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做的啊?」

  這個寒假,段灼過得比往年匆忙,好像什麼都沒做,就已經過去一大半。

  楊思琦待他很好,有什麼好吃好喝的都不忘留他一份,廠家不需要了的樣品也都給了他,光是內褲就已經多到可以填滿整個行李箱,只要他個子不再瘋長,這些衣服夠他穿好幾年。

  也正因如此,楊思琦提出的加班,或是早開工的請求,段灼都沒辦法拒絕。

  這天有外景拍攝,又是從早晨六點就開工,所有人在江邊吹了一天的北風,直到太陽落山才轉戰回室內,段灼的雙腿被凍得失去了知覺。

  秦桉給每人都沖了杯薑茶暖胃,林嘉文不愛吃薑,秦桉坐著給她按摩暖腳,說是足底暖和了,身上就都暖和了。

  過了會兒,林嘉文又說腰酸,秦桉便讓她趴在沙發里,給她按摩不舒服的地方,時不時要問一句「這邊痛不痛」。

  段灼坐在一旁看著她們,不免想起了一個人。

  蔣隨和家人去三亞有一陣了,也不知道哪天回來。

  段灼點進微信,昨晚十一點多,蔣隨在朋友圈發了張全家福合影,背景是在三亞的海灘邊,像是參加了什麼篝火晚會,旁邊還聚著些外國友人。

  蔣遇站在最中間的位置,小傢伙似乎比半年前長高了許多,臉上的嬰兒肥也不像之前那麼明顯,她歪歪地貼著趙芮之的胳膊,身後的父子倆相互搭著肩。

  段灼雙擊照片,放大有蔣隨的部分。

  三亞的氣溫很高,他只穿著件單薄的襯衣和沙灘褲,鞋也沒穿,襯衣最下邊的一顆扣子沒有繫上,風吹過,露出一截平坦的小腹。

  段灼被一口薑茶燙到,提了口氣,吐到地上又不合適,只好咬牙咽下去,滾燙的茶水順著喉嚨一路燒到胃裡,舌尖微微泛著麻。

  晚飯時候,段灼跟楊思琦說到快要開學的事情,楊思琦很有眼力見地笑笑說:「嗯,你不說我都快忘了,是快要開學了,那接下來你就忙你自己的事情吧,這邊我叫別人來做。」

  段灼點點頭:「手頭那些衣服會先拍完的,下一批就叫別人來吧。」

  「好,」楊思琦給他遞了罐酸奶,「以後有時間的話還可以來這邊幫忙,上回你拍的那些照片,商家都挺滿意的。」

  開學以後怕是沒有時間了,王野說過四月份以後會有不少賽事安排,而且泳隊是沒有暑假的,

  段灼這麼想著,嘴上卻還是應了句:「有空肯定來。」

  結束掉一天的工作,段灼再拿起手機,發現微信里有好幾條消息,都是蔣隨發來的。

  【國際級抬槓運動員:阿灼,我準備回學校了,你要來接我嗎?我可是給你帶了禮物喲。】

  【國際級抬槓運動員:還在忙嗎?】

  【國際級抬槓運動員:我已經到學校了,你大概啥時候下班?想吃餃子嗎,我從家裡帶過來的,我自己包的嘿嘿。】

  【Free:我下班了,很快回來!】

  收起手機,段灼跟林嘉文她們打了聲招呼就往外沖,快到門口的時候,他聽見楊思琦在後頭喊:「你夜宵不吃了嗎?外賣應該快到了。」

  段灼回過頭,兩條腿一蹦一蹦地倒退:「不了,我還有事,得先回趟學校!」

  說完,跨上自行車,一條腿狠狠踩下去,車身沒有任何搖晃地駛入非機動車道。深夜的道路無人,冷風灌入脖頸,少年人仍是咧著嘴角,一路弓身飛騎,不停地超過旁邊的電動車。

