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兩個星系的政府努力,七八星系之間的航道很快疏通完畢。接著,雙方以一個躍遷點作為分界,分別在自己的地盤裡派兵駐守,第七星系答應拆借的物資準備得很快,一點也沒有債主的架子,安克魯剛一走,第一批物資就備齊了。安克魯還搞來了一打拍攝機器人,邀請愛德華總長攜八星系一干班底到現場驗收簽字,後面還有一個星際航道重新通航的剪彩儀式,鬧騰得像是要結成友好鄰邦的樣子。
可是林靜恆要求七星系共享遠程通訊,安克魯卻一直以各種理由拖延。今天說遠程通訊網絡遭到大規模的入侵,明天又說他們正在和反烏會海盜打信息戰。
總之,安克魯將軍組織起花哨的活動,就好像這個世界已經太平了五百年,但一談到通訊共享,他又是一副軍情緊急、海盜逼到了家門口的德行。
「給我的感覺就是,他們好像在刻意屏蔽我們和其他方面的通訊。」陸必行說,「這次我和林將軍一邊,凡是遮住你眼睛,捂住你耳朵的,都像別有用心的。」
獨眼鷹一擺手:「什麼『這次』『那次』的,哪次你不是和他一邊?他放個屁也沒見你反對過。」
愛德華總長問:「林將軍,白銀十衛方面沒有傳來相關信息嗎?」
「有,第一次光榮軍團提到我的事,他們都知道,但後來關於葉里夫意外死亡,白銀十衛那裡能聽到的就只是個大概了,大致經過和安克魯的說法沒有出入。應該只有聯盟高層和各地駐軍的關鍵人物才知道細節,但有些時候,細節才是致命的。」林靜恆想了想,又補充說,「而且如果我沒猜錯,陸信將軍的舊案應該是有心人刻意泄露的,葉里夫應該只是個炮灰,要是陸信舊案的絕密文件那麼容易搞到手,我在白銀要塞的時候早就拿到了。」
總長問:「比如哪些細節?」
「比如伊甸園管委會為什麼不惜觸碰底線,也要整他,」林靜恆說,「我和他們鬥了很多年,管委會雖然很不要臉,但一直很小心,不讓人抓到把柄,也很注意維護公共形象,只因為陸信勾起了各星系軍事自治權之爭嗎?我覺得不至於,這裡面一定還有其他的原因,被安克魯隱瞞了。」
愛德華總長聽得十分迷茫,他戰前每次去沃托開會,都感覺自己要把腦漿灑在議會大廳的地板上,一個頭變成兩個大,十分看不慣,就說:「你們聯盟中央,一個個位高權重的,一天到晚有沒有一點正事?」
「總長,我很欣賞您的赤子之心,但聯盟中央就像個地方有限的舞台,每個人爬上去的時候都是為了理想,可是台上的人要擴大自己的地盤,台下的人呢,又想把你拉下來自己上去,到最後,大家都只能為了自己的位置而戰。所以那些還『不務正業』、滿腦子理想的人,很快就會消失在這個台上。」林靜恆不咸不淡地說,「總之,我不同意你去出席安克魯這個么蛾子儀式,告訴七星系中央軍,他要是有誠意,就派個運輸隊,東西送來了,我派人到邊境去接。」
愛德華總行深深地嘆了口氣:「林將軍,你有求於人、跟人借錢的時候都是這種姿態嗎?」
陸必行插話:「他在北京β星上掃大街的時候都是這姿態,唉,總長,您就別問了。」
獨眼鷹簡直沒眼睛看,於是在桌子底下給了他一腳,不明白這有什麼好顯擺的。老波斯貓懷疑是自己太寵這小子了,寵得他缺揍短罵,長大以後才專門找個人來虐待他。
「林將軍,不能這樣,否則我們和第七星系簽的那些友好協議不是開玩笑嗎?沒意義了。」總長語重心長地說,「海盜虎視眈眈,我們也怕背腹受敵,不得不忌憚安克魯這支力量。」
林靜恆在老總長面前,多少收斂了一點脾氣,沒有放出「安克魯算個蛋」之類厥詞。
他眉心一蹙,反問:「總長,安克魯百年從軍,他進來晃一圈,就能看出我們的崗哨分布有問題,仔細想想,就會明白我們肯定是做好了關鍵時刻阻斷躍遷點的準備。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到時候他扣留住你和幾位政府要員,背後再勾搭海盜來個大舉入侵,我們怎麼辦?我們沒有那麼多兵力,是保你們還是保八星系,這個躍遷點是炸還是不炸?」
安克魯看著遠程通訊屏幕上的王艾倫,由於延遲,王艾倫的投影像凝固在那一樣,一動不動的,每次這種通話都讓他覺得自己是對著個樹洞長篇大論。
