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疼不?」

  第一次,聽到段灼這樣的請求,蔣隨就知道肯定是碰上麻煩事兒了,他心驚肉跳,恨不得踩著風火輪往外沖,沒顧得上在後邊喊話的程子遙。

  順著段灼在電話里的提示,蔣隨來到男更衣室走廊,但有三道閘機門擋著,旁邊的工作人員說,比賽期間,無關人員都不可進入。

  正發愁要不要跳過去,一個男人從工作人員的身後走過,他的身高和面相都有很高的辨識度,蔣隨一下就想起來,是上午在大廳遇見的那位賀教練。這人和王野相熟,蔣隨大膽走過去,問他有沒有電子鑰匙。

  賀恂上下打量著他:「怎麼了?」

  「是我朋友打電話讓我進去幫忙的,他說被什麼東西扎了,但是他馬上就要比賽了,具體的情況我也不是特別清楚。」

  蔣隨簡單地說明了緣由,賀恂沒有多問,摸出鑰匙按在掃描窗口處,塑料擋板收進去後,他用手掌擋住了紅外探測器,歪了歪腦袋,示意蔣隨進去。

  蔣隨微微欠身:「謝謝教練!」

  他以為賀恂只是幫他開一下門,但沒想到賀恂跟在他後邊進了走廊,也許是不太放心他。

  撩開更衣間的軟門帘,蔣隨先看到的是段灼赤裸的後背,他只穿著條內褲坐在長凳上,低垂著頭。

  段灼回頭望過來,眉心緊緊皺著。

  蔣隨在來的過程中,腦補過好幾種可能,怕他摔了,磕了,再被釘子一類的東西扎到,第一時間檢查他身上是否有傷。

  「怎麼了啊這是?」

  段灼一時間也講不清楚,指著肩膀說:「我不知道,你幫我看看背上有刺嗎?」

  「刺?」帶著滿腹的疑惑,蔣隨觀察他後背,除了有不同程度的,像是被熱水燙到的紅暈外,什麼都沒有,「什麼刺啊?我什麼都看不到。」

  「小刺,應該是仙人掌上邊的,」段灼扭頭盯著自己的肩膀處,「你再仔細看,肯定有,我剛都拔下來過兩根,很小。」

  「仙人掌?」蔣隨環顧四周窗台,連盆綠植都瞧不見,「你身上怎麼會有仙人掌的刺?」

  「外套上沾著的,」段灼說著,把外套收起來,放到蔣隨碰不到的地方,「不知道怎麼回事,扎得我身上全是。」

  話里並沒有提到什麼人,也沒有提到事發經過,但蔣隨還是很敏感地看了他一眼。

  因為有過火腿腸事件,在這個問題上,蔣隨的第一反應是有人故意使壞。

  「你是不是招誰了?」蔣隨不避諱地問,「是上次那個人嗎?」

  段灼搖搖頭:「沒有證據,這話不能亂說。」

  仙人掌的尖刺分好幾種,硬刺尖銳粗長,即便扎入皮膚也留有痕跡,拔掉就好,但段灼身上都是軟刺,密集短小,肉眼幾乎看不見它們。

  唯一能夠找到它們的辦法就是來回撫摸,憑感覺判斷位置。

  蔣隨怕弄疼段灼,只探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撫摸,都快盯出鬥雞眼來了,才找到一根軟刺,可憐他沒有留指甲蓋,試著去拔掉它的時候,沒找准角度,段灼往前挺了挺胸,又是倒抽一口涼氣。

