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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綠燈口,一輛私家車忽然加塞,校車緊急剎停避讓,段灼睡夢中的身體向前一傾,清醒過來,同樣因為剎停而醒來的蔣隨揉了揉眼,一臉茫然地望望窗外,又看向段灼,笑起來:「我剛才做夢夢見放假了,還沒出去玩呢,就沒了。閱讀」

  他剛睡醒時的說話聲很輕,還夾雜鼻音,會讓人有種在撒嬌的錯覺,一束柔暖的光線在他臉上滑過,夢裡那些荒唐的畫面又在段灼眼前閃現。

  蔣隨握著手機躺在他身側,看一部外國電影,蔣隨看得入神,他卻在用目光測量他的睫毛究竟有多長,去嗅他身上的味道。

  最不能理解的是自己為什麼會有去擁抱他的衝動,還要裝作已經睡著的樣子。他進行了一場有預謀的表演,只為了離他能再近一點。

  再要說服自己,這只是出於友好的一個擁抱,他沒辦法做到,但要說這裡邊摻雜了情感和欲望,也並不成立,因為除了擁抱,什麼都沒有發生。

  伸手擁住的那一刻,他的腦海里空白一片,以至於清醒過來,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抱著怎樣的心態去接近他。

  車窗被推開一道縫,微風送來一陣香,段灼再對上蔣隨的視線,倉皇又尷尬地逃開,好像剛才是把真人給猥褻了一樣。

  之後一段時間,段灼專注投入到學習當中,白天上課,夜裡複習,留清早和晚間的幾個小時運動。他沒有去游泳館報導,只是通過一些有氧鍛鍊保持體能,最多的是和蔣隨他們一起跑步、健身。

  寢室的陽台都有個多層的收納架,許多同學都用來擺放書籍或是綠植,有體育生的地方則不同,蔣隨和程子遙在上邊擺滿健身器材,段灼每晚一邊練聽力,一邊舉啞鈴,在做滿兩百個伏地挺身後洗澡休息。

  這樣的生活很累,每天睡覺時間大約只有五個小時,他上高中都沒有這麼累過,但竟然就這樣堅持到了期中考結束。

  分數沒出來,但他心裡有個大致的數,題目不算太難,他也發揮出了最好的水準。

  王野簡直是掐著點的,在他結束考試的第二天清早,就給他發消息,說是隊裡給他定的游泳裝備到了,要他去辦公室領,還強調要儘快。

  這天的課程是滿的,段灼磨蹭到傍晚五點才去了教師辦公樓。

  這是一棟老樓,沒有安裝電梯,段灼順著樓梯往上爬,到第三層的一個轉角,忽然聽見了一道熟悉的嗓音。

  可能是因為常年抽菸,王野的聲音有著較強的辨識度,低沉沙啞,銳氣逼人。

  「他都大三了,難道還不懂事嗎?我讓他休賽而不是讓他背處分,已經是很客氣了。」

  段灼扶著欄杆停下,站在原地向上望,以他的角度,並不能看見王野在和誰講話,但心中有種預感,王野和人聊的事情,應該和張家延有關。

  「你讓他休賽半年,相當於明年的短池,全國冠軍賽他都沒辦法參加了。家延跟我說,明年的全國冠軍賽也是亞運會的選拔賽,冠軍直接就能拿到亞運會參賽資格,你這樣剝奪他比賽的機會,我是不是可以認為,你在變相地懲罰他,要讓他離開泳隊?」

  說話的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女人,說話態度略有些刻薄,能用「年紀小不懂事」這樣的理由來維護張家延的,應該就只有他的母親了。

  王野聽後笑了一聲,嘴角揚起的弧度和笑聲里是不加掩飾的散漫和輕嘲,仿佛是聽見了什麼荒誕的新聞。

  他單腿微曲,倚在欄杆說:「且不說國家的文件還沒下來,明年的冠軍賽是不是暨亞運會選拔賽還沒有確定,就算是這樣,照張家延目前的水平來看,把他放在任何一個項目,都沒有拿冠軍的可能。」

  這話顯然是觸怒了對方,女人的嗓音徒然拔高:「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賽都還沒比,你身為他們主教練,怎麼能說這樣的話?」

  段灼瞧見王野從兜里摸出一包煙,也許是考慮到對面的是個女人,又放了回去。

  「正因為我是他們的主教練,我跟他們朝夕相處,太熟悉了,才最有資格說出這樣的話。張家延先天的優勢並不突出,他只能靠後天加倍的努力去彌補那點不足,而結果你現在也看到了,他努力的方式是什麼呢?不是思考自己哪裡不足,不是向優秀的隊員討教學習,也不是加倍的訓練體能和肺活量,而是往隊友的衣服上放仙人掌,給隊友吃火腿腸,想方設法讓別人失去比賽資格,他現在的心思已經完全跑偏了。你換位思考一下,如果你是那個隊員的母親,你怎麼想?」

  女人滯住,遲遲沒有言語。

  「體育競技很殘酷,什麼『努力了就一定就會有收穫』這樣的心靈雞湯在這裡不管用,體育生的努力和收穫註定是不對等的,可能別人只需要練半年,甚至幾個月就能達到的速度,張家延需要三年,五年,這需要很強大的意志力,而不是那些歪門邪道的東西。如果連這點都意識不到,接受不了,那我想說,他真的不太適合這個圈子。」

