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深陷原始部落庫庫爾族2
庫庫爾祭典
卓木強巴在一塊高地平台上坐下,悠然神往,仿佛已經看到紫麒麟就在眼前。
高台下的村落中,庫庫爾族人進進出出,忙忙碌碌,正積極籌備著慶典。
遠處有塊空壩子,一群庫庫爾族小孩在做遊戲,他們在遠處立了幾塊木板,有大有小,輕輕插在泥土裡,然後用一個方形的裝有泥土的小布袋,投擊木板,似乎按照擊中木板的大小來確定地位的高低,玩得十分開心。
卓木強巴羨慕地看著那群小孩,孩子群中有男有女,而庫庫爾族的小孩,都是不著任何衣物的,他們開心地嬉戲打鬧著,好似根本就沒有性別之分。
看著一群天真活潑的小孩,卓木強巴不禁遙想:「在遠古的時代,人類不也是如此?
穿衣只是為了禦寒,防止割傷劃傷,是從何時起,人類開始披上文明的外衣,在宗教禮儀下,又對這種原始表示出不齒?
他們忘記了自己動物的本性,自稱為天神的寵兒,那是與大自然造就的其餘生命完全不同的存在,所以對那些低等的生物可以肆意掌控,對不利於文明的大自然也可以恣意破壞。
好比庫庫爾族這樣的文明,又能在叢林中繼續存在多久呢?
他們要麼融入文明,要麼被文明所消滅,只有這兩條路可走了。」
他站起身來,望著一片寧靜的叢林,誰又知道,在這寧靜的背後,隱藏著多少陰謀和殺戮。
生命因侵占而存在,在須彌芥子之中,又何嘗不是時刻上演著吞噬和掠奪。
驀然間,卓木強巴再次驚愕地回頭,看著那些遊戲的小孩,那種遊戲,實在太熟悉了,自己小時候也玩過吧。
是了,小時候也玩過這樣的遊戲,只是石板代替了木板,石塊代替了布袋。
有多少年沒玩過這樣的遊戲了呢?
三十年?
還是三十五年?
太久了,記不清了。
第二天,庫庫爾族人一年一度最盛大的節日,他們稱之為娜提姆克神之節,在一片喧囂聲中拉開了序幕。
庫庫爾族人在村落中心最大一塊空地上,用木板搭建了一個舞台。
一大早,男女老少們都來到舞台周圍,人人都將自己的身體精心描繪,畫最濃的彩妝,畫最複雜的紋飾,族長和大祭師也都有出場。
卓木強巴等人見過族長和大祭師後,被安排在貴賓席就座。
巴巴—兔沒有坐在族長身邊,卻特意跑來為卓木強巴他們擔任解說。
大祭師是位老人,被稱為阿金邁,他一開始說話,台下便鴉雀無聲。
高亢的聲音響徹空曠的廣場,直到大祭師說完之後,巴巴—兔才小聲告訴卓木強巴他們,這是大祭師在替全族人向神靈祈禱。
在大祭師說了一長串發音後,慶典正式開始,庫庫爾族人用木鼓、獸骨、果殼、陶器等敲擊發出有節奏的聲音,用有四孔的笛狀物吹奏出雄渾的音樂。
四名壯漢抬著一人進場,族人紛紛恭敬地讓開一條路來,俯地磕拜,周圍還有許多隨同人員揚手提足地旋轉著舞蹈前進,跟隨而行,直到場中。
卓木強巴等人看到,場中的人都帶著木頭雕刻的面具,面具上塗著紅藍兩色,凸顯猙獰之色。
巴巴—兔說,那被抬著的男子就是契蘭,他將把最高神靈的回覆傳達給族人,而這第一幕,就是授神儀式。
那位叫契蘭的男子高高在上,隨後許多帶著各式動物頭型面具的庫庫爾族人在鼓點音樂的伴奏下陸續入場,接受了契蘭的祝福。
每一位獸頭面具者都要在場中和周圍的木刻面具者表演一場舞蹈,大抵是模擬那種動物的行為,表現那種動物給庫庫爾族人帶來的好處等等。
巴巴—兔介紹,這是契蘭傳達最高神的意志,將對庫庫爾族人有幫助的動植物都授予神的稱號,總共會有一百多位不同的神出場。
他們從巴巴—兔那裡得知,庫庫爾族是一個多神的民族,他們信奉「天地萬物,皆有神靈」,諸如先出場那個掌管玉米的神叫尤姆·卡克斯,而另一位掌管可可豆的神叫埃克楚亞河。
其中最神秘的神莫過於因那維阿,據說,他是一位行走在世間的真神,至高神之一的犬神派來分身守護著他。
後面的舞蹈表現的是因那維阿指導庫庫爾族人的祖先打勝了戰爭,修建了城堡,又教會人們醫療、冶金、農耕、畜牧、文字書寫等等……
看著看著,張立不由疑惑道:「奇怪了,怎麼我越看越覺得像是西藏的跳大神?」
岳陽道:「什麼叫跳大神?」
張立道:「也是一種宗教活動吧,就是帶著各種面具的一種舞蹈,團長帶我去看過。
西藏的面具更大,畫得更詭異,好像是講降妖伏魔的一些故事。
不知道是不是古代文明都有類似活動啊!」
岳陽道:「哦,我們那裡叫跳欠,我們那裡也有,你這樣說,還真有些像,奇怪了?」
張立道:「這種崇拜神明的舞蹈,強巴少爺應該比較了解吧,強巴少爺,強巴少爺?」
卓木強巴正發呆呢,打從祭祀舞蹈一開始,他就愣住了。
雖然說那木雕的面具和藏戲的面具有所不同,但是那舞蹈姿勢,那種舞蹈表現的內容,不正是藏族的羌姆嗎?
雖說不喜歡過多涉獵宗教方面的東西,但是羌姆和藏戲,卻是小時候的卓木強巴比較感興趣的東西。
如今雖然沒有羌姆時的宏大音樂,只有鼓點和敲擊破殼的聲音,但這些庫庫爾族人跳起的舞蹈動作,他們帶著的那些獸頭面具,和小時候看到的羌姆何其相似。
那一剎那間,這原始而神秘的舞蹈,仿佛又將卓木強巴帶回了西藏,那個幼年時,只屬於大自然的、尚未被文明徵服的西藏!
在張立的連聲詢問下,卓木強巴回過神來,喃喃道:「什麼?
跳神?
或許,這便是遠古的人類最初學會的模擬大自然的肢體語言吧,所以,從遠古流傳下來的舞蹈,不管是什麼種族,不管在什麼地域,都有著驚人的相似性。
我是這樣理解的,你們有什麼看法?」
張立道:「嗯……有道理,我贊成你的分析。」
岳陽則發表不同意見道:「這樣的說法,似乎有點勉強吧。
我聽說,西藏曾經也是一個多神明的民族,這個庫庫爾族也是很多神明的,他們的跳大神又和西藏的跳大神這麼像,照這麼看來,他們該不會真和西藏有什麼聯繫吧?」
張立嗤笑道:「你可真能聯想,要知道我們現在是在哪裡,是在距離中國大陸兩萬公里的南美洲。
這庫庫爾族又是當地的原生民族,又處在這個地理位置,幾乎都不怎麼和外界接觸,你說他們和西藏有關係,你有什麼證據?」
岳陽兩手一攤,道:「憑直覺。」
「切。」
張立一擺手,表示不屑一顧。
但是岳陽隨後補充道:「從我們這次準備出發前,教官說了那句奇怪的話開始,隨後我們被游擊隊和毒販子莫名追殺,然後在這個原始部落里卻看到一些好像和西藏有關的東西,這些讓我無法理解。
看似無關的事情背後,好像有某種聯繫,我的直覺告訴我,我們這次,不只是穿越叢林那麼簡單,一定有什麼,是我們不知道的。」
卓木強巴一驚,岳陽的直覺,並不是簡單的靠感覺得出結論,他是在他那縝密的邏輯思維下得出了這樣的直覺。
聽岳陽這般說來,他也產生了懷疑,那麼,昨天看到那些小孩子玩的那種遊戲,這地方,難道真的和西藏有關?
