消息嗎?」

  呂競男搖頭道:「看來他們也是幾天前才得到消息的,知道得並不多。

  看來,雀母王的態度究竟如何,得等到明天才有結果了。」

  「為什麼?」

  張立問道。

  唐敏解答道:「那些眼藥對急慢性角膜炎,在短期內的效果是很明顯的,只要公主按時滴眼藥,明天就會見效果。」

  第二天一早,雀母王就邀請一行人共進早餐,這讓大家喜出望外,說明眼藥水有了效果,雀母王的態度正在進一步轉變,強巴少爺體內的蠱毒有望解除。

  餐廳內,雀母王坐在正座,一直笑吟吟地看著大家,公主也被宮女攙扶著在一旁坐下。

  桌上擺滿了琳琅的食物,對這群天天靠吃太空餅乾過日子的人來說,這的確是一頓豐盛的早餐。

  「請吧,千萬不要客氣,這只是為了表示一下對你們的感激。」

  雀母王微笑道:「今天早上,我的女兒告訴我,她感到眼睛格外清爽,似乎又能模糊地看見一點東西了。

  你們帶來的靈藥果然很有效,對此,我十分的感激。」

  席間,雀母王對一行人讚不絕口,說亞拉法師道行高深,胡楊隊長睿智,張立、岳陽英俊帥氣,卓木強巴、巴桑成熟有魄力,唐敏、呂競男自不用說,那是仙女下凡,但就是絕口不提蟓蜒的事。

  眼看就快散席了,唐敏終於忍不住問道:「嗯,尊敬的大王,這個,你看強巴拉他,他的那個蠱毒……」

  「啊……鼓?

  尊敬的客人也聽說了我們的蒙筒戰鼓?

  那可是我們戰場上的利器……」

  「尊敬的大王,她說的不是蒙筒戰鼓,是我們這位隊長,卓木強巴身上中的蠱毒。

  次傑大迪烏說他需要貴國特有的蟓蜒才可以治癒,你答應過我們,只要我們對公主的眼睛有所幫助,也會幫助我們治療強巴少爺的。

  對公主的眼疾,我們已經盡力了,對強巴少爺的病情,不知道大王準備如何幫助我們?

  我們需要您的答覆。」

  這個雀母王太可惡了,呂競男不想和他假客氣,直接把話挑明了。

  「父王!」

  連拉姆公主也慍怒地對著雀母王的方向。

  「啊……哦呵,哦呵,你們瞧我這聽力,老啦,老啦!」

  雀母王笑道:「是這樣的,尊敬的客人,你們聽我慢慢說……」

  就在這時候,衛兵通報,郭日念青求見。

  雀母王佯怒道:「他不知道我和尊敬的客人在進餐麼?

  這個時候有什麼事?」

  衛兵小聲道:「是有關使者團的事。」

  「哦,」雀母王站起來道,「讓他進來。」

  郭日念青快步上前,附在雀母王耳邊說了幾句,瞟了卓木強巴等人一眼。

  雀母王皺起眉頭,不安地打量著卓木強巴他們,看得卓木強巴等人心慌意亂。

  難道又出了什麼變故?

  可是,那個使者團和他們又有什麼關係?

  果然,雀母王聽完郭日念青的耳語後,不安地交叉握著雙手,苦著臉道:「哎呀,尊貴的客人,我,我實在不知該說什麼好。

  剛剛我們派去雅加的使者團回來了,他們帶回來一個消息……嗯,雅加的新大迪烏同意醫治小女的眼睛,但是,他的條件是,要我們的蟓蜒!」

  「啊!」

  「什麼?」

  岳陽和張立幾乎同時叫著跳了起來。

  「難道你們想反悔嗎?」

  「這算怎麼回事?」

  兩人又同時怒斥道。

  郭日念青趕緊用他那獨特的藝術腔調說道:「尊敬的客人,請息怒,請息怒。

  這個消息,我們也是剛剛才得到。」

  雀母王攤開雙手,無奈道:「尊敬的客人,這也是一件讓人無可奈何的事情,你們看,這……」

  拉姆公主得知事情與她有關,也保持了沉默。

  雀母王讓宮女扶著她回去。

  胡楊隊長暗忖:「竟然有這麼巧的事?

  難道是事先安排好的一場戲?

  不像……」

  「哪有這麼巧的事情!我們不來,就沒人想到蟓蜒,我們一來,大家都搶著要!」

  岳陽留不住話,已經直接說了出來,說出來之後就看見亞拉法師在瞪他。

  果然,雀母王和郭日念青臉色都不好看。

  過了一會兒,郭日念青先反應過來,那不男不女的音調柔柔膩膩道:「哎唷,尊敬的客人,你們想來是誤會了。

  事實上,這蟓蜒能治百病、延壽健體,在雀母和雅加王朝人人都知道,誰不想要得到蟓蜒啊,只是他們雅加王朝一直沒有機會罷了。

  如今新的大迪烏自然也知道這是好東西,也知道我王對公主的疼愛,向我們索取也很正常的。」

  「可是……我們先來的……」

  「可你們也不能徹底治好公主的眼睛啊!」

  「你……你們……」雙方陷入了僵持。

  唐敏輕輕拉著卓木強巴的手,急得眼淚都快掉出來了。

  卓木強巴安慰道:「命運喜歡捉弄人,我們就當沒發生過這事好了。」

  巴桑悄悄詢問道:「殺光他們,搶過來?」

  卓木強巴趕緊搖頭。

  「那位雅加的大迪烏,他敢保證治好公主的眼睛麼?

  不能吧,他連公主的面都沒見過。」

  胡楊隊長一針見血,指出問題關鍵所在。

  「是啊,如果他只是想騙你們的蟓蜒呢?」

  岳陽趕緊跟上。

  雀母王揉著額心的皺紋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啊。

  為了我的女兒,我只能試一試了,只要還有一絲希望,我是不會顧惜任何寶物的。」

  這話說得鏗鏘有力,和剛才在餐桌上提到蟓蜒就支支吾吾的雀母王判若兩人。

  郭日念青也在一旁道:「因為那位大迪烏腿傷很重,無法行走,所以我們會先送去公主,然後我們會和他們定下神聖盟約,在他們的大迪烏沒能看好公主的病之前,就拿不到蟓蜒。」

  張立冷哼一聲,心道,什麼神聖盟約?

  如果雅加有足夠的軍事實力,什麼神聖盟約也沒用。

  如果雅加就拿你們的公主來要挾你們,你敢不用蟓蜒去換人?

  這時,亞拉法師開口問道:「那位雅加王國的新大迪烏叫什麼?」

  郭日念青道:「嗯,這個不清楚。

  雅加人都稱他為戈巴大迪烏,因為聽說他是從第三層平台下來的。」

  雀母王的條件

  亞拉法師繼續問道:「你們知道那位新任的大迪烏是什麼時候到雅加的嗎?

