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洪荒:上帝之手
半小時後,雨勢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巨大的轟鳴聲,就仿佛耳邊貼著無數瀑布,地上濺起的水花,相互碰撞形成了水霧,足有一米多高。
五個跋涉的人,頭頂著太平洋倒灌的水,腳踏在氤氳的雲端,在黑夜籠罩的叢林中,漫無目的地前進,他們此刻什麼也不想,只想找一個沒有雨,不,找一個看不見水的地方!
終極獵手
拿到嘴邊的食物又悄悄放下,緩緩抽出隨身的刀,沒有了槍火武器的五人,戰鬥力大打折扣,逃跑已經沒有用了,從聲音傳來的方向判斷,他們已經被包圍。
如果是食人族或游擊隊,五人連反抗的機會恐怕都沒有,只能寄希望是些野獸,他們或許還有一拼之力。
一雙黃澄澄的眼睛,一張貓科動物的臉。
它小心地從草叢裡探出頭來,接著是半個身子,整個身子,黑色如綢緞般光滑的皮毛,流線型的身軀,那張揚而充滿傲氣的神情,正冷漠地打量著這五個直立動物。
他們是它的食物,從見面的那一刻起就被命運所決定了的,它,一頭正宗的美洲豹。
一隻,兩隻,三隻……一共五隻美洲豹,形成一個包圍圈,將五人困在其中。
都是純黑色的皮毛,不計尾長,體形都超過了兩米。
它們是叢林最深處的主人,在美洲大陸上,它們通常被當做王權的象徵。
一頭美洲豹,甚至能捕食體形比自己大得多的凱門鱷,如果不是叢林裡還生存著一種強大得令人髮指的變態異獸,美洲豹幾乎就是美洲食物鏈的終端了。
它們有著比猛虎雄獅更可怕的爆發力,比獵豹更優美的曲線體形,以及貓科動物的一切優點。
夜行,爬樹,游泳,叢林裡沒有什麼環境可以難倒它們。
五人背靠背圍成個圈,明晃晃的刀舉在手中,那些美洲豹似乎也知道那閃光的刀鋒可以對自己造成傷害,它們並不急於靠近,而是緩緩地轉著圈子,貓捉老鼠似的看著獵物。
岳陽低聲罵道:「該死,它們不是獨行動物嗎?
怎麼會一下子來了五隻?」
肖恩道:「把你在書上看到的那些說教內容扔到垃圾桶里去吧,在真正的自然界,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這分明就是一個家族的尋獵活動,兩頭雌性,三頭雄性,應該是一對夫妻帶著三個子女來打獵的。
它們這樣正大光明地圍了上來,看來是吃定我們了,你們做好準備了嗎?
小心些,它們可是會從各種角度攻擊的生物。」
美洲豹不同於其餘貓科動物善於咬斷獵物的喉嚨,它們有非常強悍的下顎和咬肌,那雙利刃般的虎牙可以直接咬破獵物的顱骨,甚至可以咬穿海龜的殼,一旦被咬一口,至少也是筋骨皆斷。
如果他們有槍,完全可以不懼怕這些猛獸,可如今五人手裡只有五把獵刀,相比起來,這獵刀就不如美洲豹的爪牙好使,五人完全處於劣勢。
而且除了肖恩的情況不清楚以外,四人都很明白,他們沒有任何獵殺美洲豹的經歷,天知道那些傢伙出擊會攻擊什麼方向。
張立道:「強巴少爺,你……你……你不是善於同動物溝通交流嗎?
你看看能不能與它們講和?」
卓木強巴一滯,半開玩笑道:「我?
我只能和狼交談,這些傢伙,體形太大了,腦袋又太小了,理解能力恐怕比狼差吧,而且還是外國的,我說什麼它們也聽不懂啊。」
張立哀鳴道:「我還沒吃東西呢,難道就要這樣被吃掉?」
岳陽道:「強巴少爺,你能不能分辨出哪兩頭是雌性?」
「做什麼?」
「不是,我主要是想看看,那姑娘是不是眼神要溫柔一些。」
可是這次,他們的強巴拉雌性吸引理論似乎也失去了效能,五隻美洲豹只只虎視眈眈,眼裡露出嗜血的本性,一顆顆豹牙在張大的嘴裡寒森森地泛著冷光。
一隻美洲豹猛然躥了上來,真是快如閃電。
只見那道黑色颶風直撲張立,張立一揚手,只能舉刀恐嚇,那頭美洲豹在空中一折,又返回包圍圈中,繼續繞圈,它的那次假意出擊,只是試探。
但是那隻美洲豹一躍之後,並沒回到自己原來的位置,而是與另一隻美洲豹並行,五隻美洲豹的中間,就出現了一道空隙。
肖恩低聲道:「穩住啊,它們只是在嚇唬我們,讓我們自己露出破綻,如果誰受不起驚嚇,跑了出去,它們就會群起攻擊。」
張立對可可西里的灰狼三兄弟記憶猶新,不由嘆道:「怎麼現在的野生動物,都變得精明了!」
肖恩道:「這是它們在捕殺牛、羊、鹿群時實練出來的戰術,可以說是經驗的積累,也算不上多精明。」
巴桑眼露凶光,道:「竟然把我們當牛羊來宰割,讓你們知道厲害。」
說著做了個挽袖的姿勢,準備大幹一場。
卓木強巴道:「別衝動,就憑你一人是不行的。」
他知道,如果是一頭、兩頭美洲豹,他們或許還能拼一拼,可是眼下有五頭之多,比力量是比不過了,只能比智慧。
但是這群終結者並沒有給他們思考的時間。
這次兩頭美洲豹同時朝岳陽招呼,岳陽正準備揮刀,那黑色的身影已經壓了上來,他慌亂中想後退一步,但五人背是靠死了的,大家都在想朝後退,誰也退不了。
眼看白森森的虎牙近在咫尺了,岳陽不顧手臂不保的危險,將刀直直地朝那豹口裡捅去,不想那美洲豹只是虛晃一下,半空就停下了。
岳陽那一刀沒刺到,可是還有一頭美洲豹張嘴就朝岳陽腿上咬去,要是被咬中了,那條腿就得和岳陽說拜拜了。
百忙之中,岳陽將腿縮了回去,朝旁邊的巴桑靠,巴桑一刀切向美洲豹,那頭美洲豹咬住岳陽褲腿,扯下一大塊布,掉頭回去了。
而巴桑面前的另一頭美洲豹蠢蠢欲動,巴桑只能收刀護身。
閃電而來,閃電而退,嚴密包圍,驟起發難,這組美洲豹配合默契,讓被包圍著的五個人心神不定,高度緊張。
這次是三頭美洲豹,兩隻佯攻,一隻從側面殺上,目標是卓木強巴。
卓木強巴揮刀逼開身前的兩頭豹,側身避開第三隻美洲豹的一巴掌,伸出左手在那大蟲軟腹部打了一拳。
那傢伙就地滾了一圈,若無其事地站起身來,抖抖身上皮毛,從容不迫地繼續圍繞。
接著,又是三隻美洲豹,它們看上去是要撲咬張立,突然中途變向,轉攻巴桑。
饒是巴桑身經百戰,也鬧了個手忙腳亂,胡亂揮刀護住了全身,卻連豹毛都沒削到一根。
如此幾次之後,五頭美洲豹停止了繞圈,定了下來。
肖恩道:「它們在對我們進行一一試探,從它們認為最弱的開始。」
張立看了岳陽一眼,不服氣地心想:「為什麼是從我開始的?」
巴桑冷冷道:「為什麼不攻擊你?」
「咦?」
肖恩好像也才想到這個問題,他略帶尷尬地笑道:「這個,呵呵,這個嘛……或許,或許是我太瘦,沒有肉吧?」
「安靜。」
卓木強巴道,「它們停下了,好像這次是準備正式攻擊了吧,不知道它們的目標是誰。」
五隻黑豹,一齊撲了過來,身影直比那箭羽還快,對著五人的,或腕或腿,都是盡揀人難防之處。
五人各持刀具,要麼左避,要麼右閃,或矮身避其鋒芒。
只聽「嘭」的一聲,原來是張立岳陽二人,黑豹尚未撲到,二人腦袋先互碰了下,直撞得頭皮脹痛,好像起了一個不小的包塊。
巴桑橫刀直劃,他面前的黑豹空中頓身,急速下墜,對著巴桑小腿就咬,巴桑飛快地踢了一腳,力道不大,卻避免了被咬一口。
那頭黑豹就勢一滾,咆哮一聲,獸性大發,伸爪狠狠一抓,此時它正前方的,卻是岳陽。
而岳陽和張立碰了一下頭之後,正對他們兩人的兩頭猛獸,趁那一當口,腳爪在地上一按,撲將上來,撲向張立那頭,卻是偏右,撲向岳陽的那頭,也是偏右,兩獸是對準了岳陽的左右臂,同時下嘴。
餘下兩隻黑豹則盯死了卓木強巴和肖恩,不讓他們有絲毫可以援手的機會。
卓木強巴大叫道:「它們想對付的是岳陽。」
同時身體側向一邊,讓岳陽好有空隙退一步。
身形剛動,卓木強巴面前的黑豹則暴起襲擊,卓木強巴持刀迎了上去。
肖恩則和另一頭黑豹陷入對峙階段,雙方都一動不動。
卓木強巴上擋下踢,讓他面前的黑豹忽左忽右地急速躥動,始終找不到下嘴的機會,同時拉了岳陽一把。
饒是如此,那攻擊岳陽小腿的黑豹還是毫不客氣地伸爪在岳陽小腿上一撓,頓時就是三條血印,鮮血滲了出來。
陡聞血腥,更增加了幾頭猛獸的野性,它們張牙舞爪,作勢欲撲,一次失敗之後,又慢慢靠了過來。
就這一撲一掀,一個回合下來,巴桑、張立的衣服多添了幾條裂痕,岳陽受傷,卓木強巴和肖恩雖未有傷痕,但也是心神緊張,不敢鬆懈。
岳陽咬牙忍著傷痛,巴桑和卓木強巴對望一眼,心中均是雪亮,要是這樣的攻擊再來幾次,他們恐怕都得成為黑豹的腹中餐。
果然,第二波攻擊之後,受傷的就不止岳陽一個了,雖說巴桑的刀也劃破了其中一頭黑豹的皮毛,但是傷在皮肉,恐怕血都沒出,但發怒的黑豹卻險些將巴桑的手臂拍斷,皮翻肉綻,再深點都可以看見手骨了。
天公也不作美,烏雲越聚越多,黑沉沉地壓頂襲來,密林深處,已如漆黑的夜。
五頭黑豹的眼睛,幾經進化的洗禮,在這深沉的夜色中,綻放出奪目的光亮,那一雙雙深夜閃光的寶石,卻帶給人驚心攝魂的恐慌。
肖恩說,這種終極的獵手,習慣在獵物面前長久地對視。
它的眼睛會一直盯住獵物的眼睛,仿佛直看到你心底,讓獵物自己的內心崩潰,出現致命的缺陷。
空氣似乎凝固不動了,時間也停止了前進,五個被牢牢包圍著的人,漸漸聽到了自己心跳的聲音。
那血夯過太陽穴時,耳膜發出共鳴,是那樣澎湃,那樣激烈。
在這場人與豹的對峙過程中,那些天生的殺手明顯占據了上風,強悍如卓木強巴,也在那種天生賦予的可怕衝擊力面前,顯得蒼白無力。
每個人心裡,都開始盤算起自己的死法來,就在這時,那五頭黑豹不約而同地轉動著頭部,從它們眼睛轉動的方向可以看出,它們左顧右盼地看著什麼。
空氣中隱藏著人類無法探知的訊息,卻被黑豹們敏銳地捕捉到了。
沒有任何預兆,五頭黑豹突然掉頭,就那麼消失在了黑暗之中,如同它們突然出現一樣,只留下五個汗濕透衣衫的受難者。
四人的神情都隨著黑豹的離去而萎靡下來,只有肖恩還持刀強挺著,道:「別鬆懈,恐怕是它們的誘敵之計。」
放眼望去,黑森森的一片,誰知道那五雙閃著黃芒的眼睛什麼時候又會突然出現。
可是五人站了足有十來分鐘,林子裡竟然沒有絲毫動靜,就連風都停了,整片叢林如被他們的固體膠粘住了一般。
肖恩終于堅持不住了,軟坐下來,鬆口道:「看來是不會來了。」
張立奇怪道:「明明已經占盡上風,怎麼會突然掉頭走了呢?」
巴桑這才昂頭看著那無邊的黑暗,喃喃道:「因為變天了。」
他心中有著說不出的擔憂,「能讓猛獸放棄到嘴的食物,感知到危機的天變,那到底是什麼?
