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叢林危機1
一路荊棘,又或是橫躺下的巨大樹木擋路,而那些丫枝上、草叢中、巨樹後,到處都是不友好的眼神,各種潛藏的動物,用驚恐的、懷疑的、貪婪的目光在打量他們。
這四名陌生旅者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全神貫注地應付各種意想不到的事情。
叢林大逃亡
叢林裡的第一夜過得平安而祥和,不知道是不是疲勞過度的原因,大家都睡得特別沉。
第二天清早,卓木強巴被不知名的清脆鳥鳴喚醒,他將頭探出營帳一看,望台上的巴桑已經不見了蹤影。
卓木強巴吃了一驚——為了避免守夜時因睏倦掉下樹,巴桑是拴了安全繩的,如今安全繩都不見了,如果不是巴桑自己下樹離開,就很難想像他遭遇了什麼樣的危險。
卓木強巴踹著兀自未醒的張立、岳陽兩人道:「快起來,巴桑不見了!」
張立撓撓被踹的肩膀,一副我正睡得舒服的表情,側過身,沒有起床的意思;而岳陽先是惺忪睜眼,接著像被毒蛇咬了一樣,瞪眼道:「什麼!巴桑不見了!他被什麼東西吃掉了?」
張立一驚,也醒了過來。
三人以最快的速度攀著安全繩滑落及地,卻發現巴桑完好無損地站在樹屋正下方,端著一鍋水,看來都準備燒水做飯了。
張立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道:「哎呀,強巴少爺真是的,大清早就大呼小叫。
岳陽你也是,一聽見人不見了就首先想到被什麼吃掉了,要是叢林真有這麼可怕,那些居住在裡面的部族早就死光啦!」
卓木強巴問道:「你怎麼自己就下來了?」
巴桑道:「我看你們睡得不錯,就沒叫醒你們。」
卓木強巴看看巴桑端著的盛水容器,沒再說什麼。
為了趕在敵人發現自己之前離開,吃過早餐,四人匆匆收拾行囊,趕到了他們藏船的地方。
可是揭開那裡的偽裝物一看,四人全都傻眼了!
標記是這裡沒錯,偽裝也是他們做成的那樣,沒有絲毫被移動過的痕跡,可是……可是,船卻不見了!遇到這樣的荒唐事,遠比直接遭遇敵人給他們的打擊更大。
這事太詭異了,完全讓人無法理解。
如果說是被敵人找到並移走了船,那麼那些特殊的防偽方法肯定會被敵人破壞,諸如偽裝的樹枝間系上髮絲粗細的透明繩,又或者地上被噴過固體黏合劑的樹葉的形狀,這些偽裝一旦被破壞,敵人是無法恢復的。
但是事實證明,所有的偽裝都完好無損,船卻不翼而飛,就好似從沒有船出現過一般。
就在眾人大眼瞪小眼的時候,還是細心的岳陽發現,原本擱置船的位置,還殘留著少許木屑,已經細如沙。
岳陽將木屑捏在手裡,用指尖一搓,感覺了一下木屑的顆粒大小,喃喃道:「這……這已經比沙還細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我們的船,好像被什麼東西當點心吃掉了。
可是沒可能啊!」
聽岳陽這麼一說,眾人恍然大悟,張立道:「白蟻?」
四人都知道,那是專吃木頭的高手。
雖然地鼠一類嚙齒類動物也有咬木頭的習慣,但是它們留下的木屑痕跡絕不會這樣細小。
岳陽道:「但是通常的船上,都是用防止被白蟻鑽孔咬噬的化學試劑浸泡過的,而且這麼大一艘船,僅僅一兩窩白蟻,根本無法將它吞噬乾淨。
如果真是被白蟻一夜吃掉的話,那麼,昨天晚上這裡,起碼是將方圓幾公里的白蟻,全都吸引來了。
這叢林裡朽木多的是,我們的船又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怎麼可能發生這樣的事?」
想到一艘船密密麻麻爬滿白蟻,蠕蠕而動的情形,岳陽就覺得頭皮一陣發麻。
稍一沉默,卓木強巴道:「或許,還有別的我們所不熟悉的生物。
算了,不管怎麼樣,船是沒有了,我們只有想別的辦法,儘量提高行進速度吧,千萬別被那些游擊隊追上。」
沒有船,四人就只有望河興嘆了。
張立道:「做個木筏?」
岳陽道:「條件不允許。
其一,就地砍伐,會被後面追上來的敵人發現蹤跡。
其二,他們順流而下,時間不等人,恐怕我們還沒起航,就被敵人追上了。」
失去了船,他們的行進速度無疑會慢很多。
首先背上的三十公斤登山包就是最大的考驗,更何況,為了不被游擊隊發現,他們不得不遠離河道,而從寸步難行的密林深處穿越。
密林深處,與河道沿岸,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陰暗、潮濕、悶熱,四周瀰漫著氤氳之氣和令人不安的氛圍。
一路荊棘,又或是橫躺下的巨大樹木擋路,而那些丫枝上、草叢中、巨樹後,到處都是不友好的眼神,各種潛藏的動物,用驚恐的、懷疑的、貪婪的目光在打量他們。
這四名陌生旅者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全神貫注地應付各種意想不到的事情。
還沒走到一個小時,就已經有人吃不消了。
岳陽腳一拐,向左側傾斜,他後面的張立去扶他,結果兩人一齊跌倒。
如果說僅是背負三十公斤趕路,對他們而言並不是什麼難事,可是,他們走的不是路。
腳下泥濘不堪,那些不知名的野草都掛滿露珠,又濕又滑,周圍的灌木叢帶刺帶毒,稍不留意就被劃傷,那樣的感覺,就像背著三十公斤重物,還要在高低不平的冰面控制平衡,還要躲過各種障礙物。
卓木強巴吐了口氣,不得不說道:「就地休息一下吧。」
前面正好有一棵橫躺的樹,四人就靠在樹幹上休息。
巴桑粗略估計了一下步程,非常的令人遺憾,這一個小時,他們總共前進了不到兩公里,其中大部分時間用於砍開灌木叢開路和驅趕那些尚未露面但讓他們感覺到有威脅的動物。
巴桑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的羅圈胡,道:「如果按照這個速度,一天前進二十公里是不太可能的。」
夜間無法前進,而一個小時兩公里的速度,是需要建立在不吃不休息、體力永不消耗的基礎上,這樣才可能十個小時走完二十公里路程。
岳陽拿出衛星照的實地地圖,道:「如果我們的地圖取向是正確的,那麼,我們此刻置身的叢林長三十七公里,寬十九公里。
由於我們是平行河道前進,所以走的是叢林的最長距離,隨後我們要橫跨的那條河寬度在十米左右,然後進入下一個叢林。」
他們置身的區域,由密集的河道將叢林分成如田地般一塊塊的,而河道就如田邊的土埂小路,四通八達,阡陌交通。
想在這樣的區域步行前進,同時還要躲避沿河巡岸的游擊隊搜捕,談何容易?