巴巴—兔瞪著一雙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這兩個竊竊私語的人,巴桑提醒道:「老實地看著,少說話,這是人家很重要的祭典。」
接下來是遷徙之旅,一位裝扮成老者的庫庫爾人,背負象徵極其沉重的巨大包裹,在舞台旁邊開始繞場而行,所有的庫庫爾族人都站起身來,跟隨在他身後,卓木強巴等人也加入了進去,巴巴—兔解釋道,這是表示當初祖先為了尋找到安身之地而進行艱難的跋涉,所有的庫庫爾族人都不會忘記,今天的生活是無數先輩用鮮血和青春換來的。
繞場四周後,全族性的遷徙活動結束。
第三部分是戰爭篇,只見兩組庫庫爾族人帶著塗有不同顏色彩繪的面具,表示兩個部族,一開始是黑色面具的外族人占據了上風,紅色面具的庫庫爾族人節節敗退,就在這時候,一位帶著象徵祭師面具的庫庫爾人站了出來,他鄭重地取出一塊象徵聖諭的樹皮,大聲宣讀,在宣讀聲中,一位庫庫爾族少女被抬了上去。
這位庫庫爾族少女全身赤裸,臉上繪有黑色紋章,被平放在象徵祭壇的木桌上,顯得非常幸福和榮耀。
紅色面具的庫庫爾族人用刀在少女身體正上方來回比畫,然後將許多紅色的水果,堅果和穀物放在少女的胸腹手足間,過了一會兒,又取下那些水果穀物,和其餘帶紅色面具的庫庫爾族人分食。
岳陽驚訝道:「庫庫爾族人也會這個,這好像日本的人體盛哦。」
這次張立問道:「什麼盛?
人體盛?
是什麼東西?」
岳陽吞吐道:「這個,這個……,哎呀,反正就和你現在看到的差不多啦。」
巴巴—兔解說道,那臉上繪製的黑色紋飾,象徵她是被選中的神的祭品,那是非常榮耀的一件事情。
據說很古老以前,那位少女是真的要為天神獻出自己的鮮血和生命的,不知是什麼時候,這個儀式已經漸漸演化成現在這個樣子了。
吃過食物的紅色面具人再和帶黑色面具的人開戰,這次,帶紅色面具的庫庫爾族人有如神助,威力大增,很快就將帶黑色面具的外族人打得落花流水,丟盔棄甲而逃。
岳陽看過這段表演,突然感到一絲震動。
那古樸笨拙的原始舞蹈表演,和那充滿節奏感的音樂,那被簡化的戰爭中,庫庫爾族戰士食用擺放在那名少女身體上的紅色果實,似乎在隱喻著什麼。
他不敢肯定,但總覺得那種暗含的隱喻,讓他感到背脊發涼。
同樣感到震驚的還有在一旁暗中握拳的巴桑,舞蹈的形式並未給他帶來太多震懾力,讓他感到不安和緊張的是那種鼓點的敲擊聲,那緊促的好似戰鬥的節奏給他帶來莫名的恐懼感。
他知道,或許在記憶的深處,曾經聽到過這樣的聲音,但是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他卻不願也不能回想起來。
接下來開始庫庫爾族的全民慶典,大家都加入其中,開始和歌起舞,男女老少,一同狂歡,岳陽和張立急不可耐地衝進舞台,和那些庫庫爾族人打成一片。
卓木強巴站在一旁,也能感受到庫庫爾族人的熱情洋溢和興高采烈。
遠處,幾名庫庫爾族獵人正驅趕著一隻掛了紅綢的好似羊一樣的動物,看來應該是羊駝了。
當先一人持了個木杯,用樹枝沾水灑水開路,嘴裡念念有詞,另一名拿著鐵器的赤膊壯漢似乎等著準備對它開膛破肚。
卓木強巴問巴巴—兔道:「那是在做什麼?」
巴巴—兔微笑道:「是在放生,既是為了慶典,也是為了慶賀你康復啊!」
「哦。」
卓木強巴望了望,覺得這一幕十分熟悉,像是在哪裡見過。
誰知那個赤膊壯漢拿著鐵器,竟然準確無誤地捅進了那似羊動物的胸腔,鮮血頓時從那鐵器中噴涌而出,顯然直插心臟。
那動物被幾名庫庫爾族人抱牢了四肢,掙扎不脫,抽搐了幾下,倒地死了。
看到這個場景,卓木強巴想起來了,這好像一場法事,自己以前在西藏,見過類似的場景。
難道說,原始文明間,真有著驚人的相似性嗎?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卓木強巴不由問道:「不是放生嗎?
怎麼……」
巴巴—兔解釋道:「我們所指的放生,是指徹底解脫。
首先為那羊駝打開生命之洞,也就是心臟,然後切斷動脈,剝皮後切成肉塊,放在不同的容器里,按照肉的部位不同而有嚴格的等級區分,用三角支架烹煮,然後今晚會有一個宴請賓客的儀式,大家會為你唱表示感謝的讚歌。
你看,大家都來了。」
庫庫爾族人載歌載舞,熱鬧非凡,他們拿出最好的食物款待少頭領的恩人,用最隆重的禮節祝福卓木強巴。
這天晚上大家一邊喝酒,一邊有人跳舞作樂,利爪斟了十碗酒,向卓木強巴一伸手。
卓木強巴淡淡一笑,面不改色地將十碗酒一飲而盡,讓利爪大跌眼鏡。
他原本是想說,一人五碗,既有示好,也有再分高下的意思,沒想到卓木強巴竟然獨飲十碗,而且若無其事,這份本事,他是自嘆不如。
而庫庫爾人以能飲烈酒為英雄,卓木強巴自然又大大地風光了一次,為他斟酒的巴巴—兔,眼裡自有他意。
他們哪裡知道,姑且不論卓木強巴的藏族出身,就是他常年在商場摸爬滾打的經歷,那早就是久經考驗,這十碗酒自然是小菜一碟。
稍後,在桌席上,利爪非常誠懇地邀請卓木強巴他們在部落里多留幾天,稱他們是庫庫爾族人最尊貴的客人,巴巴—兔也表示了同樣的意思,但卓木強巴卻委婉地拒絕了。
「為什麼要急著走呢?」
不僅巴巴—兔一臉失望,連張立與岳陽也是一臉失望。
卓木強巴老實答道:「其實我們這次的目的,只是穿越這片叢林,作為對我們野外生存訓練的一種歷練。
至於搞成現在這個樣子,連我們也沒有想到。
原本計劃時間總共只有十天,現在時間過去一半了,我們又白白耽擱了兩天,既然傷已經好了,我們就必須儘快趕路,才能彌補時間上的損失。」
岳陽在一旁提醒道:「可是,游擊隊的人就守在庫庫爾族的領地周圍,就等我們出去呢。」
張立也道:「是啊,這次我們不知道是接受的什麼訓練,被毒販子和游擊隊雙重追擊,別說是我們,就算是正規特種部隊來,也未必能全身而退吧。
十天想穿越這片叢林,我看根本不可能的,我們不如就待在這裡,等十天一過,他們就應該來尋找我們了,要不然到時候再與他們進行聯絡,就算我們又失敗一次好了。」
卓木強巴雙眉一擰,巴桑已經冷笑起來:「哼,這可不像是特警說的話啊。
訓練的目的,就是要面臨各種險境,也包括了與敵人對抗,就這麼放棄的話,那不僅僅代表這一次失敗,而是所有的訓練都白費了,根本就沒有機會迎接更高難的挑戰,你明白嗎?」
張立道:「可是,我們現在連基本的武器都沒有了,我們拿什麼去和那些游擊隊對抗?
這次受了傷,還有庫庫爾族人幫我們,那麼下次呢?
