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蠱毒患者
直到岩石動了,石屑「噗噗」直掉,他們才發現那是一個人,被嚇了一跳。
這個人的全身都長滿了礫石一樣的物質,連頭臉都被包裹在其中,靠在岩壁上,不仔細看根本無法發覺這裡有一個人。
那副面容,不能算做猙獰,簡直就是恐怖!
蠱毒患者
一行人找到安吉姆迪烏,說明來意。
迪烏大人點點頭,領他們出了村口,往他們來時的方向去。
一路偶遇村民,大家微笑問好,如今村民對他們已不再露出敵意,但岳陽卻發現,有三個老農樣共日拉村民,路過時面無表情,看起來不冷不熱,其實眼神中有深深的戒意。
或許他們不知道昨日敏敏小姐和教官分發糧食救助村民吧,要不就是沒分給他們,村民這麼多,總有遺漏。
岳陽也未多想,只是覺得三人中兩人各斷一足,一人斷了左臂,看起來很怪,錯身過時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卻更看到其中一個左膝下全斷的人盯過來,眼神兇悍,岳陽趕緊回過頭來,仍心有餘悸。
走了一段,岳陽默記著方位,這裡在林子深處,與昨天張立碰到瑪吉時那水潭相去不遠,前方是一個奇怪的洞穴。
安吉姆迪烏說:「就是這裡,他們都是在戰爭中中了蠱毒的人,由於我們王國和雅加王國的大迪烏各自了解的蠱術有所不同,所以我們也沒有辦法解蠱。
昨天我看過你們治療村民的一些手法,或許你們能對此有所幫助。
多了解一些蠱毒,或許對你們也有幫助。」
「這裡是被隔絕起來的麼?」
呂競男看著周圍的布置,詢問道。
迪烏大人道:「是的,因為害怕傳染,也避免嚇到村民,他們都被隔離在這個地方。
除此之外,我們也沒有別的更好的辦法了。」
「那麼,他們吃什麼?」
唐敏問。
迪烏大人道:「瑪吉,瑪吉每天給他們送食物來。
事實上,這個地方,也就我和瑪吉願意來。
所以村里人不敢過於靠近瑪吉,他們怕被傳染。
其實,瑪吉應該沒有染上那些可怕的蠱毒,我知道的。
像瑪吉這樣善良的孩子,她怎麼會被傳染呢?」
在洞口,迪烏大人再次重複強調了一遍:「希望你們不要發出過於驚訝的聲音,畢竟裡面的人,有些……可怕!」
事實上,根本不需要迪烏大人強調,站在洞口,他們就已經深切感受到了。
一陣陣惡臭從洞內傳來,那是肉質腐敗夾雜著排泄物散發出的氣息;洞內光線出奇的差,有微弱的光從洞頂投射下來,看那光柱裡面的空氣就像黏稠膠凍物,渾濁不堪;各種微弱的、痛苦的呻吟從洞內往外震盪,聲聲刺耳。
剛走到一半,敏敏已經皺起眉頭了,這裡的氣味實在是太難聞了。
不僅她如此,岳陽的表情也不好看,每個人都強忍著嘔吐的衝動。
這時,迪烏大人停了下來,說道:「帕加,我們來看你了,你還好嗎?」
卓木強巴等人左右四望,沒看到人啊,周圍只有灰色的岩壁,迪烏大人是在和誰說話呢?
只有呂競男和亞拉法師注意到,岩壁的一角,有微弱的生命氣息,那裡也是迪烏大人目光停留的地方,不過驟一看上去,那只是一堆石礫而已。
「迪烏大人啊……今天,瑪吉沒來嗎?」
牆角傳來微弱的回答,是一個蒼老的聲音。
但卓木強巴等人瞪大了眼睛,還是沒有看見有人啊!
直到岩石動了,石屑「噗噗」直掉,他們才發現那是一個人,被嚇了一跳。
這個人的全身都長滿了礫石一樣的物質,連頭臉都被包裹在其中,靠在岩壁上,不仔細看根本無法發覺這裡有一個人。
那副面容,不能算做猙獰,簡直就是恐怖!
「瑪吉說,已經替我找到了一個好地方,什麼時候帶我去啊?」
這個叫帕加的男子一說話,臉上的石屑就紛紛掉落。
他稍一動作,身體上也有大塊大塊的石粒落下,露出鮮紅色的嫩肉,有的地方,竟然露出白色的骨頭。
迪烏大人告訴帕加:「嗯,過一兩天吧,你身體還行,近期不會有什麼問題的。
那地方我看過了,很不錯,瑪吉親自選的。」
當聽到瑪吉親自選的地方時,帕加的眼中露出一絲希望的光彩,翕動嘴角道:「唉,走了就好,走了就好,免得拖累你們啊。
瑪吉她還好吧,今天為什麼沒來啊?」
迪烏大人道:「有新的病人,瑪吉要去照顧那位病人。」
「噢。」
帕加那可怕的臉上,竟然蘊含著溫馨的笑意。
迪烏大人取過那水桶,一勺一勺往帕加身上澆水,道:「這是那日帕加,曾是我們朗布王國的勇士,在一場刺殺行動失敗後,他中了岩蠱,身體正在岩化。
他的身體,會慢慢變成一塊石頭,如今已是晚期了,他哪兒都去不了,現在連食物都很難下咽了,每天都需要用水澆灌三至四遍,否則全身會僵硬,就像剛才你們看到的那樣,身體一動就開裂。」
唐敏用小鑷子夾起一塊掉落在地上的石頭,驚訝道:「這是……這是角質層,裡面包裹著骨組織。
他的身體不是在變成石頭,而是到處都在變成骨頭!等一等,我好像知道這種病,好像有過這種病例報導。」
胡楊隊長提醒道:「查資料。」
卓木強巴半蹲下去,將電腦取出來,輸入「骨化」、「全身多器官組織骨化」等字樣進行搜索。
沒多久,電腦就給出了幾個答案,其中的「進行性肌肉骨化症」大致符合眼前這個人的狀況。
唐敏道:「對了,就是它,我記得那些人被稱做珊瑚人。
這是種基因變異,人體的肌肉、軟組織,乃至器官、血管等,都會慢慢地變成骨頭!病情發展到最後,患者的身體再沒有能活動的地方,全身都變成骨頭。」
卓木強巴合上電腦,其他人心中似乎暗暗舒了口氣,能用科學的方法知道這是什麼疾病,蠱毒與現代醫學,畢竟還是有所聯繫的。
迪烏大人懷著一絲希望詢問道:「怎麼樣?
有沒有辦法?」
唐敏小聲道:「我們知道了這是什麼病,但是沒有辦法救助他。」
事實上,這種病症,以目前的醫學手段,還沒有切實可行的辦法。
唐敏在鬆氣的同時,又暗暗多了幾分驚恐,難道這蠱毒,已經達到了可以造成基因變異的程度嗎?
這可是一千年前古人就發明了的巫蠱之術啊!
迪烏大人點頭道:「嗯,帕加已經有所準備了,這裡也只有他一個岩人,瑪吉給他找了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他會在那裡安睡的。」
岳陽不由道:「不進行天葬嗎?」
安吉姆迪烏面色一沉,隨即微笑道:「天葬,那是品德高貴的人才能享有的待遇,不是隨便什麼人都可以用的,而且,中了蠱的人,只能用土葬或火葬。
因此,能尋找到一個清秀僻靜之所,就是他們最好的歸宿了。」
說完,那種詢問的眼神望向亞拉法師和卓木強巴,好像在問:「你們不會連這個都不知道吧。」
安頓好帕加,他們繼續往裡走。
他們都不再說話,特別是敏敏,沒有什麼比看到一個重症患者而自己卻無力幫助更讓她難過了。
第二個人在相隔不遠的地方,躺在一張石床上,一陣陣有氣無力的呻吟哀喚就是從這裡發出的。
走到近處,發現石床上躺著一位頭髮花白的奶奶,他們心中又舒了口氣,起碼這位老奶奶的相貌還沒有發生什麼改變,只是她的頭部以下似乎發生了什麼變化,軀體龐大得與頭部完全不成比例,一條黑色的氈毯象徵性地搭在老奶奶的身上。
老奶奶在石床上動彈不得,嘴裡不住地發出令人心顫的聲音:「哎喲……哎喲……」
安吉姆迪烏道:「丹珠阿媽是堆旺的母親,她兒子在戰爭中不知道什麼原因中了萬蛇蝕心蠱,結果堆旺傷重回村,沒等到蠱發就離開了人世。
老媽媽抱著她兒子的屍體哭了一天一夜,我不知道這種蠱是會傳染的,沒想到丹珠阿媽竟然也中了萬蛇蝕心蠱,好像有一萬條蛇在咬她的肉,啃她的骨。」
似乎聽到有人在說話,丹珠奶奶的呻吟小聲了許多,她儘量用柔和的聲音問道:「瑪吉,是瑪吉來了嗎?」
那張痛苦的臉上竟然擠出了燦爛的笑容。
不知道為什麼,呂競男看到這一幕,心頭一悸。
安吉姆迪烏道:「丹珠阿媽,是我,安吉姆,我們來看你。」
丹珠奶奶睜開一雙渾濁的眼睛,打量著這群人,看到光影后的唐敏,旋即笑道:「安吉姆啊,你騙我,那不是瑪吉是誰。」
待到看清不是瑪吉,丹珠奶奶又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道:「對不起,認錯人了。」
安吉姆迪烏道:「他們是天上派來的白度母,是來幫你看病的。」
說著,準備拂去丹珠奶奶身上的氈毯,好讓他們看清萬蛇蝕心蠱對身體造成的傷害。
不過,丹珠奶奶看到這麼多人,卻驚恐地拉住了氈毯另一頭,又開始「哎喲……哎喲……」地呻吟起來。
胡楊隊長發現了這個事情,提議道:「我們幾個,去那邊看看吧。」
還對迪烏大人道:「我們不會亂走,也不會亂碰的。」
卓木強巴等人盡皆離開,只留下唐敏和呂競男兩人,迪烏大人才小心地揭去了覆蓋在丹珠奶奶身體上的氈毯。
「啊!」
唐敏已經儘量克制自己了,還是忍不住雙手捂嘴發出了低呼。
氈毯下面,不能說是一個身體,只能說是一堆肉,就像蟻后那樣,是一個超乎想像的巨大身軀,說是一座小山也毫不過分。
如果說卓木強巴算得上虎背熊腰,這丹珠奶奶的一條胳膊,就足有卓木強巴的腰身粗;那胸口一圈就像帶了個汽車輪胎做成的游泳圈,皮膚褶皺著耷拉在身體上面;而腹部的贅肉竟然遮住了膝蓋,露出兩條小腿像兩面鼓似的;腳板就像吹脹的氣球,是常人的四至五倍大小,腫得發亮!而且,這位老奶奶,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難聞的氣味!