張立掀開表內羅盤,道:「只要方向不錯,就能走出去。
關鍵是在渡河的時候需要事先探查清楚,別在渡河同時遭遇游擊隊,那才是糟透了。」
卓木強巴道:「不用太擔心,從我們走過的這一帶環境來看,這裡是無人區,那麼游擊隊也一定不是很熟悉這裡的環境,要找到我們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張立道:「希望如此。
嗯,這什麼味道?
好像是那邊傳過來的——」
無疑,卓木強巴他們低估了當地游擊隊對叢林的熟悉程度和那潛藏的危險。
此時,在密林的邊緣河道上,一艘搭載十名武裝分子的汽艇正緩緩行駛,沒有馬達的轟鳴聲,汽艇的前進速度也不是十分快。
矮胖的韋托卸掉了一身珠光寶氣,而是纏了一身的機槍彈,一挺米尼米輕機槍被他當拐杖杵在地上。
迫於壓力,他不得不親率手下協助游擊隊,展開全面的搜捕工作。
艷陽初升,照在這個胖子的臉上,汗水馬上順頰而下。
而同樣的船,還有十數隻之多,他們從游擊隊汽艇被毀的地方開始,分作無數梯隊沿河道搜尋。
韋托知道,從未被人如此挑釁過的游擊隊,這次是真的被激怒了。
「停!」
韋托一揮手,船朝著他手指的方向靠過去。
原本被卓木強巴他們偽裝得很好的藏船地點,這時卻變成了一個倉促搭建的尖形偽裝。
這樣明顯的偽裝,讓韋托老遠就發現了。
他那發胖的身軀不等船靠穩,就跳了下去,快捷無比地挪動雙腳,像只搖擺的鴨子一樣趕到了偽裝處。
用槍扒拉開樹枝,韋托看見了那些細細的木屑,用手輕輕一捻,這隻叢林老狐馬上道:「通知別的支隊,他們的船可能已經被毀,而那四人極可能選擇了走叢林中部穿越。
封鎖這一帶水域,我們進叢林追捕。」
尋著一種異香的味道,張立繞過巨大的樹幹,很快就看到一朵嬌艷的花。
花瓣如春雪玉琢,茶盞般包裹著米黃色的花蕊,細長如茅草的葉子呈日輪般散開,乍看上去,就像嬌小的公主將那如雪的臉蛋藏在厚厚的狐裘脖領之中。
特別是那種花香,清爽沁人,類似蘭花的香味,讓人陶醉於那種自然的芬芳之中。
「好香啊。」
岳陽不禁贊道。
巴桑卻突然警惕起來。
舉目四望,這四周,高大的林木遮天蔽日,藤蔓植物纏繞攀附,網羅成牆,腳下的泥土鬆軟潮濕,陽光只能從樹葉縫隙中灑下點點金斑,那是一種什麼感覺?
一陣沉重的呼吸聲在耳邊響起,巴桑猛然回頭,卻什麼也沒發現。
不,不對,那聲音是直接從耳邊響起的,應該有十幾個人吧,他們是誰?
林中傳來雜碎的腳步聲,他們在快速奔走,可是,自己眼前沒有人啊,難道是幻覺?
「好香啊,是什麼花?」
這是誰在說話?
當N國語再次從心靈深處被喚醒,巴桑驚恐地睜大了眼睛,那是心裡傳出聲音,好熟悉的聲音。
「不要命啦,快閃開!是食人花!」
這又是誰在呼喊?
巴桑仿佛看見一個模糊的身影,正將手伸向那朵小花,突然小花周圍一米來長的葉子倏地合攏,夾住了站得最靠前的三人,無數黑色的蜘蛛爬了出來……那些人好像被施了定身術,一動不動,救他們!巴桑突然醒悟過來,是自己記憶中發生的事情與此刻經歷的事情發生了重疊,他快步沖了上去。
張立還待上前一步,更接近那可愛的小花,卻被巴桑一把推開,冷冷地道:「不要命啦!是食人花。」
張立就像被人從頭澆了一盆涼水,驚出一身毛汗,再一看,果不是嗎?
那嬌小可人的花朵和那種謐人的香氣,不正是這種食人花誘惑無知者的手段嗎?
而那長達一米的尖爪似的葉子和隱藏在葉子後的食人蜘蛛則是讓人致命的最後元兇。
自己一時大意,險些被這南美洲致命誘惑之一蒙蔽,幸虧巴桑及時提醒。
不過大家都沒見過實物,而在網絡上也尋找不到實物照片,巴桑竟然能一眼認出。
卓木強巴和岳陽都驚異地打量著巴桑,張立拍著胸口道:「好險好險。
巴桑大哥,幸虧你提醒啊,你怎麼一眼就認了出來?」
看著張立詢問的目光,巴桑依然冰冷地解釋道:「我見過,在那裡,我有兩名隊友被這個東西弄死了。」
眾人釋然的同時,一絲疑惑出現在卓木強巴心頭。
巴桑說的那地方大家都知道,可是那裡海拔奇高,應該是冰天雪地,為什麼這種熱帶叢林裡的食人植物,會出現在高原森林之中呢?
卓木強巴不及深想,道:「看來休息得差不多了,繼續趕路吧。」
他心頭卻感到有些不安:「奇怪,為什麼會有這種被偷窺的感覺?」
他將目光放遠,除了遮天蔽日的大樹,什麼也看不到。
就在卓木強巴他們離開後不久,灰色的身影施施然走到日輪花面前,伸手毫不猶豫地採下了那朵散發獨特異香的小花。
受到觸動,日輪花立刻發動反攻,它那些日輪般的葉子陡然收縮,就像一個老鼠夾似的要夾住採花的人,可惜,那隻手在日輪花收起葉子的一瞬躲了出去。
接著,無數隱藏在日輪花葉下的黑色蜘蛛順著花葉無比迅捷地爬了出來,那些蜘蛛背脊上的特殊標誌讓人一眼就能認出它們——大名鼎鼎的黑寡婦。
灰色的身影毫無懼意,如變魔術般,手裡張開一個巨大的塑膠袋,整個兒將日輪花葉子和那無數的蜘蛛裝了進去,然後像教訓不聽話的孩子般說道:「昨天晚上開會,你們為什麼不來參加?