下次你和強巴少爺或是別的人,包括我、岳陽,我們再倒下,還有這麼好的運氣嗎?」
巴巴—兔不知所措地看著這四名客人,他們怎麼說著說著就劍拔弩張的樣子。
卓木強巴道:「好了,好了。
沒什麼好爭論的,以少勝多、以劣勢扭轉局面,赤手空拳遊刃於敵人的重重火力包圍之內,這也是我們訓練的科目之一。
我們一直接受的野外生存訓練,就是要靠雙手在完全陌生的環境中營建出適於自己生存的形勢。
不可能扛著大規模的軍事武器到處跑的,更多的時候,我們要靠自己的……頭腦嘛。
這次形勢對我們不利,誰又說我們非得去與游擊隊拼武器多,據我所知,庫庫爾族,不是還有一道後門可以出入嗎?」
最後一句,卻是用英文說給巴巴—兔聽的。
巴巴—兔結巴道:「那個,是沒錯啦,可是那裡,那裡怎麼能通過呢?
那裡被劃作阿赫·貝奇安息的禁區呢。」
岳陽道:「真的要走那裡嗎?
那裡好像是連庫庫爾族人也禁止入內的叢林死地啊。」
卓木強巴問道:「和走游擊隊武裝守著關卡的原始叢林比起來,你覺得哪個更危險?」
巴桑道:「都很危險。
據庫庫爾族人的歷史記載,從十六世紀起,西班牙人、德國考古學家、美國探險家,很多人都陷入那片叢林沒有出來,那是一片被稱作探險家墳墓的嘆息叢林。
最後一次是1965年,英國探險家莫拉爾的生命歷程在叢林中畫上了句號。」
卓木強巴拍著巴桑肩膀打氣道:「沒有關係的。
別忘了,現在是二十一世紀,如今的科技日新月異,一九六幾年的人不能通過,並不代表我們也不能通過。」
巴桑斜睨著張立和岳陽道:「我倒是無所謂。」
卓木強巴看看張立,張立低頭不語,再看看岳陽,岳陽想了想,道:「死就死吧,誰叫你是隊長呢。」
卓木強巴微微一笑,道:「那好,就這麼定下了。」
利爪通過妹妹翻譯道:「既然你們執意要走,我們也不能強留,就讓我們今夜盡情地開懷暢飲吧,查亞克神會保佑你們的。」
「來,乾杯!」
……
神壇私語
狂歡之後,曲終人散,巴巴—兔帶著卓木強巴上了祭壇,天上星辰依舊,只是月光暗淡。
高貴的公主散開一頭秀髮,雙手抱膝蜷坐在祭壇中央,帶著孩童般欣喜的眼神,望著浩瀚的夜空道:「小時候,我就常常一個人到祭壇上來看星星。
那些星星看上去是那麼遙遠,又好像離自己那麼的近。
那時候,我就常常想,叢林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麼樣子的呢。
但那時我還不敢有這樣的奢望,離開叢林到外面的世界去,真是一件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後來,到叢林裡來的人越來越多了,有毒品販子要從我們領地借路通過,游擊隊希望雙方避免發生衝突,而還有些人喜歡你們所謂的珍稀野生動物。
我從他們那裡聽到很多外面的故事,有百層的高樓,有飛行的飛機,甚至人都能夠上太空了,據說能直接飛到月亮上去。」
說著,巴巴—兔回頭看著卓木強巴,後者正專注地聽著,她又說道:「我十五歲那年,我的丈夫死於叢林之中,按照族人的說法,是觸怒了叢林之神,天知道他怎麼死的。
可是我父親當時說了一句話,生於叢林,長於叢林,死於叢林,這是最好的歸宿。
當那個男人被抬回來時,半邊身體都發黑了,我從未有過那樣的恐懼,我突然想離開這裡,從未有過的強烈渴望,但是族裡的規矩是沒有族長同意不允許這樣。
族長,我的父親,他有那個權力,卻堅決地不答應我。」
巴巴—兔眼裡閃過一絲狂野,「後來,我找到一個來收購野生動物的男人,陪他睡了兩晚,只有一個條件,讓他帶我出去,走出這片叢林,這該死的看不到邊的叢林!他答應得很好,可是到頭卻又反悔了,他想把我殺死在叢林裡,然後搶走我身上的配飾,卻被我哥哥一箭射死了。
後來,或許是由於父親覺得虧欠了我,才同意我走出叢林,他們先送我去聖菲波哥大讀書,後來又去美國。
其實,我父親也算一個開明的族長,他說,外面的世界在變化,我們部族要生存下去,就必須知道得更多。
他希望我學成回來,能給部族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可是——」
隨著一聲嘆息,祭壇上陷入了長久的寂靜,卓木強巴能感受到眼前這名女郎的憂傷,擔負起改變一個部落命運的使命,對誰來說都是太過殘酷的責任,何況是名年輕的女性。
巴巴—兔道:「我很害怕,在外面待得越久我就越害怕。
因為我知道,我無力改變些什麼,要改變一個部落,改變他們千百年來的生活習俗和文化,那真是太難了。
部族要想獲得新的發展,就必須離開叢林,可是一旦離開叢林,這個部族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我一直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出去了十年,回到部族後發現大家依然過著那種落後的生活,以後每當不順心時,我就會一個人溜出去,這就是你上次看到我和我哥哥起爭執的原因。
他們想我回去,我卻不願意,按照族裡的規矩,呵呵,我是不能再嫁人了。」
巴巴—兔又望著星星,長長的睫毛下,星辰在她眼中閃爍:「我在讀書時,也有過幾個男友,可他們一聽說我是部落族長的女兒,竟然一個個嚇得魂不附體。
我記得最清楚,有一個男友,他吃驚地問我,聽說有的部落里,男女交媾之後,女方會把男方吃掉,是真的嗎?
哈哈,真是好笑啊,我還從來沒聽說過有這樣的部落。」
巴巴—兔笑著,她的眼中,憂傷卻更加明顯起來,她突然站起來,轉了一個圈,緞子般光滑的肌膚,在月光下如脂凝玉,秀髮就像銀河飄落,美麗的眼睛和那俊俏的五官,勾勒出如皎月般迷人的臉龐。
飽滿而渾圓的雙乳,驕傲地挺立在月光下,微微顫抖著,緊繃的肌膚沒有一分多餘的脂肪。
無論從哪個角度,都顯示著這是一個年輕而旺盛的生命,一朵正在怒放的鮮花。
巴巴—兔迷離地看著卓木強巴,問道:「我美嗎?」
卓木強巴點點頭,雖然沒有稱讚,但他的目光是讚許的。
只見巴巴—兔狠狠地,有如一個賭氣的小女孩,道:「如果我能碰到可以託付終身的男人,我會和他遠離這裡,再也不回叢林來。
我一直都是這樣想的,一直都是。」
隨著呼吸,她的胸膛上下起伏著,卓木強巴示意她坐下,巴巴—兔在卓木強巴咫尺之間抱膝而坐,一雙慧眼在月光下如一泓秋水。
她長久地看著神壇之下,那裡,百餘間草屋安息陣列,那是她的全體族人,她肩負著改變他們命運的使命。
卓木強巴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安慰人本不是他所擅長的,只能陪著巴巴—兔陷入無聲的沉默。
夜更深了,微涼的和風拂動了誰的長髮,星光輝映,雪白的月色普照在誰的肩頭。
巴巴—兔全身都被皎潔的月光籠罩,黑髮如夜,肌膚如月,她仿佛化作一位凝思的女神,只能遠遠地用懷著崇敬的目光去打量。
卓木強巴的酒意又湧上頭來,朦朧中為誰迷醉了。
在那天地消融,唯有月光女神的空間,隱隱傳來了天籟之音,那歌聲幽怨哀婉,如杜鵑啼血,黃鶯送子,讓聽者的心為之顫動。
仿佛一種來自天堂的哀傷,深深地思念著什麼,足以勾起人們心靈最深處的傷痛。
卓木強巴在迷茫之間,只覺得自己的心也被那歌聲揪去,時而失落,時而感傷,雖然還沒有慟哭的悸動,但自己靈魂深處那道被封印得最深的記憶之門,就在那一聲聲悲壯淒婉的訴說之中,不經意間,被敲碎了。
卓木強巴從夢幻般的感覺中驚醒過來,原來是巴巴—兔在低聲吟唱,雖然聽不懂歌詞,但音樂無界,聲音原本就不是一定要聽歌詞的。
那歌聲,時而像是風過密林的輕聲,時而又像山澗細泉的低吟,時而如萬軍征戰的激昂高歌,時而如漫天繁星的竊竊私語。
卓木強巴靜靜地聽著,仿佛聽懂了其中的意義,如史詩般悠長,如史詩般悲壯,人間的喜怒哀樂,人世的漫漫長途,皆在那曼妙的歌聲中鼓盪。
歌聲漸低,最後曲調一變,宛若安兒之曲,那種感覺,就像是一個歷經艱險的人,帶著滿身的疲憊,終於回到母親的懷中。
舒適,安心,沒有任何的作偽,也找不到半點虛假,可以讓你完全地放鬆,閉眼長眠。
不知何時,巴巴—兔已停止了歌唱,可卓木強巴的耳中,那聲音,仿佛還飄蕩在九天之上,大地與之共鳴,那近乎西天的梵音,讓人的心靈得到徹底的洗滌。
卓木強巴的心,前所未有地激盪跳動著,久久無法平息。
巴巴—兔開口說道:「只有唱這首歌,我的心情才會好過一些,將心中的煩郁都一掃而空,隨歌聲宣洩。」
卓木強巴平復心情道:「這是什麼歌?」
「是我們的聖歌。」
巴巴—兔自豪道,「我們的祖先,將庫庫爾族的由來,庫庫爾族曾經輝煌的歷史,用歌聲傳唱下來。」
卓木強巴已過了對任何事物都抱著好奇之心的年紀,但這次,他還是忍不住道:「這首歌,是你們庫庫爾族的歷史之歌?