迪烏大人解釋道:「中了萬蛇蝕心蠱,由於體內的蛇越來越多,身體會慢慢腫脹起來,通常先從身體的下垂部位開始,到最後,身體破潰,萬蛇蝕心。
丹珠阿媽,也已經到了晚期。」
呂競男壯著膽子,輕輕按壓在丹珠奶奶的小腿上,觸手的感覺就像壓在一個充滿水的皮球上。
又檢查了其他身體體徵,她對唐敏道:「身體裡不是脂肪堆積,不是贅肉,完全是腫起來的。
我想,這種情況,我們應該不陌生,只是從未見過如此嚴重的。」
唐敏也試著檢查了幾處特徵,得出結論道:「橡皮腫,絲蟲病!」
呂競男點點頭,她也這樣認為。
不過她保有謹慎態度道:「至少是類似的東西。
我記得亞拉法師說過,寄生物就是最原始,也是最基本的蠱毒,這個蠱的致病機理應該與絲蟲雷同。」
「如果是絲蟲病,腫成這樣,體內何止一萬條絲蟲,恐怕十萬條也有了。」
唐敏想了想,道:「莫金提供的裝備里倒是有治療寄生蟲的藥物,只是不知道有沒有效,我們可以試試。」
唐敏對安吉姆迪烏道:「丹珠阿媽的病我們可以試一試,但是不敢保證。」
安吉姆迪烏道:「真是太感謝你們了……會保佑你們的,會保佑丹珠阿媽的。」
接著又有些為難地看著唐敏和呂競男兩人,道:「應該給丹珠阿媽擦洗身體了,這本來是瑪吉每天該做的事。
這個……呵呵……」看著滿臉笑容的迪烏大人,唐敏和呂競男接過了水和毛巾。
丹珠阿媽行動不便,大小便全排泄在身上,不過瑪吉不知從哪裡找來許多有些像蘆葦一樣的草,墊在丹珠阿媽皮膚褶皺處,石床下也鋪了厚厚的一層。
這種植物的吸水性和透氣性都很好,這位老阿媽躺在洞穴里不知道多久了,竟然沒有生過褥瘡。
「這是什麼?」
唐敏問道。
安吉姆迪烏道:「這是芨芨草,每三個月成熟一次,瑪吉會將她所能搜集到的芨芨草都堆放在這裡。」
他指了指一角,果然是堆積如山的小草。
幫助丹珠阿媽清洗身體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沒多久,唐敏和呂競男就忙出了一頭細汗。
特別是清洗那些污穢物,她們都沒幹過這種事情,都皺著眉頭,忍著嘔吐感。
偏偏丹珠阿媽對這兩位新手的動作還不是很滿意。
「哎喲喲……瑪吉的手可比你們輕多了……」
「哎喲喲……你們的手掐著我的肉了……」
「哎喲喲……我要掉下去了……哎喲哎喲……」
總算給老太太擦洗乾淨,換上了新草,唐敏微微喘息道:「瑪吉,她,每天都要給丹珠阿媽清洗一遍?」
得到迪烏大人肯定的答覆後,她不由納悶,那個小姑娘,要翻動這如小山一般的身軀,她是怎麼做到的?
唐敏她們先餵服丹珠阿媽小劑量的廣譜驅蟲藥,然後囑咐了迪烏大人藥的用法用量以及如何觀察療效,這才又去洞穴更深處找卓木強巴等人。
卓木強巴他們在洞穴另一頭,圍著兩個身體嚴重畸形殘疾的人。
這兩個人面容扭曲,骨骼壞死變形,身體佝僂,到處都是黑硬痂殼,流膿混著流血,身體上彌散著另一股令人作嘔的氣息。
看到唐敏她們和迪烏大人過來,胡楊隊長道:「這兩個是麻風病人。」
他們已藉助電腦查閱到相關信息。
迪烏大人道:「他們中的是鬼面蠱。
中了這種蠱的人,身體變形很嚴重,面容變得特別可怕。
這種蠱很惡毒,據說,如果他們生下孩子,孩子也會是這樣,孩子的孩子,依然如此,代代相傳,永不止歇。」
雖然知道是麻風病,但他們依然無法治療,只能對迪烏大人表示了惋惜。
迪烏大人並未說什麼,事實上,只要有一個人能得到救治,那都是喜出望外的事了。
迪烏大人引領著他們又看了洞穴內其餘幾個中蠱者,各有各的不同,不過有一些他們還是能在電腦里找到病例對照。
比如有一位手掌腳掌嚴重變形,皮膚上長滿了肉芽,好像開滿了紅嫩小花。
迪烏大人說那是萬花蠱,而通過電腦比對,他們認為那是一種乳頭疣病毒引起的改變,目前的治療方案通常是用雷射將那些多餘的乳頭疣燒灼,不過並不能根治,燒掉還會長。
還有兩位中了頭面蠱的,其中一個頭大如斗。
很難想像,一個人如果將口腔暴露在外,而臉頰反而在口腔裡面,鼻腔向內生長,兩個眼睛嚴重不對等,那會是什麼樣;而另一個也是令人無法想像的面貌,形容得貼切點,那人將一副大腸掛在了自己的臉上,五官完全消失了。
而通過他們的觀察和電腦分析,第一個人估計是頭部的骨骼組織發生了變異,第二個人則是頭部的血管組織呈腫瘤樣增生。
很難想像,同一種蠱毒為什麼會導致如此迥異的症狀。
他們也見到了瑪吉最初在村口招呼過的那種樹人,其中一人侵襲到小腿,一雙腿呈腐敗後的灰色,輕輕一碰,那腿就像石膏粘上的,粉末直落,露出裡面紅色的血管和黑色的植物根系,一雙腳底板更像踩著兩團頭髮絲,那全是一根根植物根莖盤踞而成。
據迪烏大人說,這人已經無法行走,他的雙腳不能長時間沾地,否則那兩團看似頭髮絲的東西,就透過腳底往地下扎,一旦入土,長得更快。
而另一個已經被侵襲到半腰,整條腿都失去了知覺,迪烏大人說,這個樹人還有四五個月好活,一旦那灰色組織侵襲到胸部,能活下去的機會就很小了。
唐敏打算取一兩根髮絲結構來研究研究,原本迪烏大人還有些猶豫,不過考慮到或許他們真能找到人變樹的原因,他和那名樹人都勉強同意了。
結果那個樹人疼得齜牙咧嘴,差點暈厥過去,迪烏大人才告訴大家,以前有人做過同樣的事情,想把那些長出來的頭髮絲一樣的東西拔掉,結果痛得死去活來,沒多久被拔掉的頭髮又長了出來,後來才沒有人這樣做了。
唐敏等人最後發現,那頭髮絲一樣的東西,其實是附著在神經纖維上的一層擁有植物細胞的結構,拔掉一根髮絲就等於直接拔斷一組神經纖維,幾乎和用錘子砸斷指骨是同等效果,難怪那樹人痛得幾欲暈厥。
還有幾名中蠱者更是莫名難言,不僅形態難以用言語形容,而且唐敏等人遍查資料卻依然毫無頭緒,連是什麼造成的這些變異也說不清楚。
不過,從他們目前接觸到的蠱毒來看,那已經是一種包含了大的動植物、小的寄生蟲、細菌、病毒,甚至能改變基因的生物學科。
實在難以相信,這竟然是一千多年前的古人就已經進行過研究的範圍。
看著這一個個形態怪異、結瘡化膿、惡臭熏天的重症患者,唐敏很難相信,難道這些人,都是那個叫瑪吉的小姑娘一手照顧的?