不要想狡辯,我清點過人數,就是沒發現你們。」
十分鐘後,又一隊人馬來到了這地方。
當他們看到合攏的日輪花時,韋托冷笑道:「哼,他們好像惹上了不該惹的東西。
肯定有人中毒了,全速給我追。」
發現了敵人痕跡的追捕者,和在前面踽踽前行的開路者,雙方速度相差甚大。
巴桑狠狠砍開旁邊一株灌木,凝眉道:「感覺有些不大對勁。」
巴桑的感覺沒錯,自從他們進入叢林以後,方圓二十步內便無鳥鳴獸嘯,但二十步外,卻是一片鳥語花香。
如今身後林中鳥獸無聲,寧謐得讓人心跳,顯然是另有讓它們沉寂的東西趕來了。
卓木強巴思索著:「是有人趕來了,但不是剛才那種感覺,難道說,竟然還有別的人跟在我們後面?
那會是什麼人呢?」
特訓的效果顯現出來,一發現情況不對,四人馬上掉頭回走,步調驚人的一致。
岳陽道:「現在怎麼辦?
我們要和他們開戰嗎?」
張立揚起手中的槍道:「當然,我們也是被迫自衛而已,難道還站在這裡讓他們打?
沒想到一直以來的假想敵對戰訓練,第一次派上用場竟然是對抗哥倫比亞游擊隊。」
岳陽擔心地道:「這樣不太好吧。
上次他們已經死了好幾個人了,如果繼續這樣發展下去的話,他們對我們的仇恨只會越來越深,不會化作國際化問題吧?」
「渾蛋!」
巴桑一把揪住岳陽衣領,惡狠狠地道,「現在不是你發慈悲的時候。
是人家想要我們的命,難道他們還會聽你的解釋嗎?
這群游擊隊你又不是不知道,說好聽點是游擊隊,實際上就是一個軍事化管理的黑社會。
走私、販毒、和政府軍火併,沒什麼是他們不敢幹的!至於說死人,這片叢林裡每天死的人還少了嗎?
從來就不會有人去過問,要你操什麼心!」
巴桑鬆了手,一拉槍栓,子彈上膛,又道:「如果你抱著這種心態,去和那群亡命徒對抗的話,死的就不只是你一個人,你會害死大家的!」
說完,他也狠狠地瞪了卓木強巴一眼,表示對卓木強巴昨天的放虎歸山行為不滿。
岳陽面色一赧,卓木強巴道:「巴桑說得沒錯,對這樣的敵人,可不能有絲毫心慈手軟。
我們可以不屠殺他們,可是也不能和他們講道理。
他們只相信實力,要讓他們停止追捕,除非讓他們認識到,他們沒有追捕我們的實力。
來吧,準備伏擊!」
此時,他們距離砍伐的灌木已有百步距離,各自散開,就地隱蔽。
張立巴桑分別上了旁邊的大樹,岳陽潛伏在灌木叢中,卓木強巴則依附於一株大樹之後。
頃刻間,五六人的腳步聲已經傳來,首先沒有聽到犬吠,四人心裡就安頓不少。
五名持槍武裝分子,已經進入四人的攻擊範圍。
五名武裝分子又走了一段,赫然發現前面已經無路可走,一人問道:「前面沒路了,他們人呢?」
槍聲已響。
巴桑的斯泰爾一槍斃敵,子彈爆開了那人的顱骨,腦漿血水激濺橫飛,巴桑露出罕見的笑意,仿佛回到了那種舔血生涯。
餘下四名武裝分子雖然一驚,但這些常年活動在叢林深處的毒販子亦非省油的燈,兩人就地一滾,閃入灌木,兩人持槍朝巴桑藏身的樹丫吐出火舌,跟著也分散開來。
巴桑藏身的位置對伏擊十分有利,稍一轉身,就躲開了流彈,跟著舉槍,稍作瞄準,又結果了一名潛伏在灌木叢中的敵人。
一名武裝分子躲在樹後,他警惕地看著前面,卻沒注意早已藏在那裡的卓木強巴在他身後,卓木強巴稍一猶豫,沒有用刀或槍,跟著一掌斬過去。
那名武裝分子哼都沒哼一聲就撲倒在地,收繳了敵人的武器,卓木強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不知道對這種特訓的成效,是該感到欣慰還是該感到憂慮。
突出重圍
張立也已瞄準一名武裝分子,但他在出手前,先感到了後頸的一陣涼意。
張立用餘光一掃,只見那兒臂粗的枝幹緩緩移動,那坑窪不平的枯樹皮也是一片片的稜角分明,特別是那一圈深灰色、一圈白灰色的條紋也越發明顯。
張立終於按捺不住驚恐,猛一回頭,那顆三角形的蛇頭吐著芯子,一雙逼人蛇瞳正不懷好意地盯著張立。
當張立意識到這正是南美叢林十大劇毒物之一的矛頭蝮時,緊張得差點連槍都掉下去。
一人一蛇對峙著,對對方的突然造訪都深感不安。
總算緩過勁來了,張立扣動扳機,偏偏性能良好的M4卡殼了,這邊的手一動,那頭矛頭蝮毫不客氣地張開大嘴,兩顆銳利鋥亮的毒牙朝張立手上招呼。
生死一瞬,張立將手中的M4對著蛇頭就捅了出去,也顧不得許多,槍和蛇一齊掉了下去。
岳陽握在手裡的槍緊了又緊,前面那名持槍者探頭探腦,一直在自己的火力範圍之內,可他下不了手。
一直以來,有著優秀偵察兵之稱的他在痕跡追蹤上有著過人的天賦,可他對這樣莫名其妙的戰鬥總是難以釋然。
這樣做是為了保存自己、消滅犯罪、除暴安良?
他需要為自己找到一個合理的開槍理由。
就在這時,一樣東西從頭頂掉落下來,接著傳來張立的大叫:「躲開,毒蛇!」
沒有絲毫猶豫,岳陽提槍就射,直打得那個在自己面前扭來扭去的傢伙皮開肉綻,動彈不得。
這樣一來,張立和岳陽便同時暴露了自己,敵人的子彈不帶絲毫憐憫地跟了過來。
張立閃到樹幹後,但是那株不怎麼牢靠的細丫被子彈掃了一通後,脆裂了,張立第一時間從五六米高處跳了下來,落地姿勢十分難看。
岳陽則是就地滾倒,狼狽地躲著子彈。
巴桑氣得破口大罵:「你們兩個!搞什麼!」
斯泰爾改點發為連發,一梭子彈掃射,打中了一名武裝分子腰間手雷,轟然炸裂,彈片險些炸到巴桑自己。
敵人似乎也意識到了,巴桑才是這夥人的強主力。
巴桑剛探頭,就被幾發子彈逼了回去,接著一枚美式手雷,準確無誤地落在他藏身的樹杈間。
熟悉的槍聲,熟悉的手雷聲,巴桑的視線突然模糊起來,當他想努力地看清周圍的情形時,卻看到了一張張熟悉的面孔,本大巴、吉特巴、瑪塔……是了,大家手持槍械,一面撤退一面開槍還擊,究竟是什麼?