能告訴我你唱的內容嗎?」
巴巴—兔嫣然笑道:「當然可以,可是很長哦。」
她忽又黯然低頭道,「也好,反正明天你就要走了,如果不能聽全這首歌,恐怕是個遺憾吧。」
庫庫爾族的歷史,便在歌聲中如夢再現,他們的歷史從黑暗開始:「從黑暗中走來,在岩穴里生活,黑森林擋住了陽光,母親的乳汁化作了大河……」這是一個熱愛叢林和和平的民族,他們的祖先生活在林蔭深處和岩穴之中,與叢林裡的動物和睦而居,在諸神的恩賜下獲取食物和火種。
時間在和平與寧靜中度過,沒有人缺少食物,穀物長勢良好,豐收在望,然而,「北方的惡魔,他們帶來了罪惡、戰爭、瘟疫和飢餓,他們的人數像天上的星星一樣多,他們屠戮著,不知疲倦地屠戮著……」在那場戰爭中,庫庫爾族的祖先們完全沒有抵抗的能力。
在這民族存亡的危急時刻,娜提母克的神明給他們指明了方向,告訴他們一直往南,在長滿樹林的小山遠處,有一塊陸地,那裡林密水足,田地肥沃,沒有多少沼澤使人害怕,也不會因疾病發燒,或因疼痛而顫抖。
於是,飽經戰火創傷的庫庫爾族人,開始了那悲壯的遷徙之旅,以成千上萬人鮮血鋪就的道路,尋找他們未來的家園。
「翻九百九十九座白色的山峰,過九十九萬條河……血紅的太陽掛在天空,深綠色的森林頂部堆砌著黑色的雲朵……渺無人跡的密林之中,無數人死於飢餓,乾渴……年輕的人都已老死,孩子們也變成兩鬢斑白的老人,我們不曾停息,一刻也不曾……」
首領換了一屆又一屆,經過四個卡頓年,經歷了無數磨難,庫庫爾族的祖先在族長和大祭師的帶領下,堅定地繼續前進。
終於,他們找到了平原,那裡沒有戰爭,沒有饑荒。
在那裡,他們用石頭砌起一座白色的大城,讓聖廟高高在上,這座有寺廟、宮殿和寶塔的城市規模越來越大,在所有地方它是最大的,最安寧的一座城市,就像一個大家庭一樣,所有的人和睦地相處著。
歲月在安寧和富裕的生活里過去,然後人們對充滿智慧和預知的娜提母克神因那維阿的警告已置若罔聞:「一旦讓血褻瀆了聖廟的階梯,無數的災難將像可怕的冰雹一樣接踵而來降臨在所有的地方,城市將成為一座死亡之城,荒無人跡。」
當時的統治者為了復仇,向北方的入侵者報復,他啟動了因那維阿留下的毀滅祭祀,當鮮血將整個聖廟的階梯完全浸紅,災難降臨了……當一切血和殺戮都被歷史所淹沒,那邪惡的統治者也開始後怕和沉思,偉大的白色城市開始荒蕪,四周瀰漫著死屍氣息,曾經輝煌的文明,已在他的手中走向沒落。
作為對自己的懲罰,他下令將自己掩埋在聖廟之下,與那些因祭祀而獻出生命的亡魂埋在一起,聖殿點燃了萬世不滅的長明燈,為那些困在地獄無法超生的魂靈指引方向。
永遠不關閉大門,為了讓後世的人可以隨時屠戮自己的屍體,讓自己的身心和靈魂,都在地獄深層受到詛咒和折磨。
災難的締造者,給了自己最嚴厲的懲處,但是這一切都無濟於事,城市最終變成了死城。
庫庫爾族人不得不放棄他們的血淚堆砌的城堡,繼續朝密林深處走去,尋找一個新的家園,他們將一直尋找……
卓木強巴靜靜地聽著,甚至沒有插話的機會,整個庫庫爾族的遷徙血淚史,在那跌宕起伏的歌聲中被描繪得淋漓盡致,而聖廟的詛咒血腥殺伐,讓人聽得不寒而慄,整首歌就是一段帶神話色彩的傳奇歷史。
卓木強巴為庫庫爾族祖先的勇敢和堅韌深深折服,他也明白並感受到,壓在巴巴—兔那柔軟肩頭的無形之力。
一股污濁之氣在體內涌動,已堵在心口,他突然想要找人傾訴,不管什麼人都好。
於是,他吐著酒意道:「人,不一定要去改變什麼,但是一定要找到自己。
要找到自己,其實也很容易,有時,只需要多一點點決心和勇敢,就可以做到。
想知道為什麼我們要穿越這片叢林嗎?」
巴巴—兔睜大了眼睛,抿笑著點點頭。
卓木強巴道:「我先說兩件事,第一件事,就是我的朋友。
我是藏族人,中國西藏,知道嗎?