她這樣想著,就問了出來。
迪烏大人道:「當然,這裡除了我和瑪吉,還有誰敢靠近?」
「那……如果瑪吉哪天不來呢?」
「他們會靜靜地等待,等待死亡,或是等待瑪吉。」
迪烏大人不由露出仁和的笑,告訴這些外來人道:「其實這些中蠱者,他們本來的命運應該是被流放到村外的白骨森林,自生自滅。
是瑪吉發現了這個靠村的洞穴,將這些人移到這裡,每天送來水和食物,像照顧自己親人一樣悉心照顧著他們。
瑪吉,是個很有決心的小丫頭,她要做的事,就一定要堅持做到底,從小就這樣。」
「沒有人教過她,她自己就想到做這件事?」
唐敏並不相信誰會生就一副菩薩心腸,那樣的年紀,照顧這樣多重症患者,那可不是一般的人能做到的。
迪烏大人微笑道:「其實,一開始瑪吉也沒想到會變成這樣的,只是她的央金阿姨中了失心蠱,瑪吉和她的央金阿姨很親密,她不允許村里人把央金阿姨趕出村去,就找了這麼個地方,每天親自照顧她的央金阿姨。
中了失心蠱的人,在平時和正常人沒有兩樣,一旦蠱毒發作,就變得六親不認,行事癲狂,不可以常人理喻。
瑪吉從十歲開始照顧央金,一直到五年後央金去世,那時村里人根本就不相信這個小丫頭能堅持下來,瑪吉身上每天都要受傷,那是被指甲抓的,被牙齒咬的,她都沒告訴過村里人。
大概是照顧央金有兩年左右時間吧,村里人又把第二名中蠱者送到了這裡,那就是村頭的樹人,叫次仁郎嘎。
瑪吉也沒拒絕,或許在她看來,一個人兩個人,也沒區別吧。
後來,就有了第三個、第四個。
其實,我們村子裡中蠱的人,就只有這麼三四個。
後來別的村子聽到消息,他們那裡的中蠱者也都趕了過來。
我想,沒有人願意在漆黑的白骨森林裡,忍受著飢餓、寂寞和恐懼吧。
瑪吉對這裡的人都一樣,她好像已經忘記了自己當初是為什麼來到這裡的,也沒有過抱怨,她只是默默地做著,讓他們儘量能活得不那麼痛苦。」
岳陽心頭一跳,好像意識到自己犯了什麼錯誤。
卓木強巴敏銳地察覺,那些中蠱的人,只要聽到瑪吉這個名字,哪怕再痛苦的臉上,也會露出一絲笑意。
聽到這個普通的故事,巴桑不禁動容,他實在難以將這樣一個小姑娘,和昨天在湖邊看到的瑪吉聯繫在一起,那有如孩童般純真的笑容,讓人過目難忘。
他無法理解:世上竟會有這樣的人?
她怎麼會快樂?
她如何能幸福?
她怎麼還笑得出來?
瑪吉與張立
回程路上,臨近村子,岳陽好奇地問起村口那口大鍋,安吉姆迪烏笑了笑,解釋道:「關於這口大鍋的故事啊,傳說很久以前,這聖域的第二層平台有澤國和林國,兩國交戰不斷。
一次,林國的王子受了重傷,獨自一人逃到這附近,當年也是饑荒不斷,王子傷重又沒有什麼有營養的食物,眼看就活不成了。
這時,居住在附近的一位美麗善良的姑娘如秋傑姆救了王子,王子冷了,她用自己的體溫為王子取暖,王子餓了,她就割自己身上的肉熬湯給王子吃,而她自己,卻只能嚼乾草。
在如秋傑姆的細心照料下,王子又活了過來,他深深地愛上了救護自己的如秋傑姆,而如秋傑姆,也早已傾心於王子,兩人結為夫妻,相約百年。
只是戰爭還在繼續,來不及說道別,王子又披上了戰袍,等到戰爭終於結束,那位王子卻發現,他竟然找不到妻子救自己的地方了。
他只依稀記得,這個地方有一個鑊一樣的山體形狀,所以,王子一面派人尋訪,一面命人根據自己的記憶陶鑄了這隻大鑊,就放在王城的大門前,若是有人知道這個地方,一律重賞。
終於,王子找到了苦苦等候他的妻子,而他自己也已成為林國的王,夫妻兩人一直幸福地生活到老。
而這隻大鑊,則留在他與妻子第一次見面的地方,見證著他們的愛情。
直到後來,國王回魂上天,王妃不願獨活,請王國的大迪烏將國王運回這裡,用這隻大鑊,為夫妻二人進行了靈魂合一的儀式,雙雙重返上天,永不分離。
再後來,我們韋達人遷徙到這裡,重新選址立碑,建立了村落,這隻鑊,則成為村民口耳相傳的幸福鑊。
那些戀愛中的青年男女,偷偷地在鑊前發願許誓,訴說情意。」
說完,安吉姆迪烏笑眯眯地看著岳陽,好像在說,這是個很美好的愛情故事吧,忽而又補充道:「當然,這只是個傳說,究竟我們共日拉村是先有村後有鑊,還是先有鑊後有村,村志里沒有明確記載過。」
岳陽刨根問底道:「那靈魂合一,究竟指的是什麼呀?」
安吉姆迪烏收起了笑容,道:「那是我們很古老的一種儀式。」
岳陽看著迪烏大人的臉色,揣摩著,應該是不能隨意告訴外人的一種儀式,便沒再追問。
迪烏大人對這個小伙子的機敏和理解能力表示欣慰,想了想,轉了話題道:「說起來,我們的阿米也有過與傳說很相似的經歷呢。」
「啊?」
岳陽道:「阿米也有救過一個王子嗎?」
安吉姆迪烏笑笑,還未回答,已有村民找上前來,詢問別的事情,岳陽只好作罷。
回到村里,唐敏他們才發現瑪吉在張立的房間裡,正焦慮地擺弄著那副通訊器。
她托著腮幫,愁眉不展,原本是一個極為普通的表情,可是呈現在瑪吉臉上,竟然是如此楚楚動人,人見人憐。
原來,張立還未清醒,時不時囈語兩句,瑪吉卻根本聽不懂,她想起唐敏留下的通訊器,可是這次,拿在她手裡,卻怎麼也不靈光了。
看到唐敏等人回來,瑪吉跳起來,將通訊器拿給唐敏道:「敏敏姐姐,這個,沒聲音了。」
一副極為委屈的模樣。
唐敏看了看,不知道是誰,將通訊器與主機的電源線拔掉了,她朝呂競男方向望了一眼,沒說什麼,又告訴了瑪吉這個電源是怎麼回事。
不過,瑪吉卻發現,這些人回來之後,一個個看自己的目光都不一樣了,詢問道:「大家,怎麼了?
難道那些大叔大嬸,讓大家不高興了?」
大家顯然都沒想到,瑪吉的問話如此直接,岳陽趕緊笑道:「哦,不,沒有,沒有。
不過,我們不能更多地幫助他們,有些內疚。」
「啊,沒有關係的。」
瑪吉反過來安慰大家道:「大家的心,我們都知道的。」
胡楊隊長道:「瑪吉,你一個人照顧這些人,怎麼……怎麼照顧得過來?」
瑪吉睜大眼睛,道:「不是我一個啊,還有迪烏大人。
不過,村里人都不知道哦,如果他們發現迪烏大人也去那裡的話,他們都不敢找迪烏大人看病了呢。」
說著,露出狡黠的笑意。
「你不累嗎?」
巴桑沙啞道。
瑪吉還是第一次聽到巴桑說話,嚇得微微一怔,隨後微微嘟著嘴,眼珠在眼睛裡滴溜溜直轉,似乎在思考「累」究竟是什麼意思。
「為什麼要累呢?」
瑪吉這樣回答:「和大家在一起,不是一件很開心的事情嗎?」
瑪吉如數家珍地說著:「丹珠老媽媽的稱讚,就像冰山上開放的雪蓮;帕加大叔會說好多故事;索朗大叔的手比……還要巧,他會用木頭造好多有趣的小玩意兒;啊……還有還有,郎嘎大叔的歌聲,可以媲美林中的百靈鳥;江央嬸嬸會用芨芨草編花籃……」
瑪吉的回答,讓這群來自二十一世紀的人一陣汗顏。
當他們見到中蠱者時,根本無法將那些人當做與自己同樣的人類,他們更多的是憐憫和同情,如果換做他們去照顧那些人,他們自己也不敢保證沒有微詞。
可是瑪吉不同,她真的做到了對誰都一樣。
一個小姑娘和一群大叔大嬸說話嘮嗑,開心地說故事唱歌,為什麼要累呢?