  比較確切的時間。」

  郭日念青凝眉道:「我們只是聽說,戈巴大迪烏是一個月前到達雅加的王帳,目前他們就駐紮在日馬加松。

  在更早以前是在亞日,是牧民最先發現了他,當時這位大迪烏傷得很重,他自稱是從第三層平台下來的。」

  亞拉沉吟不語,似乎在思考什麼。

  雀母王略顯關懷道:「不是我不願意用蟓蜒來挽救卓木強巴的生命,只是實在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意外,本王……唉……」他重重地嘆息。

  郭日念青的獨眼眼珠一轉,在一旁媚氣道:「蟓蜒就只有那麼多一點,要分肯定是不夠,除非……」

  「除非怎樣?」

  「除非你們自己去和戈巴大迪烏商量,看他肯不肯讓出。」

  郭日念青極力掩飾著笑意。

  「狗屁胡扯!我們怎麼去和雅加的大迪烏商議?」

  胡楊隊長怒道。

  這時候,亞拉法師起身,鞠了一躬道:「尊貴的王,如果,我們能從雅加請到並說服那位新的大迪烏,是否願意用蟓蜒來治療我們的領頭人呢?」

  「啊?」

  雀母王驚訝地走近法師,似乎不敢相信亞拉法師竟然敢應承下來。

  他激動道:「你……您是說,能把戈巴大迪烏請過來,請到這裡?」

  雀母王同樣不放心自己的女兒去雅加,戰後兩國關係並不好,如果能把那位大迪烏請到這裡,那情況將會大大的不同。

  其他人都驚愕地看著亞拉法師,很明顯,這只是郭日念青譏諷他們的一句話,亞拉法師難道竟然當真了?

  郭日念青臉上的暗笑則變成了猜疑。

  「是的,我們願意去試試。」

  亞拉法師平靜道:「只是大王願意和我們締結神聖盟約嗎?」

  「法……法師?」

  「亞拉法師?」

  雀母王也是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看著亞拉法師,他良久才下定決心,咬牙道:「好,如果你們真能請到雅加的大迪烏到這裡來替本王的公主看病,而戈巴大迪烏又不要蟓蜒作酬勞的話,這些蟓蜒本王自然用來給卓木強巴治療。

  本王願意和你們締結神聖盟約!」

  說著,伸出了一隻手。

  亞拉法師也伸出一隻手來。

  郭日念青這時候尖聲道:「慢著。」

  他來到雀母王和亞拉法師當中,在雀母王耳邊小聲耳語。

  雀母王臉色陰晴不定,時而點點頭,隨後抬頭詢問亞拉法師道:「你們是外來人,我怎麼能相信你們確實會遵守神聖盟約呢?

  如果那位雅加的大迪烏有別的辦法可以治療卓木強巴的病呢?

  如果你們沒有請到戈巴大迪烏,反而得罪了他,使他不願意給小女看病了呢?

  嗯……不確定的因素太多了,本王不能輕易相信你們啊。」

  面對突然的變故,亞拉法師竟然有些失控,至少他眼裡露出了從未有過的殺意,郭日念青突然感覺到光頭頭頂有一陣涼意。

  法師很快克制下來,平靜道:「那麼,我們該如何做才能讓您相信呢?」

  雀母王沒有答話,卻望著郭日念青。

  郭日念青又用手遮著臉在雀母王耳邊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雀母王點頭道:「嗯,我們可以締結神聖盟約,但是你們不能全去,得留下人質,並在我們限定的期限內將戈巴大迪烏帶回來。

  否則,你們的人質將作為對天不敬的貢品,你們看,如何啊?」

  「這樣的條件也太苛刻了吧!如果你們限定的時間太短?

  或是戈巴大迪烏確實有不能離開雅加的理由呢?

  這樣也算我們違背盟約嗎?」

  呂競男針鋒相對道。

  「這個……」雀母王想了想道,「這個你們放心,本王限定的時間一定合情合理。

  如果戈巴大迪烏確實無法離開雅加……嗯,如果確實不能,這樣好了,只要你們能在規定的時間返回,並帶回戈巴大迪烏確實不能前來的信物或證人,就不算違背盟約好了,如何?」

  面對雀母王作出的讓步,呂競男思索片刻,看著亞拉法師。

  岳陽和張立趕緊詢問亞拉法師:「我說法師,這個能行嗎?

  是不是太冒險了一點啊?

  我們連雅加的那個日馬……加松在哪裡都不知道。」

  「是啊是啊,而且那個老烏龜開出的條件擺明了對我們不利啊。

  要是我們不能按時回來,他要拿我們的人開刀啊!」

  「我不同意。」

  亞拉法師聞言吃了一驚,愕然地望著卓木強巴,只聽他道:「我不能讓任何一個人留在這裡做人質。

  如果說生死有命,我不強求,我怎麼能用你們中任何一個人的性命來冒這個險?」

  亞拉法師淡定道:「但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如果我說我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可以做到,也不願意賭一把嗎?」

  岳陽道:「嗯?

  百分之九十的把握?

  亞拉法師,你……」

  唐敏則對卓木強巴道:「強巴拉,這或許真是我們最後的機會了,這個時候,你怎麼可以放棄?

  要是……要是你真的……那我怎麼辦?

  我該怎麼辦呀!」

  她嚶嚶地小聲哭泣起來。

  卓木強巴捋著唐敏的頭髮,感到一陣揪心的痛。

  亞拉法師道:「哪裡有人會不愛惜自己的生命,哪個人的生命不是父母天地所賜?

  這樣的決定是否太草率了一點?

  不要被事物的表面所欺騙,不要因情感的衝動而決斷,在集體的面前,大家的意見才是最重要的。」

  張立道:「是啊,強巴少爺,我們這麼辛苦跑了這麼遠,其中一個目的不就是為了治好你的傷嗎?

  如果是我,我會賭一把。」

  岳陽道:「如果法師真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我看行。」

  呂競男道:「我們應該試一試。」

  敏敏淚眼摩挲地看著卓木強巴。

  巴桑也道:「如果不是因為你,我都沒必要到這裡來。」

  卓木強巴心中百味雜陳,看著眼前的隊友,又想起了那些被黑暗埋葬的人,突然感到深深的負罪。

  可以說,他們都是因自己而亡,臨行前所許下的一個都不能少的承諾,自己完全沒有做到!

  這時,胡楊隊長對著卓木強巴道:「你們去吧,我留下來!」

  卓木強巴心中一震,失聲道:「胡楊隊長!」

  大鬍子咧嘴一笑,道:「不用那麼誇張的表情,好像是生離死別似的,只不過是分開兩三天時間。

  我腿上有傷,正好這幾天休息一下,偷個懶,哈哈。」

  卓木強巴靜默在胡楊隊長面前,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胡楊隊長拍拍他的肩,道:「別忘了,你答應過大家,要帶大家找到那地方,還要把大家安全地帶出去。

  要是你倒下了,你怎麼完成你自己的諾言?