那裡有雪山,大雪山,珠穆朗瑪峰,世界第一高。
但是我的家不在那邊,我們那裡要低許多,是個很偏僻的小地方,到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期都還不通車,到處都是原始森林,在我家附近就是幾座大山,裡面林深草密,一點都不遜色於這大叢林。」
卓木強巴低頭沉思道:「我小時候,那時的環境很複雜,周圍的人對我們家,是既敬又怕,小朋友都不願與我沾上關係,我都找不到可以說話的朋友。
而且,人家家家都養著狗,我們家卻沒有,所以,我只能是一個人玩。
有時候想,就算沒有小朋友,阿爸阿媽能讓我養一隻小狗也好啊,但是——」卓木強巴苦笑搖搖頭,又說道,「我膽子很大,別人不敢去的地方我也敢去,我經常一個人潛入附近的大深山中,那裡,居住著一群狼。」
「啊。」
巴巴—兔輕聲低呼起來。
卓木強巴笑笑,道:「但是我一點都不怕,它們只捉小野兔、小貂一類的小動物吃,不是餓極了的時候,不會對人下嘴的。
雖然當時我不知道,但是它們確實沒有人們所說的那麼兇惡,相反,我覺得它們還有些怕我呢。
老狼王的左前腿有些跛,我見到它時,它的臉上都有很深的皺紋了,那時我就知道,它年紀很大了。
村裡有句話,老狼是成了精的,它知道小孩子沒什麼攻擊性,所以看見小孩是不會跑的,只有看見成年男子才會跑。
但是,它也並沒有像村里人傳說的那樣,一口將我吃掉,那時我看它,它看我,我當時覺得,狼有什麼好可怕的呢,它們和我們家裡養的犬幾乎是一模一樣,除了不會搖尾巴。
我就蹲下來,同老狼王說話,我記得我當時說了很多,我認為,那些狼,是能夠明白我說的大部分意思的,只是它們想表達的意思,我們不能明白罷了。
總之,那是一段非常奇怪的經歷,我可以近距離接觸別人不敢接觸的狼,後來,當我想說話的時候,我就會常常到那個地方去,找它們說話。
那一年,我七歲。」
巴巴—兔感嘆道:「啊,你的膽子還真是大得超人。」
卓木強巴道:「後來我就和它們很熟悉了,我當它們是朋友,它們似乎也和我相處得很融洽,當時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只要是有可以傾訴的朋友,我就很滿足了。
有時我也會帶點吃的,有時我隔好幾個月都不能去,但是每次去,它們還是能認出我來,別的人都不行的。
我十四歲那年,老狼王走了,它離開了狼群,獨自去了大山深處,雖然沒有哪只狼能告訴我它去了哪裡,何時走的。
但是那時的我已經很明白,它是被新狼王打敗了,那隻擁有深褐色皮毛的新狼王身體十分強壯,覬覦狼王的位置已經很久了。
老狼王走了,它會獨自到遠離狼群的山頂,頭朝著月亮升起的方向,靜靜地等待死亡。
狼族換了頭領,但我和它們的關係並沒有受到影響,我還是可以去找它們說話,它們也熟悉著我的存在,就好像我是它們中的一分子,直到,我二十歲。
很多年以後我才知道,原來,那些深山裡,還一直住著一群與狼同居的戈巴人,那些狼,有可能是戈巴狼的後裔,它們保持著與人近鄰的傳統,所以才那麼容易被我接近吧。
因此,我的朋友,是一群狼,這是我個人的秘密,連阿爸阿媽我也不打算告訴他們。
因為我心中有了想法或秘密的時候,我只對我這些朋友說,它們會替我保守秘密,直到有一天,我的生命中,出現了另一個可以分享秘密的人。」
霧水情緣
卓木強巴幽幽道:「那個人,是我妹妹,小我十三歲,如果她還在的話,應該和你差不多年紀吧。
你看,這是她小時候的照片。」
巴巴—兔看到的,是一張微黃的五六歲女孩的照片,卓木強巴從很貼身的地方取出來的。
她知道,這一定是卓木強巴心底最深的秘密,或者說是,藏得最深的痛。
照片上的女孩子,有一雙可愛動人的大眼睛,額前綴著劉海,一頭娟秀的細發泛出黑珍珠般的光澤,惹人憐愛的粉嫩小臉做著俏皮的表情,那純真的笑容宛若雪蓮初開,眉宇間依稀有著哥哥卓木強巴的颯爽英氣。
卓木強巴接著道:「妹妹的性格,和我完全不同,她膽小得像只小白兔,除了和我在一起時,和別的小男孩多說一句話都會臉紅。
妹妹出生的時候,我已經常常不在家裡待著了,到處跑,但是每次我回到家裡,我們都相處得最好,畢竟是擁有同一個阿爸阿媽的親妹妹啊!妹妹會把她心裡的小秘密拿出來只與我分享,她會把最甜的糖果,最好吃的糕點藏起來,等著我回來,雖然有時拿出來,糖果已經化了,糕點也變了質,我也告訴過她,但她還是會那樣做,把心中最好的東西,與哥哥一起分享。
她,她就是那樣一個傻得可愛的小姑娘。」
說到這裡,卓木強巴的眼睛突然紅了,巴巴—兔第一次發現,再英勇的男子漢,也有傷心的時候。
「妹妹總是告訴她那些小朋友,她有一個了不起的哥哥,她哥哥去過很多地方,見過很多世面,她哥哥又勇敢,又聰明。
說起這些,她真的很驕傲,我也因為有這樣一個妹妹而驕傲,可愛又聰明,調皮又機靈。
那時的妹妹,就是家裡的明珠,有她在的時候,家裡都充滿了歡樂。
那個時候,我感覺我們家是最幸福,最和美的家庭。」
卓木強巴強忍住悲傷,用一種壓抑的語調說著,「其實我和你有著相似的背景,我阿爸在當地,也是一個受人尊敬的人。
但和你不同,我十四歲就獨自離開西藏,去外面的世界謀發展,後來到處闖蕩過,一邊打工一邊自費求學。
十九歲時發了一筆小財,我很驕傲地回到家裡,向阿爸阿媽證明我有自己生存的能力了,那時我妹妹才七歲,和照片上一樣可愛。
我在家待了一段時間,其間去探望了我的朋友,而那一次,知道了我秘密的妹妹,要求我帶她一起去。
原本阿爸提醒過我,現在外面似乎有不安定的因素,要我注意妹妹的安全,我卻沒有在意。
那時的我,怕什麼啊,我什麼都不怕,自認為見過世面的我,以為我有能力保護自己的妹妹。
妹妹告訴我說,只要有哥哥在,她也就什麼都不怕了,她想見一見哥哥的朋友,如果可以的話,她要和哥哥的朋友做好朋友。」
卓木強巴雙手抱頭,陷入了混亂的回憶之中,他悲憤道:「沒有想到,命運會在一瞬間轉折。
一切都像噩夢一般,那些人我都不認識,他們就那麼突然地衝上來,我拼命反抗卻也無濟於事,在被一個壯漢打中腦門之後,我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我本該,我本該爬起來去追趕他們的,可是那一次,我害怕了。
我害怕那種骨頭碎裂的痛,更害怕那雙毒蛇般的眼睛,那些人都有著兇惡的面孔,他們就像從地獄裡出來的。
我眼睜睜地看著唯一的妹妹,被人從自己面前拖走,她拼命掙扎也沒用,那些人的力氣比野氂牛還要大;她呼喊著她的哥哥,可她的哥哥,卻猶豫了。
遲疑了幾秒鐘,妹妹就被那些人拖上了車,我本不該有一絲遲疑的,在汽車發動的一瞬間,我的朋友,那隻新狼王趕到了,它咆哮著沖向汽車,並在那些人關閉車門前沖了進去。
看著汽車搖晃起來,我才覺醒過來,我開始追,拼命追,但汽車還是越開越遠,最後消失在視野之中。
而我和剩下的狼群,只能看見汽車捲起的煙霧。
再後來,那些人就像憑空蒸發了一般,再也找不到了。」
卓木強巴的聲音低沉下去:「直到狼王躍起的那一剎那,我才感覺到,自己的膽量和守護妹妹的決心,還沒有我的朋友,一頭狼來得大。
拼命地鍛鍊身體,只是為內心的怯弱找到一個掩飾;離家出走,只是在逃避應該承擔的家庭責任;尋找財富,只是為了推卸原本該由我繼承的使命而鋪的後路。
我不害怕狼,為什麼卻害怕那些狼一樣的人?