是什麼在那裡?
什麼在追趕我們?
他看到了熟悉的隊友,也是在叢林之中,每個人臉上都帶著驚恐的表情。
那裡的樹更高,更大,更密集,每一種植物都是沒見過的,它們更可怕,長相更怪異,仿佛是活的,他們好像陷身在食人的植物叢林。
在手雷炸響前一瞬間,巴桑再度陷入幻覺,在他眼前,這一切都太熟悉了,今天所發生的一切,都是歷史在重演。
當他猛一甩頭,清醒過來,手雷已近在咫尺。
與其說巴桑是跳下樹,倒不如說他是被轟下樹的,落入灌木叢,一隱不見。
剩下的一名武裝分子背靠著樹,貓在草叢中,槍口已經對準了從高處跌落的巴桑。
卓木強巴在他左側,摸出獵刀,「呼」地扔了過去,那人手腕中刀,子彈全從巴桑身邊飛了過去。
巴桑回過神來,槍口噴出憤怒的火焰,打得那人全身多處開花,直到彈夾里的子彈全部耗盡,巴桑才停下來。
此時的巴桑,衣衫被割破,血汗橫流,一臉凶神惡煞之相。
卓木強巴對巴桑的血腥也心感一悸,趕緊道:「好了,現在這裡的敵人已經全部消滅,在外面的敵人趕過來合圍這裡之前,我們還是先撤退吧。」
看著從灌木叢里灰頭土臉站起來的張立和岳陽,巴桑極為惱怒,憤憤地道:「手忙腳亂,哪裡有半分特種兵的樣子!」
從開槍到戰鬥結束,整個過程持續不到五分鐘,除卓木強巴制伏一名武裝分子外,張立、岳陽都顯得失措,與平日訓練時的表現相去甚遠。
卓木強巴走到巴桑面前道:「雖然是經過了特別訓練,可是他們都和我一樣,以前從沒開槍殺過人,這不能怪他們。」
巴桑怒瞪了卓木強巴一眼,還待說什麼,突然用力推開卓木強巴。
卓木強巴愣了一愣,然後就聽到了槍響,只見巴桑肩頭血光一閃,翻身倒地,跟著獵刀甩手而出。
「噗」的一聲,開槍的人咽喉中刀,在血噴如注的同時,還發出「霍霍」之聲,但見出氣冒血泡,卻無法吸氣,不多時,抽搐著倒地身亡。
原來是被卓木強巴敲暈那人,卓木強巴力道掌握得不夠,片刻他就醒了過來,而卓木強巴更是大意地忘了除掉那人的武裝。
「傷得重不重?」
卓木強巴要扶起巴桑,卻被粗魯地一把推開,罵道:「媽的,殺人又不殺死!你當的什麼隊長!」
卓木強巴表情一滯,沒有說話。
巴桑坐在地上,因為剛才看到的幻影而喘息起來。
張立以為他傷重,遞過去繃帶,卻被拒絕了。
巴桑讓思緒平靜下來,自己扯下破爛的上衣壓迫止血,看著那條被岳陽打成三節的矛頭蝮蛇,冷嘲道:「槍法挺準的。」
言下之意:你一個敵人都沒打到。
岳陽翻過一名死者的身體,見死者衣物上沒有明顯的肩章,衣服也不像編隊軍裝,疑惑道:「不是游擊隊?」
巴桑聞言,抓過身邊一具屍體,一把扯開衣襟,面色一寒,道:「是毒販子!」
根據他們查閱的資料,這種雙頭蛇文身被一個嫡屬於三巨頭毒皇的組織成員所用。
在叢林中,哥方游擊隊力量無疑是勢力最大的一支,但他們主要活動範圍僅限於哥國境內,雖說也參與毒品種植加工及運輸,但對抗政府軍才是他們的主要目的;而毒販子則全然不同,他們就靠販毒為生,邊界叢林向來都是他們轉運毒品的最佳通道,他們在那些所謂的無人區就跟回家似的,和各部落的印第安人也有貿易來往。
若說游擊隊是叢林之虎、叢林之狼的話,那麼無孔不入、勢力盤根錯節地伸入美洲各國的毒販子就是叢林之狐、叢林之蛇。
在叢林裡與他們遭遇,比遭遇游擊隊更麻煩。
游擊隊是因為隊員在叢林裡殞命與四人有關才來追殺,這些毒販子又是為什麼加入了追擊行列?