是啊,為什麼要累呢?
就像一位母親,成天十幾遍地為自己剛出生的孩子換尿片;又或年輕的兒子,背負六十歲的老母親上街去逛逛,為什麼要累呢?
那更多的是歡喜啊!
看大家都不說話,瑪吉也說出了一些自己的想法:「其實,他們好可憐的,如果瑪吉不理睬他們,都沒有人理他們了。
小白兔受了傷,兔媽媽會給它青草;小羊羔受了傷,羊媽媽會舔舔它的毛;共日拉的村民受了傷,就讓瑪吉來照顧。
瑪吉將來要成為朗布王國的大迪烏,那時候朗布王國,就不會有人受傷,也不會有人受苦,大家都快快樂樂地生活。」
唐敏忍不住愛憐地摸了摸瑪吉的頭。
眼前的這個小姑娘,絕對有成為一名護士的潛力。
巴桑緊繃著一張臉,緩緩走了出去。
他討厭這種感覺,這個世界,強者為尊,適者生存,那些連自己都無法照顧的人和物,理應被淘汰。
這算怎麼回事啊,竟然因為一個小姑娘,而讓心中鬱郁不安。
此後兩日,張立竟然沒有好轉的跡象,高燒不退,譫妄胡語,時哭時笑。
岳陽特別著急,不知張立是否染上了肖恩大哥那種可怕的寄生蟲。
不過呂競男和敏敏都肯定地表示,張立的病與肖恩完全不同,但是,的確和肖恩有關。
呂教官告訴岳陽,張立因為肖恩的死而十分自責,心情極度壓抑,自肖恩死後他就一直透支自己的體能,想將偵察做得更嚴密些,將機關布得更可靠些。
而前日遭遇的巨型蜚蠊,張立以身赴險,主動吸引最多的一群,那種程度的躲避,已經超越了他身體能承受的極限。
身上的傷口原本是小事,但他看到瑪吉後,心境卻發生了改變,這種心情上的大悲大喜,加上身體傷後的大寒大熱,這才是導致張立突然發病的根本原因。
敏敏在一旁道:「不過,這或許是一件好事。
若是張立持續將心情壓抑下去,直到身體再也承受不了的那天才爆發出來,後果會更嚴重。
現在這場病,就像排毒一樣,將他心情鬱積的心結排除一部分,讓他心中的負擔不再那麼重,以後才好慢慢調整過來。」
這兩日,瑪吉成了主要照顧張立的人,連岳陽這個門外漢也能看出,這個小姑娘對張立,那是和對其他人完全不同的。
怎麼說呢?
岳陽隱約覺得,有些像當初巴巴—兔小姐照顧強巴少爺,但又不完全像。
巴巴—兔熱情奔放,一喜一憂全在臉上,展露無疑,像是妹妹照看病中的哥哥;而瑪吉要稍顯內斂,更像慈母照看病中的幼子,憐愛、憂慮、歡喜,兼而有之。
兩人的美也是全然不同,若說巴巴—兔是艷陽下怒放的牡丹,瑪吉就像夏日中尚未全開的荷骨朵,帶來一抹清涼之意,那托腮似笑的表情,神光離合,顧盼生姿,微一蹙眉便楚楚動人,花自憐影。
岳陽自忖意志堅定之人,在瑪吉面前也是把持不住,常常看著看著,就不知道是在看張立還是在看瑪吉了,神遊物外,心思又不知飛到幾千幾萬里外的美洲去了。
此外,亞拉法師和迪烏大人談教論宗,打聽了不少香巴拉的事情。
至於卓木強巴等四人,身體強壯,自然就擔當起砍柴打獵的力氣活,為村裡的孤寡老人添柴加火。
按岳陽的說法,整個兒成了一救援小分隊。
第三天,張立才恢復意識,醒來第一句話就是:「瑪吉今天沒來麼?」
把守在他旁邊快兩個小時的岳陽噎了個半死,氣得指著他鼻子大罵:「重色輕友的人我見過不少,像你這樣重色輕友的我還是頭一次見到!」
張立半開玩笑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守了很久了,不過我模模糊糊地記得,這兩天守在我床頭的,好像都是瑪吉吧。」
岳陽道:「你小子,怎麼知道的?
你裝昏迷啊?」
張立避而不答道:「哎呀,現在才體會到強巴少爺在庫庫爾族享受的待遇啊。
難怪強巴少爺竟然昏迷了那麼久,若換做我,就算昏迷一個月也值得啊。」
岳陽無語,呆坐一旁,良久才道:「我說,離開瑪吉吧。」
「啊,什麼?」
「我是說,你不能和瑪吉在一起。」
「啊!你小子什麼意思?」
張立抓著岳陽衣領就坐了起來,質問:「你什麼意思啊?
說啊!你是不是嫉妒了?
如果你也喜歡瑪吉,你可以正大光明和我爭啊!各憑本事啊!別爛著一副臉,我瞧你早就沒安好心!你說!你去找你的巴巴—兔小姐時,我有沒有攔著你?
那英文單詞,我還幫著你拼呢!哦,現在輪到我了,你倒好,不僅不幫我,還攔著我,還兄弟呢,我呸!」
岳陽等他說完了,才道:「實話實說,因為我覺得,你不配和她在一起。」
「我不配!你配?」
「我也不配!你知道你喜歡的是什麼樣的人嗎?
那可是個仙女。」
「仙女?
我管她是什么女!我問你,她是不是女的?
我是不是男的?
這不就結了?
仙女?
仙女就不要人來愛啦?
仙女就不能愛人麼?
我不配?
哼!美女配野獸,仙女配魔鬼!這就是絕配!」
「野獸?
魔鬼?」
看著張立那咬牙切齒的模樣,倒有幾分魔鬼的猙獰。
張立道:「你不知道麼,在國外,特種兵,都叫魔鬼大兵的。
再怎麼說,我也算半個魔鬼。」
他望著天花板遐想道:「想來,我和瑪吉還是挺配的。」
岳陽不曾想到,一提到瑪吉,張立就完全變了個人一樣,思維之敏捷,應變之迅速,竟然連自己都一時辭窮。
他嘆了口氣道:「教官說得沒錯,我們是帶著使命來的,在這個前有猛獸,後有追兵的地方,不宜再生事端。
你和瑪吉相隔千年的文明,又有著許多風俗的差異,你們根本就不合適……」
張立打斷,大聲道:「合不合適,那是兩個人的事情吧!我原本也從不相信一見鍾情這種事情,可是見到瑪吉的那一刻起,我信了!難道愛是要分年齡、國界、風俗和信仰的嗎?
難道愛可以用物質觀念和價值觀念來衡量嗎?
我不管是教官,還是強巴少爺,他們可以命令我去做任何事情,但是無法阻止我去愛一個人!我就是喜歡瑪吉!我就是喜歡瑪吉!沒有人可以改變我的想法!」
張立爭得面紅脖子粗,態度強硬堅決,最後兩句話幾乎是吼的。
恰好瑪吉來到門旁,還未進房間,就聽到張立在裡面大吼著,她就聽見最後兩三句,很明顯張立又在大聲叫自己的名字,可是不明白那是什麼意思,小姑娘念頭一轉,已經有了主意。
「瑪瑪瑪……瑪吉!」
一見瑪吉出現在門口,岳陽結結巴巴地喊道,畢竟他扮演著不光彩的角色。
張立則是一臉挑釁地看著岳陽,眼神中流露著:我就和瑪吉好了,你怎麼著?
瑪吉拿著一個小盒子,小心翼翼地來到軟墊旁,半跪在地,慢慢地打開盒子,對張立道:「張大哥,這個,吃了它,你的病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岳陽一看,也不和張立爭辯了,忍不住吃吃笑道:「好……好像狗屎哦!」
本來看到盒子裡的東西,張立就已經皺起了眉頭,還被岳陽這樣大聲地說出來,更是覺得難以下咽。
他艱難地望著瑪吉道:「這……這是什麼?」
瑪吉很正經地告訴他道:「這是密露丸,迪烏大人每年只能從大迪烏那裡求到一顆……」瑪吉解釋了足有一刻鐘,張立和岳陽總算明白了,這顆像狗屎的密露丸基本上等同於包治百病、能起死回生的靈丹妙藥,只是外形實在是……
張立看著那顆密露丸,拿起又放下,拿起又放下,隔得越近就越難下咽,吞吞吐吐道:「這個……什麼菩提,什麼香的,是些什麼啊?」
瑪吉不高興了,道:「我不管,人家好不容易才給你求到的靈藥,你還推三阻四的,我要出去一下,等我回來你一定要吃了它。
岳陽哥哥,幫我監督他!」
瑪吉一扭身,走了。
張立呆呆地看著岳陽,岳陽笑道:「吃吧,還等什麼呢?