事情已經發生,再多的自責和難過也沒用,我只好把實情告訴了我阿爸。
阿爸動用了一切可動用的力量去尋找妹妹,但是始終沒有找到。
後來我才知道,綁匪想用妹妹來交換我們家傳的寧瑪古經,而我阿爸,在接到綁匪的通知後,馬上聯繫了自治區政府和布達拉宮,作出了無償將寧瑪古經捐獻給國家的決定。
我現在還記得很清楚,阿爸只是這樣告訴我,你沒有盡到一個做哥哥的義務。
那句話,足以讓我背負一生。
當我渾渾噩噩來到山谷,想再次向我的朋友們傾訴,卻發現,無論我怎麼呼喚,那些相伴了我整個童年也沒有離開過我的朋友,這次再也沒有出現在我面前。
它們一定認為,是我引來了別人,帶走了狼王,我失去了它們的信任。
在那一天之內,我失去了我的朋友,和我至親的妹妹。」
一滴淚,無聲地滑落指間,在這深而寧靜的夜裡,滴落在木板上,發出「嗒」的一聲響,像平靜的湖面上泛起了漣漪。
打開缺口的閥門,再也遏制不住情感的奔涌,卓木強巴那悲壯、嘶啞的聲音,斷斷續續地響起來:「那一天,徹底改變了我的一生。
我會抑制不住自己的想法,我總是想,如果當時我再勇敢一點,再多堅持一秒鐘,或許整個情況就會改變,對妹妹的思念,像野草蔓延在思想的荒野,我沒有做到一個哥哥應該做的事情。
我拼命尋找線索,用盡了一切辦法,上天卻沒有給我重來的機會。
雖然阿爸作出那個殘忍決定的時候,大家都知道後果會是很可怕的,但是一天沒有見到妹妹的屍骨,我就有理由相信,她仍在世。
我討厭阿爸,因為他將妹妹推向了火坑,但我更恨我自己,原來自己是那麼的怯弱不堪,我也無法面對阿媽那張日漸憔悴的臉,我再次選擇了逃避,回家的時間越來越少了。
我開始一面工作,一面尋找妹妹,毫無頭緒地找,工作則是以一種瘋狂的態度在進行著……」
卓木強巴打開了話匣子,恨不能將自己的一生坎坷在這一夜完全傾訴。
當時沒有有關妹妹的任何線索,他將線索放在他的朋友,那些狼的身上,因此而對狼這一特殊種屬展開研究,在方新教授的帶領下,竟然對犬科動物掌握到了一個新的境界。
他被這種動物的執著與忠誠所打動,從犬科動物的身上,去學習如何做人和交友,如何去信守自己的承諾,如何去守護自己的信念。
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放棄了自己以前的所有的事業,將一生的精力都投入了對犬科動物的研究之中,他那近乎瘋狂的工作狀態只是為了麻痹自己,希望藉此忘掉心中的罪惡感。
「可是沒用,每當夜深人靜,我獨自入夢,妹妹被那些人劫走時那雙充滿期盼的眼睛就在夢中反覆地再現。
哥哥還在呢,哥哥一定可以打跑那些壞人,將我解救出來,她當時一定是這麼想的。
我知道,妹妹那雙充滿期待的眼睛,已經成為我永遠的夢魘,刻在靈魂最深處,帶來深深刺痛,這一輩子也是無法贖罪的。
因為渴望強壯,我更加拼命地練習體能,在學校做完犬科動物調研後,回西藏拿過三年庫拜,可是那有什麼用?
妹妹音訊全無,是死是活,人在哪裡?
多希望再看妹妹一眼,我最小的心愿,這樣簡單的心愿……」當卓木強巴說到這裡,那堅毅硬朗的外套被完全褪下,淚如泉湧的鋼鐵男兒終於泣不成聲。
巴巴—兔早聽紅了眼睛,無比同情地看著眼前這名男子,沒想到他那冷酷的外表下,竟然如此深情。
她靠了過去,將卓木強巴攬入懷中,用胸膛溫暖他濕潤的臉,給他母親般的慈愛,只聽卓木強巴低聲嗚咽道:「需要麻醉的不僅是肉體,還要麻醉自己的靈魂,我寧願相信阿爸說的話,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宿命,三世輪迴,在他尚未誕生之前,他的命運就被決定。
可是,這些話,這些話都是假的啊,我根本無法讓自己相信,其實都是我的錯,不僅丟掉了妹妹,而且讓一個幸福的家庭淪入地獄,讓朋友失去了對人的一丁點兒信任。
我的心,好痛!」
巴巴—兔拿出一塊樹皮一樣的東西,遞到卓木強巴嘴邊,說道:「嚼了它,你就會感到好受些了。
這是神靈賜予我們庫庫爾人解除心靈傷痛的聖藥,讓任何的不愉快都成為短暫的記憶,它將帶你穿越地獄直達天堂。」
卓木強巴沒有拒絕,此刻的他正需要一種解脫,寧可相信神藥的作用,哪怕只有短暫的一瞬也好。
軟軟的橡膠一樣的東西,初嚼時有些苦澀,但是很快就有一種回甜的味道,滿口生津,奇異的香草氣息直接從嘴裡躥入鼻里,一種飄飛的異樣感覺,讓原本有些暈沉的半醉頭腦清醒過來,同時全身好像開始發熱。
卓木強巴清醒過來,馬上意識到自己的現狀,他收起眼淚,擦乾臉,不好意思地從巴巴—兔的胸口抽身起來,喃喃道:「呵,我這是怎麼啦?
原本是勸你來的,怎麼反讓你安慰起我來了。
真是的,和你說了這麼多,那個,你也不用太在意自己的使命什麼,一切順其自然。」
巴巴—兔也沒有重揭卓木強巴的傷心往事,只順著他的話說道:「你告訴我,要找到自己,那麼,你找到了你自己嗎?」
她心中的吃驚也是不小,這種分量的藥,要是用在別的男人身上,早就起了反應,可是這個男人不但沒有任何反應,反而好像更加清醒了。
卓木強巴沉思道:「我想,如果真有宿命的話,那麼或許佛祖希望我去找到那些珍稀的犬類朋友,去認識它們,去發現它們的價值吧。
從小,它們就作為我的朋友陪伴我成長,而後我的生命中就一直沒離開過它們,通過認識和了解,它們也替我創造出非凡的財富。
特別是當我認識一種叫獒的動物之後。」
卓木強巴開始介紹,他是如何從小就聽著獒的種種神話和傳說長大,以後又是如何認識獒的,他的幾次愛情,他的公司,他今天的一切,都與獒離不開關係,最後直講到發現紫麒麟的照片,和他們這次的冒險穿越之旅。
巴巴—兔聽得睜大了眼睛,驚訝於外面的世界和卓木強巴的人生竟然是如此精彩,而她更驚訝於這個男人的體質和那鐵石般的意志力。
最後,卓木強巴說道:「我深信,這就是我的宿命了,如果明知道有這樣的物種存在世間,我卻是無動於衷的話,那我會後悔一輩子的。
其實,當你的財富和可支配的權力到達一定程度,物質上的需要早就不能滿足自己了,需要一種精神和信念,才能讓自己的生命發揮出極限的作用,不至於碌碌無為地整天麻醉自己,浪費生命。
每個人的過去都是一段歷史,但並不是每段歷史都被記下,人也不能一直生活在記憶之中,只有把握住現在,才能讓生命變得更有意義。」
巴巴—兔道:「聽上去好像西方的哲學家言論,是你自己的生命領悟嗎?」
卓木強巴搖頭道:「不,是阿爸說的。
走吧,時候不早了,明天一早我們就要走了。」
說著,站起身來,突然一陣頭暈目眩,感覺天地旋轉,五官都失去了知覺一般。
巴巴—兔原本失望地看著卓木強巴起身,接著他竟然搖晃起來,她嘴角浮出了微笑。
「頭好痛啊,這庫庫爾族人的酒初喝時還不覺得有什麼,沒想到後勁十足。」
卓木強巴睜開眼,看著茅草搭成的屋頂,倦怠地躺在床上,回憶起來,「昨天晚上宴會散去之後,是和巴巴—兔去了祭壇,當時的酒勁已經上頭,全身乏力,啊,好像我們說了很多事情。
我好像對她說了我妹妹的事。
昨天晚上是怎麼了?