  老方頭就你這麼一個好學生,要是把你丟在這兒,回去他不找我拼命啊?」

  「可是你……」

  「放心吧,你忘了,我的命硬,我是胡楊啊,啊哈哈!」

  卓木強巴環視大家的臉,那一幕仿佛又回到了剛躺回醫院的病房時,一張張執著而充滿笑容的面孔,熟悉得令他心顫,那時大家說的每一句話,他都記憶猶新。

  「強巴少爺,你說過,你是從來都不會放棄的。

  在最危險的時刻,你沒有放棄我,並讓我堅信,你不會放棄任何一個人。

  所以,請你,不要放棄自己啊!」

  「強巴少爺,你總是幫我們把包袱一起背了。

  別忘了我們是一個整體的,再大的苦難,如果你扛不起,我們一起扛。」

  他的眼帘模糊了,在眾多人影中,一個清晰的身影脫穎而出。

  那是一雙明亮動人會說話的大眼睛,一張清純無瑕的面容,那微微的笑,那懇切的聲音:「哥哥,不要放棄啊。」

  「好,我答應你,我不會放棄的……」

  「好!強巴少爺答應了!」

  岳陽一聲大叫,把卓木強巴喚了回來。

  卓木強巴遲疑道:「我,我說了什麼嗎?」

  岳陽道:「強巴少爺剛剛答應我們,說你不會放棄的,你不會自己不知道吧?」

  卓木強巴看著敏敏,那破涕為笑的臉龐好似雨後梨花。

  他對著心中另一個她暗道:「謝謝你,妹妹。」

  亞拉法師道:「既然如此,那就這麼定了。」

  他轉向雀母王道:「我們同意你們的條件,約定盟誓吧。」

  雀母王看了郭日念青一眼,猶猶豫豫地伸出手來。

  亞拉法師抓住卓木強巴的手,讓他與雀母王擊掌為誓。

  掌約之後,郭日念青在一旁陰陰地問道:「你們,派誰留下來做人質啊?」

  胡楊隊長挺身而出道:「我留下來做你們的人質。」

  郭日念青一皺眉,在雀母王耳邊「嗦嗦嗦」地低聲念叨。

  雀母王直點頭,然後道:「那不行,一個人不行。」

  「什麼?

  你們不要得寸進尺啊!」

  雀母王伸出兩根指頭道:「最少要兩名人質。」

  郭日念青的獨眼目不轉睛地盯著唐敏。

  敏敏心中一動,馬上明白過來,他們需要的是一個對卓木強巴至關重要的人,一定要讓強巴拉有必須回來的理由,以郭日念青的精明,其他人的分量都不夠,他是要讓她留下來。

  就在岳陽和張立還在吵吵嚷嚷時,唐敏鼓足勇氣道:「我也留下來。」

  「敏敏!」

  卓木強巴抓住唐敏雙肩道,「你說什麼呢?」

  唐敏淡淡笑道:「我也留下來。」

  她的手掠過卓木強巴的髮際,輕柔道:「胡楊隊長的腿傷還沒好,他需要人照顧,他的古藏語說得又不好。

  而且,我留下的話,你就能更快地趕回來了,是吧?」

  卓木強巴扭頭一看,正看到郭日念青的冷笑。

  他明白了,將敏敏留下來牽制自己,才是那個郭日念青的真實意圖,他非常清楚他們之間的關係,換別的人都不行。

  而且敏敏說得也沒錯,如果她也留下照顧胡楊隊長的話,那麼他們的前進速度將會提高很多,雖然每次行動中敏敏從未掉隊,但她的體力始終是隊伍里最差的一個。

  卓木強巴只是沒想到,這次敏敏竟然會主動提出來,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

  看來,敏敏已不是那個離開他三兩天就要傷心得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她已經成長為懂得真愛的女人了。

  他看著那張清秀的臉龐,那雙明亮動人的大眼睛,仿佛聽到妹妹的鼓勵:「哥哥,要加油哦!」

  兩人四目相對,深情無限。

  張立盯著雀母王冷冷道:「這下滿意了吧?」

  雀母王扭頭去看郭日念青。

  郭日念青竟然又將嘴貼在了雀母王的耳朵上嘰咕嘰咕。

  雀母王就像喝醉酒的雞一樣頻頻點頭。

  巴桑把拳頭捏得格格直響,如果身邊有武器,他老早就開槍了。

  郭日念青說完,又退到一旁,好像這事兒和他毫無關係。

  雀母王清清喉嚨道:「還有一件事情,因為我們的使者團已經和戈巴大迪烏進行了協商,如果這次再去,就得給他們一個回復;如果只派一個隨從給你們指路的話,又顯得對雅加王國不夠尊重。

  所以,這次我們的人不跟你們去。」

  「你說什麼?

  我們連路都找不到,你讓我們怎麼去?」

  岳陽一聽,高聲叫道。

  雀母王不以為然,道:「本王只是說我們雀母的人不跟你們去,可並沒說不給你們指路啊。

  將會有一個熟悉雅加環境和地形的人指引你們前往求見戈巴大迪烏,就是與你們同在一個石牢待過的江勇扎魯。

  他已經關了三年了,留著也沒什麼用,本王將特赦他,作為被釋放的囚徒帶你們回家。

  因此,這次的事件,將是你們與戈巴大迪烏私人之間的事情,與朗布和雅加這兩國沒有絲毫關係,你們明白了嗎?」

  岳陽冷笑道:「原來是這樣,這倒是撇清了。」

  亞拉法師對卓木強巴點頭道:「可以接受。」

  雀母王又回望郭日念青一眼,郭日念青暗暗點頭。

  雀母王這才如勝利者一般說道:「那好,就按照我們所說的。

  本王的使節團從出發到回來,前後總共用了三天時間,考慮到你們還要去說服戈巴大迪烏,本王給你們多加一天,四天的時間應該夠用了。

  至於人質的事情,就是這位綠度母和這位受傷的勇士了,本王的女兒,還要請姑娘多加照看呢。」

  回到休息室,岳陽和張立依然顯得憤憤不平。

  岳陽恨道:「原本好端端的事情,被他說幾句話,就搞成這樣了,真是氣人!還有那個雀母王也是,反覆無常,自己都拿不定主意,當的什麼王嘛。」

  安吉姆迪烏打圓場道:「好了好了,郭日念青大人可是我們朗布王國的守護神,不能因為他用計捉住了你們,關了幾天,你們就覺得他是一個卑鄙奸詐的小人吧。」

  「不,」胡楊隊長道,「那個郭日念青不簡單。

  雖然表面上看他每一次出謀劃策都是為了雀母王的利益著想,可我總覺得他包藏禍心。

  至少他給我的感覺是,他的所作所為,總在故意針對我們。」

  「但是沒理由啊!我們已經證明了我們和打傷次傑大迪烏的人不是同夥,而且我們和郭日念青既無新仇,也無舊恨,他總不可能一看見我們就討厭吧!難道說,因為第一次見面我們嘲笑過他的體形,他記恨在心?

  不可能啊,那天見面,我們也沒有故意羞辱嘲笑過他啊!」

  一提到困惑和問題,岳陽就開始認真思索。

  安吉姆迪烏笑道:「郭日念青大人不是你們想像中的那樣。

  他善於謀略,百戰百勝,能夠讓我們和雅加王國在激戰中達成協議,帶來今天的和平,他是功不可沒的。

  他的胸襟和氣量,怎麼會像你們說的那樣狹小。」

  張立不服氣地道:「那他為什麼老是針對我們?

  還出些鬼點子盡幹壞事。」

  「也不能說是針對你們吧!」

  安吉姆大人道:「正如剛才胡楊隊長所說,郭日念青大人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雀母的利益著想。

  他和你們見面不過一兩天,認識不深,但你們帶來的武器又讓他不得不警惕,如果說你們要想幫著雅加,對我們朗布不是極大的威脅麼?」

  呂競男和亞拉法師以及岳陽幾人同時恍然,他們竟然都沒想到這方面去。

  雖然他們只擁有常規武器,但是就像巴桑說的,只要子彈夠用,殺光這裡的人也不是沒可能,只是他們從來沒想過而已。

  但是一想起郭日念青的相貌和說話那種腔調,越想越可憎!