海嘯,地震,火山噴發還是什麼?」
「變天了?」
岳陽抬頭看著那墨汁般的雲,仿佛黑色的海,還能隱約看見翻滾的墨浪,從來沒見過這樣黑壓壓的雲,那麼厚,那麼密集,那麼——死寂!白夜,是白夜啊!本該是光亮的白晝,卻比夜還深;陽光的普照,被阻斷在厚重的積雲之外,只留下無盡的黑暗。
毫無聲息地,如猛獸的利爪將天空撕裂一道口子,白色的炫目的閃光,迅速填滿那道傷口,跟著從傷痕處探出身子,用昊天的銀劍划過大地。
白夜中的唯一光亮,卻來得如此強烈,直照得整片叢林慘白,叢林裡的樹影,如戰慄的妖獸,好似也願意拔根而起,逃難而去;叢林中的五人,也從同伴的眼中,看見了自己慘白無色的臉。
跟著,才是那陣陣翻滾而來的聲音,由遠及近,驚濤拍岸,遠比驚濤更猛烈,那炸雷的聲音,震得人的頭頂一痛,大地也跟著顫抖起來。
如同開賽的發令槍,隨著這一聲驚天雷響,天為之變……
當第一滴水珠落地,就像發起了衝鋒的號角,它身後跟著的千萬同胞,從那被撕裂的天幕傾盆而下。
前後不過一分鐘,無處不在的水,已經占據了整片叢林。
那聲音,聽在五人耳中,從「嗒,嗒,嗒」變成了「嗒嗒嗒」,又從「淅瀝瀝」變成了「嘩啦啦」,最後竟然響成一片,猶如萬千瀑布,一齊轟鳴。
衣衫迅速濕透,水打濕頭髮,又沿著發梢,面頰成股流下,很快連視線都模糊起來。
巴桑顧不得擦臉上的水痕,大聲道:「馬上走,找個能避雨的地方。
希望,希望我們今天能找到。」
張立道:「不會下那麼久吧?」
巴桑道:「這不是雷陣雨,這是雷雨風暴,它的真正威力還沒展示出來呢。
處理一下傷口,馬上走!不然被困在林子裡走不掉,就死定了!」
五人對傷口作了簡單處理,注射了抗生藥劑,開始在黑暗如夜的叢林裡摸索前進。
這次他們的敵人不是持槍的武裝分子,也非看不見的毒蟲猛獸,而是隨處可見的雨,一場豪雨!
無數雨滴從天而降,在樹葉上匯集成流,起初還能看見它們像穿線的珠子落下,到後來就看不見一顆顆的珠子了,而是一條條直直的水柱,將樹的枝葉與大地連接起來。
那些參天的大樹,此刻就像風中的蓑草,光溜溜的如被扒走衣服的饑民。
幾株葉片稍大的樹,那樹葉竟在雨滴的摧殘下,被打得千瘡百孔,像一個個巴掌形的篩子。
暴雨的水滴打在身上也不好受,一顆顆好似氣槍子彈,落在頭上、肩上、手臂、足背,任何突出肢體以外的地方,可以分明地感受到那股九天之上的衝擊力。
水落在泥地上,一砸一個坑,吸飽了水分的泥土,癱軟得像新鮮的牛糞,踏上去又軟又滑,能陷腿好幾寸深,拔出來時又黏又緊,每走一步既要防止滑倒,又要防止鞋被扯掉。
五人走得踉踉蹌蹌,就像五個醉漢。
肖恩的銀髮被沖成一縷一縷地貼在臉上,他不住地抹臉,嘟囔道:「這雨可真大啊!」
巴桑又看了一眼頭頂,黑色的雲並沒有隨著雨水的傾瀉而有絲毫改變,整個天空像是被巨大的玄武岩給擋住了。
他咬牙道:「大雨嗎?
恐怕真正的大雨還沒有開始呢。」
他心裡思索著另一個問題:「那些美洲豹,是為什麼而離開的?
只是雨嗎?
那時候還沒有下雨呢。」
雲層中時不時有一絲光亮,呈紫色、紅色或藍色,將一小片烏雲映得絢麗多彩,但沒有閃電襲來,就好似雲母,腹中孕育著新的生命,正到了分娩的關鍵時期,那股蠢蠢的衝動,它就要破開天地,噴薄而出了!
白夜雷暴
早在烏雲聚集的時候,林中那道灰色的身影,驀然發現自己立身處的樹葉不同尋常地變得緋紅,遠處丫梢一隻斑藍色小蜘蛛正在飛快地收網。
他趕緊拿出自己身藏的蜂皇,只見蜂皇在瓶子裡來回爬動,振翅搖腹,顯得極為不安。
林中某處,突然開出一大片桃紅色的風雨花,索瑞斯終於也變了臉色,喃喃道:「得先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那些冒失的傢伙,就聽天由命吧。」
回頭一看,又道,「連螞蟻也集體出動了嗎,嘿,看來情況比預想的還要糟糕啊。」
庫庫爾族祭壇。
利爪帶領著他族群里所有的英勇戰士,跪拜在祭壇之下。
大祭師穿上了色彩艷麗的祭袍,手持神杖,張臂仰天念叨著。
所有的人,虔誠地匍匐著,與大祭師一起,念著那古老而神秘的咒語,祈求他們最尊貴的神,平息這次怒火。
而巴巴—兔,則帶領著婦女和兒童,待在家中對神像祈願,燃起特製的樹根香,在煙霧的繚繞中,企盼災難快快過去。
不僅是庫庫爾族,其實幾乎叢林裡的所有部族,都進行著類似的祭祀和參拜儀式,只是彼此之間不知道罷了。
游擊隊指揮營,這些常年生活在叢林中的人比卓木強巴他們更能理解天公要訴說的意思。
只見那長官似的人物氣急敗壞地下達著命令:「快,所有的人收拾行裝,馬上撤離!別管那些該死的木屋了!叫所有的人都停下,馬上撤離這片叢林。
該死,現在恐怕已經來不及了,進來的時候怎麼沒想到這個問題。
這鬼天氣,變化太快了吧,我們怎麼這麼倒霉?
韋胖子,你這個狡猾的傢伙,怪不得不參加這次行動,把好處都讓給我們,哼,下次碰見,我要扒了你的皮!」
一名小隊長報告道:「還有三支搜尋隊至今都沒有回來,我們……」
那長官道:「不要管他們了!我們自己都顧不過來,馬上走,馬上!」
話音剛落,第一滴雨已經砸在了他的頭上……
五人被淋得好似落湯雞,一腳深一腳淺地在泥濘地里半走半滑地前進,就連在樹上控制平衡能力最好的張立也不知摔了多少跤,全身上下都是泥,被雨沖刷得身上白一條,黃一條,其餘的人情形比他更糟糕。
岳陽的眼睛就像水簾洞洞口,自己也看不清洞外有些什麼了,只是跟著幾個模糊的人影在樹林裡亂轉,唯一的好處就是,林子裡的動物也和他們差不多,倒是沒有什麼野獸在這樣大的雨天來襲擊他們。
岳陽道:「這雨太大了!這樣走下去根本就不辨方向,我說,我們是不是找個地方想辦法扎個營帳?」
他是大聲吼出來的,這樣才能壓過蓬勃的雨聲。
巴桑大聲吼道:「不行!我們已經沒有帳篷了,而且,就算有,這地,你看這地還能紮營嗎?」
張立吼道:「那,我們砍些樹搭個窩棚可以嗎?」
肖恩吼道:「沒用的,你不可能搭起不漏水的窩棚。」
天空突然閃過一片雪亮,那些蘊藏在雲層深處的巨大力量,似乎已經找到了宣洩的出口,巴桑抬頭吼道:「而且,你搭窩棚,那等於是找死!」
張立吼道:「為什麼?」
巴桑朝天一指,吼道:「它來了!雷暴!你看清楚了!這可能是你一輩子也見不到的大雷暴!別走啦!找一個沒有大樹的地方,我們只能趴在泥水裡避開雷暴!」
可是放眼望去,周圍哪有一塊沒有大樹的地方啊。
天空中的墨雲,突然變成了一頭寬十幾公里,長數十公里的史前巨獸,它緩緩地自西向東而行,成千上萬的藍色觸手,一瞬間就從它的腹部刺出,鞭笞著它身下的一切事物;下一個瞬間,又突然全都消失了,就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只留下焦土和煙味;就在你認為一切都已經過去的時候,那些紫色,藍色的觸手,又突然刺出,肆虐著這片土地。
它憤怒地咆哮起來,那絕不是地面上的任何生物所能發出的嘯聲,那是一種讓所有生命戰慄,讓大地顫抖的嘯聲。
被那些觸鬚碰到的地方,就如孩童手中的玩具,一切都變了形。
「轟」的一聲,一棵高達百米,需八九人才能合抱的參天巨樹,就在五人眼前筆直地倒下,那些哪怕用電鋸也需要大半天時間才能鋸斷的林中巨人,只被那觸手輕輕一拂,竟顯得如此弱不禁風。
先前張立、岳陽一直想不明白,有些大樹看起來鬱鬱蔥蔥,生命力勃發,怎麼會橫倒在路中央的,現在總算明白了。
當觸手拂過之後,緊接而來的就是震耳欲聾的咆哮聲,那聲音傳來,如果不立即掩住耳朵,可令人頭痛欲裂,空氣中彌散著氮氣的味道。
巴桑突然想起什麼,大叫起來:「快,趁鋒雷暴還沒到來之前,把刀扔掉!還有什麼金屬品沒有?