  王野的態度已經表示得很明確了,但張家延的母親似乎沒理解,又或者說,聽懂了也裝作沒聽明白,繼續為張家延爭取比賽機會,喋喋不休的。

  段灼一直保持著仰頭的姿勢,脖子都僵了。

  「我們家延從十歲就開始練游泳了,你說他沒有毅力,我是不同意的,他只是一時犯糊塗,我們已經教育過他了,他也保證不會再犯。」說著,她從包里掏出了一包東西,遞向王野,「不瞞你說,我們不求他拿個什麼世界冠軍,就是起碼的,得在大點的比賽上露露臉,以後履歷也好看一點。」

  饒是一向狂野不羈的王野在看到那東西後也是嚇得連連後退,擺手道:「收回去收回去。」

  「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你不說,我不說,沒有人會知道的。」

  段灼輕輕地抬腳,後退到他們瞧不見的地方,張家延母親的這個動作,這一番話,讓他意識到,張家延那種畸形的三觀,並不是偶然形成的,也很難真正地改變他。

  因為在他眼裡,這只是取得勝利的一種方式,就像蔣隨之前提過的那些韓國人一樣,他們不擇手段,卻堅持認為是在公平競爭,只要裁判不判罰,不下場,就覺得自己是光明正大地贏了。

  這樣的人,這樣的思維模式,要怎麼同他講道理呢。

  王野大概也是被念煩了,最後告訴她,亞運會名額的選拔時間跨度會很長,不止是全國冠軍賽,全運會的前三也有機會獲得名額,只要張家延有那個能力,他一定送他進去,她才不念經了,把東西收回了包里說:「那就請教練多多照顧她了,我們加個微信吧,以後常聯絡。」

  「哎,真不巧,我手機前兩天摔壞了,新買的還沒到貨。」

  段灼頭一次看到王野落荒而逃,笑得不行,他也飛快地跑下樓,待到張家延的母親走了,才重新上去拿裝備。

  除了校隊都配備的泳鏡和泳褲外,王野額外出資給他買了套運動服,以及當初約好了,拿冠軍的一千元獎金,也如約轉到他支付寶。

  段灼很有理由相信,這是王野招兵買馬的一種計策,先用打賭這樣的魚餌引誘他,讓他嘗嘗勝利的甜頭。

  要是他不同意加入校隊,那一千塊估計也就沒了,畢竟王野不給,他也不可能上門催債。

  蔣隨在三天後收到了快遞系統發來的簡訊,以為是網購的一些日用品到了,因為不急,他拖到了周末才去取。

  好幾個包裹搬回寢室,一一拆開,到最後一個的時候,他愣住了。

  一套看起來很高級的按摩儀,他不記得自己買過這玩意兒,心想別是拿錯了包裹,又確認了一眼快遞面單。

  收件人姓名和電話都是他的。

  他在家裡的小群詢問,包裹是誰寄的。

  【老爸:@隨遇而安,寶,晚上想吃啥,我去買。】

  【老媽:出去吃,我最近胖了兩斤,想吃點清爽的,就蒸菜吧。】

  【老爸:一百一怎麼能叫胖。】

  【老媽:腰圍明顯有點粗了。】

  【老爸:那我還給你買了點蛋糕呢,吃不吃啊?】

  【老媽:給小寶吃,我就嘗一口。】

  蔣隨:「……」根本沒有人理他,並且把他的消息刷過去了。

  既然是寫了他的手機號,那必然是身邊熟人寄的,蔣隨把包裝盒拆了,照著說明書仔細研究一番。

  功能很多,是說明書里所介紹的所有款式裡邊的頂配了,他放鬆身體靠在椅背上,啟動了它。

  機器安靜,基本沒什麼噪音,雖然不及段灼的雙手按著舒服,但也不輸商場裡那些要花幾十塊才按摩半小時的按摩椅差,幾個主要的穴位都能按到。

  儀器還能自動加熱,這功能對享受不到暖氣的南方人來說簡直太友好了,他把雙腿搭在矮凳上,一按就是半小時,舒服得險些睡著。

  程子遙回來看見了,一臉驚喜,繞著他轉了一圈:「喲,新買的啊?舒服嗎,讓我試試。」

  蔣隨起身讓給他:「不知道誰買的,上邊就寫了我名字,也沒留個條什麼的。」

  「你媽給你買的吧。」

  「我打電話問過了,她說沒買。」

  「該不會是誰暗戀你吧?」程子遙的八卦雷達立刻豎了起來,想了想又說,「不過暗戀也不至於買這種東西,顯得你好像不太行的樣子。」

  蔣隨揚手,作勢要打,程子遙縮了縮脖子:「你有沒有問問賣家看啊?他們肯定知道是誰買的。」

  「有道理啊。」蔣隨打了個響指。

  他從包裹里翻出宣傳單頁,找到了這家網店,一開始諮詢客服,對方說不方便透露買家隱私,後來他打電話過去,講明原因,客服才告訴他,購買這筆訂單的買家ID是——「小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