靈藥啊。」
張立拿到近處看了看,聞了聞,放回盒子裡,胸口起伏,調整呼吸,咬牙道:「吃就吃,瑪吉給我的,哪怕是毒藥,我也照吃不誤。」
又看了一眼岳陽,道:「你……你能不能轉過身去?」
「那不行,」岳陽道,「瑪吉說過了,要我監督你,我一定要親眼看著你把它吞下去。」
張立鼓足了勇氣,閉上了眼睛……
與此同時,瑪吉偷偷地找到唐敏:「嗯,敏敏姐姐,唔,這個……我們是好朋友吧?」
「當然,我們當然是好朋友。」
「那,你能替我保守秘密嗎?」
小姑娘的大眼睛可憐兮兮地看著唐敏。
「當然。」
「嗯,我知道你們會說很多種話呵,你……能不能告訴我,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不許告訴別人哦!」
「好啊,說來聽聽。」
「誰也不許說哦!」
「知道了,你看敏敏姐姐像是會亂說話的人麼?」
瑪吉模仿著張立的口音,省去了自己的名字,重複了一遍:「我就是喜歡,沒有人可以改變我的想法!」
「哦。」
唐敏一聽就笑了。
瑪吉緊張地問道:「是……是什麼意思?
敏敏姐姐你別笑嘛,是什麼意思嘛?」
唐敏微笑著解釋道:「這個啊,是我們那裡的小伙子們,對自己心儀的姑娘,表示這一生都不分離的忠貞誓言。
是張立說的吧?」
末了,唐敏突然一問。
「不,不,沒……沒……我先走了,保密啊,敏敏姐姐!」
瑪吉雙手連連揮舞,可那張羞澀的小臉已出賣了她,瑪吉慌不迭地走了。
看著瑪吉逃走的背影,唐敏呵呵直笑。
而此時,張立和岳陽在討論另一件事情。
「你是說,這三天你們就在劈柴挑水,打獵囤糧?」
岳陽道:「是啊,就像是去非洲的救災小組。」
張立道:「那,你們沒有加固村口的陷阱?」
「為什麼要加固村口的陷阱?」
「蠢哪!你想想,既然我們能找到這裡,莫金他們一定也能找到,村口那些陷阱只能用來擋野獸,能擋得住莫金那伙人麼?
你覺得,他們會像我們一樣在這裡砍柴挑水,治病救人麼?」
岳陽恍然道:「這倒是,他們不來搶劫就算好的了。」
張立鐵著臉道:「如果他們真要洗劫村子,這村子裡的村民根本無法抵擋他們的槍械啊。」
岳陽站起來道:「我得馬上告訴強巴少爺。」
這時,瑪吉回來了,來到軟墊旁檢查那個盒子,像個女主人一樣豎著眉毛詢問道:「吃了嗎?」
張立點點頭,那種感覺他實在是很難忘記。
瑪吉又望向岳陽,岳陽趕緊打包票道:「吃了吃了,全吃了。」
瑪吉這才展顏一笑,俯身輕柔地對張立道:「立哥,你的病,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說完,在他額角獻上深情的一吻。
突如其來的溫柔轉變,連張立自己都沒想到,岳陽更是只能悄然退去,心道不好:聽說苯教有一種情蠱的東西,一旦吃了之後,男人想反悔都不行,就好像被老婆掌握了經濟大權一樣。
瑪吉給張立吃的,莫非是那個東西?
卓木強巴、巴桑、胡楊隊長三人揮汗如雨,一根根粗實的圓木被劈成三指寬的木條。
岳陽跑了過來,胡楊隊長問道:「怎樣?」
岳陽搖頭道:「他中毒已深,說不服他。」
卓木強巴嘆道:「其實,這種事情,原本就不該我們說,也不是我們能強加干預的。」
岳陽道:「強巴少爺,張立提出了一件我們忽略了的事情。」
「噢……」
岳陽將張立擔心的事提醒了一遍。
「那地圖上如此多的村子,難不成他們會把香巴拉的村民都屠殺殆盡?
再說,我們的裝備也有限,總不能到一個地方就加強那裡的防禦吧?
我們只是路人,難道要強行改變這裡的原有秩序和結構麼?」
胡楊隊長分析道。
岳陽道:「可是,這裡畢竟是我們遇到的第一個有人的村子,如果莫金他們在森林裡受了壓抑,真的要發狠的話,這個村子可是首當其衝。
而且,這裡的迪烏大人又給強巴少爺指出了可以治療蠱毒的希望之路,這裡還是瑪吉的村子,這個……」
「設不設陷阱,主要是看張立。」
巴桑在這種事上還是很有發言權的,雖然話不多,點到即止。
卓木強巴道:「沒錯,不知道張立還需要多久才能復原。
而後面的莫金他們追得很緊,就算是為了我們自己,也應該加強村子的防禦。」
巴桑道:「在外圍要多設幾個陷阱。
張立現在還不能起來,叫上呂競男,陷阱儘量隱蔽些!」
岳陽道:「那,是不是應該通知村民呢?」
胡楊隊長道:「要的,為了他們的安全,當然要告訴他們。」
巴桑道:「最好告訴他們,那是一群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他的臉上,掛著一抹冷漠的笑意。
此後,張立的病情緩慢好轉,而且,不知這傢伙中了什麼邪,忽然開始發奮學習古藏語,效果還非常明顯,比以前封閉訓練期間好多了。
這期間,仍然陸續有村民前來就診,唐敏和呂競男全力救治蠱毒和其他傷病患者,瑪吉則在山洞和張立的病房間兩頭跑。
令人欣喜的是,那位丹珠老奶奶,在藥物幫助之下,竟然漸漸有好轉的跡象。
連安吉姆迪烏也沒想到,萬蛇噬心蠱竟然有人能解,對敏敏和呂競男是另眼相看。
張立的體溫一直控制在低燒範圍內,不過仍未全好,時好時壞,人多的時候他病情就壞些,如果只有瑪吉在,他病情就好許多。
他會拉著瑪吉的手,跟她說一些外面的事,他拉著瑪吉越靠越近,以至於到後來就成了瑪吉雙手托著腮,直接壓在張立身上聽他說外面的世界。
至於為什麼突然變得如此大膽,張立自己也說不上來,只能歸咎於身體的自身條件反射。
或許瑪吉從未有反抗,是造成張立膽子變大的原動力吧。
看著瑪吉那雙會說話的大眼睛,或是被瑪吉時而摸摸額頭,聽聽心跳,張立很是受用。
只有在有人來的時候,兩人才會鬆開。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一千多年的演變造就了完全不同的文明世界,張立不需要添加任何形容,那個世界也已俘獲了瑪吉的心。
特別是當她聽到張立說起上海這座城市的時候,那雙眼睛閃閃發光,一直在驚嘆:「世界上有這樣的地方嗎?
真有這麼美麗的城堡?