統統扔掉!趴在地上千萬別動,不要被蜘蛛閃電掃到了。」
五把刀被儘可能遠地扔了出去,肖恩的刀剛離手,就看見一道閃光擊中了那刀,它們如同被蓄積的能量,將那把刀包裹在中心,形成一個閃著光亮的大球,朝樹林方向緩緩橫移。
那顆球直徑有兩米左右,如同一顆明珠,將黑森林照得如同白晝。
趴在地上的人張大了嘴巴,任由雨水落入口中,這一奇特的自然現象如此近距離地出現,令人咂舌。
張立呆呆道:「那……那是什麼?」
巴桑和肖恩同時道:「球狀閃電,那是球狀閃電。」
球狀閃電像飄浮在空中的巨大水母,藍色的觸手在它體內扭曲延伸,它走過的地方,與它空隔十幾米,地上卻如被炙火烤過一般,地面乾裂,草枯藤焦。
又一棵大樹擋在它的面前,它溫柔地包裹上去,噼啪如同電線斷裂的聲音,一陣紅色的光芒耀眼閃過,那棵大樹也逃不掉被摧毀的命運,轟然倒地,並燃起了熊熊烈火。
球狀閃電也隨之消失,肖恩的刀被熔成一個形狀奇怪的鐵球。
千萬的觸鬚又一次橫掃大地,無數的火花冒出,這片叢林如同煉獄,煉獄裡的所有生物都接受著懲罰火焰的炙烤。
可怕的雷暴持續了近半個小時,才挪動巨大的身軀,遠離了五人所在的地方。
五人總算見識了大自然的憤怒,那種狂暴的氣息,遠非地面上任何生物所能比擬。
一切就像被戰火洗禮過的戰場,高聳入雲的樹木被劈得東歪西倒,隨處可見的火頭,又很快被滂沱的雨熄滅,只留下陣陣焦臭和青色的煙;還有些地方,火勢竟隨著雨水越長越大,就像兩隻巨獸,都想壓制住對方,一時僵持不下。
肖恩看見,一隻螞蟻艱難地爬上一片在風雨中飄搖的落葉,很快又被雨水沖刷得不知去向。
濃郁的氮氣氣息令人呼吸不暢,一切都是破敗蕭條的景象。
巴桑艱難地從泥水裡爬出來,拾起他倖免於難的刀,重新插回腰間,憤怒地仰望著天,那一刻不停的雨已經打得他有些頭痛了。
終於,他又頹然低下了頭,像只鬥敗了的野狗,毫無生氣地嘆道:「走吧,總得找個可以避雨的地方,否則沒法挨下去了。」
可是,在這大雨傾盆的叢林中,該朝哪個方向走呢?
走哪裡才能避開雷暴區呢?
五人都沒了主意。
這時,前方的林中,在火焰燃燒最激烈的地方,滾出一個大火球來,五人狼狽地避開火球的線路,聞到陣陣肉香,待那火球又滾出十幾米遠,火勢漸小,他們才看清火球的真相。
約莫有數百萬隻螞蟻,緊緊包裹在一起,相互咬住同伴的身體,一層又一層,裹成了一個碩大的蟻球,最外層的兵蟻,用身體在烈火中炙烤,被燒焦,直至成灰,也絕不鬆口。
從火焰的包圍中逃脫,它們又迅速解體,分化成整齊的隊伍,死者的屍體被雨水沖刷,大批的部隊朝樹幹遷移。
在球體的最中心,是腹部蠕動的蟻后,被兵蟻們抬進了新的地方,雖然犧牲掉了大半,但是,族群沒有被滅絕,希望被保留了下來。
看著從火中逃生的螞蟻,卓木強巴突然又有了新的感悟,但這種感覺在胸中涌動,不知道該如何表達。
五人都被這壯烈的犧牲所震驚,肖恩呢喃道:「它們很快會在這裡開鑿穴居,建立新的王朝,真是頑強的生命啊。
大自然很奇妙,不是嗎?」
「是啊。」
張立答道,「只要希望還在,很快又會繁盛起來的。」
雨水沖刷著他的眼睛。
雷暴之後的暴雨,不見減小,反而有增大的趨勢。
四周都是白花花的雨水,在雲層的斑斕閃光照射下,又映射出各種夢幻般的色彩。
卓木強巴等四人感覺到,自己背上仿佛不只背負十公斤重量,而是一百公斤的東西。
每個人都在暴雨的壓制下要十分用力,才能艱難地抬起頭來。
半小時後,雨勢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巨大的轟鳴聲,就仿佛耳邊貼著無數瀑布,地上濺起的水花,相互碰撞形成了水霧,足有一米多高。
五個跋涉的人,頭頂著太平洋倒灌的水,腳踏在氤氳的雲端,在黑夜籠罩的叢林中,漫無目的地前進,他們此刻什麼也不想,只想找一個沒有雨,不,找一個看不見水的地方!
走了幾步,岳陽又一次滑倒,他掙扎了兩下,竟然沒能爬起來,整個人都埋在水霧之中。
看見這一情形的張立,趕緊去扶了他一把,岳陽捂著自己胸口道:「我胸口好悶,我感覺不能呼吸了。」
張立沒有了嬉笑,表情嚴峻地告訴岳陽道:「雨太大了,我們都有這種感覺,不是你才這樣。
你該不會撐不住了吧?
傷口怎麼樣?
不要緊吧?」
岳陽道:「沒事,巴桑大哥的傷口比我嚴重得多吧,這雨到底什麼時候停啊?」
張立瞥了一眼岳陽,他腿上的傷口已被雨水泡得發白卷邊了,就像一塊腐肉,張開了三張嘴巴。
「這雨到底什麼時候停啊?」
同樣這樣問的還有卓木強巴,他不知第幾次跌倒了,靠著一棵樹爬起來,問巴桑。
巴桑將受傷的手臂橫藏在腰腹下,儘量不被雨水打到,木訥地答道:「不知道,或許一二十分鐘以後,或許一兩天,或許……」他不敢再說下去。
到底這片叢林之中,在他們到來前已經有多少天沒下過雨了,這次又準備下多少天呢?
根本沒個准,但是巴桑知道,如果讓這樣大的雨再淋幾個小時,恐怕人都會變瘋的。
突然,樹梢躥過一隻夜猴,它也在狂暴的風雨中奪路而逃,肖恩大叫道:「快,跟著它走!它走不快的!」
五人朝著夜猴的方向奔去,消失在茫茫風雨之中。
天,一如既往地呈墨汁黑。
……
沒有白天和黑夜之分,叢林裡仿佛陷入了永久的黑暗,唯一的光亮,卻是呼嘯著準備摧毀一切的雷電。
雖然黑暗能讓人喪失時間的觀念,但卓木強巴等人還是清楚地知道,又過去兩天了,他們此行的任務時間已經到頭,雖說他們是一貫的失敗,但沒有哪一次,像這次一樣慘敗。
不僅在叢林裡迷失了方向不說,還每時每刻都在死亡線上掙扎。
在這兩天裡,他們遭遇了五次雷暴,三次被困在森林火海里等著大雨解圍,更是無數次差點被倒下的巨樹砸中,險些滾入泥流之中被沖走。
但是天空依然黑暗,大雨依然下個不停,這場豪雨像要洗盡這世間的所有罪惡,在叢林裡反覆沖刷,仿佛它是一場永不停息的雨。
水,無窮無盡的水從黑暗的盡頭奔襲而來,劈打在叢林中,如枝剪一樣剪開了樹木,修平了草地,砸出了新的河道。
行走在雨林中的人如一具具行屍走肉,憑著本能在前進,雨水淋在他們頭頂,順著捲曲的發梢又爬過他們的身體,讓他們的衣服像被漂白過,讓他們的手皺巴巴得如人猿的前掌。
兩天兩夜,雨水就如一個不斷敲擊你頭頂的老人,讓你無法入睡;雨聲時時如雷響在耳畔,那種聲音就好像夜裡的納蚊,揮之不去。
他們只能走,不停地走,而支撐他們的唯一動力,就是一處可以避雨的地方,或許下一刻,前面會出現一條汽船,或許有一間小屋,那就說明,他們離城市不遠了。
可是茫然地不停息地走了兩天,除了大樹就是大樹,除了雨水還是雨水,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經走了多遠,也不知道自己還要走多遠。
雖說任務時間到了,總部會派出搜尋人員,也可以聯絡求助,可是現在這種情形,雷暴足以讓所有通信器材失效,而且深陷嘆息叢林,根本就不可能被救援人員找到。
他們只能靠自己,從雨林里闖出去。
卓木強巴雙眼凝望著遠處,那裡,是一片樹林和無盡的黑暗,還有無處不在的雨水。
他喃喃沉思著,難道,這才是呂競男讓他們來這片雨林的真正考驗?
或許真應該留在庫庫爾族的領地中?