  「對不起……」蔣隨的一顆心仿佛被一股力量揪著,都不敢動了,這比扎在他自己身上還緊張,「我得找把鑷子過來才行,我指甲太短了。」

  「用鑷子夾到什麼時候去。」旁邊安靜了許久的人忽然發話,他的音色很冷,莫名有種低氣壓籠罩下來。

  蔣隨抬眸,只見他撥通了一個人的電話。

  「把你們隊醫叫到更衣室這邊來,有點事情。」

  「你帶的人唄。」

  「被仙人掌扎了很多地方,趕緊的。」

  不用看也知道,這通電話必然是打給王野,就只這三句,賀恂不打招呼就掛了電話,之後也沒有和蔣隨他們交代什麼,徑直走出了更衣間。

  蔣隨沒管他,繼續瞪著眼睛,從段灼的肩胛骨處拔下來一根細小的軟刺,吹掉了:「還疼不?」

  「好像沒感覺了。」

  摸著段灼脊椎的時候,段灼忽然往前挺了挺腰,笑了出來:「好癢啊。」

  「癢嗎?」蔣隨的指尖摩擦著他的背部,因為洗過澡的關係,到處摸起來都很滑溜,「我又沒撓你。」

  「你呼吸湊我太近了,有點癢。」段灼看著他,連脖頸都很不自然地縮著。

  蔣隨無奈,換了個坐姿,與他保持著十公分左右的距離。

  「你衣服是放在柜子里還是就放在外邊?哪幾個人碰過,還想得起來嗎?」

  段灼眉心蹙著,思索片刻說:「我上場的時候帶過去了,下了場洗完澡就直接扔柜子里了,應該沒有人碰過。」

  更衣間就只有運動員、教練員能進,甚至連體育中心的工作人員都不會進來,聯想到那些可能性,蔣隨心裡發毛。

  他之前也聽同學談起過類似的事情,有位師哥天賦異稟,高中沒畢業就被體校招了過去,成績斐然,但在全運會的預賽期間,他被人帶翻,冰刀割破大動脈,險些命喪冰場。

  段灼和當初的那位遭人嫉妒的師哥很像,手長腳長,在游泳這個項目上擁有絕對的優勢,而且腦子又靈活,教練稍一點撥,他就能獲得許多人訓練一年,甚至幾年都拿不到的好成績。

  這次預賽一結束,又得到許多領導的賞識,大家都盼著他能在體育圈大展拳腳。

  蔣隨換位思考,如果自己也是也是游泳隊的一員,是那些訓練了好幾年卻沒有什麼成就的隊員,恐怕也很難接受這樣的事實,總感覺自己的努力白費了。

  羨慕是人之常情,但是去嫉妒,去惡意傷害就不對了。

  前有火腿腸,後有仙人掌,如果這件事情不好好調查,段灼之後還不一定要遭什麼罪。

  倆人正熱火朝天地分析著有可能的作案時間和地點,賀恂帶著隊醫過來了。

  「你給他看看有沒有辦法把這些刺給處理掉。」

  段灼的手機又卡頓了,抓起蔣隨的手腕看了一眼時間,問隊醫:「五分鐘能搞定嗎?我等下還有比賽。」

  賀恂說:「比賽的事情我已經讓人去和你們教練打招呼了,換個替補的上場也一樣,你反正也是主攻自由式。」

  段灼只好點點頭,他想,被替換上去的人,應該是張家延。

  學校的隊醫有點歲數了,戴著副老花眼鏡,眯眼盯著段灼的後背,段灼不太自然地回過頭說:「看應該是看不出來的,我已經讓朋友給看過了。」

  隊醫從隨身的箱子裡拿出兩卷膠布,其中一卷遞給蔣隨,說:「給他把毛刺粘掉。」

  膠布的黏性很強,估摸著應該有效果,蔣隨試著粘了幾下,邊觀察段灼的表情。

  「疼不疼啊?」

  「還行。」

  而隊醫那邊就沒有這麼「憐香惜玉」,膠布使勁按在皮膚上,再「唰」地一下扯下來,恨不得把一層皮一起撕下來,所有被他粘過的地方,都留下了很清晰的紅印,膠布上還有段灼手臂上的絨毛。

  段灼齜牙忍著疼,沒吭聲。

  望著那被扯變形的皮膚,蔣隨忍不住阻攔道:「叔,要不還是我來吧,您這簡直在給他脫毛啊。」

  「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不然下不來。」

  處理完毛刺,要上酒精消毒,蔣隨夾了塊棉絮擦拭被膠布撕過的地方。

  段灼後背微微弓著,呼吸起伏,胸腹肌肉,蔣隨全都看在眼裡,忍不住就想使使壞,夾取一塊新的,點在他胸口,被碰到的人驚得往邊上躲了躲,朝蔣隨瞪著眼,耳廓不知怎麼就紅了一圈。