天哪,如果有一天,我能親眼看到就好了。
那裡的人,一定生活在極樂天堂里!」
張立不由苦笑,心想要是讓瑪吉知道,外面的人對香巴拉的嚮往絲毫不亞於這位小姑娘對上海的嚮往,不知道她會怎麼想。
然而,當張立將他們同強巴少爺一起探索的故事告訴瑪吉之後,那少女的目光,就從仰慕完全變為了崇拜。
她方才知道,原來這群人經歷了如此多苦難,原來眼前這個男子竟然是如此的英勇無敵,那絕對是佳人看英雄的目光。
張立一時激動,忍不住又吻了瑪吉。
事實上,自從那次意外發生之後,瑪吉也無法抗拒這種全新的感官刺激,少女沉迷在激烈的熱吻中,樂此不疲。
又過了兩日,張立總算能起床行走了,喝了一大碗肉湯,還吃了一些醍糕,安吉姆建議他多出來活動活動,呼吸一些新鮮空氣,呂競男和敏敏也都是這個意思。
但當看到瑪吉攙扶著張立出來,小姑娘一臉憧憬地望著身邊的張立時,呂教官不免皺眉,發出一聲輕輕的嘆息。
張立身體並無大礙,心結一解,好起來也是十分的快,下午還親自去布置了幾個陷阱。
有瑪吉在一旁看著,張立對陷阱的認知和布置發揮到了極致,有些陷阱連呂競男都露出詫異的表情,待看到瑪吉為張立擦去額頭的汗,又不由微微搖頭。
第二天,岳陽帶話來道:「教官說了,你已經完全康復了,我們準備明天出發,她讓我問你,你準備怎麼辦?」
「明……明天就走嗎?」
這幾天,張立感覺簡直生活在天堂一般,這病它竟然就這麼好了,實在是讓人失望。
同時他也明白,瑪吉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跟他們一起上路的,且不說叢林裡危機四伏,就算一路順利,他們的急行軍速度,也足以讓小姑娘吃不消。
岳陽見張立遲疑,又道:「強巴少爺也說了,明天我們是要走,但是你可以選擇。」
張立苦笑,他當然不會忘記自己來這裡的目的,只是不知道該如何與瑪吉告別,這幾天雖然兩人沒有什麼進一步的親密舉動,但是他已經嘗到了那種來自心靈的甜蜜。
一個眼神,一個背影,一聲呼喚,都讓他感到全身上下暖洋洋的,什麼叫兩情相悅,張立算感受到了。
「我知道了。」
張立是什麼樣的人,岳陽何其了解,他拍著張立的肩,惋惜地看著他,意思是我早說過,讓你別陷這麼深。
這天下午,張立仔細地檢查了一遍村口的陷阱,為了避免讓村民踩到陷阱,他們只是在原來的陷阱上增加了一些高科技產品。
張立一句話都沒說,瑪吉也感覺到有事情將要發生,她疑惑地看著張立一絲不苟地檢查著每一處機關。
終於,張立確保每一處機關都能成功被激發和啟動,他站起身來,長出一口氣,背對著瑪吉道:「明天,我們就要走了,瑪吉。」
說完這句話,張立感到身後一片靜默,好像沉寂了一個世紀之久。
然後,他感覺到,一雙小手,從身後環了過來,緊緊抱著自己腰身。
瑪吉貼著張立的後背道:「立哥,我想再飛一次。
今晚。」
「好,就今晚,我帶你飛!」
張立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把這幾個字吐出來的,只覺得說出去之後,整個心都空了。
「這個,送給你。」
瑪吉拿出一朵小紅花,輕輕別在張立胸口。
張立不明就裡,摘下小紅花道:「這個,還是要戴在瑪吉頭上才好看。」
戴上小紅花後,瑪吉就像受驚的小兔子,羞紅臉跑開了,跑了一段才回頭含羞道:「記得,今晚來找我哦。」
那笑容猶如春天待開的花蕾,那聲音好似風中撒下的銀鈴。
事後,張立考慮到夜晚沒有光亮,太過危險,並以此為由向瑪吉建議,看是否能下午去飛。
瑪吉卻不同意,堅持一定要在晚上,並說,只要堅持祈禱,奇蹟就一定會出現。
香巴拉的夜早早地降臨,四周只剩下蟲鳴,唯一無法入眠的就是明天即將離開村子的隊員們。
到了約定時間,張立輕輕敲開瑪吉的門,瑪吉小鳥投林般撲入張立的懷裡。
就和第一次一樣,張立伸臂一攬,瑪吉坐在張立臂彎,將頭靠在張立肩上,張立抱著瑪吉,儘量小心地向外走去。
村民們都已熄燈入睡,街道上空無一人,張立戴著夜視,就這樣一手環抱著瑪吉,從村的一頭走向另一頭。
此時,除了自己的腳步聲,就只有瑪吉那細微而略顯急促的呼吸聲,這是屬於他們兩人的世界,沒有任何的干擾,兩人得以無限接近。
風,是如此輕盈,無須語言,而是直接讀白彼此的內心。
仿佛他的懷裡,擁抱著整個世界,一切,都迷醉而真實,恍惚間,張立真希望有一天,就這樣抱著瑪吉,一直走下去,如果有那麼一天的話……
瑪吉靠在張立肩頭,在黑暗中她什麼都看不見,事實上她根本無須看見什麼,瑪吉早已閉上眼睛,她只需去感受,用身體感知另一個真實的存在。
她的小臉輕輕摩挲著情人的臉龐,她的胸膛傳來另一個堅實有力的心跳,她可以感受到這個男子的氣息和體溫。
無須言語,一切靜悄悄的,都是令人心跳的、美好的。
「準備好了嗎?
要飛嘍!」
這個聲音,已成為瑪吉睡夢中甜蜜的保障,有如春風拂柳,每一絲音顫,都足以撥動她的心弦。
「嗯。」
瑪吉嚶嚀一聲,貼得更緊了。
後退,加速,起跳,盪起……那風襲來,身體離地而起。
飛翔的感覺,將是瑪吉一生最值得珍惜的回憶,哪管飛向哪裡,哪管夜有多黑,緊緊擁抱著那短暫的幸福,情願就這樣一直飛。
村東面。
「西米老大,前方五公里處,有物體快速移動。」
馬索大聲怪叫起來。
「大驚小怪!慌什麼?
等它們距我們兩公里再說。」
西米在一旁下達著命令。
「是是。」
馬索點頭哈腰,「啊,又有兩個……」西米瞪了他一眼,馬索的聲音小了下去。
「嗯?」
西米不經意地瞅了屏幕一眼,臉上的刀疤不由一跳。
「怎……怎麼了?」
一見西米嚴肅起來,馬索倍感緊張。
「你看這三個光點,」西米指著屏幕道,「後兩個是追著第一個去的,它們移動速度不慢,而且走的幾乎是直線距離,這好像不是野獸行為。」
「是……是人嗎?」
馬索更緊張了。
「起來啦!」
西米搖晃著身下掛著的睡袋,將所有隊員都搖晃起來,對他們道:「馬索,你帶上孟青、多克、布萊特、萊夫斯基還有伊萬,跟我去看看。
其餘的人留守,別他媽睡著了!雷波,精神著點,看好弟兄們。」
雷波應了一聲,西米帶著馬索下樹而去。
一次次揚手,一次次抬腕,張立抱著瑪吉在林中飄蕩,沒有感到一絲疲憊,他只怕,只怕這森林不夠大。
遠處傳來野獸的吼聲,張立正猶豫是否該改變方向,只聽瑪吉道:「是強巴,是強巴的聲音,它一定是看到我們了。
我們過去好嗎,立哥?」
漸有潺潺水聲,從擋在前面的最後一棵大樹邊掠過,張立發現,他們又回來了,回到了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那一潭翠湖,在黑夜輕輕搖盪,水隨風聲,正一浪一浪地輕波逐岸。
「我們到了。」
張立站在環形高地,輕輕告訴耳畔的瑪吉,不過卻絲毫沒有鬆手的意思。
「嗯。」
瑪吉的心還在風中飄蕩著,她緩緩睜開眼睛,同樣絲毫沒有要下去的意思。
兩人就這樣站著,聽水聲,感受風,誰都沒說話。
張立默然地看著湖心中那個龐然大物站起身來,步向岸邊,搖晃著身上的水,笨拙地向他們走來;瑪吉則悄然發現身邊的黑暗漸漸褪去,山崖,森林,灌木叢,正漸漸變得清晰,側過頭來,那張相識不久卻已然熟悉的臉,分明的稜角鍍上了一層銀色的光華。
瑪吉猛地抬頭,雙眼頓然明亮起來:「立哥,看哪,是月亮。」
張立摘掉夜視,只見那銀色的月光如水銀瀉地,鋪滿了山野,傾注在湖內,湖面泛起了片片碎銀,在正對他們的湖邊,是一大片不知名的草,約有一人多高,草尖的穗細柔如棉,隨風輕搖,好似一片蘆葦盪。
身邊的森林,都被染上一層雪白,抬頭向上,那濃密的陰雲不知何時已悄然散盡,頭頂是綴滿星辰的瑰麗緞帶,明月高懸,星光流動,奇蹟,真的發生了!
這時候,那頭叫強巴的長頸蜥已來到他們身畔,碩大的頭顱湊了過來。
瑪吉伸手摸摸它的鼻尖,它愜意地閉上眼睛,很是受用。
瑪吉目光轉動,對張立道:「立哥,來,我們到強巴背上去。」
「啊?」
張立抬頭看看這個龐然大物,雖說這長頸蜥體形碩大,背比象寬,坐下兩個人沒有問題,可是,他道:「它不會把我們摔下來吧?」
瑪吉偷笑道:「不會,強巴可聽話了,它會乖乖的。
是吧,強巴。」
說著,一隻手由上往下撫摸著強巴的鼻尖。
強巴果然將身體伏下來,前腿展開,像梯子一樣。
瑪吉拎起裙子,兩三下就爬了上去,端穩地坐在長頸蜥的背上。
「那就不好意思啦,強巴少爺。」
張立心裡想著,也爬了上去。
兩人坐在蜥背上,強巴緩緩站起來,就像坐在觀光輪上一樣,他們正在高出地面,視野漸漸開闊,森林在他們腳下變小,湖泊在他們眼前聚攏。
瑪吉輕輕地敲擊著強巴的頭部,強巴載著兩人緩緩向湖中走去。
星辰閃耀,湖光月夜,精靈在森林中舞蹈,誰彈奏豎弦琴,誰鳴呤安樂曲,一個童話般的世界,就這樣真實地出現在他們眼前。
強巴剛剛離開環形高地,就有兩道黑影占據了有利地形,居高臨下地打量著下方,不是別人,卻是岳陽和巴桑。
兩人也帶著夜視,全副武裝地跟在後面。
強巴半浸在湖水裡,只露出背脊和那直立高昂的頭頸,兩人坐在它那寬闊的背上,腳可以踢打那湖水,仰躺可以直視星辰。
「立哥,你看,那顆星星,好亮。」
「嗯,那是北極星。」
張立順著瑪吉手指的方向,道:「我記得它旁邊就是仙王座,能看見的就是造父星。
對了,你知道嗎?