「哼,雨林!哼哼,這就是熱帶雨林!」
肖恩從昨天下午開始,便反覆地重複著這兩句話,冷笑兩聲,又重複一遍,目光呆滯,神情萎靡。
再這樣下去,看來不用多久,他們之中就會多一個人去巴桑曾待過的地方。
巴桑的手臂忍著痛,一直試圖擋住頭上的雨,他的頭正痛著呢,那寸頭在雨水不斷的敲打下,已經變得神經質起來,現在每一滴雨落在他頭頂,都好似一顆從天而降的鋼珠,他甚至能聽到那珠子敲在頭殼上,發出「啵啵啵」的聲音。
與前三人的情況不同,張立和岳陽的情況明顯好於眾人,雖然他們也在雨中被淋得辨不清方向,也在泥水裡摸爬滾打,但兩人一直相互取樂,盡揀開心的話語說著。
這兩天兩夜的煉獄生涯,他們反把它當做一種享樂。
在特訓的時候,有一項非常特殊的訓練內容,由艾力克指導,其內容很古怪,就是訓練大家說笑話,不斷地說。
當時所有的人,包括卓木強巴在內,都覺得這項內容實在和野外生存不搭邊,覺得訓練莫名其妙。
只有張立和岳陽,不知道這項訓練是否對了他們的胃口,從訓練以後就變得多嘴而好動起來。
而此刻,卓木強巴才回憶起艾力克的話來:「在野外,常常會出現孤苦無助的局面,諸如跌落多年不見人跡的枯井,被埋在深深的廢墟下面,或者掉入暗無天日的陷阱,等等。
許多時候,要生存下去,需要的不僅僅是食物、意志,還需要樂觀的心態、堅持到底的信念。
這個時候,苦中作樂無疑是增強信心、使人暫時忘記痛苦的一劑良藥。
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
如今,卓木強巴終於知道了,可是這不符合他的性格,要讓他說個笑話,他依然說不出來。
他所能做的,唯有默默地,帶著自己的隊伍,一直往前走,不停地走。
不知什麼時候,他已替換了肖恩,走在了隊伍的最前面,前面沒有路,他用雙腳去踩出一條路;雷暴中沒有方向,他的身體便是隊伍的航標。
可是如今,隊員們快喪失求生的意志了,他又該怎麼辦呢?
卓木強巴雙眼凝望著遠處,那裡,是一片樹林和無盡的黑暗,還有無處不在的雨水,扭過頭去,是四名精神恍惚,衣衫襤褸的隊員。
他無法安靜地思考,從天而降的雨在耳邊嘩啦啦地響著,原來,這才是真正的嘆息叢林,在大自然的怒吼面前,人力永遠都那麼渺小,有一些困難,是永遠都無法戰勝的。
他想起呂競男的話:在困難中,誰能堅持到最後,誰就是勝利者。
堅持,堅持……堅持!
為什麼才過去兩天?
為什麼還在叢林裡?
到底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卓木強巴知道,自己的忍耐也已到了極限,再這樣繼續下去,自己的精神也即將崩潰,要是自己倒下來,那這支隊伍就算完了。
「可惡!可惡啊!」
他心中發出咆哮的吼聲,發白的手指再度緊握在一起。
這時,路邊樹根處的泥土開始鬆動,肖恩還在咒罵該死的叢林,該死的雨,突然看見那泥土下似乎有什麼東西要鑽出來,不由停止了罵聲,呆呆地看著。
洪荒猛獸
張立和岳陽也來到了肖恩站立的地方,三人驚奇地看著那些蘑菇一般的物體衝出地面,張開了傘褶,又高昂著頭翻卷過來,然後在雨中被擊打成無數碎塊,騰起黃色或灰色的煙塵。
一切就如電視裡的快鏡頭,悄無聲息又不可思議地發生著。
肖恩趕緊扯下一大塊本已破爛不堪的衣衫,將口鼻嚴密地遮掩起來,張立、岳陽一見,也跟著照做,岳陽問道:「怎麼回事?
這是什麼?」
肖恩道:「不清楚,但可以肯定,這種類似蘑菇的東西肯定是真菌或黴菌一類,我早聽說過,這叢林深處有一種黴菌,可以直接入侵活著的生物體。
總之,離它們越遠越好。」
張立「哦」了一聲,又去追前面的卓木強巴他們,讓他們也注意一下。
卓木強巴和巴桑也用濕掉的衣物封住口鼻,這樣一來,呼吸就更困難了。
這時,巴桑用手掌拍拍太陽穴,問其餘人道:「你們有沒有聽見什麼聲音?」
大家都搖頭,除了雨聲就是雷聲,哪裡還有什麼別的聲音,幾場雷暴,早讓眾人的聽力受到了影響。
巴桑又開始拍打自己的頭部,好像有什麼聲音一直在腦袋裡響個不停,但是,他很快又安靜下來,很專注地聽了一會兒,說道:「不對!是有什麼聲音。
從西邊傳來的!」
巴桑的手指向他們來的方向,他知道,這不是自己腦袋裡的聲音,他確實聽見了,好像千軍萬馬,那種聲音,絕不是雷鳴,也不是雨聲,是什麼呢?
奔涌而來,對!就是奔涌而來的聲音!
巴桑幾乎發出絕望的聲音,終於還是忍住了。
他邁開幾步,左邊就是那條翻滾的河,如今已不復有清澈的河水。
各處的雨水,夾雜著泥土,全部匯入河中,河水是赤紅渾濁的,就像一條翻滾著血液的河。
河道的面積增加了十倍不止,幾十米長的大樹在河中央旋轉著,飛快地被沖向下游,無數動物的屍體在赤色的河水中沉浮,那些被泡成白色的屍體,遠遠地根本無法分辨是些什麼動物。
巴桑趴在地上,側著頭,眼睛看著什麼。
張立問道:「巴桑大哥怎麼了?」
卓木強巴道:「他好像發現了什麼。」
巴桑抬起頭來,猛地甩了甩頭,實在是太痛了,他手裡拿著一株已經被泡漲了的矮壯植物,說道:「趁現在,還來得及,趕緊扎一個結實點的木筏,快點,或許來不及了。」
說著手裡操刀,開始砍下旁邊倒塌的大樹枝幹。
卓木強巴也加入了砍樹行列,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巴桑看了一眼那株被他扔在腳邊的植物,說道:「這不是叢林裡的東西,這是長在山上的。」
「山?
附近都是叢林,哪裡有山?
只有安第……你是說它是從山上被衝下來的?」
卓木強巴聲音變調了。
巴桑嘴角抽動著,面色難看至極,冷冷地道:「是赤潮,我早該想到的,大雨之後,肯定會有赤潮,可是……唉……」巴桑清楚,就算想到又有什麼用,又有哪裡可以躲避這種大範圍的天變。
張立和岳陽也拔出刀來,岳陽邊砍邊問道:「赤潮,那又是什麼?」
肖恩站在他身後,喃喃道:「洪水,大洪水!從安第斯山脈上下來,夾石帶泥,沖毀一切,吞沒一切,甚至可以令這普圖馬約河和亞馬遜河改道,一旦泛濫開來,所到之處,村落被毀,農莊盡淹。
我們在這叢林之中,就算知道又怎麼樣,根本就無路可逃。」
巴桑道:「只要避開第一道洪峰,隨著大潮水向前漂去,也並非絕無生還的機會。
或許可以找到一處高地,就像庫庫爾族領地那樣的叢林,那就可以避開洪水了。」
張立卻問道:「為什麼要叫赤潮?
洪水就是洪水嘛!」
巴桑一愣,但很快又接受了這種類似打諢插科的恐懼分散法,耐心地解釋道:「南美洲大陸,有兩種有名的潮,一種白潮,一種赤潮。
赤潮就是洪水,是最具破壞力的水文自然災害,和我們中國的長江決堤、黃河改道是一樣的。
白潮則是海水倒灌,錢塘江的一線潮,放大一千倍就是白潮了。
在巴西境內,海水形成的倒涌白潮,能湧入內陸河道幾百公里遠。
如今正是月圓之時,雖然看不見,但也是潮湧最厲害的時候,下方的潮水倒灌進來,水道將這些雨水的去路堵住了,上面不停地下,不停地下,你說最後是什麼結果。」
張立說不出話來了,他們就好像被裝在一個水管道之中,水管的兩頭都朝著中間進水,他們和叢林裡的一切生物,首當其衝。
木筏剛剛紮好,就聽肖恩道:「已經來了!太可怕了,哪裡逃得掉!」
遠遠地,在閃電的光芒映照下,一條紅線逼近,途經的地方,那些銅牆鐵壁似的雨林灌木就像掉進了強酸池,眨眼就沒影了。
自遠古有人類以來,就被古人視作最兇殘、最可怕的怪獸——洪荒,它面目猙獰,性情粗暴,所過之處,寸草不生,萬劫不復。
那震耳欲聾的聲音,轉眼間就到了眼前,從沒見過赤潮的五人,看著那道血紅的牆,鋪天蓋地席捲一切,翻滾奔涌的浪峰,就像一頭飢餓的猛獸,張開了血盆大口。
巴桑大喊著:「上樹,趕快上樹!」
四人趕緊找最大最粗的樹往上爬,巴桑卻還留在地上把木筏系在粗大的樹幹上。
卓木強巴大叫道:「巴桑!快上來!別管木筏了!快點!」
巴桑道:「還來得及,把木筏捆好,等洪峰過後就能用了,不然,困在樹上哪兒也去不了,就死定了。」
巴桑系好繩子,開始往上爬,而洪峰的先頭部隊已經漫過泥地,雨水擊打在洪流中,匯成它的一部分,雷鳴閃電為洪荒助威,它那巨大的破壞力席捲一切。
方才還根根直立如鋼鐵巨人的碩大樹木,被摧枯拉朽地沖刷倒地,瞬間又被繼續湧來的洪水淹沒了。
卓木強巴等人爬至樹梢,巴桑也已經離地近十米高了,可洪水已經淹到他的小腿,可怕的血色激流,水面在閃電下如死亡的深淵,裡面布滿一個一個旋渦,不管碰到什麼東西,瞬間就被扯得不見了蹤影。
樹上的人都為巴桑暗中鼓勁,卓木強巴大聲道:「你能行的,還差一點,只差一點了。」
那一點,至少還有十米高度,巴桑艱難地趴在樹幹上,十指深深嵌入樹皮中,但洪水已經從他腰際橫灌而過,他在往上爬的同時,還要忍受橫向的巨大衝擊力。
為了扎牢固的木筏,安全繩都用在那上面去了,如今四人看著巴桑,卻只能幹著急,巴桑那張被淋得慘白的臉,也因用力而泛起赤紅。
這時,他手臂上的傷口,卻不合時宜地劇烈疼痛起來,於是,樹上的四人,只能無助地看著。
巴桑的右手指頭緩緩地鬆動,終於再也抓不住樹幹,他高昂著頭,那張鐵面依舊是那麼驕傲的表情。
然後,整個人消失在洪水之中,就像一塊石頭被扔進了水溝,沒有水花,也沒有漣漪。
「巴桑!」