「要讓林靜恆沒法封閉第八星系,躍遷點外必須有他不能放棄的人——我覺得八星系總長就是個不錯的人選,雖然我也不明白,林靜恆既然要在八星系常駐,為什麼不弄死那些礙事的老頭自己說了算。」
「如果這個老總長分量不夠,我們想辦法把林靜恆勾出來,他總不能把自己也隔離在八星系外吧?八星系自衛軍脫胎於白銀十衛,確實挺厲害,我見識過,可是猛虎不鬥群狼,他們兵精,人也少啊,你們不是人多嗎?你們兵分兩路,一路拖住他們,另一路繞道域外,趁他們無法封閉八星系,直接殺進去,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我出一筆物資,配合你們當這個誘餌。」
第八星系銀河城會議室里,總長被林靜恆問住了。
陸必行提議說:「總長,我替你出席怎麼樣?我年輕跑得快,林可以陪我一起,我還能趁機入侵他們的網絡,他們的遠程通訊密鑰聯絡機制非常複雜,我想挑戰一下,而萬一……」
另外三位幾乎同時開口,異口同聲道:「不行。」
陸必行:「……」
總長嘆了口氣,無奈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我這把老骨頭,要是真的識人不明,被人扣下就扣下了,你們到時候也不用管我,躍遷點該炸就炸……你不一樣。」
他深深地看了陸必行一眼,心想:你們這些不靠譜的小青年,是第八星系的未來啊。
「我們撤離居民那天,安克魯堵了民用航道,並且拒接通訊,後來他們說是誤會,但我覺得不是,而第七星系的戰事一直是風聲大雨點小,我們必須考慮最壞的情況——比如……萬一安克魯和海盜之間有勾連,怎麼辦。」林靜恆輕輕地敲了敲會議桌,桌面上升起實時的星際航道圖,他伸手把日期撥到安克魯約定的日子,星星們隨著他的手緩緩轉動,「我提議兩點,第一,清理通往域外方向的躍遷點。」
林靜恆說著,星際航道圖上,通往域外方向的躍遷點全部灰飛煙滅:「這些躍遷點大部分是走私犯的歷史遺留產物,早該清理,工程部,你們帶上周六和黃鼠狼他們這些地頭蛇,儘快把隱藏的、半隱藏半公開的躍遷點都解決乾淨,留一條地下航道給白銀十衛備用就可以,再派一小隊武裝駐守入口足夠了。」
陸必行:「明白,沒問題。」
「第二,不管安克魯是要拍攝、要儀式、還是要結婚,地點必須由我們來定。讓安克魯帶著他的非武裝運輸隊到第八星系裡來,我們不去他的地盤。」
總長緩緩點點頭:「他們未必會答應,林將軍,外交慣例,禮尚往來,上次安克魯敢一個光杆司令跑到啟明星來,這回於情於理,也該我們派人回訪人家了,不然誠意何在呢?」
林靜恆說:「我的專業是打仗,不是外交,我對安克魯本來就沒什麼誠意。」
於是問題又回到了原點——林靜恆出於職責,只關心安全問題,至於那些友好合約,在他看來就跟扯淡一樣,行就行,黃了他也不在乎。
可是總長不這麼想,財政部長也不這麼想。
林少爺屬於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對他來說,吃的夠,能活命,導/彈夠,能打仗,這就行了,其他都不是當務之急。但總長面臨的問題,卻是要怎麼重塑第八星系的經濟,建立政府信譽和貨幣體系。這不是按人頭給大家發營養針,大家一起湊合活著就能解決的問題。
舉個簡單的例子,眼下第八星系政府的營養針儲備,是可以讓大家一時半會餓不死的,可是營養針不光是人們生存所需的代餐。由於凱萊親王狂轟濫炸的後遺症,它現在還是第八星系流通貨幣的物質支撐——在第八星系脆弱的經濟體系沒有穩定,人們沒有對虛擬貨幣建立足夠的信心之前,「營養針本位」的貨幣體系將持續很長一段時間。但營養針本身不具備貨幣的基本特徵,它不能長期貯藏保存,隨時隨地都在消耗,這個特殊時期的特殊產物註定難以為繼,總長急需給第八星系尋找一個出路,來自星系外的支持是一場及時雨。
安克魯已經貢獻了他能貢獻的一切誠意,而他陸信舊部的身份、豪爽不拘小節的個性,讓第八星系天然對他有種親切感,林靜恆老懷疑安克魯和反烏會有染,簡直像被迫害妄想症——這對安克魯能有什麼好處呢?