一時來不及想明其中緣故,槍聲又已響起。
「啊」的一聲,這次中彈的是岳陽。
幾顆子彈穿過了登山包,打在岳陽的屁股上,也幸虧是登山包擋了一下,才沒造成重傷。
同時四人明白過來,敵人不止五人,而是分作了兩批,前面五人只是誘引他們暴露自己的炮灰。
不知道敵人的人數和裝備,四人大罵著散入叢林,逃亡而去。
張立在離開前,躲在樹後,從衣衫劃破處抽出一根絲線將一具死屍身上的手雷插銷和必經灌木叢纏在一起,用時七秒鐘,做了個簡易地雷,希望能阻一阻敵人。
韋托不愧是叢林老狐,從莫金給的資料和普圖馬約傳回的消息,他知道這次的四人有一定的戰鬥能力。
甫一進入叢林,馬上根據樹的密集度判定目標,在叢林裡的視力可及範圍約兩百米左右,所以分作兩組,相隔五百米,一旦發現敵人,就可以相互呼應。
前面戰鬥打響後,他們一組緩慢地悄然靠近,由於敵人隱蔽得很好,一時無法全部掌握敵人動向,只能靜觀其變。
可是連他也沒想到,敵人的反應如此神速,一個照面,就解決掉了五個隊員,看來那四個人不是普通的戰鬥集團。
朝著卓木強等人逃離的方向,韋托一手持槍,一手搭著子彈鏈,那矮胖的身體在火光中顯得那麼強悍而兇狠。
近百發機槍彈耗光,也不知道到底打到幾個人,韋託過足了癮,才對旁邊手下道:「追!」
旁邊兩名手下剛走兩步,韋托聽到「嗒」的一聲,像是什麼東西脫出,他反應奇快,肥碩的身體像個球一樣滾到一旁,接著轟地一響。
韋托起身時,又有兩名手下倒地了,旁邊一名手下驚魂未定道:「隊長……還要追嗎?」
韋托的面色漸漸發青,手下感覺到隊長散發出一種陰冷得令人壓抑的氣息,終於,韋托冷冷地道:「封鎖河道,呼叫直升機!」
說著,帶領他的殘兵退了出去。
荊棘叢生,巨樹攔路,猛獸未知,這些都不能阻擋逃亡者了,再顧不得許多,要在這叢林裡生存下去,就必須和追捕者搶奪時間。
從第一聲槍響,就會把周圍的武裝部隊吸引過來,要突破這片叢林,就必須趕在他們封鎖河道、形成合圍之前。
衣服被刮破,腳掌被磨得滾燙,背上的包袱如山重壓,不過這些和那高貴的生命比起來,又算不得什麼了。
四人好像選擇了一條草深林密、最是難走的道路,但這是精心選擇的結果,雖然縱向朝東前進能到達目的地,但是屬於這片叢林的長形地帶,現在想要以最快的時間衝出叢林,就必須橫向前進。
後面的追兵不知道有多少,光是聽剛才的槍聲不斷,就知道敵人的火力絕對猛烈。
而可憐的四名逃亡者,最為悲慘的是,到現在他們依然不清楚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好像從踏入叢林的那一刻起,他們就陷入了被追的命運。
雖然有心裡憤憤不平的,有嘴上不斷咒罵的,還有走路一瘸一拐的,但無一例外地,都跑得飛快。
漸漸聽不到身後有動靜了,槍聲似乎也停了,但是四人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他們都明白,這附近是敵人的天下,周圍還不知道有多少敵人呢。
敵人沒有動靜,並不表示他們放棄了追捕,一定有什麼更大規模的行動,等著他們四人。
看著前面的林子越來越稀疏,河道就在眼前了,潺潺水聲就像通往光明之路的召喚者,四人心裡閃出一絲希望。
然而,就在他們停下來,靠在一棵樹後面打探時,兩艘汽艇「突突」地從河道上面駛過,而林子的邊緣地帶,好像有無數的人影晃動,好像還有……犬吠。
顯然,他們來晚了一步,敵人已經完成合圍,不僅封鎖了河道,還派兵開始搜尋叢林。
巴桑仰望頭頂,又開始咒罵。
岳陽反覆地看著那幾張衛星地圖照片,希望找到突破的法子,張立來回擺弄那把M4,數著還有多少彈夾,還剩多少子彈。
岳陽觀察周圍的環境,作著理性的分析。
左邊林子裡的那隊敵人不下五十人,右邊也有三四十人,從他們著裝上看,至少有部分是游擊隊的,己方不可能同時與那麼多敵人作戰;而且他們有獵犬,很快就能憑著氣息找到自己;而河道上已布滿巡邏艇,幾乎每五分鐘就有一艘駛過,以河道的可視度來看,不管什麼時候自己走出密林,都會在第一時間被敵人發現。
從空中拋繩盪過去;泅水過去;炸船引開敵人注意,趁機逃過去……一個又一個想法在岳陽腦海中成形,又被一個個否定掉。
他嘆息道:「又有游擊隊,又有毒販子,既不能打,也不能逃,唯一能做的,看來就只有乖乖等死了。」
張立道:「最倒霉的是,究竟是為什麼死的我們都不知道,好沒天理啊!」
巴桑沙啞道:「閉嘴!這一點點困難不值得唉聲嘆氣。」
「一點點困難!」
張立有些發憷了,「巴桑大哥,難道你不認為,我們已經陷入絕境了嗎?」
巴桑則回以冷笑。
「未必。」
卓木強巴終於說話了,他讓四人靠在一起,低聲道,「這樣……這樣……」
負責搜捕的隊伍已經接到命令,在沿河一帶嚴密搜尋,但不得深入林區。
左邊帶狗的一隊人馬正仔細檢查可能藏著人的地方,突然獵犬耳朵直立,拉直繩子朝東邊跑來。
帶犬者發現有異,立刻召集同夥跟了上去。
跟著獵犬,他們找到一個用布包裹著的東西,看起來像個罐頭,散發出一股奇怪的味道,獵犬就是尋著這股味道找過來的。
帶狗的人將那布包著的東西撿起來看,「嘣」的一聲,那布包下的一根線繃斷了,帶狗的人只是一愣。
火光乍現,泥土翻飛,將人和狗轟上了天。
餘下的武裝分子看見人影一閃,顯然是躲進林子去了,他們急忙追了過去。
右邊的人聽到爆炸聲,也趕了過來,明明聽到對面是自己的人在問:「人呢?」
他們一回答,卻被橫空飛來的獵刀插死一人,接著槍聲響起,對方火力似乎十分猛烈。
右邊的人火了,也毫不客氣地開槍還擊。
當雙方打得不可開交的時候,挑起戰爭的四人卻早已偷偷退後百餘米,繞開交火的雙方,來到河道的十字拐角處。
原本封鎖河道的巡邏汽艇遙相呼應,中間不會有任何空隙,但是他們在河道上明顯地發現了交火的雙方都是自己人,自然要大聲制止。
當船上的人注意力都集中在岸邊的時候,沒有人發現,四個藤條包裹的綠球滾入河中,緊接著,四截不起眼的木樁沒入河中,眨眼就消失不見了。
風波持續了十幾分鐘才平息,發現是自己人後,雙方都指責是對方先開的火,但最後也沒弄明白兩邊是怎麼打起來的。
他們又怎會知道,就叢林游擊戰而言,中國才是現代游擊戰的發祥地。
河道的另一頭,隱匿在叢林深處的人放下電子望遠鏡,那乾癟的臉上浮現一絲笑意,喃喃道:「這樣也能逃出去,看來還是有些鬼運道。」
「喂!什麼人!站著別動!手舉起來!」
索瑞斯按照對方要求高舉雙手,同時用當地方言道:「別開槍!我是韋托的朋友!」
他緩緩轉過身來。
一隊十來人的持槍游擊隊擋在他前面,帶隊的人交談著:「他說什麼?
我不是聽錯了吧?」
「他說他是矮胖子的朋友!哈哈!」
「喂,別動!站穩了,別晃啊!」
一名舉槍的游擊隊員瞄準了索瑞斯,讓他別動只是為了瞄得更准一點。
槍聲一響,只見眼前灰影一閃,竟然沒有打中。
索瑞斯在擊槍的前一秒臥倒翻入林中,身後槍聲響成一片。
縱使索瑞斯堪堪避開了槍彈突襲,但這突如其來的槍火,也讓他滾得狼狽不堪,落了個灰頭土臉。
索瑞斯大怒:「無知鼠輩,竟然敢對我老人家開槍,讓你們嘗嘗小號煉心彈的滋味。
我以我索瑞斯·卡恩的名義起誓,一定要讓你們死得苦不堪言!」
不知道什麼物品從灌木叢後拋出,游擊隊員以為是手雷,紛紛就地臥倒。
那東西倒是在空中炸開了,卻沒有彈片橫飛,而是無數藍色的黏稠液體像澆花一樣噴灑開來,空氣中彌散著一股怪異的味道。
游擊隊員一個個起身,趕到索瑞斯藏身處時,早無人影。
這時,他們才注意到那些液體,看著隊友身上的藍色斑點,紛紛質詢道:「什麼東西?」
「是什麼味道?」
「呸呸呸,這東西好苦,嗯,又有點甜味,什麼玩意兒?」
「啊!我的眼睛,那東西進了我的眼睛了,我什麼都看不見了。
是不是有毒的?