卓木強巴輕輕地呼了聲,他知道,什麼都無濟於事了。
岳陽側倚著樹枝,手裡緊緊抓著一根枝條,在雨水沖刷下,他心中有一種悸動,的確,他不太喜歡巴桑,這個隊伍里的每一個人都不怎麼喜歡巴桑。
他看起來十分陰沉,那羅圈鬍鬚和那張傲慢不遜的臉又是那麼驕傲;他脾氣也很火暴,總是想著殺戮與血腥,似乎只有僱傭兵那樣的職業才可以滿足他那近乎變態的需求。
但是這次,他們四個人的命,走出叢林的唯一希望——那隻木筏,卻是巴桑拼著自己的命給他們留下來的。
再怎麼說,他也是為了幫助這群人才來到這個團體的,活著的時候沒有一個人與他親近,說上幾句交心的話,就連死了,屍體也找不到。
就在所有的人都以為再也見不到巴桑的時候,他卻突然從十幾米遠的地方冒出了頭,抱住了一棵半浮半沉的巨大圓木,騰出一隻手來,朝卓木強巴他們一指,大聲道:「喂,現在看來我只能先你們一步到下一個地方去了,你們不要告訴我你們守著木筏也無法離開這叢林。
記住,我們在聖瑪麗亞見,別讓我等太久啊。」
說著,巴桑爬上了那根圓木,像騎馬一樣騎在上面,雙手抓住圓木一頭的兩根分叉樹丫,如控制著方向舵,飛快地順流而下。
他回過頭來張望一眼,在雨幕之中,他的眼神依然那麼高傲。
卓木強巴鼻頭一戚,不禁喜道:「這個傢伙!」
張立和岳陽都有一種喜極而泣的衝動。
肖恩也不禁感嘆道:「想不到你們隊伍里,還能有這樣的人。」
來勢兇猛的赤色洪荒,在近三個小時的折騰後,似乎平和了下來。
四人的腳下,叢林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汪洋,如血水灌注而成的汪洋。
肖恩道:「趁此機會,趕緊離開,在第二波洪峰到來之前,我們可能還有一天的時間尋找較高的地勢。」
四人爬上木筏,這方木筏簡直成了大洪荒時代的諾亞方舟,在狂暴的洪流面前它幾經掙扎,被無數的巨大樹木撞擊過,依然牢固。
如今想控制方向是不太可能了,唯一能做的就是順著洪流的方向前進,如果能看到高出洪水的地方,那就能作為暫時的避難所了。
但是避難所的作用似乎也微乎其微,因為還有無處不在的雨,永不停歇的雨浸濕了一切。
在洪水的浸泡下,一切都變了樣,原本參天的巨樹此刻變成了一座座小小的綠洲,只能看見露出水面的樹冠部分,水底還有許多較矮小的樹木或是被雷電劈斷的樹杈,水流經過它們的時候,會形成大大小小不等的旋渦。
四人小心地行駛在洪水中,手裡拿著長木棍,看見要撞上樹了就將樹撐開,一切都變得身不由己,天知道這洪水會把他們帶向哪裡。
過了兩個小時,天色似乎好一點了,從漆黑變成了黑蒙蒙的,小小木筏載著四個前途未卜的人,如一片落葉,在汪洋里打著旋兒。
岳陽眼尖,突然發現前方雨霧裡仿佛有生命,他低聲道:「前面的樹上好像有人,我們要不要繞道走?」
四人趕緊將木筏靠在一棵蓬鬆的樹冠旁邊,利用樹葉隱藏好,肖恩取出他的單筒望遠鏡,藉助微弱的光線觀察。
過了一會兒,他說道:「有兩人,都有武器,好像是游擊隊的。」
卓木強巴接過瞄準器一看,那兩個游擊隊員比他們還要狼狽,哪裡能算兩個人,根本就是兩具有氣無力的活屍,掛在樹頂上等死。
現在該怎麼辦?
卓木強巴將瞄準器遞給岳陽,暗自揣摩著,如果巴桑在這裡,肯定會馬上幹掉那兩個人,拿走他們的武器,那麼是否要這樣做呢?
卓木強巴很猶豫,游擊隊和他們之間,原本毫無瓜葛,是聽信了旁言才引起這麼大動響的,實在是沒必要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理由胡亂地殺人。
如果離開不管呢?
看那兩名游擊隊員有氣無力的樣子,恐怕也堅持不了多久了吧,放任不管,怎麼說也是兩條性命啊。
終於,卓木強巴作了一個決定。
肖恩正詢問著:「你們說,怎麼辦?」
岳陽道:「如果靠過去,他們肯定會動手的,我們並不想徒增殺戮,但是不管他們,他們也是死定了。」
「如果去救他們呢?」
卓木強巴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哇,不是吧,我們的食物已經不多了。
而且他們和我們不可能同在一條船上,我可不想莫名其妙地被人踢下去。」
張立首先表示反對。
岳陽和肖恩也露出了為難的表情。
卓木強巴道:「我是這樣想的,我們的食物只能堅持一兩天的,如果這一兩天還找不到可以靠岸的地方,我們一樣走不出洪水淹沒的叢林。
而且,我們和游擊隊的矛盾,起源於那個無稽之談的傳言,要想讓他們相信,必須有人帶話回遊擊隊才行啊。
如今他們只剩半條命了,而我們人多,到時候由我們控制武器,想來他們也無力做什麼的,關鍵是看我們能不能和他們溝通。」
聽了卓木強巴的想法,三人又重新思考了一番,最後張立和岳陽都點頭,肖恩也道:「可以試一試。」
四人小心地將木筏靠過去,那兩名已經瀕臨絕望的游擊隊員眼裡綻放出希望的光芒。
很明顯,他們根本不會想到,有人會在這樣的情形下,朝他們靠攏。
但是其中有一名游擊隊員,看清來人之後,依然掙扎著想把槍舉起來,四人把木筏靠樹停下,讓肖恩去喊話。
肖恩不知道說了些什麼,那兩名看起來奄奄一息的游擊隊員,眼裡放光,不停地點頭,舉起的槍也都放了下來,並倒拿槍管,用槍托對著四人,明顯表示願意交槍投降。
卓木強巴問道:「你都跟他們說了些什麼?」
肖恩道:「我告訴他們,如果開槍,我們就離開這裡,不會再回來。
在得知我們會救他們後,他們表示,只要能離開這棵樹和得到食物,他們什麼都聽我們的。
幸虧他們都能說克丘亞語,否則西班牙語我是一句也說不上。」
四人把兩名游擊隊員接上木筏,張立和岳陽取走了兩人的武器。
在肖恩的翻譯下他們得知,高而瘦藍眼睛的西班牙後裔叫比利,有明顯印第安血統的棕發隊員叫魯赫,兩人都是十七小分隊成員,至於編號從屬一系列的事情四人不很了解,也不想多問。
問及他們逃難至此的經歷,原來他們小分隊參加了那夜對卓木強巴他們的搜尋活動,不過搜尋範圍較大,比其他部隊都要晚歸營,營地就是卓木強巴他們看到的那座木質堡壘。
但是當他們回到堡壘的時候,天空已經開始下起瓢潑大雨,堡壘里卻空無一人,滿地狼藉,只留下部隊撤退後的殘垣斷壁。
小分隊隊長試著與總部聯繫,反而被雷暴劈殺,他們一行人在雨中艱難地找路求生,結果直至碰到大洪水,所有隊員被衝散,不知去向。
這兩天在雨中根本找不到可以吃的東西,他們是靠雨水活下來的,在卓木強巴他們到來前,一直都在樹頂上等死。
卓木強巴他們又詳細地詢問了這次追尋的目的,無奈比利和魯赫都是入門級的一等兵,對這次的事件所知不多,一切服從命令,他們只是聽說為了尋找黃金城而要找到卓木強巴等人。
至於卓木強巴他們手裡究竟有什麼,或者為什麼一定要找到卓木強巴一行人不可,他們根本就不清楚,只是同僚間相互猜測,或許有地圖什麼的。
雖然已吃了不少東西,但這兩名游擊隊員看起來還是神不守舍,疲憊至極的樣子,往往回答三句有兩句答非所問。
很明顯,他們也同卓木強巴等人一樣,至少三天兩夜不眠不休,而且還是在空腹的情況下。
卓木強巴等人大傷腦筋,費了老半天勁才向比利和魯赫解釋清楚,他們對黃金城也是毫不知情,這完全是別人設下的一個圈套,希望比利他們歸隊後能把這個消息帶回到游擊隊。
比利和魯赫一面囫圇吞棗地大快朵頤,一面忙不迭地點頭答應。
對他們而言,有吃的比什麼都重要,儘管洪水中翻滾著無數動物屍體,但吃了那些東西,只怕死得更快些。
張立開始心疼起那些本已不多的食物來,要是這兩個傢伙突然死在木筏上,那麼他們的一切努力,不是全都白費了嗎,頂多用一天的口糧換了兩件還算過得去的武器,可是在這種情況下,武器拿來有什麼用。
更糟糕的是,以這兩名游擊隊員的精神狀態來看,他所擔心的情況完全有可能發生。
六人同船,又漂了一個小時,岳陽突然大叫起來,指著東南方向道:「叢林!是大片的叢林!」
天劫
大家順著岳陽的手指方向看去,果然,樹冠漸漸高出水面,不再是稀鬆如點綴在汪洋上的荒島,而是成群的密林,也就是說,那片土地高於周圍的叢林。
六人一下來了幹勁,齊力划水,朝那片密林划去。
天色已經變得灰濛濛的,雖然雨勢未減,總歸是朝著好的方向在發展。
進入密林的水道,這片叢林果然高出其他地方許多,但是還不夠高,已有無數河道橫七豎八地將叢林分割開來,豆大的雨滴從天而降,河道里的水量每一刻都在增加。
肖恩找來一根長的木桿,很輕易探到了河床,六人的小木筏就靠那根木桿撐著,艱難地逆流而上,希望在密林深處,能找到更高的高地。
朝密林深處劃了半天,似乎地勢沒多大變化。
肖恩道:「還是太低了,第二波洪峰到來時,這裡一定會被淹沒。」
岳陽道:「但是這片林地很大,至少我們可以想辦法找到被困在林子裡的野獸。」
他揚了揚手中的槍。
卓木強巴道:「而且,這片林地一直朝東走,似乎還望不到頭,說不定那邊連著更大更高的叢林高地。」
話音剛落,他說的方向就閃過了火光。
「該死,又是雷暴!下船躲吧。」
肖恩咬牙切齒地說著。
這三天,那雷暴區始終游離在叢林上方,自西向東,又自東向西,來回巡遊,就像遊走在煉獄裡的地獄使者,負責清除掉一切活著的、還能動的生命。
而這個使者的體積竟需要用公里為單位來計算,可怕的魔鬼!