  出使雅加

  呂競男道:「這個郭日念青不可小覷,他可謂深諳心理學。

  當我們與雀母王談判的時候,他一直在觀察我們所有人的表情和動作,其實他就像一名坐地起價的小商品販子,如果我們表現得對那件商品越是著緊,他的價碼就開得越高。

  與這種人打交道得十分小心,你很難占到他的便宜,卻很容易落入他的圈套。

  他甚至能從你的表情動作中,分析出你的性格、習慣和弱點來。」

  岳陽遲疑道:「那這麼說,我和張立越是叫得大聲,反而越是暴露我們的弱點了?」

  呂競男淡淡一笑。

  岳陽心虛地看了看張立。

  巴桑沙啞道:「他就算有再多門道,只需要一顆子彈就可以終結。」

  亞拉法師緩緩道:「其實,從一開始到現在為止,我們一直在小看那位郭日念青大人,所以我們在他手下,已經吃了幾次暗虧了。

  他每一次出擊,都能打到我們的軟肋,讓我們不得不防,又感到沒有招架之力。

  如果我們能早點站在郭日念青的立場來思考問題,或許就不會變成今天這個局面。

  郭日念青,郭日念青,本身就是一個可怕的名字啊,可惜我們只體會到了他的謀略手段,而沒能見識到他的大將風采。」

  岳陽馬上道:「對了法師,神聖盟約是怎麼回事?

  就那麼拍一下手就算完了?」

  法師道:「那只是個初盟,就好比訂婚儀式一樣,明天才是正式定結盟約,請出祭壇,奉上供品,將雙方商定好的誓言告訴上蒼。

  一旦將約定告訴了上蒼諸神,就好像現在簽訂了合同一樣,是具有法律效應的,有違反者,死後靈魂將下地獄,永世受盡折磨。」

  「啊!那這個盟約不是玄得很?」

  岳陽訝道。

  亞拉法師淡淡一笑,道:「這是古時候的做法。

  可以說,對信奉諸神的人而言,這樣的盟約,比法律的約束力還要管用。」

  第二天,他們在衛兵帶領下來到雀母的祭台。

  卓木強巴愣了一下,因為這個祭壇和記憶里的祭壇太相似了。

  無數巨大的條石擺成同心圓的形狀,祭壇的正中是像圜丘壇那樣的三層圓壇疊加,只是祭壇正中的石床被一根高聳的石柱所取代。

  如今石柱周圍已擺滿了祭祀用的供品,次傑大迪烏也撐著拐棍在祭壇上忙碌。

  雀母王已經在祭壇上等候,其他的人則站在同心圓環之內,祭壇之下。

  郭日念青也帶了一隊人馬在祭壇下指揮安排,忙前忙後,看見卓木強巴等人前來,他交代了手下幾句,迎了過來。

  靠近站定,郭日念青仰望著卓木強巴,道:「你們決定了?

  如果要反悔,現在還來得及。」

  卓木強巴淡定地看著郭日念青,從他身上又看到了多吉的影子。

  作為對手,郭日念青是他最討厭的類型;作為朋友,多吉跌不是他最喜歡交往的一種。

  同樣是人,差異咋就那麼大呢?

  吉時到,亞拉法師交代了幾句,由卓木強巴親自上去締結盟約。

  次傑大迪烏進行了複雜的儀軌之後,請來天上的神靈。

  當著天神的面,卓木強巴和雀母王共同宣讀了約定的內容,喝了大碗酒,摔破了結盟碗,大刀分食大塊肉,祭壇外的人群開始載歌載舞,盟約算是締結成功。

  第二天,當聖域的天空開始閃爍彩色的光華,卓木強巴等人站在了吊籃上。

  胡楊隊長和敏敏以及安吉姆迪烏都站在了吊籃外,郭日念青帶兵守著他們。

  該說的話昨晚就已說完,敏敏堅強地笑著。

  其實,每個人臉上都帶著鼓勵的微笑,那樣多的生與死他們一起闖過,如今他們這一隊人中有兩名隊員要和大家暫時分開,在陌生的地方,每一天等待他們的都是未知。

  因此,他們都祝福著對方,雙眼平視,目光交流。

  隨後,絞盤開始緩緩松繩,吊籃開始下沉,兩邊的人目光始終交匯在一起。

  吊籃下墜十餘米後,岳陽突然發現,郭日念青的眼中流露出一種殺意。

  不會有錯,很深的殺意。

  岳陽知道,這世間或許有無緣無故的愛,但極難有無緣無故的恨,而且是那種刻骨的仇恨,他心中暗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那是什麼表情?

  我們來雀母前絕沒和郭日念青見過面,而郭日念青也不可能是莫金那一夥里的人,他沒理由恨我們啊!」

  直到卓木強巴等人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郭日念青才喚過一名手下,交代了幾句。

  手下領命而去,數十分鐘後,一隻雀鴿沖天而起,朝著瀑布遠去。

  郭日念青專程派了一隊護衛護送卓木強巴他們,領隊的叫牙朱,正是那日來迎接他們的眾多勇士中的一位。

  路上,牙朱告訴卓木強巴等人,生命之海是不能從岩壁邊緣直接渡過的,會被巨大的渦流卷得船毀人亡,如果太靠近平台邊緣,又有被衝到下一層的危險。

  所以,他們得繞著生命之海走一天,抵達一個叫錯日的地方,在那裡只需半天就可以渡過生命之海。

  聽牙朱的說法,生命之海呈葫蘆形,而錯日就正處於葫蘆的束腰處,如果雅加和朗布要相互遣兵,必須從這裡渡海。

  所以朗布在此修了重兵把守的錯日,而雅加則在生命之海的束腰處修了日馬加松。

  扎魯終於離開了關了他三年的黑石牢,但臉上殊無歡意。

  岳陽見他憂心忡忡,問起原因,他卻支支吾吾不作回答。

  見他有難言之隱,岳陽又換了一些問題,如扎魯在雅加擔任的職務一類,扎魯這才有些得意地回答道:「要知道,像我們這樣的國事文書一定要才文並茂,不僅要寫得一手好書法,還要能創作誦讀出優美的詩篇。

  無論相貌形體,都要經過嚴格的挑選……」

  扎魯話音未落,就聽牙朱打斷道:「算了吧,你們那些所謂的文書,在雅加根本就談不上地位。

  馬背上的民族,講的是誰的刀快、誰的騎術好,能喝烈酒和擁有武力的男人才是被人尊重的勇士。

  像你那樣只能躲在帳房裡寫寫山歌的人,根本就沒有姑娘願意嫁給你。

  如果不是還有出使我們朗布國這樣的事情,你們那些手腳無力的文書根本就沒必要存在!」

  聽牙朱爆發似的大聲痛斥,顯然對這個傷害過他們公主的犯人極度憎惡。

  扎魯被牙朱一陣搶白,竟然說不出話來,低著頭囁嚅著什麼他是王親自提拔的文書,他是同輩人中的佼佼者之類,不過音量太小,顯得頗有些底氣不足。

  卓木強巴安慰他道:「不要傷心,你的那些優美詩篇會被人們記住並傳唱下去,這難道不是一件很偉大的事情嗎?」

  岳陽心中卻是一驚。

  牙朱說得沒錯,雅加是由無數遊牧部落組成的酋長制王國,那麼和人們熟知的古蒙古應該很相似,他們崇拜的一定是在馬背上能征善戰的勇士,扎魯這樣的人屬於被排斥的邊緣小人物,如果雅加王真的重視他,也不會放任他被關押在朗布的監獄裡不管了。

  這樣一來,扎魯這個小人物竟然讓朗布的公主眼睛失明這件事就值得推敲了。

  一個可以被隨意放棄消滅的小卒子,能擔當這樣的重任嗎?