它距離我們這裡有一千三百多光年,也就是說,我們現在看到的光,其實是它在一千三百多年前發出的,那時正是你們進入聖域的時候呢。」
「嗯。」
雖然不明白立哥說的什麼,瑪吉依然一臉崇拜地看著他,溫情無限地靠在張立肩頭。
兩人就這樣相互依偎著,坐在強巴背上,沐浴著星光,迎著清風,靜悄悄地數著眼前的一湖星辰。
時間悄悄流逝,蹲在高地上的岳陽和巴桑腿都蹲麻了。
岳陽的眼睛望得又干又澀,這分明是一個漫長而痛苦的過程,可下面那兩人一獸,一動不動,仿佛已化做一尊雕塑。
岳陽揉了揉酸麻的腿,對巴桑道:「巴桑大哥,他們該不會是睡著了吧?
這麼久了,我就沒見他們動一下。」
巴桑無聲,只是用鼻腔重重地出了口氣。
過了一會兒,岳陽又道:「巴桑大哥,要是待會兒,那個傢伙做出什麼越軌的舉動,我們是不是要去制止他啊?」
巴桑道:「我們只負責他們不被別的人或動物干擾就行,其餘的事別管。」
岳陽大吐苦水道:「真是的,人家在這裡談情說愛,我們還要在這裡保駕護航。」
四下靜寂,巴桑突然開口道:「岳陽,見你成天無憂無慮的,很開心的樣子。」
岳陽道:「當然,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事情,人活著,幹嗎不開開心心的呢?」
巴桑道:「那你覺得,什麼是幸福呢?」
岳陽凝視了巴桑一眼,似乎這個問題從巴桑大哥口中問出來,讓他驚訝不已。
不過他很快答道:「幸福,呵呵,做自己想做的事,愛自己喜歡的人,那不就幸福了?」
「就這麼簡單?」
「啊,就這麼簡單,不然還要怎樣?
你瞧下面那個傢伙,現在就幸福得沒邊了。」
「是幸福嗎?
瑪吉是因為單純才感到幸福的嗎?
張立呢?
是因為身心被滿足而感到幸福嗎?
這樣的幸福能長久嗎?
哼,短暫的快樂之後,緊接著便是長久的痛苦,這就是人生,這就是他們所追求的幸福?」
巴桑這樣想。
雪精靈之歌
雖然,張立和瑪吉一動不動,但兩人的手緊緊相握,神采奕奕。
原本有說不完的話,可是到了這離別的最後一夜,反而長久靜默,只是這樣相互靠著,傾聽彼此的心跳,那比什麼話都更動聽。
終於,張立鼓足勇氣,用細若蚊吟的聲音道:「瑪吉,你真美。」
那聲音如此小,以至於連瑪吉靠得這樣近,也只聽得一個美字。
她指著不遠處的蘆葦盪道:「那些是芨芨草,再有十來天,它們全都會變成金黃色,那才叫好看呢。」
「嗯。」
張立也自鼻腔發出輕柔的聲音。
那些芨芨草,在他第一次看到瑪吉時就已經看到了它們的美麗,今夜草穗如絮,風翻麥濤,在月光下凝聚成一匹銀灰色的緞帶,舒展捲曲,皆是柔美。
忽聞一陣銀鈴聲響,如仙界梵音,在風拂過的地方,自那銀色的匹緞之上,浮起幾粒小白點,初看時覺得頗似螢火蟲,懸空而停,輕搖慢舞,但那光比螢火蟲更白,雪白,忽明忽滅,仿佛傳說中森林裡居住的精靈,只在月光下起舞。
那從未聽聞過的悅耳之聲,亦如同精靈的吟唱,縹緲輕靈,只聽得人如痴如醉,魂牽夢縈。
初時,一線音色拔地而起,掠湖而來,悄然隨風而至,由耳畔而入,引得心底一顫,好似那魂魄也已離體而去,飄飄然如坐雲端,如浮水面。
一音即沒,了無痕跡,頓覺夜景空如湖心,忽地又是一音高起,似那風卷浮雲,自縮而返;如那情人手持細絨,撩撥在你心尖癢處,似拒還迎,若即若離。
緊跟著又是一聲,來自天地的和鳴,來自碧湖的嘆息,萬年來亘古不變,兩音交合,如龍鳳齊鳴,忽而高亢如金戈鐵馬,忽而低吟如情人嘆惋。
第三音、第四音,也漸漸加入其中,天地猶如一張曲譜,空中跳躍著一個個靈動的音符,這曲合奏漸趨完美,但凡聽者,無不覺此生無憾。
就在人們以為尾音將盡,天音行將消散之際,陡然迸發出合奏的最強音,發自生命的吟唱,在天空中交織成一張大網,四面八方,都是縹緲空靈的樂聲,那是來自大森林的歡呼,在湖心處匯集,引得月光共鳴,天地齊諳。
在岸邊的四人,無不沉醉於那聲音,忘乎所以,最後一個音符終止,猶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不知過了多久,才一震驚覺,恍若南柯一夢,夢登仙境,聞得九天之音。
瑪吉目視著前方,激動道:「是雪精靈,是雪精靈在唱歌!」
眼中已有淚盈婆娑。
張立與她離得最近,眼見空中有數十個雪白的光點,方才輕歌曼舞,便是那些閃光所引發的,他實在不明白,那麼一個小不點,竟然能發出如此震顫心靈的聲音。
一曲歌罷,仿佛所有的景物都靜止不動了,唯有那明滅不定的尾光,變得熾熱而明亮起來。
夜月白雪,它們在一隻只飄落,自那銀白的緞帶上升起,縱聲歡歌后,又回歸於一片銀色之中,恰如那雪花融入積雪,倏忽不見。
愣了許久,張立才使勁揉揉眼睛,問道:「啊,你,你說什麼?
雪精靈?
剛才我是在做夢嗎?」
瑪吉臉上已有兩行熱淚滑落,滴破了鏡花水月,泛起漣漪,月影如幻,她拭去淚痕,輕聲道:「是雪精靈,我已經很多年沒有聽到它們唱歌了。
小時候,我還和哥哥一起葬過雪精靈呢。」
在靜靜夜風吹拂下,瑪吉娓娓傾訴。
雪精靈,是一種會飛的小蟲,尾部會發出乳白色的亮光,在聖域的傳說中,那是死於戰火或夭折的孩子們的靈魂所化。
因不忍自己的親人傷心,每年快收成的時候,帶著感恩的心,它們就會在空中自由地歡歌,藉此撫平親人深埋心中的創傷,同時帶來豐收的消息。
但同時,那也是雪精靈生命的絕唱,一旦歌聲停止,它們也將失去生命,像雪花一樣飄飄灑灑,縈繞葉落。
傳說中,如果能聽到雪精靈的歌聲,就會得到祝福。
如果你能在月光下尋找到即將隕落的雪精靈,替它們挖個坑,將它們埋進去,同時虔誠地許下心愿,雪精靈會聽到你的心聲,當它們回歸之時,會將你的願望帶給地藏王菩薩,菩薩會替你實現心愿。
只是現在,雪精靈似乎真的只存在於傳說中了,很難再聽到它們的歌聲。
瑪吉輕快地吟唱道:「飛舞著的雪花精靈啊,請為遠方的人們帶去豐收的消息……」歌聲婉轉悠揚,曲調高而清越,美麗中帶著淡淡的傷感,是那種一聽就能讓人思念故鄉和親人,懷念起童年美好時光的曲子。
張立隱約記得,那回憶錄里說瑪吉有一個從小離散的哥哥,想來她哥哥也已在戰火中死去了,所以瑪吉才這樣傷心吧。
瑪吉幽幽地道:「小時候,我阿爸阿媽都死在戰爭中,是哥哥把我從死人堆里刨出來的,他和我一樣,親人都死了,但他比我堅強得多。
那時候我只會跟在哥哥身後,拉著他的衣服,尋找食物,躲避雅加的士兵,都是哥哥在守護著我……」瑪吉眼中,又漸有淚花閃爍。
張立安靜地聽著。
在十幾年前,曾經有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和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相逢在類似月亮湖的草盪畔,在那戰火紛迭的歲月,兩個年幼的孩子要活下去,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戰爭、野獸、疾病、飢餓的荒民,每一樣都足以要了他們的命。
瑪吉和她的哥哥,究竟是怎樣活下來的啊?
他們是真正的一無所有,相依為命,掙扎求存。
也是這樣一個夜晚,那個小男孩,為了讓小女孩忘記悲傷,快樂而堅強地活下去,在那月光下精靈起舞之時,給她講了雪精靈的故事。
那一夜,他們無憂無慮地在草盪里追逐嬉戲,小女孩第一次忘記了恐懼,他們一同尋找隕落的雪精靈,目視著那漸漸暗去的乳白尾燈,然後挖出一個小小的坑,在星光下埋葬了雪精靈,瑪吉許下自己小小的心愿:願這世間,永無戰爭!
這許多年過去了,哥哥的背影已經模糊,但那月光下雪精靈起舞吟唱,已烙在小女孩的靈魂深處,畢生難忘。
瑪吉嘆息道:「那時候我問過哥哥,為什麼要打仗,哥哥說,因為有人啊,有人的地方就有戰爭。
他還說,聖域裡的東西,是有限的,如果人越來越多,而東西不變,就會分配不均,分配不均就會起爭執,爭執大了,就變成了戰爭。」
張立心頭一驚,這是何等精闢的理論!這是一個小男孩能說出來的話嗎?