  一位大叔盯著他看了眼,車把擰到底追上去,段灼也不甘落後,倆人在風中無聲地較著勁。

  大腿的乳酸迅速堆積,影響了肌肉的活動,在快要踩不動的時候,段灼站了起來,踩幾圈再坐回去,兩條長腿在空中晃一晃,等放鬆得差不多了又繼續弓身騎。

  月色朦朧,老舊的鏈條在空曠的道路上彈奏著動人的樂章。

  很多年以後,當段灼偶然間再踏上這條路,才猛然想起,自己是懷揣怎樣熱烈的心情去見那個人的。

  如荒漠裡的人望見了水源,他的心跳如雷,呼吸粗重,卻還是想要快一點,再快一點。

  回到公寓樓下的車庫,險些剎不住車,段灼從自行車上下來,雙腿有些發軟,他低頭敲了敲才踏上台階。

  蔣隨又換了套段灼沒見過的白色羽絨服,大約是和什麼超級英雄聯名了,手臂上有個很特別的袖標,見到他進門,蔣隨笑了笑,忙把從三亞帶回來的禮物翻出來。

  海邊特色香皂、手鍊、杯子,還有一個巨大的鯊魚玩偶。

  段灼一把抱住那個毛絨玩偶,揉了揉:「你怎麼買這麼大一個,背回來不累嗎?」

  「不是買的,是我玩射擊中的。」蔣隨說這話時,眼裡帶著一絲小小的得意,「還有一個大熊給了我妹,這個就送你吧。」

  「就兩個啊?」

  蔣隨一聽,不樂意了:「什麼叫就兩個?你知道射中這個有多難嗎?十顆子彈打出九十五環以上才有的。」

  其實段灼的意思是,好不容易換來的獎品,只有兩個,為什麼另外一個要送給我,而不是程子遙,或是自己留著,但還沒來得及問出口,蔣隨又跑去拉開行李箱。

  箱子裡是捲起來的兩件毛衣,蔣隨把它們翻開,從裡邊取出一個保溫餐盒。

  「都好幾個小時了,估計已經不熱了,」蔣隨把東西遞給段灼說,「你將就吃吧,醋和辣油,筷子都放在底下那層。」

  段灼揭開了餐盒,裡邊的餃子大概是剛出鍋就放進去的,抱團凝在一塊兒,形狀和大小並不統一,估計麵皮也是自己家擀的。

  他抱著溫溫的餐盒笑:「你自己做的啊?」

  「嗯……算是吧,我爸揉的面,我媽剁的餡兒,我妹負責搗亂,最後包餃子和煮餃子的步驟是我來的。」

  「難怪長得都不怎麼好看。」

  蔣隨哼了一聲:「不想吃還我!」說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伸手要奪。

  他的手指都快要碰到餐盒了,段灼猛地彈開,邊跑邊用手捏了一個放進嘴裡,含糊不清地說:「Delicious!」

  蔣隨沒再和他打鬧,坐回去,攤開一本書,段灼站在他身後,跟著看了一行才發現是思修課本。

  蔣隨在宿舍看正經書,這場面罕見程度不亞於母豬爬樹,段灼忍不住調侃:「喲,今晚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啊,還知道學習了。」

  蔣隨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臉,皺著眉頭說:「別提了,剛看到期末的成績通知,我掛科了。」

