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過】

  臨近月末,校隊的訓練任務更重了些,除了憋氣、入水、打腿、轉身這些最基礎的部分,力量訓練的安排也翻了一倍。閱讀

  段灼這個「編外人員」,也被王野強制性拉入特訓陣營,體脂率蹭蹭往下掉。

  今天的百米測試得償所願,段灼遊了個49秒23,把個人最高成績提高了0.12秒。

  過去從來沒有人為他測過這些數據,當看到成績冊上,有關於他的各項數據都朝著最理想的方向一點點靠近,還是挺興奮的,感覺所有的汗水和付出都值得,他的時間沒有被浪費。

  為了防止乳酸堆積,每到休息時間,王野都會用筋膜槍給他放鬆肌肉,順便聊一聊改進方向。

  這份待遇很特殊,因為隊裡其他人都是相互按摩。

  雖然王野沒有再提讓段灼加入校隊這件事,但段灼知道這人並沒有放棄,按摩,投食,講故事都是王野拉攏人的一種方式。

  不得不承認的是,段灼為此動搖過,但不僅是因為王野的照顧,更多的還是心理的轉變。

  贏這件事本身容易讓人上癮,贏過了學校里的同學,就想要挑戰其他學校的。

  段灼躺在泡沫墊上,王野邊幫他按摩大腿,邊分析:「你主要還是轉身速度慢了點,轉身後還有水下打腿的過程,人家都打四五次,就你打三次。」

  「還有觸璧也是,你別小看一個簡簡單單的觸壁動作,很有可能逆轉勝負,2008年的北京奧運會看過沒?」

  段灼晃了晃腦袋,那會兒他才升小學,連什麼是奧運會都不懂。

  「麥可·菲爾普斯,一外國選手,擅長蝶泳,他當時就是以0.01秒的優勢,戰勝對手獲得金牌。」王野說著這些數據時很興奮,捏著指尖,「所以我說最後的觸壁動相當重要,在成績亮出來之前,一切皆有可能。」

  段灼攤開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忽然明白為什麼第一次見面王野就給他「看手相」,那是在檢查他的指間距。

  王野的手機里還存有許多表格,裡邊記錄了全國各大賽事的運動員成績,他告訴段灼:「你追平了去年南城省運會的冠軍成績。」

  「真的嗎?」段灼咧嘴笑起來,這樣他離那一千塊的目標又更近了些。

  「當然,」王野很快又說,「但也不能太放鬆,體校那幫小畜生練得狠。」

  張家延在旁邊擦著頭髮,接了句:「奪冠希望還是很渺茫。」

  「人好歹還能讓我瞧見點希望。」

  話雖不怎麼好聽,但其實是一種激將法,至少在段灼聽來是這樣的,王野的性格決定了他的語言風格就是這麼特別。

  不過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夠理解王野,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失敗,段灼很快發現了這一點。