我從來沒告訴別人這些事啊,就連敏敏也沒有,我原本以為,我不會再對任何人說起了。
呵,敏敏,不知道她們那組人現在怎麼樣了,昨天晚上怎麼會夢見和她——算了,現在應該是擔心她的安危多一些吧,竟然會想到那些事情上去了。
對了!昨天我告訴巴巴—兔我們這次穿越叢林的目的了嗎?
好像說過,怎麼我記不得呢?
我是怎麼回到這房間的?
難道是疏於練習,酒量減少了?
看來以後,還是要少喝為妙,已經不是張立他們那個年紀了。
對了,我好像哭了,難道我真的哭了嗎?
已經二十多年沒流過眼淚,會在一個陌生女人面前哭嗎?」
卓木強巴摸了摸緊巴巴的臉,仿佛淚痕兀自留在臉頰上面。
「你醒啦?」
巴巴—兔端著一個木盆進屋,她的笑容就像三月的桃花,今天看起來特別艷麗,眼裡波光流動,脈脈含情。
「嗯。」
卓木強巴臉一紅,因為昨天晚上吐露心事,竟讓他不敢直面巴巴—兔的臉,其實,他心裡也有一絲疑惑,昨天晚上,是不是和巴巴—兔……雖然他馬上扼殺了自己這種荒唐的想法,但是那種略帶疲倦的滿足感,又是怎麼回事呢?
「洗把臉吧。」
巴巴—兔將木盆端至床前,清水靈動,一張散發著清香氣息的毛巾搭在盆邊,她似乎也不如昨天那樣落落大方,小心地掩飾著自己的身體。
卓木強巴還以為是自己那種荒唐的想法寫在臉上,讓人家難為情起來,他哪裡知道,巴巴—兔只是想遮掩住肌膚柔嫩處那些抓痕,還有,牙咬的痕跡。
初識嘆息叢林
早餐是奇特的水果和一些麵食,在招待高級客人的大木桌上,張立小聲問著岳陽道:「根據你的偵察,昨天晚上巴巴—兔小姐和強巴少爺溜到哪裡去了?
你知道的,我喝多了一點,只看見他們一起離開,沒留意去哪裡了。」
岳陽警惕地看了卓木強巴那頭一眼,也低聲回應道:「昨天晚上啊,我們都回去以後,他們去了神壇。」
「去那裡幹什麼?」
「哎呀,這個還用問嗎,這還不明白,你想想,孤男寡女,夜黑風高……那個那個,嗯,懂了吧。」
「可是,那神壇不是很神聖的地方嗎,他們敢在那裡——」「所以說你沒搞清楚狀況呢,那神壇對普通族人來說,就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地方,別人想上去還沒資格呢。
可是你反過來想一想,正因為沒有人敢上去,所以對在族裡有特殊地位的巴巴—兔小姐來說,那不正是偷情的最佳地點嗎?
就算是被人發現了,事後問責,他們還大可解釋,啊,有首歌怎麼唱來著——都是月亮惹的禍。」
「哦,了解,可是,看他們兩人的神態,又好像不太像發生了什麼的樣子?」
「唉,這樣的思考能力,實在是有損你特警的身份啊。
什麼叫欲蓋彌彰,你的,明白?」
「明白了。
不過昨天晚上你一直和我待在一起啊,怎麼說得好像親眼見過一般?」
「你——你懂個屁,現在的三流作家都知道這麼寫,這種發展最自然不過。」
餐後,巴巴—兔拿出一張捲紙,又拿出一本地圖,對四人道:「你們先看看這個,這是政府繪製的最詳細的地圖。」
巴桑仔細地看了地圖,問道:「我們在哪裡?」
巴巴—兔指了指地圖上某個地方,巴桑瞪大了眼睛,問道:「為……為什麼,這裡是片空白?」
巴巴—兔道:「因為沒有辦法繪製詳盡的地圖,有膽量進入這片叢林的繪圖工作者,都沒能活著出去。
對了,你們也是從厄瓜多過來的,過邊境時有什麼感覺?」
「過邊境?」
岳陽奇道,「沒什麼感覺啊,我們根本都不知道怎麼就過來了。」
巴巴—兔微微一笑,道:「對,因為這片地方,根本不需要什麼守衛。
雪山之峰就是最安全的屏障,那種險惡的環境就能讓試圖通過的人九死一生,所以邊防站通常是相隔數十甚至幾百公里,只需偶爾結隊巡山。
這裡只是叢林替代了雪山,加上這一帶有游擊隊和毒販子盤踞,顯得環境更為複雜,也是同樣的原因,無法繪出詳細的地圖。」
卓木強巴根據地形粗略判斷道:「我們是不是在這個地方?」
巴巴—兔道:「不錯,這就是你們所在的地方,就連最詳細的地圖,也只能留下一片空白的地方。
別說我沒提醒你們,嘆息叢林並不只是說說而已,裡面是真正的原始叢林,除了冒死進入的探險家,裡面沒有留下任何人類的痕跡。
這幅地圖,則是我們庫庫爾族歷代最優秀的獵手,經過了無數年繪製、補遺,最終才完成的,你們好好看看吧。」
四顆腦袋湊在一起,從正上方盯著巴巴—兔展開的捲紙,地圖上以大塊的綠色表示叢林,藍色線條是河流,裡面還有很多圓圈,看來是別的部落居住地。
那麼,那些骷髏頭是指什麼?
當張立問出這個問題後,巴巴—兔若無其事道:「哦,那個,食人族嘛。」
「啊!」
四人一同驚呼起來。
張立道:「真……真有食人族?」
岳陽猛地一震,他想起來了,昨天看到庫庫爾族人慶典的戰爭場面時,總覺得心裡發寒,今天被巴巴—兔一提醒,他覺得,這庫庫爾族,或許曾經也是食人族的一支。
如果他的感覺沒錯的話,那戰爭中用於獻祭的少女,所隱喻的應該就是食人!
巴巴—兔得意地笑道:「難道還騙你們不成。
雖然說奴卡克族已經走出叢林,但是叢林裡的部落還多著呢,像我們這樣半原始半現代化的部落,算是其中的一種,還有種完全保持原始習俗的部落。
同樣地,食人族也分好幾種的。
這些小部落我們不管他們,他們大多是比較友好的,或者是人少得你們根本碰不上了,現在告訴你們幾個大部族。
從我們這裡出發,朝東北是佐伊族,這是一個徹底原始的部族,他們喜歡用樹枝穿過嘴唇,嘴唇上能穿過的樹枝越大,就越美,我們又叫他們唇中樹族,這是不吃人的。」
她突然看著張立補充道:「這個部族沒有家庭單位的,一個婦女可以擁有無數丈夫,一個丈夫也可以擁有無數妻子,女人有了孩子,那就是全族的孩子。
而且他們是全裸的哦。」
張立漲紅了臉,低頭暗道:「巴巴—兔小姐一定是,一定是誤會我了。」
看著張立的窘相,巴巴—兔撲哧一笑,接著道:「朝東南方距我們最近的部落呢,就是阿瓦瓜加族,他們是母系社會,最大的特點就是崇拜叢林之猴,並且當地婦女用自己的乳汁餵養小猴。
如果從這個方向繼續往東,就是阿拉瓦克族,他們好食人肉,在部族戰爭間就吃掉俘虜,如果是小孩就切掉生殖器,將其養得白白胖胖,到了想吃的時候就拿出來吃。
而且,據說他們會把同族的小孩也吃掉,只養育自己女人生的小孩。
如果往佐伊族方向繼續向東呢,就是阿斯馬達族的領地了,你們應該聽說過的,獵頭族。
他們殺人呢,喜歡砍下頭掛在腰間,拿回部落就掛在高竿上,有傳聞說他們會奇怪的法術,將人的頭顱製作成桌球那麼大一個,其實不是啦。
根據我的了解,他們只是喜歡雕刻一些小的頭顱工藝品罷了,手工很精細的哦。
這裡,這裡還有一個,朝北邊走,是……我想想,應該是姆克族,姆克,嗯,發音大致是這樣了。
他們是一個比較文明的民族,吃人的時候呢,不會全吃,通常吃一部分,留一部分當裝飾物,掛在自己身上,有留個紀念的意思吧——」
「不要再說啦!」
張立揮手打斷,剛才聽到巴巴—兔說是比較文明的民族還鬆了口氣,沒想到竟然是如此文明,看這張地圖上,大大小小紅圈骷髏少說二三十個,這片嘆息叢林不知道究竟有多危險。
他看了看另外白著臉的三個人,詢問道:「我說,還是回去火併游擊隊吧?