  「啊?」

  段灼驚奇的倒不是蔣隨會掛科,畢竟蔣隨的簽到次數可能還沒有學校保安領養的那隻貓高,他驚奇的是蔣隨竟然會在意掛科。

  段灼拿過他電腦看了眼,掛掉的還不止一門,很多專業基礎課也只是在及格線上低空飄過。

  段灼實在想不通,怎麼會有人連思修這種送分課都能掛。

  「你上課的時候是一點都沒聽嗎?」他擦擦手,翻開了蔣隨的課本,上邊倒是有划過重點的痕跡,只不過每一段重點旁還畫了卡通小人,每一頁都是不同的滑雪姿勢。

  畫得倒是栩栩如生。

  「我聽了啊,我聽得可認真了。」蔣隨慷慨激昂地說著,「我考試的時候還挺自信來著,所有卷子都填滿了,只是沒想到會不及格,你說會不會是老師老眼昏花登記錯了?」

  段灼失笑:「一個登記錯有可能,還能每個都登記錯嗎?」

  「那怎麼辦啊?」蔣隨一臉苦惱地抓著頭髮,「該不會還通知我家長吧,要是被我爸媽知道,我的零花錢指定就沒了。」

  學校規定,學生期末掛科是有一次補考機會的,但如果補考還不通過,就得重修這門課,至於會不會通知家長,段灼就不清楚了,這屬於他的知識盲區。

  妹妹年級第一,哥哥倒數第一,段灼都不知道該怎麼評價這家人的基因。

  「還能怎麼辦?」段灼放下課本說,「當然是想辦法補考通過啊,要不然你可能得跟著學弟學妹一起重修了。」

  蔣隨想像到了丟人的場面,真急了,一把抓過段灼的胳膊央求道:「你最聰明了,你教教我吧。」

  手腕被很用力地握著,傳遞著主人的焦慮的情緒,段灼笑笑說:「教你當然是沒問題,但問題是你肯好好學嗎?」

  蔣隨露出真摯的眼神,狠狠點了兩下頭:「只要你能幫我通過,要我做什麼都成!」

  段灼看了眼放在桌上的玩偶,眯起眼:「你該不會是一早就想好了,所以才送我這個的吧?」

  「當然不是!」

  其實在玩射擊的那個地方有許多漂亮的玩偶可以挑,蔣隨看到這個鯊魚,一下就想到了段灼在水裡的樣子,於是又在攤位上耗了半小時把它給射下來了。

  段灼撈起那個玩偶放在大腿上,左右看了看,蔣隨靠近說:「你不覺得它長得和你很像嗎?」

  段灼曲手敲敲桌面,不苟言笑:「把筆拿出來,我給你講課了。」

  「遵命!」蔣隨在桌上翻找一圈,好不容易摸到一支,還是沒水的原子筆,尷尬一笑,「借我一支寫寫。」

  當晚,段灼便在網上找了些歷年的試題,本來是想去列印的,但因為太晚了,估摸著學校周圍的列印店都已經關門了,只好用手蒙著答案,讓蔣隨照著做,更準確些說是照著蒙。

  窗外夜色正濃,段灼把檯燈的亮度調到最高。

  蔣隨支著腮幫,幾乎每一道題都會認真思考一番,但他的選擇往往與正確答案背道而馳,段灼好幾次被氣到心律失常。

  「你先等一下——」段灼在蔣隨做選擇前先念了遍題目,「沒有崇高的理想信念,就會導致精神上的什麼問題,這道題應該聯繫到我們國家領導人指出的一句話叫『理想信念就是共產黨人精神上的鈣』,指的是精神層面上的問題,你明白嗎?」

  蔣隨點點頭。

  這題是單選,從夜盲症、軟骨病、空虛症、氣管炎當中四選一,就是送分題,然而蔣隨最後填了空虛症,還很驕傲地轉過頭問:「對了吧!」

  段灼閉上眼,無奈地揉搓著突突直跳的額角,公放起《大悲咒》,努力告訴自己,這是一場修行。

  補考時間定在開學第二周的周末,雖然在此之前,段灼幾乎花掉了這輩子所有的耐心去輔導蔣隨,把他的成績拔高了好幾十分,但段灼對他的臨場發揮不是特別清楚。

  周六這天,又操著賣白\粉的心,一邊為他檢查筆袋,一邊叮囑:「審題一定要仔細知道嗎,很多時候答案就在題目里了,還有進去別緊張,深呼吸,腦子別亂,反正要考的重點我都給你講過了,補考肯定不會超過這個範圍。」

  蔣隨看著他笑:「我發現你好適合當老師,特別溫柔又特別有耐心……」

  段灼正要說,是對你才這樣,蔣隨又補一句:「也特別囉嗦。」

  段灼咬著後槽牙,把拳頭握得咯咯響,蔣隨壞笑著奪過他手中的文件袋,拔腿就跑,走廊里迴蕩著少年人亢奮的保證。

  「放心吧!這次哥鐵定過!完事兒請你吃大餐!」

  段灼把蔣隨送走便騎車去游泳館了。

  王野最近不知道是生病還是怎麼了,連續請了好幾天假,今天還是沒能來學校,依舊由田徑隊的盛教練代為訓練。

  隔行如隔山,田徑隊的教練自然是沒法和專業的比,盛教練大部分時間都是讓他們自由鍛鍊,然後幫他們測個時間。

  沒有王野在的隊伍,變得有些散漫,休息時,幾個人聚在一起閒聊。

  段灼拿水時路過,聽到張家延用很誇張的語調說:「你們都還不知道啊?他根本就不是生病,是自殺未遂!」

  旁邊兩個女同學倒抽涼氣,捂著嘴說:「真的假的?」

  「騙你幹啥,我舅舅就是公安局的,他告訴我的,那天就是他帶著人去現場把人撈起來的。」

  段灼忽然有種奇怪的直覺,他們討論的可能是與王教練有關的事情,於是坐在了一旁,戰術喝水。

  張家延極愛在女生面前出風頭,不停描述那天的經過,過程中果然是帶到了「教練」這兩個字。

  「據說是喝多了跳下去的,邊上好幾個人都沒拉住,可能是家裡遇到了什麼事情吧……哎,我就是沒想到,教練這個人看起來挺彪悍,心理承受能力這麼低。」

  段灼聽完他一番添油加醋的描述,只覺得智商受到了侮辱。

  一個游泳隊教練自殺,選擇跳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