大凡戰爭,恐怕都可以歸咎於此,不僅是人類的戰爭,所有的物種,都必須為自身的存在而爭奪一個生存空間,只是它們的爭奪更直接、血腥和赤裸,不像人類的戰爭,披上了陰謀的外衣。
瑪吉接著道:「我一直不明白,如果東西少了,那更應該珍惜,人們不是更要相互幫助才能渡過難關嗎?
我問哥哥,他說他也不明白,這都是他阿爸告訴他的。
這麼多年了,我還是不理解。」
瑪吉搖搖頭,似乎要去掉傷感。
她拍了拍強巴的脖子,那長頸蜥泅過湖去,從草盪一側上了岸。
瑪吉拉著張立跳下來,笑道:「走吧,立哥,我們去找雪精靈!」
「啊,能,能找到嗎?」
看著那一大片草盪,方才只有幾十隻,哦不,只有十來只雪精靈吧,那么小的小蟲子,僅借著月光,能找到嗎?
張立表示懷疑。
瑪吉肯定道:「哥哥說過,只要你帶著虔誠的心去尋找,就一定能找到。」
如此星辰如此夜,瑪吉仿佛又回到了十幾年前純真的孩提時代,在月光下忘記了一切煩惱,只有歡愉的笑聲。
看著瑪吉那純真甜蜜的笑容,張立心中一陣緊縮。
這是,與瑪吉在一起的最後一夜了吧?
自己,能從帕巴拉活著回來嗎?
不!一定要活著回來!
功夫不負有心人,沒多久,瑪吉真的在密如毛髮的草盪中找到了雪精靈,小心地捧在手裡,嘴裡念著祝福的話語。
張立從近處看到了雪精靈,是一種玉白色半透明的小蟲子,六足,殼下一雙七彩斑斕的半透明薄翅無力地舒展著,腹尾就像點了盞小燈籠,米粒大小的乳白色光暈忽隱忽現。
剛才那曲匯集天地之音的鳴唱似乎耗盡了小傢伙的全部能量,此時它只能無力地趴在瑪吉手心中,連爬行挪動的力氣也沒有了。
雪精靈的尾燈越來越暗,閃動頻率也漸趨緩慢,終於再也不動了。
瑪吉這才將它放入土坑中埋好,閉上雙眼,向著月亮的方向祈禱。
張立在一旁靜靜地看著,月色下,瑪吉仿佛也化做了雪精靈,身上散發出乳白色的柔和光芒,衣作雲霓發如雪,皎潔無暇,輕盈如風。
待到瑪吉再睜開眼睛,張立才小聲問道:「你許了什麼願?」
瑪吉轉過臉來,沒有做聲,只是默默地凝視著張立的臉。
兩人彼此凝視著,只感覺身體和心都在相互靠攏,無限接近,仿佛要融為一體。
不知過了多久,瑪吉開口小聲問道:「立哥,你們這次走了,還回來嗎?」
張立的臉在瑪吉額頭磨蹭,道:「如果我還活著,一定回來。」
「立哥,如果你回來,帶我去外面,好嗎?」
「我向你保證,如果我能回來,一定帶你去外面的世界。
願意跟我一起走麼?」
「嗯,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瑪吉是你的,你要走,請帶著她的心一起離開吧……它已不再屬於我,留著有什麼用?」
說完,瑪吉深情地望著張立,眼睛一眨不眨,一顆心急促地跳動起來。
張立心中一震,只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在朝一個地方聚集。
看著瑪吉那嬌赧羞怯的模樣,他怎會讀不懂那話語和那雙眼睛中蘊含的深意,他掙扎著,手輕顫。
他的潛意識還在警告自己,似乎要考慮後果,但一看見瑪吉那雙眼睛,哪裡還顧得上什麼後果,他情難自禁,他總是情難自禁!
「你……不後悔……」張立還在苦苦支撐。
「我不後悔。」
瑪吉堅定的語氣撕裂了張立最後的防線。
他再也找不到放棄的理由,攔腰抱起瑪吉,朝草盪中心奔去。
在月光下,瑪吉靜靜地看著這個有如野獸般的男子,預感到即將發生只在傳說中聽過的事情,她又羞又喜。
雖然不是第一次在這個男子面前裸露自己的軀體,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自己依然興奮得全身發抖。
瑪吉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和立哥在一起,每一種感覺,都是從未有過的。
兩人來到那片好似蘆葦盪的草叢中,張立踏平了草甸,瑪吉仰面躺下,一條雲做的飄帶,悄悄遮住了月亮的眼睛……
負責高地勘察的岳陽突然跳起來低聲道:「巴桑大哥,張立他們,不見了!」
急著就要向下沖。
巴桑一把拉住他的衣服,這個冷漠的男子露出少有的微笑,道:「放心,暫時還沒有大事發生。」
而就在這個時候,房間裡的卓木強巴跳了起來,剛剛走出房門,就碰到呂競男,兩人的目光在黑夜裡都炯炯有神。
卓木強巴拿著警報器冷靜道:「有人踩陷阱。」
唐敏和胡楊隊長也跟了出來。
呂競男點點頭,卓木強巴道:「亞拉法師呢?」
呂競男道:「法師已經先去了。
我們走……」
四人朝村口奔去……
馬索一直在心裡咒罵西米,這個傢伙,竟然把他自己的人馬全留下來看營地,帶著我們這群外人去探路,誰不知道,探路最危險了!可他臉上一直掛著充滿景仰的笑容,嘴上說著什麼西米老大不該親自出來啊,西米老大總是這麼身先士卒,實在是太關心下屬了一類的話,那高超的演技讓西米的三角眼也能時時眯成縫。
沒走多久,西米突然停下,扶正頭燈,眯縫著眼睛打量起正前方那棵樹來。
馬索小心地提槍警戒在右,他非常清楚什麼時候該說話,什麼時候不該說。
西米習慣性地往左回頭,正巧沒看到馬索。
「多克,」他隨便點了一個人的名字,道,「你去看看,那棵樹不大對頭,看到樹下那堆草了嗎?
小心點。」
多克曾是僱傭兵,跟隨莫金已經四年有餘,身高一米六,平頭方臉,褐色皮膚,粗眉大眼,他一手握微沖,小心地靠近那堆草掩。
撥開樹葉和草堆,多克回頭笑道:「是絆線,果然有機關。」
西米仰頭望去,樹丫處漆黑一團,他戴上夜視,綠光中有一大團藤蔓纏繞得像一個繭殼。
他取下夜視喃喃道:「看來是帶刺檑木,那不是一個人能安置的機關,周圍還有,這是機關群。
看來,前方不遠,就能看到村落了。」
馬索道:「啊哈,如果前面有村落,我們就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布萊特拈著自己金色的捲髮,陰笑道:「是啊,可以睡個安穩覺了,找幾個東方女人。」
伊萬張開蒲扇般的巴掌道:「五個,我要五個!哈哈!」
又猛做挺腰的動作,和四周的同伴笑做一團,仿佛他們已經看到了舒服的床榻、纖細的東方美女、香噴噴的食物。
多克也在笑聲中站了起來。
「嗖!」
西米陡然發現多克腳下有草搖晃,好像有什麼東西被急速抽走,他二話不說,端槍就朝多克身旁射擊,同時道:「滾開,蠢蛋!」
如果叫多克避開,他未必能反應過來,可是槍聲一響,幾乎出於本能反應,這個戰場上下來的僱傭兵一個側身翻滾,避向一旁,剛剛離開原地,頭頂那扎滿尖刺的巨大檑木,就砸在他剛才站立的地方。
多克從地上爬起來,這才明白,自己剛剛逃過一死,慘白著臉色回到人群中。
西米在多克站立的反方向找到了另一根絆繩,在繩頭有一截更細、更隱秘的觸發繩,如果只注意到那明顯的草堆掩體,很容易就會踩到這根真正的機關。
西米拿起這根比髮絲粗不了多少的觸發繩,喃喃道:「這不是用來捉野獸的機關,這更像是用來對付經驗豐富的獵人的。」
馬索馬上反應過來,遲疑道:「西米……老大,你的意思是,有人防著我們?
還是說這裡經常打仗,村落與村落之間相互防禦?」
西米道:「沒錯,只有這兩種可能。」
他看了馬索一眼,這個傢伙並不是只會吹牛拍馬。
西米站起來,拍了拍驚魂未定的多克,道:「現在前進更要小心才是,得找到正確的路,否則,我們就好比闖入了地雷陣。
走吧……」這次,所有人都老實地跟在西米身後。
樹林中,有人詢問雷波道:「前方七公里處又有快速移動的物體,正向老大他們方向靠近,我們要不要去支援?」
雷波道:「我們的任務是守在這裡,如果想活下來的話,你知道應該怎麼做。」
早在可可西里他們就已經知道了這樣一個事實,想活下去的話,就照著老大說的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