你們認為呢?」
另外三個人相互瞅瞅,大有同感。
巴巴—兔捂著嘴「哧哧」直笑,說道:「你們不是很有勇氣的嗎?
怎麼一聽到食人族就嚇成這樣了。
其實,我只是向你們簡單地介紹這片叢林裡的部落分布啊,又沒有讓你們真的從那裡過去。
你們瞧,出了我們部族,在前往阿瓦瓜加族之前,你們就南轉直下,這裡還不是游擊隊的勢力範圍,然後你們再轉向東,就剛好從阿拉瓦克族和拉法尼瓦族之間的縫隙里穿過去,再朝普圖馬約河前進,就擺脫所有的危險了。
到時候,捲尾猴—三會把你們一直送到這個地方,那傢伙,在叢林裡簡直比猴還精,有他陪著你們,應該不會有事的。」
四人這才鬆了口氣,岳陽心中道:「巴巴—兔小姐今天心情似乎不錯啊,好像不把我們嚇得虛脫是不會放過我們的。」
巴桑指著地圖問道:「可是,這裡離蒙克拉爾還有老長一段距離,怎麼地圖的這一半都還是空白呢?」
巴巴—兔收起了笑意,肅穆道:「這片地方,或許就是阿赫·貝奇的安息禁地,那裡是不容許人們打擾的,就連我們庫庫爾族最優秀的獵手也沒有人到達那裡,或者說沒有人從那裡回來。
所以,無論如何,你們也別去那裡,那是連我們也毫不知情的真空地帶。
嗯,相信你們也不至於如此背運啦。」
卓木強巴看見巴巴—兔臉上那淡淡的憂傷,心想:「難道,她的丈夫就是在這裡……」
有了地圖,又有了領路者,接下來就是裝備問題,歷經磨難,所幸四人的包裹依然得保不失,只是丟了武器,於是由庫庫爾族的武器補齊。
每人一把強弓,還配備一種特殊器械,巴桑瞄準性好,拿了吹筒箭,他拿在手裡直搖頭。
岳陽這兩天沒事,練習那飛來飛去器,練習的結果是,不管從哪個方向拋出去,最後一定都會飛回自己面前;換句話說,就是不管能不能打到敵人,那肯定是要打到自己的。
張立拿著柄標槍,嘟囔道:「前天還拿衝鋒鎗,現在拿標槍,這可怎麼算。」
岳陽道:「不錯了不錯了,反正都是槍嘛。
你看我拿的這半截骨頭,怎麼扔都要飛到我面前來,我真擔心自己一出手就把自己給掛了。」
卓木強巴遠遠道:「好了,裝備好了嗎,我們出發吧?」
張立道:「強巴少爺,你沒有什麼特殊裝備嗎?」
「有啊,這個。」
卓木強巴拿出一根較寬的布條,握手的部分編成一股,前面做了一個小兜,他解釋道,「這是投石器,我們少數民族才會用的。
別看造型粗糙,威力很大的。
那麼,我們出發吧。」
張立又向巴巴—兔小聲詢問道:「那個,巴巴—兔小姐,雖然說你這個計劃我們非常滿意,但是畢竟是兇險的嘆息叢林啊,你看是不是,給我們安排百十來個庫庫爾族士兵,這樣我們心裡比較有底。」
「啊。」
巴巴—兔恍然大悟道,「是啊,我和張立先生的想法不謀而合呢。」
她接著調皮地笑道,「不過嘛,你們的隊長副隊長都是這樣告訴我的,如果說我們出動了大批的士兵,你們這次的訓練可就沒有了任何意義,所以,捲尾猴—三也只護送你們走出嘆息叢林,以後就全靠你們自己啦。」
「瞎——」張立扭頭望向那兩名玩命的幹部,在對方凌厲的目光逼視下,不敢發出抗議的聲音。
巴巴—兔向捲尾猴叮囑了幾句,這是一名體格矮壯、皮膚黝黑的叢林戰士,高顴骨,扁鼻厚唇,一雙鷹眼炯炯有神。
接著她來到卓木強巴面前,想了想,取出一個拴著細繩的琥珀色石頭,替卓木強巴繫上,深情道:「這個請戴在身上,它會保佑你們一路平安的。
記住,叢林裡真正可怕的,是那些看不見的。」
卓木強巴臉色一紅,剛準備退後一步,石頭已經被掛好了,一時不知道怎麼面對這名印第安女郎的厚愛,訥訥說不出話來。
趁那一當兒,岳陽又上前一步,對巴巴—兔道:「巴巴—兔小姐,當我第一次見到你,我就驚嘆造物主的非凡才能,短短的幾天相處,我可以感受到你的熱情和溫柔。
我深信我們的相見就是一種緣分,我是多麼希望我們可以成為最好的朋友,在月色婆娑的樹影下互訴衷腸,又或相約去聽林海濤聲,去看銀河星辰。
愛一個人需要多久?
在看見你的一剎那,我方明白,一眼,就足夠了。
無奈這次時光短暫,我僅能將心中的思念放在靈魂的最深處,如果這次我能成功完成任務,巴巴—兔小姐能否給我一個可以重新結識的機會?」
張立牙根一癢,心道:「怪不得一直向我灌輸巴巴—兔小姐和強巴少爺怎麼怎麼樣了,原來是為了這個時候來搶我的台詞,好狡猾的傢伙。」
巴巴—兔毫不掩飾地,在岳陽額頭蜻蜓點水般地一吻,微笑道:「如此,岳陽君,前途艱險,請務必小心了,保重自己的身體,我……接受你的邀請。」
岳陽大喜過望,笑道:「這樣,我會擁有十倍的信心,接受任何挑戰。」
他轉過身來,長長地出了口氣,將剛才一直偷瞟的寫滿英文的紙條揉作一團,顯然已經背了很長時間了。
其餘幾人在前面大喊道:「喂,走吧,磨磨蹭蹭到什麼時候。」
岳陽心花怒放,歡喜地喊出口號來:「跟強巴少爺在一起,天天都有新驚喜!」
張立用鄙視的目光盯著岳陽,心道:「啊,如果強巴少爺和巴巴—兔小姐真的有什麼的話,那才是給你一個大驚喜呢。」
一直目送五人消失在叢林中,巴巴—兔才鬆了口氣,心中的感覺到底是什麼呢?
悵然,還是欣喜,自己也說不出來,她輕聲嘆道:「他們終於還是走了。」
「是啊,他們走了。
這是一群有著自己目標的人,他們有了目標,人生就不至於在落落無聊中苦撐著度過。
當旅者的腳步停下,拾掇足跡,他們會比普通人擁有更多收穫呢。」
蜜熊—利爪也一直目送五人遠離叢林。
巴巴—兔自豪地將手探向自己的小腹,在那裡,最強壯的男人的因子已經注入自己體內。
時間和周期都是通過計算的,一定可以孕育出一個嶄新的生命,想必以後的人生,不會再被孤獨和寂寞所獨占吧。
巴巴—兔這樣想著,露出會心的微笑。
「強巴拉少爺,說不定哪一天,我會帶著我們的孩子,一起去找你喲。」
巴巴—兔悠悠地遙想著。
「兔兒,你把你自己的符石給了強巴拉?
難道你們已經……」利爪這樣問道。
巴巴—兔沒有回答,她揚起飄逸的長髮,沾滿晨露的長睫毛下,眼裡滿透著笑意,那黃鶯般的笑聲,久久地迴蕩在叢林之中。
利爪微微一笑,他太了解自己這個妹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