六人下了船,只找較為空曠的地方,除去身上可能引發雷電的任何東西,潛伏下來。
張立低聲告訴卓木強巴:「喂,強巴少爺,這兩個傢伙好像不對勁啊。」
卓木強巴扭頭去看,只見比利和魯赫面無人色,瑟瑟發抖,顯然是怕得十分厲害。
雷暴近了,那團黑色的怪獸形成一個漆黑的旋渦,旋渦的中心幻化出繽紛的色彩,但也潛藏著致命的危險。
「啪!」
幾十隻觸手同時伸出,像在空中織了一張碩大的電網,藍色的光芒,勾勒出猙獰的鬼臉。
這時,比利突然躥了出去,大叫道:「別打啦!求求你別打啦!」
張立一拉沒拉住,只摁住了魯赫。
「啪」的一聲,一棵二十米高的巨樹在比利面前轟然倒下,一個直徑接近五米的巨大球形閃電就從比利頭頂划過,比利的頭髮瞬間就被燃了起來。
岳陽準備起身,被肖恩死死拖住,呵斥道:「你要幹什麼?」
岳陽道:「把他拉回來啊!他會被雷電劈中的!」
肖恩道:「來不及了!你沒看見那閃電的後面是什麼嗎?」
岳陽再看,果然,球狀閃電背後跟著一條黑色的帶子,就好像頭頂的漆黑雲團被扯了一小縷下來,黑色帶子已經將比利罩在下面了。
肖恩近乎祈禱地念著:「那是黑色閃電啊,哪裡還有救。」
前面與巴桑共度五次雷暴時,他們已經聽說了,在眾多的閃電形式之中,最危險最可怕的就是被稱做死神氣息的黑色閃電。
這種閃電不發光,是由分子氣凝膠聚集物產生出來的,而這些聚集物是發熱的帶電物質,極容易爆炸或轉變為球狀的閃電,其危險性極大。
而看上去就像一團霧或是泥團,體積較小,能避開雷達偵察,飛行員通常將它稱做「空中暗雷」,就像手雷一樣,一碰就炸。
眨眼間,黑色的霧狀物體就包裹了比利,比利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突然全身放光,身體化作了一個球狀閃電,奇特的力量甚至將他帶離地面。
沒有人再出聲,誰都知道,比利,已經升天了。
比利落下來的時候,就像一根燒焦的木樁,當雨水再次沖刷在他身體上時,冒出一縷縷青煙,還發出陣陣「噝噝」的聲音。
五人都不再去看他,魯赫則怕得嚇人,身體已經開始痙攣地抽動起來。
半小時後,雷暴又一次遠去了,再次倖存的五人站起身來,張立和岳陽架起魯赫,準備探視這叢林深處。
經過比利屍體面前時,他們看見的,是一具焦黑的遺骸,肉貼著骨頭,被烘得像木乃伊,而無數分不清是血還是別的什麼東西,總之一種紅白相間的膠凍狀物,似乎還在緩緩地,被擠牙膏似的一點點擠出體外。
他們也說不上,這個人到底死了還是沒死,但是誰也不願多看這令人作嘔的黑色發臭的東西一眼。
岳陽忍著惡臭,將一根朽木插在死者面前,算是對死者的一種慰藉。
魯赫幾乎是被拖著在走,他的意志仿佛已經崩潰,嘴裡不住地念叨:「走不出去了,無路可走了,這裡是地獄啊,我們都要死在這裡……」只是除了肖恩,誰也聽不懂他在念叨些什麼。
張立和岳陽,十分吃力地將魯赫拖到了木筏上,一行人又划動木筏朝上游探去。
但是這次,木筏上的魯赫情況似乎沒有好轉,他直直地跪在木筏上,嘴角翕動念著好似咒語的梵文,仰面朝天,任由雨水擊打著他的臉、眼睛、鼻孔、嘴巴,在身上匯聚成流,嘴裡冒著泡,依然不停地在念著。
張立赫然發現,魯赫的眼睛睜得又圓又大,雨水直接打在他眼睛上面,他似乎沒有感覺一樣,那種表情,比被人吊死還要可怕。
張立嚇壞了,忙道:「你們看,你們看!他在做什麼?
怎麼會這樣子的?」
肖恩看了看魯赫散大的瞳孔,這人還有呼吸,嘴裡冒著水泡,喉管里「咕嚕咕嚕」地響著,但他的眼裡,已經沒有絲毫生氣了。
肖恩木訥地說道:「他在以這種姿勢,等死。」
看了看三人的表情,他說道,「雨水從他的口鼻,灌入他的體內,最後整個肺都會被水灌滿。
他已經失去了知覺,他什麼都感覺不到,如果我們再被淋上兩天,也會變得和他一樣。」
卓木強巴、張立、岳陽都沉默了。
不錯,現在他們無論說什麼,其實都是聲嘶力竭地在大吼,他們都知道,自己聽不見,在那可怕的雷鳴和一直不停息的巨大雨聲中,他們的聽力受到極其嚴重的傷害;而他們的頭面、手和腳背,都是麻木的,哪怕用刀割在上面也不會有疼痛的感覺,當身體被雨水一直衝刷,好像僅過了兩個小時就變成了這個樣子,一直沒有好轉過,因為雨一直下。
今天的魯赫,或許就是明天的自己,一想到這個,他們不得不沉默。
肖恩道:「他自己已經放棄了生存,任何人也救不了他,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讓他少受點痛苦。」
在肖恩的建議下,四人肅穆而莊嚴地,將呼吸著雨水的魯赫扔進了河道,他沒有掙扎,也沒有反抗,他只是一具呼吸著的屍體。
當一串水泡從河底泛起,四人都感到無能為力。
天上的雨如篩豆子一般,「嘩啦啦」地漏個沒完。
這次,連岳陽也再說不出那就像琵琶獨奏般聲音珠圓玉潤的句子來了,這雨仿佛是一個詛咒,詛咒所有進入嘆息叢林的人,打擾死者安寧者,永世不得安寧。
每個人都感到,再這樣繼續淋下去,他們會被衝掉一層皮,不管付出什麼代價,只要能換取一個能遮雨的工具,他們都會毫不猶豫地去換取。
希望,在這種環境中唯一能支撐人活下去的動力,就是希望。
所以,當張立指著漸漸泛白的天邊,用帶哭的腔調說出:「天邊亮了!天邊亮了!我們快走出這片鬼雨林了。」
這時候,幾乎木筏上的每一個人都激動得想哭,但他們畢竟沒哭出來,因為,他們看見了屍體!
焦黑的屍體,皮革裹著骨頭,就像具木乃伊似的,蜷曲地趴在地上,像青蛙似的兩臂前伸,雙腿後蹬,就連岳陽插的那根朽木,也原封不動地立在屍體旁邊,就像一個充滿嘲笑的小人。
轉了一大圈,他們還是在原地,根本就沒有前進一步。
屍體上開始生長一些墨綠色的苔蘚樣植物,那種長勢極快的腐肉白色菌菇也從焦黑的軀殼裡冒出一個個半圓形的傘蓋,很快又被雨水打爛成一攤腐肉。
空中散發著一股說不出的味道,很像鐵鏽摻和了爛魷魚。
肖恩又一次扯衣服遮住了口鼻,他們的身上再扯就什麼都沒有了。
卓木強巴看了看天邊,東方的天空確實已經發白髮亮了,而身後依舊是濃雲密布,黑雲壓頂,時不時在黑雲中閃過一抹悽厲的紅色,讓人膽戰心寒。
他喃喃自問道:「怎麼會繞了一圈又走回來了呢?」
肖恩道:「水道太多了,水流衝擊著我們改變了方向。」
卓木強巴問道:「羅盤呢?
你們誰還有羅盤?」
張立嘟囔著:「誰還用那東西,早扔了。」
當他們發現羅盤指的方向不正確時,便扔掉了。
肖恩道:「沒用的,現在羅盤只會把方向對準雷暴的區域。
我們沿著河走吧,帶著木筏一起,這樣可以堅持到第二次洪峰來。」
於是,四人在泥濘不堪的河道邊做起了縴夫。
經過近七十二個小時的大雨洗禮,他們的皮膚被泡得像豆腐一樣軟,稍一用力,繩索便深深嵌入肉里,但他們竟然麻木地失去了知覺。
一腳深一腳淺地向前機械地邁動,四個灰色的人像四根快被水泡化的蘑菇棒子,身體疲憊到了極點,如此東行十餘里,林中又有響動。
出現在四人眼前的,又是一隻純黑皮毛的美洲黑豹,那雙金睛眼打量著四名呆立之人。
四人都站立不動,已經麻木得快失去反應的意識了,那黑豹與四人保持距離,像辨認熟人一樣挨個兒察看。
岳陽有氣無力道:「看來,它已經突破了家庭的重重阻力和種群之間的巨大差距,終於追隨它的情郎而來。
愛情的力量,真是偉大,強巴少爺,你說是不是?」
卓木強巴愣道:「你說什麼?
我不明白。」
張立補充道:「他是說,這頭雌豹,人家要跟你私奔。」
卓木強巴怒道:「胡說!」
張立道:「強巴少爺,別生氣,留著力氣好趕路,不然,就讓這黑豹吃掉算了。」
肖恩道:「它不敢動手,我們有四個人,它知道討不了好。」
談話中,黑豹已經掉頭離開,朝著四人的反方向跑去。
肖恩道:「怎麼樣?
我沒說錯吧。」
岳陽道:「你怎麼知道它不是搬救兵去了?」
張立疲倦地緩緩搖頭道:「算了吧,我們繼續前進吧。
咦?」
還沒說完呢,「呼」的一聲,又是一頭金錢豹躥了出來,它身後跟著幾隻負鼠。
岳陽奇道:「這美洲怎麼會有金錢豹的?」
肖恩沒好氣地道:「是虎貓,不是豹子。
奇怪,它是負鼠的天敵啊,怎麼被幾隻小老鼠追著跑?」
拴木筏的繩子盪了一下,水中竟然出現了幾隻體形超過一米八的巨型水獺,在這樣滂沱的雨天,也只有它們才能逐浪而行。
跟著林中又跑出幾隻被淋得慘不忍睹的動物,有的連肖恩也叫不出名字,它們都朝四人來的方向跑去。
卓木強巴喃喃道:「不對吧?
我們已經兩三天沒看見動物了啊?