  下午的比賽又開始了,承重牆沒能阻攔觀眾們山呼海嘯般的歡呼。段灼重新拿出衛衣套上,去找離更衣間最近的攝像頭。

  賀恂向工作人員說明了緣由,工作人員很配合地帶他們到監控室。

  「應該是中午吃飯的這段時間,從十一點半到十二點半。」蔣隨說。

  負責監控的安保人員把泡麵推遠了,一共調出三段監控,攝像頭分別位於更衣間外廊的兩端和閘機口。

  但很遺憾的是,視頻里沒有見到誰是單獨行動的,蔣隨還特意倒回去看了有張家延的畫面,他進出都跟王野還有其他隊友走在一起。

  這麼多人在場,使壞的可能性很小。

  蔣隨皺眉,難道真的是冤枉他了?

  安保大叔說:「照理更衣間裡的每個柜子都配有單獨的門鎖,他又沒鑰匙,怎麼開的門?要麼不是在這個時間段里弄的,要麼就是你朋友自己在哪裡沾到了,一場誤會。」

  蔣隨不死心,搬了把椅子坐下,放慢了畫面速度,翻來覆去地看。

  三點多的時候,王野也來到了保安室。

  在聽隊醫講述來來龍去脈後,臉色變得很難看,蔣隨以為他會召集所有隊員過來問話,大事化小,讓犯錯的人給段灼道歉,但是並沒有。

  王野對安保大叔說:「把時間再拉長,另外有沒有其他可以進入更衣間的方式?比如爬窗什麼的。」

  跳過問話的環節,直接搜證據給人定罪,意味著這件事已經觸碰到了王野的底線,根本不給原諒和贖罪的機會。

  工作人員搖頭說:「那肯定不至於,更衣間沒有窗戶,只有衛生間有。」

  蔣隨說:「但是更衣間和衛生間是連著的。」

  工作人員聽後,便不說話了,整個房間的氣氛有些凝重,滑鼠的點按聲敲著每個人的神經,誰都想儘快把這個人找出來。

  保安嘆了口氣說:「你說現在的小孩兒也真是,心思這麼不單純呢,弄什麼不好,弄仙人掌,也不怕扎著自己的手。」

  弄仙人掌……

  聽到這句,蔣隨的太陽穴突突一跳,他們一直以來都忽略了一個細節,因為更衣間裡外都找不到仙人掌,他們就推測那東西是使壞的人帶進來的,但或許對方只是臨時起意呢?