  那麼針對公主的整件事情,恐怕不是他們所想像的那樣。

  為什麼要讓公主的眼睛失明?

  誰才是最大獲益者呢?

  岳陽的思維快速運轉起來,只是有些問題當著牙朱不好說出口,他暗暗記在心裡,打算抵達錯日,上船後再問扎魯。

  生命之海的邊緣外側是一片沼澤,泥土和海水在這裡交匯。

  和那些光禿禿的石林不同,這裡是另一片天地,肥沃的水土將這一帶的樹林養育得格外雄壯,那蓬勃的生機好像要從灘涂里撐起來,沖天而去。

  為了適應這裡鬆散的水土,紅樹將自己的根系長得格外粗壯,有的從樹幹伸出來,有的從樹枝上垂下來,正是這些發達的根系像八爪魚一樣牢牢抓住泥土,才讓粗壯的主幹能在這片土地上繼續生長。

  這裡的紅樹大約五十米高,蓬鬆的樹冠覆蓋了方圓百米,那些根系更是成百上千,一木成林,淙淙溪流從林間漫過,蔚為壯觀。

  沼澤里沒有足夠的氧氣,於是無數扎入沼澤的紅樹根又像筍芽一樣從沼澤里探出頭來,好像一棵新的樹苗向天伸長,有的根系幾乎有主幹的一半高度,根系上無數呼吸孔張開,貪婪地呼吸著空氣。

  岳陽的仇人

  繞著生命之海走了大半天,眼前美景不斷變化,生命之海的邊緣不是沙地,全是堅硬的岩石。

  但這裡的岩石和別處不同,放眼望去,整片岩石群的地表被水洗得乾淨平整,但每隔數米,必定有一道深而窄的溝,筆直地延伸開去,不見盡頭。

  橫著有,豎著也有,整個光滑的岩面,就好像被天斧劈出一道道整齊的線條,縱橫交錯,走在裡面,好像走在由天地構成的巨大棋盤之中。

  而在這天地大棋盤中,無數突兀高起的岩石林立海邊,更像一枚枚形態各異的棋子,它們的形狀千奇百怪,像菌菇,像麋鹿,像人頭,像樹,像鳥……每一根石柱就是一顆棋子,每一顆棋子都是那麼的不同,這全是大自然的手筆,沒有一絲人工雕琢的痕跡。

  石柱間也有一些不起眼的小坑,坑內有積水,甚至可以看見小魚在裡面暢遊。

  牙朱說,那些小坑看起來不是很大,其實它們深不可測,很多都是直接與生命之海相連通的,漲潮時,很多小坑都會像噴泉一樣汩汩湧水。

  看來這生命之海,應該是那銀色的天之落幕千萬年來對這片紅岩不斷洗禮的結果,是水和風,造就了地質上的奇觀。

  離錯日越來越近了,岳陽忍不住問道:「法師,為什麼你看起來很有把握的樣子?

  我們連戈巴大迪烏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啊。」

  亞拉法師道:「要知道,請也分做文請和武請。」

  巴桑將手槍掏出來輕輕擦拭,心道:「果然和我想的一樣。」

  岳陽看了牙朱一眼,心知法師是說給牙朱聽的。

  卓木強巴問道:「錯日還有多遠?」

  牙朱道:「就在前面不遠了,那塊巨石就是錯日的標誌。」

  沒走幾步,就聽到石林旁的紅樹林裡傳來可怕的嚎叫聲,卓木強巴道:「怎麼回事?」

  牙朱道:「一定有人踩到了陷阱,錯日周圍的陷阱是按上戈巴族留下的圖樣設計的。

  我們過去看看。」

  岳陽心道:「踩到陷阱的一定是不熟悉錯日的人,那一定就是那些人了!」

  張立也想:「戈巴族留下的機關,可以看一看。」

  剛奔行數十步,又聽到一聲震天巨吼,像那垂死的猛獸,聲波傳遍了整個紅樹林,走獸四竄鳥驚飛。

  牙朱手一攔,道:「停下。」

  看他一臉嚴肅,岳陽忙問:「怎麼了?」

  牙朱從身後摸出一卷羊皮道:「我們已經進入機關陣了,沖太快會踩到機關的。」

  張立從牙朱身後看一眼那張布陣圖,只見彎彎曲曲的道路兩旁全是紅點,整張圖上面畫得密密麻麻,就像一個龐大的地雷陣。

  張立駭然道:「這是什麼?

  這麼多機關?」

  牙朱指了指從沼澤里生長出來的紅樹根系道:「那些不是小樹苗,那是大樹的根,它們扎入沼澤,然後再從沼澤里長出來,那些枝條和根莖具有極強的韌性。

  上戈巴族人教我們把紅樹的枝條埋入沼澤中,暗線和綁釘都扎在沼澤下面,經過一段時間的掩埋,那些繩索和木釘就會腐朽,但是紅樹的枝丫不會受任何影響,在沼澤里長得很好。

  如今這些腐朽的繩索和木釘都變得極不穩定,稍不注意踩到它們,就會變成這樣……」

  說著,牙朱俯身將手伸入沼澤,拗下一截紅樹根,很隨意地扔到了身前約十米左右的地方。

  紅樹根插入沼澤中,「咕嚕」冒了一個泡,沉了下去。

  卓木強巴等人凝神屏氣,等了約半分鐘,沒任何反應,張立和岳陽都已將頭望向了牙朱。

  牙朱平舉右掌道:「再等等。」

  又過了近一分鐘,才聽到「嘶……」的一聲,沼澤內出現了變化。

  起初像是有蛇在水底遊動,跟著泥水翻湧起來,好像有無數的魚兒在泥水下掙扎,隨著「啪啪」的樹枝折斷聲,一根根紅樹根系突然離開沼澤,好像利劍一般朝天飛射。

  紅樹都像成了精一般,一根根紅樹枝條如活蛇般扭動著,無數泥漿如雨點般灑落。

  卓木強巴等人暗自心驚地看著發生在他們眼前的一幕,那如飛蝗般亂竄的枝條,自己又有幾層把握能避開?

  等到機關陣完全停下來,卓木強巴等人驚愕地發現,眼前這片紅樹林,外形、路徑都發生了令人難以置信的改變,那泥水還在嘀嗒嘀嗒地掉落,提醒他們這機關陣的可怕。

  牙朱收起地圖,道:「好了,現在這條路暫時安全,我們走。」

  在陰冷的紅樹林中,他們看到了奄奄一息的達傑。

  渾身泥濘的達傑靠在一株巨大的紅樹上,雙手無力地垂在腿邊,左肩那個巨大的洞已停止滲血,肌肉和白骨糾結在一起,血水和泥水相互摻雜。

  看到這一幕的人,簡直不敢相信那人還能活著。

  岳陽的眼部肌肉收縮著,雖然那人披頭散髮,泥臉被遮掩著,但那雙透過髮際的兇狠眼睛,讓岳陽想起那個人來。

  而達傑的目光也在岳陽臉上停留了片刻,很快露出一個輕蔑的笑容。

  「是達傑!」

  最先叫出來的卻是張立。

  岳陽並非沒有認出來,只是一時間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在這裡遇到達傑。

  達傑竟然傷成這樣,老天有眼!