怎麼突然跑出這麼多傢伙?」
正說著呢,一群野豬,少說有二三十隻,轟轟轟跑了過去,頭頂樹上也是雨點狂落,一大群黑吼猴、懸猴、闊鼻猴等,紛紛躥樹,朝後面而去。
肖恩也學著巴桑那樣猛甩了甩頭,強打起精神道:「誰能上樹去看看,好像不是很對。」
岳陽活動了一下手腳,頂著如注的大雨,邊爬邊說:「這麼大的雨,上樹也看不見什麼。」
結果他才爬到一半,就睜大眼睛,再爬了幾步,叫了起來:「洪水!洪水又來了!就在我們前面!」
肖恩道:「胡說,洪水在我們後面,怎麼會從前面來的?」
他也開始爬樹,其間又有無數動物奪路而逃。
爬上樹後,瞄準器一舉,肖恩發出女人一樣的尖叫聲來:「天哪!快撤吧!什麼洪水,那是劫蟻!美洲劫蟻!美洲土地上最大的獵食集團軍!」
卓木強巴已經爬了上去,放眼望去,一幕壯觀而又悽厲的景象呈現在眼前。
密密麻麻的紅色,遠遠看去真的和洪水一模一樣,目測過去,那是一個長度無法估測,寬約五公里的劫蟻軍團,可怕的數目,根本無法計算。
蟻群所過之處,那是真的寸草不生,可以說它們連地皮都啃掉一層,鳥兒驚恐地鳴叫高飛,最後又被雨淋得像一架架沒油的飛機一頭栽下;蛛猴與美洲豹同時落荒而逃,負鼠與虎貓爭著想跳到河對岸;巨大的樹木也倒下了,但是和被洪水衝倒、被雷電擊倒完全不同,它們就像是被定向爆破的高樓,從根部開始,就那麼悄無聲息地沉了下去,沉於那紅色的軍團之中。
張立在底下拉著木筏,問道:「什麼?
是什麼東西?」
「呼嚕,馬哈喲庫咯阿。」
肖恩滑下樹來,說了一連串音符,然後才糾正了舌頭打結,急急道,「上船,上船再說。
美洲的劫蟻和非洲的金蟻,同樣是集體獵食螞蟻,它們有一個共用的名稱,叫,叫,叫食人蟻。
只是美洲的食人蟻沒有非洲的個頭大,但數量卻是非洲金蟻的不知道多少倍。
它們,它們什麼都吃,它們走過的地方,真的只能剩下荒漠了。
按照印第安部落的說法,碰上它們,是魔鬼對你的詛咒,是你前世幾輩黑了良心……」
當四人狼狽不堪地登上木筏時,他們並不知道,就在距離他們十公里處,同一片叢林中,還有另一群人也在奪路狂奔。
在劫蟻軍團的鐵蹄下,所有的生物都只有逃命的份。
劫後餘生
天色在漸漸好轉,但是大雨未停,那些白花花的晶瑩雨滴,似乎要作最後的掙扎,它們咆哮著,盡情地肆虐著叢林。
而卓木強巴他們艱難地跋涉了十幾公里,現在又順流而下地原路返回,四個人盤膝坐在濕滑的木筏上,像四尊入定的老僧。
雨如利箭,根根扎在身體各個部位,麻木的感覺越來越輕,剩下的就是酸脹和腫痛的感覺了,身體都快被泡軟了,可能下一刻,他們的身體就會像泥塑一樣土崩瓦解。
環境是惡劣的,心情是複雜的,自從踏入嘆息叢林那一刻起,他們就一直在生死線上掙扎,一刻也不得安生。
三天了,足足三天了,沒有一個人能入睡,甚至沒有一秒鐘可以安靜地休息,雖未遭遇劫蟻軍團,但身體依然像被萬千的螞蟻死死咬住,全身都是又麻又癢又痛的感覺,全身沒有一個地方舒服。
疲憊,疲憊到了極致,偏偏躺下去,又緊張得無法入睡。
聽說有一種酷刑,並不給你身體上有任何懲罰,只是不停地呵斥你,讓你無法入睡,整個人用不了幾天時間,精神就會完全崩潰。
如今,這四人的精神就快到了崩潰的邊緣,他們不知道下一次雷暴襲來,自己是否還能忐忑不安地趴在水裡,企盼光芒不要照著自己;下一次洪水,自己是否還能堅持到水勢退卻;自己是否會像魯赫那樣,站立著帶著呼吸死去。
多希望找到一個支持自己撐下去的理由,可是希望,希望到底在哪裡?
這片好似永遠也走不到頭的叢林,這場好似永遠也下不完的雨,那幽靈一樣永不消失的雷暴,還有那些什麼都吃的野獸,它們的數量也似無窮無盡。
四人疲憊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但他們還必須劃,不停地劃,後面的追兵像潮水一樣,前進的速度驚人。
還沒走到回程路的一半,突然林中又躥出那頭黑豹來,它去而復返,這次跑得更快,看也不看,逕自對著劫蟻軍團就沖了過去,跟在黑豹後面的,全是急速返回的動物大軍。
岳陽呆呆地,突然蹦出一句:「搞什麼?
舉辦動物馬拉松啊?」
張立癱懶地詢問著:「我們要不要跟著又調方向?
好像我們前面,有比劫蟻更可怕的東西來了啊。」
四人都快絕望了,後有追兵,前無去路,他們終於感知到比利和魯赫求死的決心了。
如果遭遇什麼更可怕的死法,還不如自盡,想來子彈穿過頭顱,不會有太大的痛苦。
轟鳴作響,一字線潮,紅魔的大嘴,從後面襲來,正宗的洪水,第二次洪峰這個時候到來了!縱使想逃,又哪裡來得及逃走,四人只能死死趴在木筏上,洪峰一下子就把小木筏吞沒了。
當小木筏再次從洪水裡浮起,只剩下三隻落湯雞似的人了,卓木強巴大叫:「肖恩呢?」
「噗,噗,我在這裡。」
肖恩吐著苦水,從木筏背後爬上來,剛才被洪水沖了出去,幸虧他將手穩穩纏在安全繩上。
小木筏根本就是狂風暴雨,驚濤駭浪里的一葉孤舟,時而被拋上浪尖,時而被捲入谷底,洪水像玩弄一件新奇的玩具,常常將小木筏翻過來,顛過去,高興了,將它扔出水面近十米,讓它在上面做各種空翻,然後又自由落體跌回水面,不然就讓它成為水上碰碰船,接受各種樹幹的撞擊,考驗它的結實程度。
好不容易避開了洪峰的正面衝擊,四人都已經被跌得七葷八素,面無人色,臟腑里翻江倒海的,將能吐的東西全都吐了。
更糟糕的是,那洪水將他們沖向那吃盡一切的劫蟻大軍之中。
張立跪在木板上,雙手死死抓住繫著木筏的安全繩,突然猛一抬頭,在雨霧朦朧中,只聽他猛喊著:「天哪,快看!我們要被衝過去了,那邊全是劫蟻!」
只見天地雨幕中,身後是赤紅色的涌潮,呼嘯著席捲一切而去;前方是褐紅色的劫蟻兵團,浩浩蕩蕩吞噬一切而來。
小木筏在洪峰怒濤之中上下顛簸,沖在兩種紅色的軍團的最前方,筏上的人更是親眼目睹了這兩軍廝殺的全過程。
在大自然毀天滅地的破壞力面前,劫蟻軍團再沒有那氣吞山河的雄霸氣勢,它們顯得那麼不堪一擊,就像一匹綢布,被輕易地撕裂開來。
只見洪水漫過之處,數以百萬計的劫蟻被吞沒殆盡,它們原本是以數量優勢取勝,如今碰上那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天地洪荒,它們聚集起來的數量就如汪洋上的一匹布,實在不值一提。
木筏上的四人抓牢了繩索,生命與木筏一起在空中與水中翻飛,在這樣的環境下,他們還是被那驚心動魄的屠殺場面所震懾。
劫蟻軍團以數百萬為基本計量單位,被洪荒一口一口吞掉,每侵襲一塊土地,便是數百萬劫蟻喪生,又一塊土地被洪水淹沒,又是數百萬劫蟻消失;頃刻間,哀鴻遍野,橫屍截流,放眼望去,洪水上層,密密麻麻都漂浮著劫蟻屍體,就像在赤紅色的洪水表面,又披了層褐紅色的毯子。
接著,讓四人意想不到的情況發生了,無數漂浮在洪流表面的劫蟻,並沒有死盡,而是踩踏著同伴的屍體,想在洪水中找尋一處棲身的所在,而洪流上漂浮的小木筏,無疑是一個安全的平台,不僅是劫蟻,所有被洪水吞沒包圍的生命,都看中了這塊救命木筏。
木筏的邊緣,已經附著不少劫蟻,那些張著一雙大螯嘴的小傢伙,令人渾身都起雞皮疙瘩。
卓木強巴等人都是第一次近距離看到劫蟻,只見那些小東西,體長不過一厘米左右,大的也不超過三厘米,身體腹部是褐紅色,腦袋卻是黃白奶酪的顏色,顱骨演化成一層透明的膠狀殼,可以清晰地看到這個傢伙頭殼裡黃白色腦汁在流動;真正令人生畏的是工蟻那張嘴,巨大的螯嘴就像頭上頂著一雙牛角,一張一合如同一把巨鉗,嘴的內側生滿鋸齒般的倒刺,黑色的螯嘴有著劇毒,據肖恩說,一隻負鼠只消被三四隻劫蟻咬住,就會被麻痹得動彈不得。
一時間木筏邊緣蟻頭涌動,一張張大螯嘴翕翕張張,那么小的劫蟻,竟然讓四個狀如猛虎的男人畏若鬼怪,不過一想到它們能讓美洲大陸食物鏈穩坐第三的美洲豹落荒而逃,那也就不值得奇怪了。
三隻水獺正掙扎著游過來,一隻豪豬狗刨著也朝木筏靠攏,還有更多叫不出名字的動物,天上飛的,地上爬的,水裡游的,一時間爭先恐後地朝木筏接近,方才它們還被劫蟻大軍殺得丟盔棄甲,抱頭鼠竄,此刻卻拼了性命也要和劫蟻搶占一席之地。
永遠只向最強的力量低頭,這就是大自然千古不變的規律,一隻野豬遭遇一頭美洲豹,肯定會成為美洲豹的美餐;可是面對劫蟻大軍,它們也只能結伴而逃;同樣道理,當洪水襲來,劫蟻大軍潰不成軍,其餘生物將大自然的洪荒當做第一猛獸,它們與劫蟻同是落難者,那麼風雨同舟,也就不足為奇。
倒霉的是這舟的製造者們,他們只是為了自己逃難而用,可沒想過助獸為樂,眼看著木筏即將成為美洲野生動物展台,隨時有滅頂之災,四人是使出了渾身解數,千方百計阻止別的生物上船。
張立將一頭巨獺踢下木筏,又拼命拍打因那一踢而粘過來的幾隻劫蟻;岳陽以手做勺,不住往試圖爬上木筏的劫蟻身上澆雨水,因為懼怕毒螯,所以不敢用手直接驅趕它們;肖恩和卓木強巴同時手腳並用,將所有想擠上木筏的生物統統趕回水中。
四人頂著最後的暴風雨,一面驅趕成群結隊的逃難動物大軍;一面還要死死拽住木筏上的繩索,以免失手掉落,其情形之狼狽,是前所未有的。
張立又將一頭說不出名字像袋鼠的四蹄類豬頭動物踢落水中,大聲呼喝道:「別擠啦!別擠上來了!這不是諾亞方舟!」
忽然,木筏從邊緣鬆脫,一根圓木離筏而去,四人大驚,經歷這麼久風雨,難道安全繩已經到了極限,再也支持不住了嗎?