快幫我洗掉它!」
終年在叢林裡活動的游擊隊員比常人更了解什麼叫做毒,他們驚慌失措,趕緊離開去找血清。
斜靠在樹上的索瑞斯兀自生著悶氣,暗道:「這本不是給你們準備的東西,這是你們自找的。
哼,逃?
只要你們還在美洲大陸,就難逃一死。」
索瑞斯又摸出一個玻璃瓶子,如念咒般低聲道:「我的皇后,去召集你的手下,將那些無知又蠢笨的人帶到地獄,讓他們明白什麼叫做煉心。」
瓶蓋打開,一隻體長足有五厘米的大黃蜂,掙扎著從瓶口狹小處擠了出來,仿佛受到什麼觸動,它異常興奮地在空中繞了個圈,振翅高飛遠去。
如果那群游擊隊員知道將發生什麼事情,恐怕要嚇得魂不附體,那隻大黃蜂有個令人聞風喪膽的名字——美洲殺人蜂!
「嗡嗡嗡」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倒不是那黃蜂去而復返,而是另一種比黃蜂大上很多的東西自西向東而來。
索瑞斯看著遠處空中的三架直升機,皺眉道:「來得好快,看來還是先離開這塊是非之地為妙。」
記憶重現
「咕嚕嚕……」潛水一段距離後,卓木強巴等四人在較為隱蔽的一處地方上岸,脫離了包圍圈,進入另一片叢林。
雖然這樣一來,與他們原先計劃的路線有所偏差,但是暫時安全。
還未站穩腳跟,就聽到空中螺旋槳的氣流聲,遠處三架直升機像三隻黑色的蜻蜓,從兩腋不斷地往林子裡撒落粉劑。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但肯定不會是好東西,只見無數飛鳥掙扎著要高飛逃離,但一碰到那些煙霧粉劑,就像被瞬間凍斃了一般,僵硬地栽了下去。
張立驚魂不定道:「好險,差一點就走不出那片林子了。」
岳陽不解道:「對付我們四個人而已,這樣就出動直升機,那不是拿大炮打蚊子嗎?
而且,就這樣地撒殺蟲劑,密林的樹葉就全擋住了,哪那麼容易就傷到我們了。」
話沒說完,張立呆呆地撞了撞岳陽,道:「你……你看,那些樹……葉子,全都掉光了!」
原本鬱鬱蔥蔥的叢林巨樹,枝葉在接觸到塵霧的一瞬間,全都變黃,枯萎掉落。
岳陽驚心道:「他們,他們竟然敢使用生化武器,太可怕了!」
巴桑冷然道:「有時間在這裡後怕,不如走快一點!」
卓木強巴腳步不停,道:「不錯,只要他們在那片林子裡沒有發現我們的屍體,就知道我們已經逃離。
我們現在需要的是一條正確的路線,儘量能避開他們的追捕。
這些傢伙,太可怕了,我們好像被捲入了一場戰爭。」
張立與岳陽對望了一眼,似乎不想提起某事,但是岳陽一直點頭鼓勵張立。
終於,張立還是快跑兩步,趕上卓木強巴他們道:「我們沒有做任何出格的事,不可能同時得罪游擊隊和毒販子。
我和岳陽認為還有一種可能:這是上頭故意安排的,為了提升我們的實戰能力。
強巴少爺,出發前你不是一直覺得我們已經有能力去尋找帕巴拉神廟了嗎?
我想,基於這個原因,所以,我們才會得到這樣的考驗吧。」
卓木強巴低頭想了想,搖頭道:「這樣……不可能吧,如果教官這樣做,未免太出格了。
不管怎麼樣,如果能脫困,我一定要聯繫那個婆娘一次,一定要問清楚,到底是怎麼搞的。」
此刻的四人,個個全身掛彩,方才在林子裡全力奔跑,多處擦傷、刮傷,有些植物還有淡淡毒素,傷口開始發炎紅腫,剛才是為了保命而忽略了身體的痛感,此時已離開包圍圈,那種燒灼的痛楚開始明顯起來。
四人中還有兩人有槍傷,可是他們甚至連停下來包紮傷口的時間都沒有。
相比目前處境,卓木強巴更擔憂的卻不是自己這一組人,「敏敏他們那組人,現在怎麼樣了呢?
他們有沒有碰到游擊隊啊!不,應該不會有事的。」
張立回頭看了看方才他們被包圍的那片叢林,人在那片叢林裡前進緩慢,可是對直升機而言,僅需二三十分鐘就能跑完一遍。
他問岳陽道:「你有什麼好的建議?」
岳陽道:「像他們這樣子撒那些清除劑,恐怕頂多只需要一個小時就能完工,到時候沒有發現我們的屍體,他們一定會全速追來。
雖然說我們是向北前進,或許這點出乎他們的意料,但畢竟我們正朝著游擊隊的老家方向深入,他們人多勢眾,難保我們不被發現。
所以,我覺得,必須選擇一條最快捷的逃生通道,離開他們的勢力範圍。
從這片叢林橫穿過去,一直向前,再穿越二至三塊叢林,然後我們再掉頭往東,做個簡易木筏,順流而下,這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快逃生法子了。
你們看怎麼樣?」
快速行進中的四人交換了一下眼色,表示同意,卓木強巴道:「可是,以我們目前的前進速度,還沒等到穿越多長距離,恐怕就被他們追上了。」
岳陽又道:「不錯,在這些荊棘林里憑我們的血肉之軀想走多快,那是沒可能的。
所以,我認為,我們不該這樣走。」
見眾人盯著自己,他又目光一閃,道:「有沒有看過人猿泰山?」
說著,他抬頭望去,正巧一群絨猴就停在樹梢,似乎知道底下的這些人不能給它們造成傷害,兀自嬉戲打鬧。
它們從一株樹丫跳往另一株,當樹與樹間隙太大,小一點的絨猴無法通過時,一隻大點的絨猴將手臂抓住樹枝,尾巴卷著另一根樹枝,以身體做橋,小絨猴就順暢無比地從它身上過去了。
其餘三人也醒悟過來,馬上抬頭仰望那些櫛比鱗次的蒼天巨樹,枝丫相連,粗逾人腰,有的樹從枝丫上發出根須,直垂落地面,更多的樹則是被各種藤蔓植物所包裹纏繞。
張立看了看巴桑纏著的手臂,喃喃道:「這樣能行嗎?