  「陳文杰!」

  岳陽的眼睛都紅了,冷冷地道。

  「哼,岳陽啊。」

  達傑低著頭,冷笑。

  岳陽與陳文杰的事,卓木強巴等人已知一二,皆不做聲,靜待岳陽自己解決。

  「你沒想到,你會落得這樣的結局吧?」

  岳陽走上前去。

  「是嗎?」

  達傑抬起頭來,只見他披頭散髮,滿臉血污,嘴角上揚,眼露凶光,哪有一絲悔意,眼中反而閃爍著一種瘋狂、興奮。

  他用一種誘導的語氣道:「殺了我!」

  岳陽原本已經舉起了槍,見達傑這副表情,反而怔了怔,搖搖頭,又放下槍,道:「不。」

  達傑艱難地舉起手,比做槍形,對著腦門,道:「朝這裡開槍,子彈鑽進去,就像轟爛一個西瓜,紅的、白的、黑的,什麼顏色都有,哈……哈哈……來呀,開槍啊!你是膽小鬼?

  咳,咳……你,你只會告密嗎?

  噢,我忘了你是最優秀的臥底,你現在也是在臥底對吧?」

  達傑一邊說,一邊看著岳陽身後那些人的反應,雖然那些人不動聲色,但他看得出來,這句話起作用了。

  岳陽面色平靜,轉過身去,似乎放下了心中一個大結,吐氣道:「我們走吧。」

  張立急道:「你不報仇了?」

  岳陽道:「我想,我叔叔嬸嬸,也不希望我朝一個毫無反抗能力的人開槍吧!儘管他惡貫滿盈。

  他們常常告訴我,不要做違法的事情,不要走不能回頭的路。

  多行不義必自斃,讓他在此自生自滅好了。」

  達傑那狂亂的眼神終於有了一絲懼意,罵道:「膽小鬼,反骨仔,殺了我!」

  不知從哪裡湧出的力氣,他突然從泥塘里一躍而起,向岳陽撲來!

  「啪!」

  「啪啪!」

  岳陽正在往回走,其他人卻都萬分警惕,唯恐他出意外,一時間,巴桑、張立、呂競男的子彈先後擊中了達傑。

  達傑撲倒在沼澤里,艱難地抬起頭來,那雙眼睛依然又凶又狠,那齜牙咧嘴的神情仿佛要咬上岳陽一口。

  達傑嘴裡念念有詞,但聲音越來越弱。

  「小心!」

  巴桑警覺到那危險的氣息。

  「統統給我……陪葬吧!」

  達傑卻是最後獰笑一聲,沒了氣息。

  但巴桑卻發現,那種危機感沒有解除,反而更深了,為什麼會這樣?

  陡然,他發現達傑的背心,泥漿似乎包裹著一個圓形凸起,像枚硬幣!

  「趴下!黑色颶風!」

  隨著巴桑一聲巨吼,先將最前面的岳陽拉翻在地,跟著撞了一下張立。

  這時呂競男和卓木強巴已經做出反應了,亞拉法師一個後空翻拽倒了牙朱和扎魯,但其餘的護衛還傻乎乎地站著。

  「轟」的一聲驚天巨響,牙朱還以為是第二層平台整個坍塌了。

  待他抬起頭來,只見原本冰涼濕冷的紅樹林平添了幾分熱浪,原本應該有幾株碩大紅樹的地方要麼空了,要麼變成了數截樹樁,離那人最近的幾名護衛面色焦黑,其餘的護衛被遠遠地推了出去,正艱難地要爬起來。

  遠處紅樹林中傳來「呼啦啦」的枝搖樹晃聲,似乎別的機關陣也被那爆炸的巨響觸發了。

  岳陽翻身爬起,達傑已消失不見了,自己身上那斑駁的紅色印記,應該是達傑留下的。

  達傑變成了一堆碎肉,就像他曾拆卸過的其他屍體一樣。

  「如果我化成灰,你絕對認不出我!」

  達傑那猙獰可怖的笑聲仿佛還在耳邊,周圍焦黑的屍體、被炸碎的肉末,仿佛又回到了從前,那一幕幕再現,岳陽再也忍不住,扶著身體,張嘴「哇」地噴嘔起來。

  張立過去安慰他道:「好了,都過去了,那個噩夢以後再也不會出現了。」

  岳陽傷心地抬頭道:「你看到沒有?

  你看到沒有?

  他的眼睛!他根本就沒有後悔,他一點都不覺得他所做的一切是個錯誤。

  為什麼會這樣?

  為什麼會這樣!」

  張立為之語塞,呂競男道:「事實上的確有些人,當他們犯下第一次錯誤之後,他們的道德和倫理底線就會完全崩潰破裂,他們不再有是非對錯的觀念,把所謂的人性良知統統都拋棄了,行為有悖常理,犯罪手段極端殘忍。

  他們仇恨正常人,也無法在正常人群中生活。

  不過,這些窮凶極惡的罪犯,他們自己也過著過街老鼠一般的生活,最後也不會有好下場的。」

  牙朱和其餘護衛們相互攙扶著,他聽了聽遠處傳來的機栝響動,對卓木強巴等人道:「剛才的爆炸已經讓機關陣變得極不穩定,我們必須馬上離開這裡,趕到錯日就安全了。

  走吧,跟著我們。」

  扎魯悲憫道:「那,其餘的人怎麼辦?」

  他說的是那些被炸死的和失去了行動能力的重傷護衛。

  「其餘的人?

  紅樹林就是他們安息的地方。」

  牙朱冷冷地答道。

  只見那些被炸死的和失去行動能力的人都在漸漸下沉,紅樹林中的沼澤就像巨大的蠕動生物,將他們慢慢地吞噬。

  抵達錯日時,天已經黃昏,那條七彩的霞帶顏色更加絢爛。

  錯日這座臨海重鎮,孤鶩地聳立在海邊平台上。

  平台距海面約有二十米高,下面暗礁突兀,波濤洶湧,高高的哨塔就像荒原上的巨人,全副武裝地眺望著海面。

  錯日守備森嚴,身穿鎧甲的武士分做小隊來回巡邏。

  牙朱告訴卓木強巴,那個打傷他們大迪烏的人,曾跑到這裡,搶走了一條船,去了雅加,所以現在加強了防備。

  牙朱將卓木強巴等人向錯日的守軍介紹後,對卓木強巴道:「我的任務完成了,今晚就帶著士兵返回。

  你們在這裡休息一晚,他們會為你們準備好船隻,扎魯會為你們指路。

  明天一早起航的話,中午就能抵達日馬加松。」

  卓木強巴等人表示感謝。

  又見牛二娃

  第二天,風和日麗,卓木強巴等人坐上一艘沒有標誌的木船,由兩艘朗布的船領航,離開了錯日的暗礁海港,開始朝雅加王國進發。

  錯日的出港水道,是一整塊熔岩,由於積年累月的作用,被天地切割鞭撻,形成了四通八達的溝壑,只是溝底布滿突兀嶙峋的筍岩,埋在水中,稍不留意,就令船擱淺,或是撞破船底。