再看才明白,原來是那些劫蟻發揮了本能特質,它們吃掉一切可吃的有機物,那是一種天生的本能,根本不管周圍是什麼狀況,它們貼在木筏上,不管是木頭還是安全繩,它們一律大啃特啃。
接著,當一根被沖毀的參天大樹劈頭蓋臉地打下來時,在肖恩「不好啦!散架啦!」
的呼號聲中,木筏四分五裂開來,四人一人抱著一根圓木,瞬間便相去甚遠。
卓木強巴本想伸手硬撐,讓木筏避開倒塌的大樹,誰知道是螳臂擋車,那巨樹猶如當頭一擊悶棍,將卓木強巴打入水底十幾米深。
當他好不容易離開旋渦,重新探出頭來,一根直徑足有一人高的大樹幹又橫向撞來,直撞得他眼冒金星,辨不清方向,迷濛中聽見不知道是張立還是岳陽,緊張地喊著:「強巴少爺……」接著除了「咕咕」的水聲,就什麼也聽不見了。
誰在前面?
只見和煦的陽光普照大地,唐敏笑靨如花站在面前,卓木強巴三步並作兩步,將唐敏擁入懷中,喜道:「你沒事就好了,敏敏,你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
忽覺氣息不對,懷中那人抬起頭來,哪裡是唐敏了,竟然是巴巴—兔,卓木強巴趕緊退了一步,不好意思道:「對不起,巴巴—兔小姐,我以為,呵,我還以為……」只見巴巴—兔眉頭一皺,眼色間流露出一股凌厲的英氣,竟然不是巴巴—兔,那分明就是呂競男,卓木強巴失口叫道:「教官!竟然是你!你怎麼在這裡?
哦,對了,難道是你救了我?」
只聽呂競男冷冷問道:「卓木強巴,你究竟在做什麼?
你忘了你是為什麼到這裡來的嗎?
你忘了你是為什麼要接受這麼艱苦的訓練了嗎?
如果你不傾盡全力,你恐怕永遠都找不到它了。」
只見前方不遠處,出現一頭紫金色身影,迎風而立,威風凜凜,那股飆颯的王者之氣,在舉手投足間豪氣勃發。
卓木強巴心情激動,呂竟男似乎還說了些什麼,他都聽不清了,只大聲呼喊:「紫,紫麒麟!是紫麒麟!」
他拔腿追去,那紫麒麟卻也開始奔跑,不管卓木強巴怎麼努力,始終只能遠遠看見紫麒麟一個模糊的背影。
從城市跑到原野,又從原野跑到荒漠,再從荒漠跑到雪山,最後竟然從雪山又跑回了城市,但他離紫麒麟卻越來越遠。
街道不住地向後退去,似乎街道永遠也沒有個盡頭,卓木強巴竭盡全力,也只看見紫麒麟消失在空氣中,沒有留下一絲氣息。
卓木強巴頹然倒地,面頰貼著冰涼的地面,心中道:「難道,我真的找不到了?
真的沒有機會了嗎?」
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便在此時,他清晰地感覺到,一個動物正用溫暖的舌頭舔他的面頰,是犬,它回來了,一定是紫麒麟回來了!
卓木強巴睜開了眼睛,他看見的卻是參天大樹的樹根,身邊是高躥的草,地上有小的甲殼昆蟲,林間傳來一兩聲悅耳的鳥鳴,告訴他這裡是南美洲原始叢林的深處。
他臉朝下地緊貼著地面,冰涼濕漉,洪荒似乎已經平息,但雨並未停,不住有冰冷的雨滴躥入他的頸中。
扭過頭來,肖恩就蹲在一旁,看來是他把自己弄醒的。
天邊有光亮,狂風驟雨已經變成了斜絲細雨,如江南的楊柳,微風拂絮,但此刻的卓木強巴,看見雨就說不出的厭惡。
他淡淡地問道:「我們現在是在哪裡?
張立,岳陽他們呢?」
聲音一出口,才發現在暴風雨中一陣嘶吼,聲音已經沙啞了。
肖恩答道:「不知道,我們被衝散了,幸虧你的包鉤住了木頭,才沒有沉下去,我離你最近,所以抓住了你那根木頭,我們在洪峰里漂了三小時左右。」
他的聲音也如破皮鼓。
卓木強巴感覺極度疲倦,連抬手的力量都使不上來,方才在大風大浪里已經將吃過的東西吐了個精光,又死死抓住安全繩,體力早就透支了。
肖恩道:「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嗎?
你已經睡足二十四小時了。」
他幫卓木強巴翻過身來,自己也好似拉了三頭牛一樣地大喘粗氣。
卓木強巴看著肖恩通紅的眼睛,問道:「一天一夜!那你……」
肖恩無奈地苦笑道:「我也想睡啊,但是沒辦法,這一片叢林比前面的叢林都要大,林子比前面都要深,估計地面陽光照射率不足百分之一,裡面不知道究竟藏著多少野獸。
這一天裡,已經有大小十餘只東西覬覦著我們了,只要我一躺下,保管沒有人能活下去。」
卓木強巴看著肖恩那紳士的頭髮糟亂不堪,臉上污垢橫生,幾天下來,皺紋也多了不少,面容憔悴,睡眼惺忪,頗似一個拾荒已久的外國老乞丐,心裡不禁歉然,淡淡地道:「你救了我一命,我……」
肖恩搖頭擺手道:「你先救了我,我又救了你,說不定什麼時候你又要救我。
在這叢林裡,一個人根本無法存活下去,我們只能相互捨命地依存著。
所以,什麼誰救誰的話,就不要再說了。
如果你現在感覺好點了,就容許我休息一小會兒,如果你再不醒來,我可真的堅持不住了。」
說著,肖恩就躺在了地上,一閉上眼就不打算再睜開,嘴裡喃喃道,「你包里的東西我已經吃光了,左邊那棵樹的樹皮好像可以啃,我已經試過了,趁你現在還啃得動……」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呼吸很快均勻而沉厚起來。
看著陷入沉睡的肖恩,卓木強巴活動了一番酸軟的筋骨,勉強已能爬起來了,他就守在肖恩身旁,蜷膝坐在濕地上,看著被扔得亂糟糟的行李包,對這個白髮肖恩,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他和他們共度了最艱難的四五天時間,並救了自己,不眠不休地守候了自己一整天;可是他卻把自己的包翻得一塌糊塗,還將所有的食物都吃光了,可能他與自己理解的英國紳士不太一樣吧。
天已光亮,可是周圍依舊陰森恐怖,卓木強巴守護著肖恩身邊的一小塊區域,又想到張立、岳陽他們,在那樣的大洪水中,不知道他們是否安然。
對於巴桑,他一點也不擔心,因為巴桑是那種天生就適合在原始叢林生存的人,他就是一頭猛獸,屬於原始森林的一部分;但是張立和岳陽就不大一樣了,雖然說是軍人出身,但他們和自己一樣,或許還不如自己,一點野外獨立生存的能力都沒有。
儘管接受的是同樣的訓練,但當他們面對陌生的動植物,還有那變幻莫測的環境,他們常常習慣性地露出一臉茫然,需要一個發號施令的人,一個可以為他們指引方向的人。
然後,他又想到了方新教授那組人,方新教授那組出發時間比他們要早,但是很難確定是否在雷雨風暴到來前已經走出叢林,真希望他們能平安抵達聖瑪麗亞。
一時思緒泉涌,各種想法紛至沓來,卓木強巴一會兒又想到醒前那個奇怪的夢,一會兒又想到這次考核的失敗,帕巴拉神廟之行又會被延期,不知道還要接受什麼樣的訓練……
卓木強巴幽幽地想了一會兒,只覺腹中飢餓難耐,看了看肖恩說的那棵樹,決定試一試去啃樹皮。
這棵樹高約二十米,但樹身僅人腰粗細,從樹根到樹冠,沒有任何分支,遠看上去,真像一柄大傘。
樹皮看起來十分緻密,表皮呈灰綠色,有橫向圈狀紋路,怎麼看都像一棵椰子樹,但葉子卻像大羽毛,從地面看上去,一張樹葉起碼有四五米長。
卓木強巴偏了偏頭,換了好幾個姿勢,可這棵樹的樹幹粗逾人腰,任憑卓木強巴怎麼換姿勢,依舊是老鼠咬龜——找不到地方下嘴。
卓木強巴準備削一塊樹皮下來,可刀早不知道掉哪裡去了,包袱里除了帳篷其餘的東西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實在找不到什麼工具可以使用。
卓木強巴氣急敗壞,奮起一腳踢向樹幹,不想,那一腳竟然踢得樹幹噗噗落灰,就好像一面被水泡透的石灰牆一般。
卓木強巴試著用指甲削刮樹幹,果然,樹幹看似堅硬,其實很是鬆軟,稍一用力,樹皮樹幹便直掉屑。
放進嘴裡嘗嘗,既不苦,也不甜,沒有異味,有點燥舌的感覺,吃在嘴裡,卓木強巴發現,有點像在吃麵包糠,他心想,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麵包樹?
訓練的時候他曾聽說過,有一種樹的樹幹含有大量的澱粉,當地人把這種樹當糧食吃,管它們叫麵包樹。
吃了一些,只吃得卓木強巴口乾舌燥,於是颳了不少樹屑,來到河邊,用工具盛了洪水,放在一旁澄清,取上清水煮沸,再用水將樹屑和成泥團狀,這番再吃,嘴裡回甜,還真有吃米粥的感覺。
卓木強巴足足吃了大半斤樹屑,才稍微不感飢餓。
雨更小了,看來馬上就要放晴,卓木強巴站在大樹底下,已經感受不到雨水飄落,只有那翻滾奔涌的紅褐色河水提醒著他,某些地方,已經從密林變為了一片汪洋。
卓木強巴在肖恩四周走動,肖恩選的這個地方非常好。
地上沒有草和菌類生長,四周各走十步,才有樹木草叢,簡直就是一方天然平台,也不知道是肖恩選的還是他們被洪水衝上這地方來的。
有一點非常奇怪,以前在叢林裡,石頭很少,而這裡碎石遍地,走幾步就能踢到一塊拳頭大小的石頭,看來這裡不只是比其他地方高,連地質結構也同其餘叢林有所不同。
卓木強正想著,前方叢林的草突然「刷刷」直響,一頭卓木強從未見過的大型野生動物從密林深處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