不過,倒是可以試一試。」
卓木強巴道:「沒問題的,是該看看我們特訓成果的時候了。」
要上樹,首先就要卸掉部分裝備,否則,別說是人猿泰山,就是叢林泰斗,也無法背負三四十公斤在林間縱跳如飛。
說做就做,四人扔掉了鐵器,包括鐵鍬、鐵鍋、鐵水壺、登山用的鉚釘、八字環、插銷、升降器,因為他們覺得在叢林裡似乎沒有這些東西的用武之地;然後巨型帳篷也不要了,那東西好是好,但是占重量,原本很多東西,是四人打算將這次穿越之旅當做一次野外旅行而準備的,如今變成了疲於奔命,那些東西的意義就不大了。
加上食品罐頭,四人僅保留了部分壓縮營養品,直到每個人包袱減輕至十公斤左右,四人爬上了巨樹。
以前在進行原始森林穿越時就做過類似的事情,所以在樹間如林猴般前進也並非什麼難事,只見四人的身影上躥下跳,絲毫不遜色於那些猿猴。
藤蔓植物多有垂吊的地方,就直接盪藤,看準方向,從一根藤盪至另一根,移動速度之快,遠超過了在地上避開荊棘前進的時候。
而當藤蔓植物減少或無法抓手的時候,就直接走高空通道,從一株樹丫直接跳過去,抓住另一株樹丫,雖然說危險係數高了些,但比起游擊隊和毒販子的槍火就不算什麼了。
而且每人肩頭都挎了一捆一頭綁有重物的救生繩,如果有什麼閃失,還可以拋繩救命。
靠著這樣的方法,四人離毒販子和游擊隊組成的聯合封鎖圈越來越遠了。
但是,林間還有一道灰色身影,絲毫不受四人加速的影響。
他手執長鞭,輕輕一揮,就捲住十米開外的樹丫,飄然盪過,盪至最高點,身體稍微停頓的那一瞬間,他手一抖,然後再一揮,又捲住另一株樹丫。
這樣的速度,就是卓木強巴他們也遠不能比。
盪過一段距離,他就在樹丫上停靠片刻,拿出那個儀器,看著上面的移動點,冷笑道:「速度明顯加快了呢。
嗯,是用了和我一樣的方法嗎?
這些傢伙變得聰明起來了呢。
在叢林裡,本來就該是這樣前進的。」
提升了前進速度的四人,泅過三條河,橫跨了三片叢林,在一條看起來較為粗大、水流湍急的河邊,砍伐樹枝,用繩索結成一個木筏,以一株尚未成材的臂粗小樹苗為撐竿,開始順河下漂。
在淺灘邊緣,長著一排約兩三米高的灌木植物,有寬大橢圓形葉子,看起來有點像茶葉。
巴桑想也未想,捋下一大把,帶著葉子上了木筏。
憑藉頑強的毅力和地獄磨鍊出的身體,四人總算撐到了這一刻,直到躺在木筏上的一瞬間,才產生了百骸俱散的感覺,一躺下去,就再也不想起來了。
此刻仍有動作的有兩人:卓木強巴,那被肌肉緊繃著的身體還筆挺地站立著——必須有一個人掌握木筏的漂向,及時撐竿以保持木筏不會擱淺;巴桑也沒有停下,他胳膊上的傷已經不能再拖了,那是顆子彈從前肩穿過後肩穿出造成的貫通傷,幸運的是子彈從鎖骨和肩胛骨之間穿了過去,並沒有傷到筋骨。
但是一路逃亡,沒有機會好好包紮傷口和及時處理,現在傷口處已開始發紅髮炎,紅腫的周圍是一圈青色,淡淡的黃色組織液從傷口兩端滲出來。
看著觸目驚心的傷口,張立不敢想像,這一路在林間盪繩縱跳,巴桑是怎麼挺過來的。
此刻,巴桑端坐在木筏正中,一面機械地用獵刀將子彈銅殼旋開,將裡面的火藥抖落出來,一面將他在河邊捋下的樹葉,一片一片地放入嘴裡,大力地咀嚼著。
張立很想問巴桑在做什麼,可是一看那張冰冷的面孔和那雙透著陰狠的眼睛,就沒敢問。
過了一會兒,火藥足夠了,巴桑扒拉開槍傷洞口,將火藥灌進去,嘴裡咬死了獵刀刀柄,異物刺激到神經帶來的痛苦,讓他的額頭滲出了汗珠。
張立這才慌了神,忙問道:「巴……巴桑,你想幹什麼?」
「幹什麼?」
巴桑抬起頭來,取出獵刀,嘴裡大口地咀嚼著樹葉,臉色白得怕人,說話好像機器發出的聲音,「我們沒有消炎藥,沒有鎮痛劑,只有自己想辦法了。」
當火花衝出,煙霧從傷口兩端冒起時,巴桑還是全身一陣痙攣,隨後,他滿頭大汗地挺了過來。
岳陽和張立都滿懷敬畏地看著這個鐵人,真是沒想到,原本史泰龍在電影裡才玩的遊戲會真實上演。
當張立用繃帶給巴桑包紮時,巴桑自己取出一支野外用「TAT」胸肌注射,雖然說吸收慢一點,但效果和臀肌注射是完全一樣的。
「啐」,張立不小心又觸到巴桑的傷口,巴桑狠狠地將嘴裡嚼爛的樹葉吐到了河裡。
看著巴桑面前剩下的那些樹葉,張立問道:「這是什麼?」
巴桑脫口而出道:「古柯,古柯葉,麻痹神經用的。
現在好多了,沒那麼痛了。」
岳陽道:「巴桑大哥你真行啊,雖然在資料上查過,我就沒能一眼認出那是古柯葉,我還以為是茶葉呢。」
「是啊,我怎麼能一眼認出這是古柯葉呢?」
巴桑這時才思索起來。
看到古柯樹的時候他想都未想就捋下大把葉子,就是張立問他的時候他也是脫口而出,這時包紮好傷口,他反而不明白了,「我怎麼知道這就是古柯葉子呢?」
河流、樹木、叢林中的聲響,在巴桑質詢自己的同時,幾幅畫面在他腦海里同時飛旋。
他一把揪住了自己寸許的短髮,不想讓那些模糊的畫面從記憶中溜走,終於,它們漸漸地停了下來,融合成一幅完整的畫面。
那是好幾隻木筏,也漂流在這樣的河道上,每隻木筏上有四五人,每個人都心驚膽戰地盯著兩岸的叢林,草木皆兵。
拉拉吉躺在木筏中間,全身都在向外飆血,肩頭被什麼貫穿了,一個身材高大的人將古柯葉塞進他的嘴裡。
那人是誰?