  兩船在前引路,卓木強巴等人乘坐的小船自是無恙,只是越往前行,溝壑越深,兩旁岩壁漸漸高起,竟似有了三峽般兩岸夾江的景致。

  赤黃色的岩壁逐次高起,原本數丈寬的水道漸顯狹小,露出一線天際。

  山嶽崔巍,撲面而來的氣勢,不由讓人心生懼意,好像兩側岩壁,隨時會合攏起來,將這水道小船,一同掩埋。

  再往前行,景致又是一變,水道漸闊,兩岸岩壁上,竟然鑿出了大小佛龕,一尊尊形態各異的佛苯造像,在兩岸林立,看起來微微傾斜,都在目視著下方盪過的三隻小船。

  那些造像異常高大,也是這裡火山岩堅固,不知聳立了幾千年,許多造型連亞拉法師也道不出來龍去脈。

  只知水漬浸襲,衣袍記載了千百年來,錯日的潮漲潮落;面目肅然,仿佛看慣了風雲際會,歷史滄變。

  越往前,崖壁越高,所雕鑿的造像也就越大。

  忽然,遠方出現了兩尊最為高大的造像,一立,一坐,目測起碼也在五十米以上。

  立尊,三目兩臂,蹲步憤怒相,頭冠中有交叉骨杵,骷髏為瓔珞,左手持顱缽至胸前,右手屈曲,持劍指天作舞立,兩足各踏一側身男子,周匝有十米小像,各呈側坐、蹲坐、斜坐、結跏坐等姿;盤腿坐尊三目八面十六臂,飾骷髏鬘,冠中有化佛,骷髏為瓔珞,前兩手捧顱缽,餘十六手各持法器,身旁同樣有七八名十米小像,各呈並足立、單足立、舞立、騰躍等姿。

  離得越近,兩尊石像愈發高大,不怒自威,氣吞山河,又或如坐鎮寰宇,不動如山,船自石像腳下穿過,真有如滄海一粟,人人自慚。

  剛掠過巨石像,忽然眼前一空,海天一線,卻是出了錯日岩台,直面海闊天空。

  朗布的船將他們送出礁石灘之後,便開始返回。

  見朗布的船駛遠,岳陽迫不及待地問道:「法師,他們都走了,現在能告訴我們,究竟我們要怎麼做?」

  法師看了扎魯一眼,道:「其實,我只是賭一賭,並沒有你們想像的那麼有把握。」

  「啊!」

  岳陽驚呼起來。

  卓木強巴很冷靜,似乎早已料到如此。

  法師不理會岳陽的驚訝,詢問扎魯道:「扎魯,你們雅加曾經的大迪烏,是怎麼樣的人?」

  扎魯道:「你是說卻巴嘎熱大迪烏?

  他……是一個非常神秘的人,他的迪烏大羅帳一直跟隨在王帳旁邊。

  那帳篷的頂部用黑牛尾做裝飾;乾枯的人頭豎立在上面,做帳房的頂子;用濕漉漉的人腸做拴帳房的繩子;用死人骨頭插在地上,當擋帳房的橛子。

  使人一見,毛骨悚然。」

  亞拉法師微微皺眉,岳陽低聲道:「法師聽出了什麼嗎?」

  亞拉法師答道:「典型的咒術師帳篷。」

  扎魯繼續道:「大迪烏有錚亮的銀刀,能將牛羊瞬間化為白骨……」

  亞拉法師低聲道:「剖割本。」

  扎魯道:「他能喚來大雨和冰雹,也能令湖水乾涸、高山震動……」

  亞拉法師低聲道:「天氣咒師。」

  「他憤怒時可以讓天上的神鳥降臨,幫他降服敵人,也能讓野馬為他指路,駝著他前行……」

  「操獸師。」

  「他能變幻形體,有人見過他變成一頭牛或一匹馬,還見過他化做一道彩虹,一瞬間就從遙遠的北方回到了王帳之中……」

  「幻術師!」

  「他能聽懂飛鳥和螟蟲說話,能讓老鼠在夜晚去敵營偷取情報……」

  扎魯每說一句,亞拉法師就在一旁小聲地嘀咕一個名詞,等扎魯描述完之後,亞拉法師的眉頭已經深深皺起。

  最後,扎魯得意地說道:「我們的大迪烏厲害吧?」

  亞拉法師思索著,似乎根本沒聽見。

  岳陽在一旁道:「法師,剛才你嘀咕什麼呢?」

  亞拉法師道:「那是一些古老的職業,古老得今天的人已經忘記了他們的存在,每一種職業,都代表著那位大迪烏的不同本事。」

  岳陽道:「那,那個叫卻巴的大迪烏厲害嗎?」

  亞拉法師道:「非常厲害。」

  「那法師能戰勝他嗎?」

  亞拉法師搖了搖頭。

  岳陽不由感到一陣寒意。

  如果說那名叫卻巴嘎熱的大迪烏都如此厲害,那麼,那個打敗了卻巴嘎熱大迪烏的戈巴大迪烏又豈是他們能對付的?

  看來,亞拉法師的文請或武請都很難奏效啊。

  需要使用計謀嗎?

  又是怎樣的計謀呢?

  法師說的賭一賭,究竟是賭什麼?

  橫渡波瀾壯闊的生命之海,卓木強巴等人通過了葫蘆腰,只見海岸怪石嶙峋,崖高百尺,也是一處險要之地,但未見崖上有哨兵。

  卓木強巴道:「這上面是日馬加松麼?

  怎麼沒有衛兵守護?」

  扎魯道:「不,日馬加松登陸後還要走一段距離,不過幾分鐘。

  為什麼沒有守衛嗎?

  哈哈,這個不是我扎魯自誇,向來只有我們雅加攻打朗布,沒有朗布越海打雅加的。

  我們雅加的士兵是最勇猛的。」

  岳陽道:「對了,雅加是遊牧民族聯盟制度,沒有固定的定居點。

  朗布的士兵越海而來,一是找不到打擊的目標,二是容易陷入草原游擊戰的困境,他們很被動。」

  呂競男補充道:「不錯。

  而且,朗布豐衣足食,草原上的遊牧民族卻受自然因素制約更大,所以,防禦和進攻方就很明確了。」

  上了岸,放眼望去,同樣是一片密林,不穿過密林,很難看到遠處。

  張立嘟噥道:「和朗布沒什麼區別嘛。」

  扎魯道:「一直往裡走你就會發現了,區別是很大的。」

  呂競男問卓木強巴道:「兩邊的海岸你注意到了嗎?」

  卓木強巴點頭道:「嗯,雅加的海岸比錯日那邊要高出一些。」

  呂競男又看了看巴桑。

  巴桑有些不情願地說道:「水平面是不變的,也就是說,雅加這邊的海岸地勢比錯日要高,整個第二層平台有可能是自西往東逐漸升高的,越接近高海拔地區,植物的種類和生長方式都發生變化。」

  岳陽道:「啊,難怪,也就是說,走到東邊到頭,就是第二層平台最高處,離第三層平台也是最近,所以才能從那裡上去。」

  呂競男聽到學員們的議論,滿意地點了點頭。

  五分鐘後,岳陽問道:「扎魯,究竟還有多遠?

  你不是說很快就到了嗎?」

  扎魯道:「就在前面了,看見岩壁上那個紅色的圓形凸起了嗎?

  登岸後朝著它走一千步就到日馬加鬆了。」

  岳陽抬頭看了看,岩壁上有個自然形成的巨大紅斑,但是數一千步的話,他們應該很接近了才對。

  岳陽又道:「可是前面什麼都沒有啊!扎魯你會不會記錯了?」

  扎魯道:「不會,雖然我三年沒回來了,但是這個怎麼可能記錯?」

  張立道:「會不會是你們部落選了其他的地方紮營?」

  扎魯決絕道:「這怎麼可能?