  這天訓練完,段灼準備要走了,張家延忽然叫住他,嘴上掛著罕見的笑意。

  「剛才不好意思,你別往心裡去,大家都是代表學校出去比賽,誰奪冠都一樣,我也特希望你能拿個好成績。」

  變臉變這麼快的,真不多見,不過伸手不打笑臉人,段灼應付著「哦」了一聲:「我知道。」

  張家延看了段灼一眼,從柜子里拿出一個塑膠袋,裡面裝著很多零食。

  他撕開能量棒推進嘴裡,遞給段灼幾根火腿腸。

  「這個吃嗎?」

  段灼剛游完十公里,這會兒正餓得發慌,面對張家延的示好,沒猶豫地接過說:「謝謝。」

  張家延又問:「你之後有打算要加入校隊嗎?我看王教練好像挺想讓你加入的。」

  段灼記得之前就回答過這個問題,張家延連問兩遍,顯然是很在意這個問題。

  「我暫時沒考慮這個,教練……」

  話沒說完,手機響了,看到是蔣隨的電話,段灼朝張家延說了聲不好意思,轉過身接聽。

  蔣隨那邊也是剛訓練完,問段灼什麼時候好,他人已經在游泳館大廳等著了。

  「我馬上來。」

  段灼說完這句,掛了電話。

  張家延似乎還有問題要問,但段灼不欲和他多聊,顧不得吹到一半的頭髮,雙肩包往肩上一甩,撒丫子撤了。

  大晚上,蔣隨居然還戴著那頂鴨舌帽。

  帽子是好幾年前買的,薑黃色,帶幾個英文字,不論是樣式還是顏色,都不符合當下流行的審美,但膚色白的人就是有這點好處,戴什麼顏色的帽子都挺好看,像淘寶賣家秀。

  段灼走過時打了個響指,蔣隨咧嘴笑笑,跟上了他的步伐。

  都練了好幾個小時,估摸著蔣隨肚子也餓了,段灼從背包里摸出那幾根火腿腸遞過去:「吃嗎?」

  蔣隨在看到他手裡的東西後,臉色立刻就變了:「你怎麼一下買這麼多火腿腸?」

  段灼一愣:「不是我買的,是張家延給我的。」

  對於張家延這個名字,蔣隨並不陌生,之前在校運會上就聽過,後來有幾次,蔣隨和程子遙去游泳館練習游泳,又碰見過他。

  印象中,這人的面相有些陰沉,由於一直輸給段灼,從來都沒有露出過笑臉,說話又總是陰陽怪氣,反正蔣隨感覺這人和他們肯定不是一類人。

  眼前的人對這些豬肉製品沒有一點防備心,還在問:「火腿腸怎麼了?你怕廠家製作環節不乾淨啊?」

  蔣隨趁他還沒有將包裝撕開,趕緊攔下了:「你要比賽,不能吃這些東西。」

  段灼一臉茫然地問:「為什麼?」

  「這裡頭都是瘦肉精,吃多了尿檢會不合格,我們從來都不敢碰的。」

  段灼啞然,腳步一下頓住了。

  蔣隨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圈外人不懂這些很正常,但張家延作為一個專業的校隊運動員,絕對不可能不懂這些。

  腦海湧現一個很可怖的猜測,巨大的黑暗籠罩下來。

  從這幾年開始,國家不斷加強反興奮劑的工作,許多省級賽事也要進行尿檢抽查,尤其是奪冠運動員,是重點檢查對象。

  檢查結果若是陽性,一律禁賽處理。

  「不至於吧……」段灼怎麼都不敢相信,「他剛才還跟我說,希望我拿冠軍的。」

  「呵,」蔣隨冷笑,「他當然希望你拿冠軍,你要是拿了冠軍被查出來什麼,相當於告別這個項目了。」

  一直活在陽光下的人從不曾關注過陰暗的角落,一旦靠近,便感到毛骨悚然。

  所幸今晚碰上蔣隨,東西還沒來得及進肚,段灼也沒太當回事,一心想著一會兒該怎麼處理這些火腿腸。

  扔了怪可惜的,可以給野貓野狗吃。

  但他萬沒想到,蔣隨那一直以來都隱藏著的暴脾氣被這幾根火腿腸給點著了。

  倆人都已經走到車棚邊了,蔣隨又拽著段灼折返:「你帶我去找他,我得好好問問清楚。」

  眼角眉梢都帶著很明顯的怒意,好像被投餵火腿腸的人是蔣隨自己。

  段灼已經能想像到對峙時的尷尬,拉了拉他:「算了,反正也沒吃下去,既然弄清楚他的為人,以後不和他靠近就是了。」

  「那哪成!你今天是碰上了我,萬一沒碰上呢?萬一這東西你吃進去了呢?你比完賽,開開心心慶祝,結果驗完尿,好傢夥,人說你尿檢不合格,獎牌沒收,還要被人瞧不起,我想想都覺得憋屈。」

  蔣隨的嗓音都拔高了幾分:「火腿腸呢?給我,今天我非要讓那逼崽子把這些玩意兒都吃進去不可!」

  東北人的氣性還挺大,望著蔣隨擰在一塊兒的眉毛,段灼忽然記起剛來南城時發生的那件事。

  電腦被偷,蔣隨站在人群中央,第一個站出來為他打抱不平,那畫面深深地印刻在他腦海里。

  而眼下,聽著蔣隨這暴躁發言,卻感覺這些字都長出了小翅膀,撲騰撲騰地飛進了他心裡。

  何其有幸,能遇到這樣一個時時刻刻都維護著自己的人,段灼忽然不生氣了。

  他拉著蔣隨手腕,溫聲說:「不氣了,我們先去吃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