  「體育中心還有哪裡有養仙人掌嗎?」

  幾個工作人員面面相覷,一個女孩子弱弱開口:「我記得食堂里好像有吧。」

  王野立刻問:「食堂的監控能調出來不?」

  「可以。」

  此時已經是下午四點,段灼率先離開了保安室,他還有一場自由式的決賽要比,得儘快調整心態,王野後腳也跟著離開。

  蔣隨叫來了程子遙一起幫忙看監控。

  當進度條滑到十二點零五分時,有一個人靠近了窗台的盆栽,四下環顧,整個人看起來鬼鬼祟祟。

  「這邊暫停。」蔣隨指著視頻說。

  畫面放大後,糊成了馬賽克,但依然能夠看到這人手裡攥著紙巾,掰下了一片東西,揣進兜里。

  「這人你們認識不?」保安問。

  蔣隨磨了磨後槽牙,輕哼一聲:「我可太熟了。」

  待到他再次回到場館時,百米決賽已經結束了,蔣隨問了現場的觀眾,才知道段灼奪冠了。

  一個大叔笑著,食指和拇指虛虛地捏在一起表示:「0.03秒險勝,他比預賽還快了0.01秒,挺牛的。」

  蔣隨聽到這,重重舒了口氣,笑出來,籠罩了他一個下午的陰霾一掃而空。

  關鍵時刻,段灼還是頂住壓力挺了過來,說明他不僅游泳天賦,還擁有強大的心理素質,估計這下王野更想要帶他了。只是不知道段灼自己是什麼樣的想法。

  蔣隨覺得可惜,沒能看到他奪冠的那個畫面。

  游泳的百米決賽進行起來是很快的,來回統共游不過一分鐘,一批接一批入水,二十分鐘就全部結束了。

  T大拿獎的運動員有三個,段灼冠軍,兩個亞軍,張家延的蛙泳拿了個第四,和第三隻差了0.02秒,下場時,那臉拉得比馬臉還長。

  第一天的賽程結束,裁判離場,工作人員開始收拾東西。

  蔣隨走到池邊,把從安保那邊拷貝的一段視頻轉發給段灼,小聲說:「證據都在這邊了,你把它發給教練吧,讓他去處理。」

  段灼在看清視頻里那人的動作後,皺了皺眉,但也沒有太多的意外。

  從他認識張家延到現在,都沒有得到過什麼好臉色,唯一的一次是在更衣間,張家延送給他好幾根運動員碰不得的火腿腸。

  之所以不讓蔣隨亂下定論,是覺得一顆少年人的心,總不至於壞到這樣的程度,他甚至想過,會不會是保潔人員在打掃的時候無意間碰翻了仙人掌到他衣服上,又立刻清理掉了這樣的可能。

  現實還是重重扇了他一掌,仿佛在告訴他,你太天真了。

  校隊有個慣例,在賽事結束後,但凡有獲獎的,大家要聚在一起慶祝慶祝,在來的路上,王野就允諾大家去吃海鮮自助。

  這會兒,大夥都在討論哪邊的海鮮自助料最多,王野則坐在角落裡,點開了那段視頻。

  段灼站在他身旁,看著他的眉心皺起來,指尖倒退回去,反覆看了好幾遍,大概是不敢相信張家延會做這樣的事情。

  蔣隨一直替段灼記著愁,順勢把上回火腿腸的事情一起給舉報了。

  王野聽完,沒發表什麼意見,只是掏了掏褲兜,朝著不遠處的賀恂喊話:「賀教練,我的煙呢?」

  賀恂走過來,問:「一會兒上哪吃飯?」

  王野伸手,直接從他兜里摸香菸,咬著一根在嘴裡,沒有點燃,含糊不清說:「等那幫兔崽子商量著看,應該是自助,你要一起嗎?」

  「行啊。」

  眼看著王野將手機鎖了起來,放回褲兜,話題又扯到了自助餐上頭,蔣隨著急地問:「那張家延他……」

  「我知道。」王野打斷了他,起身,拍拍他肩膀說,「我會處理的,下午辛苦你了。」

  王野嘴角噙著一點笑意,但蔣隨還是從他眼神里品出一點秋後算帳的味道。

  他看著段灼,想說這算怎麼回事,段灼也朝他點點頭,意思大約是,你可以信任他。

  隊裡的同學商量了半天,沒有決定出最後的地點,有三家餐廳,評價都很高。

  「快考慮一下上哪兒吃飯,」王野這話是對段灼說的,「你是冠軍,今天你說了算。」

  段灼對這樣的集體活動並沒有太大興趣,另外,還操心著隨車一起過來的蔣隨和程子遙,便說:「我朋友他們要先回去,我陪他們回食堂吃好了,就不破費了。」

  「啊——」隊裡的一幫人怨聲震天,可憐巴巴瞧著段灼。

  段灼一陣頭疼,忽然感覺自己好像夾在麵包里的培根,跟哪片都不是。

  王野勾了勾他的肩膀,豪邁笑道:「一起去一起去,就這麼兩個人,我還不至於請不起。」

  隊裡的人對於蔣隨和程子遙而言都是陌生的,段灼擔心他們會覺得尷尬,轉頭,挨到蔣隨耳邊,小聲詢問:「你想不想去啊?不想去的話我可以幫你拒絕掉的。」

  蔣隨咧嘴點點頭:「去啊,我想吃北極貝。」

  段灼立刻問隊友要了自助餐廳的菜單,遠近不管,要找有北極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