  日馬加松在紅色標記下,這是千年不變的。」

  「到了,就在這裡!」

  扎魯帶著大家穿出樹林,眼前是一片極大的開闊地,有數十個足球場大小。

  四周都是樹林,這裡卻是一片草地,一條從林中流淌的河穿行而過,最終流向生命之海。

  只不過,他們看到的就是一片空地而已,沒有帳篷,一個都沒有。

  站在這片巨大的綠茵場上,岳陽攤開雙手,儘快地呼吸了幾口,轉而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人呢?」

  扎魯急道:「我……我不知道啊!怎麼回事?

  怎麼會沒有呢?」

  亞拉法師來到卓木強巴身邊,道:「他們走了。」

  卓木強巴心中一動,在草地上瀏覽一番,這裡有大量的牛羊糞便,還有匆匆掩埋的車轍。

  他根據自己所掌握的知識,用木棍翻開牛糞,道:「牛糞還是軟的,他們走了沒多久,估計就是昨天!」

  經卓木強巴一提醒,岳陽等人也各自有了發現。

  張立道:「車轍掩埋得很匆忙,痕跡很疏亂,有些像故意迷惑的感覺,不過最後還是向西去了。」

  岳陽道:「從地樁分布和草灰分析,這裡曾經大約有制式帳篷……三百頂,看大小能容十人,應該是王帳護衛隊,約三千,以騎兵為主,牛羊量不多;另有極大帳篷數十頂,是王帳吧,總數大概在五千人左右。

  沒有老人和小孩留下的痕跡。」

  扎魯道:「不,不對,我們的帳篷占地很大的,按標準規格是一帳二十至三十人。」

  呂競男道:「這樣就有大約五至七千人的護衛隊。」

  扎魯點頭道:「不錯,王帳護衛隊通常在七千人左右,加上妃子奴僕,總共是一萬人。」

  巴桑道:「這麼多人,走得一定不快,我們能追上。」

  扎魯道:「可是他們有牛車,我們只有雙腿。」

  卓木強巴攬過扎魯的肩膀道:「請為我們指路,我們追得上。」

  林中,幾頂塗矽尼龍面料的帳篷撐在空地上,搜索雷達無聲地轉動著,警示器用紅色光點標註了地雷陣的位置,生命探測器則監控著方圓五百米內的二氧化碳含量,時不時有殺蟲劑自動噴灑著,發出「嘶嘶」的滅蟲聲。

  無法相信這是原始叢林,乍一看還以為來到了一座偽裝得很好的軍營,事實上,這整座軍營里,只有一個人,他既是指揮官又是士兵。

  他躺在樹梢上,懷裡抱著自己心愛的槍,一遍一遍,仔細地擦拭著。

  曾幾何時,他只是一個不起眼的盜獵分子,和哥哥一起加入了那個盜獵團伙。

  在盜獵分子中,他們也只是被使喚的角色,既不兇狠,也沒有特別的本事。

  原本計劃著,幹個三五年,賺一筆錢,就回家買兩個老婆買頭牛耕地種田,誰知道天有不測風雲,他哥哥竟然被一個叫卓木強巴的人給殺了!每念及此,他的眼中就會噴出怒火。

  如今的他,在莫金的刻意培養下,實力已經不再是曾經那個二愣子了,他完全有信心將卓木強巴擊斃在自己的槍下。

  沒錯,他就是牛二娃,那個在可可西里冰川與卓木強巴他們遭遇的盜獵分子,後來被莫金送去海陸空三棲特種作戰部隊特訓。

  這次他也加入了先頭空降,只不過在山頂就遇到了狂風,和他一起被風吹走的七個人都已經死了。

  八個連在一起的大鐵箱就碼放在樹下,牛二娃來到這裡,不是為了別的,正是為了這八個箱子。

  在空降的時候他就已發現,有八個箱子被風吹到更北的地方去了,跟著探測儀的指引,他找到了箱子,將這附近建造得像一個軍營,這是他一個人的軍營。

  對了,還有一個人,治好了他的蠱毒,目前正幫他繼續療傷。

  「咔!」

  牛二娃突然翻身倒掛,雙手握緊M110狙擊槍,對準了林中草動處。

  「別,別開槍,是我。」

  一身黑牛皮的卻巴嘎熱從林中走出來。

  牛二娃雙腿一松,從樹上下來,問道:「怎樣?」

  卻巴嘎熱道:「王帳已經離開了日馬加松,現在估計是要去加瓊,你有把握對付他嗎?」

  牛二娃晃晃手中的槍道:「別當我手中的傢伙是吃素的。

  唉……」剛說著,小腿抽搐了一下,他對卻巴道:「你的技術還沒有朗布那個傢伙好,這麼長時間了,還沒好利索。」

  卻巴道:「我是沒有那些草藥,否則你的傷早就好了。」

  原來,牛二娃便是那個受傷後被雀母的大迪烏救助的甲米人。

  他在傘降時被大風颳到雀母附近,受了重傷,被次傑大迪烏救了,隨後打傷次傑大迪烏,搶了錯日的快船,逃到雅加,在雅加的樹林中遇到了被戈巴大迪烏打敗並離開了王帳的卻巴嘎熱。

  卻巴迪烏一直在王帳附近徘徊,俟機報復,當牛二娃向他展示了現代火器的威力之後,他便認定這是復仇的好機會,隨後主動替牛二娃療傷,希望牛二娃幫他報仇。

  牛二娃原本以為他只是一名土著,根本沒意識到身邊的人有多危險,滿口答應下來。

  他原是不怎麼會說古藏語的,但卻巴的記憶力好得驚人,很快就能說一些普通的現代漢語表達自己的意思。

  兩人在林子裡待了一段時間了,那位戈巴大迪烏深入淺出,很難找到機會下手。

  他們就一直守在日馬加松附近,如今王帳轉移,卻巴認為機會來了,這才邀牛二娃一同前去。

  兩人在一處隱藏在密林里的岩石高地伏下,牛二娃道:「他們一定會經過這裡嗎?」

  卻巴道:「嗯,不會錯的,要到加瓊,必須經過這裡。

  到時候我會攔住王帳去路,那些護衛都曾是我的手下,他們不會對我怎樣的。

  然後我會去挑戰那個老傢伙,把他引出來,你只需瞄準他的腦袋開槍就可以了。」

  牛二娃道:「對了,我記得你不是說,還要多等一兩個月才會遷移的嗎?

  怎麼提前了?」

  卻巴道:「我的親信告訴我,是朗布那邊有群甲米人要來找那個老頭兒,似乎想把他請到朗布去。

  根據和那邊達成的協議,不能讓他們與那老頭兒見面,所以提前遷營了。」

  牛二娃道:「甲米人?

  你是說……」

  卻巴道:「嗯,聽說,是和你的穿著裝備都很一樣的,但是他們自己解釋好像和你又不是一路的。」

  「嗯?」

  牛二娃眼睛一橫,忙道,「他們有多少人?

  有沒有聽到他們叫什麼名字?」

  卻巴道:「好像來了六個人,領頭的叫卓木強巴……喂,你去哪裡?

  這裡才是王帳的必經之路!」

  他話還沒說完,只見牛二娃拎著槍就朝日馬加松方向跑去了。

  「放心,那個老頭兒我會幫你對付的,不過我先得去殺了我的仇人……」牛二娃遠遠地拋下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