身影好熟悉,他怎麼不回頭?
那人在對拉拉吉說:「快,嚼了它,是古柯葉,嚼了它就不會那麼痛了。」
拉拉吉沒有血色的嘴唇翕動,笑了:「開……開什麼玩笑?
這裡,怎麼會有古柯葉?」
那人命令道:「嚼爛它!快!」
拉拉吉按那人說的做了。
「啊——」拉拉吉爆發出撕心裂肺的叫聲,仿佛就在身邊。
巴桑不由向後仰了仰頭。
那東西被拔出來了,是什麼?
好像是一件武器?
不,是動物的骨頭製成的武器?
還是什麼動物的牙齒?
怎麼可能,一尺長的牙齒,什麼動物的?
有這樣的動物嗎?
巴桑正準備看仔細一些,劇痛的感覺又從傷口傳來,將他從回憶中拉到了現實。
「對不起,又碰到傷口了,巴桑大哥,你沒事吧?」
張立惴惴不安地問道。
巴桑道:「沒事。
這種葉子,我們在那個地方,也用來療傷。」
「啊!」
卓木強巴手一偏,差點把木筏撐出河道。
岳陽也一彈坐起,不可思議地望著巴桑。
岳陽先問張立道:「中國有古柯嗎?」
張立一個勁兒地晃腦袋,道:「不知道。
不過,西藏應該不產這種東西吧?
這可是熱帶植物啊。」
卓木強巴則問道:「還想起了什麼?
巴桑?」
巴桑喃喃道:「我看到了些模糊的畫面,有很多人,我們在河道上漂流,就和現在一樣……」他將他看到畫面大致敘述了一遍,讓木筏上的人又驚又喜。
卓木強巴詢問道:「巴桑,你再仔細想想,你看到的是什麼,又是什麼在追趕你們,能想起來嗎?」
巴桑試圖再度進入那種記憶世界,卻發現,怎麼也想不起來了,剛才腦海中閃現過的畫面,也變得模糊起來。
他搖頭道:「古柯葉在起作用了,我現在什麼也想不起來了。」
卓木強巴微微嘆息一聲,繼續撐篙前進,心中卻和岳陽他們一樣,留下個老大的謎團。
四人身上的小擦傷都已經擦了膏藥,岳陽屁股上中的那一彈入肉僅半截,跑動中已掉落,傷口都乾涸結疤了,又做了些常規處理,已沒什麼大礙。
他們知道,此刻身處普圖馬約河系,所有的大小河流最終都匯入普圖馬約河,河道四通八達,但是一直順河而漂,一定會在主航道內碰上游擊隊武裝力量。
所以,通過羅盤,他們一直小心地規避著這種情況的發生,保持航向朝正西方。
如果河道轉向西南或是南方,他們寧肯棄筏入林,繞過一片叢林,再從林子的另一頭做木筏,重新選擇一條平行向西的小河下漂。
反正林子裡什麼都不多,就是木材奇多,擁有利器的他們,造木筏比搭帳篷還容易。
如此逃了一天,終再沒碰到白天那種被圍殺的困頓局面了。
午間在河邊捕到幾條紅頭皇冠魚,晚上則抓到只蛛猴,雖說有些殘忍,但四人飢腸轆轆,吃得狼吞虎咽。
雖然途中有幾次直升機從上空掠過,不過他們躲在這樣密集的樹林中,有十分的把握不會被發現,除非敵人在直升機上安裝了紅外生命成像儀,不過那種東西似乎不太可能出現在這個地方。
這一天的經歷可謂非常之糟糕。
用岳陽的話來總結,就是他們在一個莫名其妙的地方,和一群莫名其妙的敵人,打了場莫名其妙的戰爭。
最後被敵人橫追千萬里,四人可謂丟盔棄甲保了小命。
到了深夜,吊床已經綁好,岳陽則很離奇地選擇了吊袋,吊在樹幹上以直立的姿勢睡覺。
卓木強巴沒有入睡,翻身下地,幾下工夫就爬上了一株大樹,樹丫上早斜躺著一個人,巴桑。
巴桑一直看著星空,見有人上樹,也不回頭,直接道:「快十點了,你還不去睡?」
卓木強巴道:「你不也沒有睡嗎。
我……我是為白天的事,向你道歉。」
巴桑滿不在乎地道:「那樣的事,不需要道歉吧。
我非常明白你們當時的處境,每一個玩命的人都要經歷這一步,第一次殺人,那是很難邁過的一道坎。
以後殺得多了,習慣了就好。」
說完,他又目不轉睛地看著浩瀚宇宙。
對於巴桑的說法,卓木強巴很難接受,但是似乎也找不到什麼話來反駁。
在野外生存,特別是遭遇敵人的時候,人的選擇權也就變得和動物一樣,強者生存!當在野外獵殺動物作為食物的時候,恐怕很少有人會心軟,但是當這種動物變成和自己形象相近的同類,而且殺死他們並不是為了生存,還能毫不猶豫地下手的又有幾人呢?
或許真如巴桑所說的那樣,其目的都是一樣的,吃食物是為了生存,而必要的時候,殺死他人,也是為了生存。
羅傑斯的自我中心論便很理性地分析過這樣的觀點,人的出生得到自我人格之後,以自我為中心的心理便已經形成,首先想到的總是對自己有利,然後才是自己身邊的親人、朋友,再外面一圈則是自己的族人、老鄉;再遠可以是同種族的人、同一個國家的人,然後是全面的人,最後才是脫離了人類群體的自然界萬事萬物。
這樣一個以自利為中心的同心圓,非常形象地表達了那種利益共同體在個人心目中所占的分量。
如果是自己與他人利益發生衝突,那麼首要想到的是維護自己的利益;如果是自己身邊的人與陌生人起了衝突,便會站在自己人這邊;如果老鄉和外地人有矛盾,總要護著老鄉一點;當人和動物直接敵對時,那幾乎都是幫人為主。
可是這樣做,真的就是對的嗎?
還是說,人始終保留著動物的劣根性,或者從某種角度而言,人其實永遠都只會是動物,而不會是別的什麼?
卓木強巴暗自想著,良久無言。
黑夜中,巴桑莫名又說了一句:「這兩天都能看到星星,嗯,情況看起來不怎麼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