自愛德華總長往下,除了陸必行違心地站在林靜恆那邊之外,他們都很重視和第七星系的結盟。
林靜恆就像一個公司里苛刻的法務工作者,對風險控制緊到了沒事找事的地步,開始有害正常發展了。
「這樣吧,」獨眼鷹打破了僵局,「既然是結盟,該去還是要去,但是我們做一個應急預案,假設安克魯真的勾結海盜,在剪彩儀式上發難,我們就……」
在第八星系內部艱難地互相妥協時,安克魯居心不良的回話穿過遙遠的時空,抵達了天使城要塞。
「安克魯這個人,是棵老奸巨猾的牆頭草,賣完東家賣夥計,光想拿好處,不想出力。」王艾倫輕輕地對伍爾夫說,「當年陸信就是嫌他這個親衛長太滑頭了,才想把他外調,想錘鍊幾年,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沒煉出真金,煉出了一碗油。他今天算計林靜恆,明天見勢不妙,轉身就能倒戈,絕對不可信。」
伍爾夫搖了搖頭。
別看安克魯其貌不揚,現在至少腳踩了三條船,比聯盟交際花還有手腕。他能一邊給陸信哭墳,一邊跟海盜拉手。
王艾倫又說:「他提的計劃也不可能套得著林靜恆,那位您知道,從小就是個養不熟的狼崽子,人死不蓋棺,都別指望他會相信一個字,哪那麼容易上當?」
伍爾夫低聲說:「他們兄妹都不像林家人,都更像蘿拉格登——哈瑞斯那邊怎麼樣?」
「哈瑞斯已經在暗中活動了,這次行動,如果順利,能把靜恆的名字刻在聯盟的英雄碑上,也能借他的手,給組織內部的蠢貨們消消毒,一箭雙鵰。」王艾倫一邊說,一邊取出一塊晶片,「另外我們趁哈瑞斯昏迷治療時,破譯了他的加密,拿到了他個人終端的複製件。」
當代人壽命過長,長到記憶有時候不那麼值得信任,因此有的人會使用電子設備備份自己的記憶,就像原始人寫日記一樣,特別是化名為霍普的哈瑞斯這種想得比較多的人,因此他的個人終端上經常開著「實時記憶」功能。
「哈瑞斯化名霍普,在第八星系被俘的時候,刪掉了自己的實時記憶記錄,所以我們只得到了他當俘虜這個時間段的故事,信息量很大,剛剛解讀完,裡面很多人都非常有趣,包括一位好像天然免疫『彩虹病毒』的青年,叫陸必行。」
伍爾夫一愣:「姓陸?」
「哦,他的父親是陸信將軍的崇拜者,給自己改姓了陸。」王艾倫說,「RV-Ⅱ型彩虹病毒是感染性極高的烈性病毒,實驗中的確發現空腦症人群的抗感染性略強於普通人,但仍然沒有近距離觸碰過感染者而免疫的先例,聽起來是不是很有趣?但我今天要為您介紹的主角並不是他。」
王艾倫說著,將晶片安在自己的個人終端上,彈出一張照片給伍爾夫看——正是周六。
伍爾夫問:「這是什麼人?」
「這個人是八星系自衛軍的骨幹之一,名叫『周六』,以前是個星際走私犯的後代,機緣巧合跟了林靜恆。他很喜歡找化名為霍普的哈瑞斯先知聊天,年輕人麼,心裡似乎有很多困惑。」王艾倫說,「通過整理聊天記錄,我們推斷出一件很有趣的事——這個名叫周六的青年全家死於一次謀殺,原因是他的家族涉嫌拐賣人口,製造一種破壞八星系走私生態的異寵。」
伍爾夫倏地抬起頭。
王艾倫彬彬有禮地微笑起來:「對,就是第八星系女媧計劃里,那些跑腿的炮灰之一,而他似乎還不知道,收養他的人,就是出賣他全家的人,把他養大的那些親朋好友,就是當年追殺過他父親的人,而他最好的朋友之一,就是方才提到的那位免疫彩虹病毒的陸姓先生,也和女媧計劃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您說是不是很有趣?」
新星曆276年——元年——11月16日。
多事之秋。
聯盟高調宣布伊甸園管委會一干骨幹有罪,議會與最高法院同時宣布,將為過去枉死的忠誠之士們平反,號召所有人團結起來,共同抵擋心懷不軌的敵人。
與此同時,第七星系中央軍總司令安克魯,與第八星系締結友好合約,星際間航道正式落成,在第七星系最邊緣的行星「塞班星」上舉行剪彩儀式,聲勢浩大得仿佛什麼節日,塞班星上的居民們夾道圍觀。
安克魯提議將「塞班星」更名為「和平」星。